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葵本向阳（6）
刚到戌时，宾客陆陆续续就坐安静下来，望着被微微透明的白丝绸罩住的舞台。南原最好的说书先生端坐舞台右侧，惊堂木一拍，声如洪钟：
“苍雪墓葬剑，烈火情堕仙。古来江湖茫茫，一剑穿天何人？笑语桃花香，舞剑霜雪临，云罗自有，剑墓谪仙——”
一剑破出！
寒光横斩，丝绸裂缝中，一素色劲装之人背朝观众，半侧头，右手持剑指地。白丝绸悄然飘落。
那人长发高高束起，侧颜轮廓起伏有致，眉眼冷然，教人仿佛身处云罗北原千年不化的冰川。
静默傲立，睥睨苍生。
美至极致，雌雄莫辨。
场下人大气不敢出，空气也仿佛凝结。
悠扬萧声，划破凝滞的寂静。
白珉右跨一步，抬手缓缓端起剑。突然刺出，迅疾有力地横劈竖挑。呼呼破空之声和着节奏渐快的乐声，渐入佳境。
他借舞剑之力腾空翻转，衣袂与剑均成花盛放。真容在腾空一瞬昙花一现，飞扬鬓发抚过鼻梁，少年意气，绝世容颜，均在一眼。场下幸运的没有眨眼的宾客此时脑中只有刚刚一瞬，一眼万年莫过如此。
落地扎下马步，剑舞过头顶。他端端正正演练一遍剑墓的基本剑法，浑身紧绷，式式连贯利落，一身浩然正气。
不料，到底是青涩，他一手挽剑花过背时不慎划破发带。他只当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按原定动作舞剑。
“啊！”场下响起纷纷惊呼。
青丝随着他转身，边垂落边在空中旋散开来——定！最后一剑，直指前方。他双目熠熠如星，和剑锋顶端的剑芒一道刺入人心，再难呼吸。
默了片刻，场下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喝彩。红绡从楼上洋洋洒洒，缠头更是满台无数。
卸下刚才的锋芒，白珉发丝稍凌乱，一些碎发贴着脸伸进嘴里。他只呆呆看着漫天红绡，宾客眼里的雄雄火焰。
观众眼里，“尹颂”此刻褪去锐利，披散的青丝衬得他无辜柔弱，同刚才锋芒形成鲜明对比，不知刺激到什么，场下宾客叫好声再起一浪，夹杂一些狂徒的调戏之语。
“啪！”醒木再拍，大家立刻安静下来。
“喜燕双飞迎，红烛成对映。低问画眉深浅，不见新郎身边。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白珉披好大红嫁衣，侍婢简单挽了个发髻，带上凤冠，画上精致绝艳的妆容。舞台背景呈黑色，他顶着大红盖头，端立正中。场面没有新婚之大喜，唯有黑红交映的诡谲。
“新郎官……不见了！”伙计大声喊道。
“什么？”海棠话外配音，惊讶万分。
白珉抬手唰地掀开红盖头，盖头下，妆泪红阑干，红唇颤抖，惊慌失措。动作太大，本来松动的凤冠也重重落地。
场下又见他妆面精致，堪为一代佳人，却低啼泫泣，好生可怜，快忍不住要叫停了。
他提起拖地长摆，带着红泪，向台下飞奔。待他下台，漆黑的台上，忽现一无头的身着染血喜服的七尺男儿，持着还在滴血的刀。舞台背后响起窃窃嗤笑，一人高声道：“堂堂镇西将军，不过如此！”
白珉一手持剑，从台另一侧缓步走来。他愣愣站在那里，半响没有任何动作。
“是……孟郎……吗？”声线细弱颤抖。
他极其缓慢地踏出一步，热泪却是滚滚而落。他脸上的狰狞悲恸，感染了场下每一人，每一步给人感觉是光脚踏在荆棘之上，痛彻心扉。
白珉眼前却不是带着黑色头套的大汉，浮现的是，娘几乎被折叠般跪在石门下的情景。她呕着血，艰难抬头想再看他一眼……
他奔过来，接近“孟照”时扑通跪倒在地。发髻抖落，衣衫凌乱，妆容全无，只剩无尽悲痛的妆点。海棠在场后悲啼，他跪着走近“孟照”，一把抱住他的腿，脸侧贴着他身体，正对观众。那张脸，布满剩下的腮红和红泪，眼睛蓄满泪水，朦朦胧胧、凄凄惨惨。
方才一剑穿天的绝色，眨眼摧毁至眼前这般红艳却枯萎的模样，场下大部分人也跟着红了眼眶。
古琴适时响起，歌姬起唱，歌声沧桑而婉转：
“是谁陪伴早开的秋荷，梳着长发哼着歌……风霜把故事慢慢雕琢，却让我们卷入了漩涡。上天若是，将你我分割——
我依然守候着……”
他泪已干，脸上拧在一起的五官舒朗开，用衣袖拭干眼泪，慢慢站起来。观众惊讶，他浑身的气质眨眼变化了：狠戾之气扩散开来，狠意夺上心头，俨然是为爱成魔。
“孟照”悄悄没入漆黑背景，场上出现许多黑衣蒙面之人。白珉一剑出鞘，甩出剑气劈去，蒙面人见势吐血瘫倒。他俯身搜出一令牌。
“冥府……”海棠颤栗说完，嚣张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刺耳。白珉也仰头大笑，带着无奈悲凉。
