五
“少爷，困了就从后面拿毛毯盖上，睡一会，还得一阵才到家呢。”司机趁开车空档看了坐在副驾驶的少年一眼。
少年已经张开了，骨架很大。他正支着胳膊，脑袋一点一点的，和玻璃接触的地方发出沉闷的敲击声。肉眼可见的困。
闻言，少年清醒过来，“嗯。”
声音含混不清。
但他也没再睡了，盯着窗外呼啸而过的车流，远处拥挤的人群。也没什么意思，但他爱看。
偌大的客厅里，他的父亲坐在沙发上，穿着舒适的睡衣正在读报，那个女人正在厨房里被阿姨指导做饭。
温绥瑜上了二楼，突然又折下来。
“那个俄罗斯套娃哪里去了？”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艰涩。
温父抬头看了他一眼，扶了扶眼镜。
女人听到问话，从厨房里走出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啊，不好意思，岁岁，是我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弄碎的，真是太过抱歉了，不好意思啊。”
女人头发半绑，有几缕垂在肩膀上，看起来温婉异常。她神情紧张，垂眸不敢看温绥瑜，手放在腹部，带着讨好。
温绥瑜别开脸不去看她。
“爸，那个是我妈的东西，是我们去旅游时你送妈的东西。”温绥瑜看着沙发上的男人。
“嗯，我记得。”男人声线平稳。
温绥瑜：“自从她进了家，摔碎了我妈多少东西？卫生有家里的阿姨搞，什么时候轮得到她做？为什么偏偏就弄碎了我妈的东西？”
女人走过来，“岁岁，是我的错，我不小心的。”
“岁岁？你叫得不恶心？”温绥瑜垂头看她，“好一个不小心，好一个不小心……”
这个女人看着性格懦弱，实则已经不动声色将他妈妈的东西弄碎好多，她在不断地消除他妈妈存在的痕迹。
温绥瑜：“你从哪里来的我房间的钥匙？”
“啊？”女人愣神，“我问阿姨要的。”
温绥瑜看向了在厨房里的阿姨，阿姨在他父母结婚时就在家里了，跟他母亲的关系很好。当初这个女人进门的时候，阿姨虽然不说，心下还是讨厌她的。
温父说：“岁岁，别闹事。”
“闹事？”温绥瑜心中起了一团火，“你们是真爱，所以呢？所以为了外公家的地位和钱，你和我妈结婚？然后呢？然后我妈死了，你迫不及待将你所谓的真爱娶进门？”
温父不言，皱眉看着温绥瑜。
作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和一个有威严的父亲，他没有必要和儿子不顾形象地吵闹。
“那我妈算什么？跳板吗？”
“你说话呀！敢做不敢当吗？”
温绥瑜笑了一下，带着明晃晃的嘲弄看着温父，温父依旧沉默以对。
女人突然插话：“岁岁，你别生气，不是这样的，你还小，不懂。还有你，老温，别欺负孩子。快快快，别杵着，饭菜快做好了，我们吃饭？”
说着，她拉开温父的胳膊。
温父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她又转头看向温绥瑜，神色懦弱，姿态放的很低，她说：“岁岁，别闹了，求你了。”
求你了……
“……”
所以，他们是一家人，他们在求我吗？
所以，我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所有事情都是我的错，我是拆散他们的恶人，是破坏他们真爱的人吗？
我的母亲当年呢？
也是这样的吗？
也是这样，被别人伏小做低，明明自己没有错，却好像做错了所有事，被别人拿这种怯弱而指控的眼神视杀的，对吗？
温绥瑜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大的荒谬。
两人郎才女貌，站在一起，女人挽着男人的胳膊，眼神中都带着对他的指控，他站在原地，一时间感到不能呼吸。
他想：如果妈妈在的话，会不会心疼他？
温绥瑜猛地推开两人，向二楼跑去，一直到自己的房间，蜷缩在床上时，才能大口呼吸。
感觉到灵魂都累得沉重。
楼下，女人抱歉看着温父，“对不起，是我搞砸了，知道他回来，我该出去住几天的。”
“嗯。”温父赞同。
女人愣了一下，又说：“他一个人在上面，不会有事吧？”
温父：“不会，顶多是生闷气。”
“……”
温父拿出手机，给温绥瑜发了一条信息，又转账两千，对方立马收了。他给女人展示手机界面，“你看，收钱收得这么快，肯定没事儿。”
“……”
温父：“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跟他提一下小年回来的事情。以后终归是一家人，一起住也好。”
听到和自己儿子有关的事情，女人犹豫，“岁岁不会难过吧？”
“不会。”
温绥瑜哪里知道温父已经肯定他不会难过的事情，他正趴在床上，皱眉看手机。
【岁岁，我已经通知你哥回来住了，到时候别甩脸子，知道吗？】
温父早就习惯了这种只用通知而不是商量的口气，不容别人置喙。
