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冰山一角

　　
大门口闪出两个保安，一字儿摆开挡住，木儿紧急刹车，如老鼠杰瑞见了家猫汤姆，既仓皇又灵活地调转身子逃向旁边将近两人高的砖墙。
站住！保安厉声大喝，又有护士追来，成包围之势。
五六个人要瓮中捉鳖？
一个旱地拔葱！把追来的人们吓得不轻！
双手抓住三米高围墙的顶部，两臂一收一脚搭在墙头，一个鹞子翻身早已越过去！
鼓上蚤时迁！保安惊呼。
落地一个顺势前滚翻，  重力加速度可能造成的伤害瞬间化解。忽闻臭气熏天，抬头定睛一看，白哗哗一片，二三十只山羊瞠目结舌地瞪着自己！几头反应神速的羊霸早已前蹄腾空，高举羊角临空劈下，说时迟那时快，木儿跳跃起飞闪转腾挪如一个大弹簧蹦出羊圈，又是几个蜻蜓点水越过石头饭桌、蹲着的老头、忙碌的筛子，一阵鸡飞狗跳尘土飞扬，鼓眼咬牙昂头甩开膀子裹着一股骚臭气冲出院子，身后追着几只土狗和老汉的骂声。
速度柔韧力量弹跳就是一猎豹！
“回来！”
木儿听见有人喊，哪敢回头，见到一个巷子就折进去，三拐两拐出了巷子往北跑去。
路琴骑着自行车，带着炖好的鸡肉和加厚的被子赶到医院的二楼。
铁门锁着，长胡子嘿嘿嘿地盯着墙面冷笑。
“你的病人在上厕所时跑了，医院去找了，你把他快送回来。”护士出来紧张地说。
“老天爷！刚才在巷子里看见一个人像我侄子，太远没看清，一时也没反应过来，那一定是他了，我赶去让他回来。”
路琴下楼，骑着自行车往回找，快到家时，远远看见木儿在小路上吊儿郎当地走着。
“冷怂，快跟我回医院去！”路琴喊。
木儿看见婶婶来了，撒腿从小麦田跑了。
路琴追不上，回家跟荣华商量，不想丈夫火冒三丈，说要等木儿回来教训一番。
荣华和老婆各自骑着一辆自行车赶往医院。
两人返回医院结清了住院费，整理被褥等要送回家，方脸王医生找到他们要求谈谈木儿的情况，刚巧他今天不上班。
二楼办公室，春日的阳光温暖和煦。
荣华和老婆接过王医生递过的水杯，荣华显出木已成舟无法改变的神情，路琴则忧心忡忡。
“没有多少要说的，上次我给你说过大概情况，就是被一个女人骗婚受了打击钻了牛角伤了神经，阵发性的疯癫。”荣华翘起二郎腿喝茶，“那婚事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圆孔方木不搭配，开头就是个错误。”夹着烟卷的手连续点动，显示板上钉钉的事实。
“以你的角度看是疯了？”王医生问。
“是的，不会错，哪个正常人没有羞耻心，穿着牛头不对马嘴，肩上站一只公鸡，甚至两只，在大庭广众出洋相？”
“说的也是。不过有一种情况不能排除，长期的自我封闭，没有朋友没有交流，内心积聚的能量在某个***的点燃下顷刻爆发未尝不可，而且有引人注目的效果，满足他不被关注的窘境，发泄心里的愤懑，一举多得。这是一种独特荒诞而不被大众接受的方式。”
“你说的我听不懂，我只问一句，他到底是不是疯了？”路琴可不喜欢转弯抹角，直白更适合她，
“从血常规、脑电图、脑部CT、肌电图等检查的情况看，可以排除你侄子器质性精神疾病的可能。”王医生拿着木儿的检查单。
“他不是精神病？”路琴扬着眉毛问，这是她希望的结果。
“器质性精神病是由于脑部有明确的病理改变而引起的精神障碍，如癫痫、脑外伤、脑动脉硬化等导致的精神问题。你侄子可能是心理障碍，说通俗点就是脑子啊五脏六腑啊神经一类没毛病，只是精神上受过刺激或创伤。    ”
“刺激？媳妇跑了，就这点。”荣华点头。
“这次送他来就医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穿衣不伦不类，发疯似的在街道挡车胡闹，前年自杀过一次。”
“为什么自杀？是怎么自杀的？”
“结婚的当天，外地的媳妇突然失踪，婚没结成，把自己气坏了，钻了牛角，用榔头打自己的头，这两年一直恍恍惚惚不稳定。”
“有很多原因，两边邻居不和睦，牛角村的媳妇不满意，定亲送礼有压力，被人贩子殴打  。”路琴补充。
“每次发病，就像你们说的，  发病后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有没有后悔的情绪？记不起自己干过的事？声音配合动作频繁的变化，每次都像另外一个人，处在一种混乱而不自知的情况？身处一个地方却不知道是怎么去的？不知道自己怎么穿的衣服？”
“这些倒没有。”路琴仔细回忆，  “有这些现象就是疯了吗？”
“不一定。如果确定没有，就可以排除多重人格，所以你说的可以作为判断的部分依据。”
“多什么人格？是疯子的指标吗？”
“哈哈，不是，多重人格就是一个身体里住着两个以上的人格，就像几个灵魂，它们频繁的变更，像川剧里的变脸，不光是变脸，性格也会大不同，每个人格都可以控制身体，而病人不自知，行动处于混乱状态。它们的外在表现就是我刚才问你的那些，如果确定没有，就基本可以排除。”