“我又背上尘封的剑，再次闯入宿命这深渊……”歌姬唱着。
“啪！”又是惊堂木响。“欲赏后事之戏，且看明日风吟。”这是贴合这场戏改的结尾词，明日风吟楼传奇继续。
舞台落下帷幕，白珉还站在台上，闭上眼，久久不能自拔。
他蓦然感觉自己被拉扯，睁开哭了一晚的眼，才发现周围已密密麻麻全是人。
“凌波仙子！可否赏脸……”一人兴奋拉这他的手说。“我去你的！”另一人一把挤开那个人，“仙子！我！我倾慕你已久！”“凌波！”“仙女！这儿！”
耳边炸开了烟花，他厌烦地堵住双耳。白珉想转身走，可衣服被拉得死死的，那劲头，恨不得当场把他衣服都撕碎了。
老鸨不光命人捡钱，自己也捡了一晚上的钱，此时落幕，才向大红人瞥了一眼。这一瞥她险些吐血，一群登徒子不仅要上下其手，还互相大打出手起来。
“反了你们了……”老鸨嘟囔一句就带着一圈大汉来解围。他们正拨开一层层的人，又听里面爆发出一阵阵的尖叫。大汉把暴乱宾客一个个丢出去，好容易挤到里面。果然，凌波衣服被撕破，他咬着下唇，忍着怒气，抱住自己，可光洁肌肤还是从四面八方泄露。
老鸨好声好气地把一些盛气凌人的权贵哄好，当说明凌波“卖艺不卖身”时他们眼睛都要吐火了，再说到“日后会回心转意”时他们即刻开始叫价。老鸨听那越长越离奇的数字都快笑破脸了。
海棠给他递了件外披，挡住四面八方的不加掩饰的赤裸裸的目光。白珉道了谢，趁乱退场时，冷眼斜瞥身后那群发情野猴般的人，只觉恶心厌烦。可为了生存不得不讨好，这种无力的感觉他深深厌恶到骨子里，却也熟悉到骨子里。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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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长发高高束起，侧颜轮廓起伏有致，眉眼冷然，教人仿佛身处云罗北原千年不化的冰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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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珉右跨一步，抬手缓缓端起剑。突然刺出，迅疾有力地横劈竖挑。呼呼破空之声和着节奏渐快的乐声，渐入佳境。
他借舞剑之力腾空翻转，衣袂与剑均成花盛放。真容在腾空一瞬昙花一现，飞扬鬓发抚过鼻梁，少年意气，绝世容颜，均在一眼。场下幸运的没有眨眼的宾客此时脑中只有刚刚一瞬，一眼万年莫过如此。
落地扎下马步，剑舞过头顶。他端端正正演练一遍剑墓的基本剑法，浑身紧绷，式式连贯利落，一身浩然正气。
不料，到底是青涩，他一手挽剑花过背时不慎划破发带。他只当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按原定动作舞剑。
“啊！”场下响起纷纷惊呼。
青丝随着他转身，边垂落边在空中旋散开来——定！最后一剑，直指前方。他双目熠熠如星，和剑锋顶端的剑芒一道刺入人心，再难呼吸。
默了片刻，场下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喝彩。红绡从楼上洋洋洒洒，缠头更是满台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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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醒木再拍，大家立刻安静下来。
“喜燕双飞迎，红烛成对映。低问画眉深浅，不见新郎身边。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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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郎官……不见了！”伙计大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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