【我最近缺钱。】
温绥瑜回他。
两分钟后，温绥瑜收到了银行信息，提示转账两百万。温绥瑜计算了一下，他手里杂七杂八加起来大概还有个小千万。
就在这时，姐姐发来一条信息。
温绥瑜点开一看，第一句话是他要当小叔叔了，中间一大堆罗里吧嗦的话，最后一句“开心吗？”。
大意就是他姐怀孕了。
温绥瑜：“……”
不开心，能说吗？
他姐显然没有这种觉悟，下一条信息紧跟着过来：岁岁，有没有想姐姐啊？放寒假的时候来姐姐家住几天，好不好？正好看看你小侄子。
温绥瑜回她：小孩子什么的，最美味了，我一口一个，蘸酱吃，咯嘣脆。
他姐显然被他无语到了：臭小子。
温绥瑜又说：姐，你那里钱够用吗？爸肯定没给过你，姐夫那里挣的钱给他自己花都不够，我这里还有闲钱，给你转一点吧。
没等她回话，温绥瑜退出微信界面，打开支付宝，单笔转账五万，总共转了二十万，想了想，又从银行卡里转了两百万。
他姐回他：……
温绥瑜：开心吗？
温南枝：……
温绥瑜：对了，姐，你还记得陈凯瑞吗？
温南枝：那个总是偷偷在花园里尿尿的小孩？我记得他因为小小年纪不学好调戏人家小姑娘被他爹揍过，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怪可怜的。
温绥瑜心想，陈凯瑞要是知道他在心心念念的女神心中是这种影响的话，肯定恨不得以头抢地。
温绥瑜：姐，你要不加他联系方式？
跟温南枝聊了一会儿，温绥瑜又嘱咐他姐：别心疼钱，本来跟着姐夫就吃不好喝不好的，现在怀孕，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别把我小侄子饿坏了。当然，你也别吃太多，变太胖被姐夫嫌弃，赶出来就不好了。
温南枝：……
温绥瑜盯着他姐的六个小点儿，突然乐了，傻笑了一番，那边陈凯瑞的消息就过来了。
陈凯瑞：！！！
温绥瑜没理他，趴在床上，觉得浑身酸痛，灵魂慢慢滑下去，不知道落到哪里。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爹不喜欢姐姐，虽然因为家庭富裕，他爹不会刻意去苛待姐姐，但总是会在一些很小的地方忽视姐姐。
比如说，他从来不会检查姐姐的作业，从来不会问姐姐成绩怎么样，也不会去问姐姐怎么想的。
姐姐在父亲看不到的地方长大了。
长得很好，温柔大方，得体善良，是他们整个院子里小孩的女神，大家都因为姐姐和他们多说一句话而高兴异常。
对此，陈凯瑞可以例证。
曾经他姐拉了一下陈凯瑞的手，他开心得三天没有洗手，也不和别的东西接触，晚上睡觉还要抱着那只手。陈凯瑞他妈嫌他脏，给他洗手，他偏不洗，被揍了一顿，哭得仿佛没了爹。
然后他爹又揍了他一顿。
温绥瑜八岁的时候，母亲去世，站在病床前，哭得撕心裂肺，“妈妈没有了，姐姐，妈妈没有了。”
八岁的他感觉天塌了。
十三岁的姐姐抱着他，柔声安慰：“妈妈不在了，姐姐在，乖啊，姐姐在。岁岁乖。”
十三岁的姐姐尚未成熟，却被迫长大。父亲带着继母回家，那个比姐姐还要大的男孩经常在背地里捉弄他，每一次姐姐都护着他。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温柔又坚韧的姐姐最后就这么普普通通地嫁人了。
温绥瑜想，他有点想姐姐了。
手指在手心扣了扣，刚才在楼下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把结痂的手心弄破了。温绥瑜点开微信界面，眼睛一瞥，看到了一个卡通小猫的头像。
他手指在键盘上点了点，敲下几个字。
【我的手又出血了，小孩，你说，该怎么办呢？】
没过一会儿，消息过来了。
【真是不好意思，哥。】
后面还跟着一个笑脸。
温绥瑜感觉脖子有点儿凉，那笑脸瞅着他，就跟要他命似的，然而，当他目光落到那个“哥”字上，却怎么也转不开了。他心猛地一突，热气蒸到了脑门，像是一直熟透了的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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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已经张开了，骨架很大。他正支着胳膊，脑袋一点一点的，和玻璃接触的地方发出沉闷的敲击声。肉眼可见的困。
闻言，少年清醒过来，“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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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也没再睡了，盯着窗外呼啸而过的车流，远处拥挤的人群。也没什么意思，但他爱看。