“我再想想，只是偶尔像个孩子似的软弱，没有你说的那样。如果有，怎么会得的？”路琴问。
“这个还是与儿童时候的遭遇有关，这个咱们过会谈。”王医生起身倒茶，“我现在考虑是不是应激障碍。”
“你说的我们听起来费力，尽量简单一点。”荣华接住茶杯。
“这个应激张爱严重吗？”路琴问，她不想听这些伤脑子的过程，只想知道结果。
“可以说不严重，一般是一过性的障碍，几天或者几个月就可以自愈，当他适应了给他造成的创伤以后，也可以说时间可以治愈。”
“这个发病时是什么样子？”
“言语没条理，意识行为模糊，或者精神运动兴奋等等，病程一般不超过六个月。”
“怎么会这样？”
“突然遭遇重大的灾害如火灾水灾、亲人去世、地震、象木儿遭遇婚变，心理一旦不能有效应对，不会调节疏通就会生病。”
“我侄儿是不是这个应激什么张爱？有的话怎么治疗？”
“我觉得很象，治疗主要是心理治疗，药物治疗配合最好。但说一千到一万，还是心理适应力差，这件事对一个心智健全的人不应该会有这么大的打击，我想更大的问题我们还没发现。我们看到的只是浮在海上的冰山一角，更多更隐秘的事我们还没发现，就像咱们俗语说的，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边。”
“那还能有啥？就是骗婚引起的  。”  荣华肯定地说。
一个黄得亮闪闪的浮肿面孔推门探头进来，做出一个惊慌的表情又消失了。
“我现在想听听你侄子过去的生活情况，方便的话详细地说说，从他记事时候说。”王医生拿出笔和本子，好象很重要。
“你说吧，我老婆擅长碎碎叨叨。”荣华拍拍鲁琴。
“我觉得没啥好说的，就是过得苦一点。”路琴不知从何说起。
“家里，邻居，伙伴，亲戚，凡是联系紧密的都可以说。”王医生提示。
“说起两个邻居来我真来气了，西邻都为鸡毛蒜皮的事费口舌，东邻的马祖耀动不动打木儿，竟然用他的大脚踩木儿，就因为孩子偷吃他家的馒头。肚子饿急了会拿走祖耀家的馒头，飞儿开门，拿走后第一个跑掉，留下木讷的木儿挨打。”
“没有哪个妈妈会让孩子饿肚子，宁愿自己饿着。”王医生说。
“如果他的妈妈没有瘫卧在床，哎！命苦的月桂，那样一个健壮的女人，半人多高的粗粮食袋子，一百多斤的口袋，一下腰一转身就能扛上肩膀的女人，却跌了一跤再也没起来！”路琴哽咽，良久，“本来就缺吃少穿，她却卧病不起，雪上加霜。他的爸爸根深白天上工，一身风湿病，干活有大问题，经常要服药休息，一家子能吃口热饭成了奢望，尽管街坊邻居照顾，可远水不解近渴。”
“一共几个孩子？”
“算起来三个，第一个八岁时夭折了，只留下木儿和他的孪生弟弟飞儿。  ”荣华接住话头，“木儿四五岁时吧，他的妈妈去世了，根深弟弟养不住两个娃，把一个送给他的妹妹了。”
“你弟弟的脾气可不好，简直像头牛，吓得孩子东躲西藏。”
“木儿小时候爱玩耍吗，伙伴多不多，关系怎样？”
“三岁多才会走路，大概五岁时会和别的孩子玩，人家叫他鼻涕王，躲着他，有时还会挨打，那个纵横，小时飞着吃，扇木儿耳光，木儿常常哭着回来，没几个伙伴，十二岁左右他的爸爸又去世了，对孩子打击特别大，我要他住在我家，他不愿意，  所以大多是他一个在家。”
“上过学没有？”
“上到初中吧，学习一直很好，从来不和同学玩，偶尔在我这边吃一顿饭。现在还经常看书，心里特别聪明。”
“真是糟透了，孩子的心灵吃了一波又一波大亏，却得不到家庭的温暖和援助，被恐惧的浪潮淹没，造成了人格创伤。过了头的自卑，促使他惧怕和人交流，没有可以参照的对象，离群索居，成了边缘人，局外人，行为语言怪异，难免被人当旁类看。”
“这有什么影响吗？”
“你觉得他和同龄的孩子有什么不同？人们对他的印象如何？”
“凉货，傻子，竟然把我称呼老梁叔！自言自语，动作姿势奇怪；奇装异服；见不得人，躲躲闪闪；  要不就对着任何人莫名其妙地笑，不分熟人生人。”
“所以当漂亮女人和他定亲的事大家就会觉着不可思议对吧？”
“是这样的，大家有点想不通，当成了轰动的大事。”
“  一个很小的负能量，可能产生一连串的链锁反应，多米诺骨牌效应，好！我或许找到了他致命的弱点了，深挖下去，解决了就会痊愈的。”王医生好象自言自语，“我打个比方，每个人的心灵有几个房子，他的一个房子种下了一粒严重受创且自卑的种子，在黑暗中长大，不自觉的影响操纵着他，但他不知道，导致他不能正常地社会交往，不自觉地放大困难，而那些困难对别人不值一提，对他却成了一个难以逾越的大山。你们把他赶快送来，我要和他好好谈谈，被保安称呼为鼓上蚤时迁的木儿。”
路琴和荣华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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