偌大的客厅里，他的父亲坐在沙发上，穿着舒适的睡衣正在读报，那个女人正在厨房里被阿姨指导做饭。
温绥瑜上了二楼，突然又折下来。
“那个俄罗斯套娃哪里去了？”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艰涩。
温父抬头看了他一眼，扶了扶眼镜。
女人听到问话，从厨房里走出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啊，不好意思，岁岁，是我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弄碎的，真是太过抱歉了，不好意思啊。”
女人头发半绑，有几缕垂在肩膀上，看起来温婉异常。她神情紧张，垂眸不敢看温绥瑜，手放在腹部，带着讨好。
温绥瑜别开脸不去看她。
“爸，那个是我妈的东西，是我们去旅游时你送妈的东西。”温绥瑜看着沙发上的男人。
“嗯，我记得。”男人声线平稳。
温绥瑜：“自从她进了家，摔碎了我妈多少东西？卫生有家里的阿姨搞，什么时候轮得到她做？为什么偏偏就弄碎了我妈的东西？”
女人走过来，“岁岁，是我的错，我不小心的。”
“岁岁？你叫得不恶心？”温绥瑜垂头看她，“好一个不小心，好一个不小心……”
这个女人看着性格懦弱，实则已经不动声色将他妈妈的东西弄碎好多，她在不断地消除他妈妈存在的痕迹。
温绥瑜：“你从哪里来的我房间的钥匙？”
“啊？”女人愣神，“我问阿姨要的。”
温绥瑜看向了在厨房里的阿姨，阿姨在他父母结婚时就在家里了，跟他母亲的关系很好。当初这个女人进门的时候，阿姨虽然不说，心下还是讨厌她的。
温父说：“岁岁，别闹事。”
“闹事？”温绥瑜心中起了一团火，“你们是真爱，所以呢？所以为了外公家的地位和钱，你和我妈结婚？然后呢？然后我妈死了，你迫不及待将你所谓的真爱娶进门？”
温父不言，皱眉看着温绥瑜。
作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和一个有威严的父亲，他没有必要和儿子不顾形象地吵闹。
“那我妈算什么？跳板吗？”
“你说话呀！敢做不敢当吗？”
温绥瑜笑了一下，带着明晃晃的嘲弄看着温父，温父依旧沉默以对。
女人突然插话：“岁岁，你别生气，不是这样的，你还小，不懂。还有你，老温，别欺负孩子。快快快，别杵着，饭菜快做好了，我们吃饭？”
说着，她拉开温父的胳膊。
温父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她又转头看向温绥瑜，神色懦弱，姿态放的很低，她说：“岁岁，别闹了，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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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们是一家人，他们在求我吗？
所以，我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所有事情都是我的错，我是拆散他们的恶人，是破坏他们真爱的人吗？
我的母亲当年呢？
也是这样的吗？
也是这样，被别人伏小做低，明明自己没有错，却好像做错了所有事，被别人拿这种怯弱而指控的眼神视杀的，对吗？
温绥瑜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大的荒谬。
两人郎才女貌，站在一起，女人挽着男人的胳膊，眼神中都带着对他的指控，他站在原地，一时间感到不能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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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绥瑜猛地推开两人，向二楼跑去，一直到自己的房间，蜷缩在床上时，才能大口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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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女人抱歉看着温父，“对不起，是我搞砸了，知道他回来，我该出去住几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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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父：“不会，顶多是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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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父：“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跟他提一下小年回来的事情。以后终归是一家人，一起住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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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
温绥瑜哪里知道温父已经肯定他不会难过的事情，他正趴在床上，皱眉看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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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南枝：……
温绥瑜：对了，姐，你还记得陈凯瑞吗？
温南枝：那个总是偷偷在花园里尿尿的小孩？我记得他因为小小年纪不学好调戏人家小姑娘被他爹揍过，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怪可怜的。
温绥瑜心想，陈凯瑞要是知道他在心心念念的女神心中是这种影响的话，肯定恨不得以头抢地。
温绥瑜：姐，你要不加他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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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南枝：……
温绥瑜盯着他姐的六个小点儿，突然乐了，傻笑了一番，那边陈凯瑞的消息就过来了。
陈凯瑞：！！！
温绥瑜没理他，趴在床上，觉得浑身酸痛，灵魂慢慢滑下去，不知道落到哪里。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爹不喜欢姐姐，虽然因为家庭富裕，他爹不会刻意去苛待姐姐，但总是会在一些很小的地方忽视姐姐。
比如说，他从来不会检查姐姐的作业，从来不会问姐姐成绩怎么样，也不会去问姐姐怎么想的。
姐姐在父亲看不到的地方长大了。
长得很好，温柔大方，得体善良，是他们整个院子里小孩的女神，大家都因为姐姐和他们多说一句话而高兴异常。
对此，陈凯瑞可以例证。
曾经他姐拉了一下陈凯瑞的手，他开心得三天没有洗手，也不和别的东西接触，晚上睡觉还要抱着那只手。陈凯瑞他妈嫌他脏，给他洗手，他偏不洗，被揍了一顿，哭得仿佛没了爹。
然后他爹又揍了他一顿。
温绥瑜八岁的时候，母亲去世，站在病床前，哭得撕心裂肺，“妈妈没有了，姐姐，妈妈没有了。”
八岁的他感觉天塌了。
十三岁的姐姐抱着他，柔声安慰：“妈妈不在了，姐姐在，乖啊，姐姐在。岁岁乖。”
十三岁的姐姐尚未成熟，却被迫长大。父亲带着继母回家，那个比姐姐还要大的男孩经常在背地里捉弄他，每一次姐姐都护着他。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温柔又坚韧的姐姐最后就这么普普通通地嫁人了。
温绥瑜想，他有点想姐姐了。
手指在手心扣了扣，刚才在楼下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把结痂的手心弄破了。温绥瑜点开微信界面，眼睛一瞥，看到了一个卡通小猫的头像。
他手指在键盘上点了点，敲下几个字。
【我的手又出血了，小孩，你说，该怎么办呢？】
没过一会儿，消息过来了。
【真是不好意思，哥。】
后面还跟着一个笑脸。
温绥瑜感觉脖子有点儿凉，那笑脸瞅着他，就跟要他命似的，然而，当他目光落到那个“哥”字上，却怎么也转不开了。他心猛地一突，热气蒸到了脑门，像是一直熟透了的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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