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耗子的三室一厅

　　
第二天上午，路琴骑着自行车急晃晃赶去派出所打问木儿的消息。
荣华在木儿的院子里转悠，如果没有和祖耀家玉米秸秆的算是隔墙，他们两家简直就是一个四合院了。他怀疑过祖耀收藏的那个条子，那个证明院子是他家的条子，或许那是真的，但对他已无足轻重了。
卷尺测量院子的大小，计划房子的走向。他计划多盖两间，并在天井搭设一个钢架透明塑料天棚。
这好象不单单是心血来潮的善心，一是木儿自己就有一千元，木儿的弟弟飞儿也会在盖房子时寄回钱来，他再拿出来一千元，盖四间简易房和一个天棚绰绰有余；另外一个原因，是她的妹夫贾辉的造酒生意日益红火，早已无法满足市场需求，多次建议荣华入伙经营，只要他找到一处合适场地，其余的如包装、商标、技术、销售等等都不用他费心，几乎是坐享其成，这正是荣华梦寐以求的好事。所以，他首先想到了侄子这儿，多盖两间库房和一个天棚，花费不多，既有了厂房，又有木儿帮忙看门，也满足了牛角村女方的要求，还落个对侄子仗义帮助的好名气，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他热乎乎地计划着，几乎是第一次踏进木儿的房子里，还算干净的被褥，一个年龄很大的老桌子，一面垃圾堆里捡来的镜片，一大沓子书，还有一个大画板！一沓子白纸上的铅笔画！荣华拿起一看天呐！木儿的画像！十分逼真的画像！不会有别人给他画像，除非他自己画自己。荣华看到镜片里的自己，突然愣了一下，难道这是他自画的？无聊没用的东西！
满眼的黄土色，一股陈年霉味儿。
后院里，低矮围墙的猪圈里曾经吼声震天，牛生四说，高低不平的墙头成了木儿练习跑酷的场地，连高墙的腰部都被踏裂墙皮。
几只鸡公鸡母在里面散步交谈。
后院的一个小柴屋，用力推开扭曲的木门，巴掌大的屋子里，地面铺满老鼠屎，走在上面就像踩着恶臭的地毯，他在脚下垫了一块纸箱板。
一摞破棉絮下面，压着两个开裂的木箱子。
捂住鼻子，皱着眉掀去棉絮，他要看看根深哥留了什么家当。打开上面的大木箱，全是木匠用的工具。
挪走大木箱，打开下面的小木箱，嗖嗖嗖——窜出几十只身手敏捷的老鼠！象黑色的闪电一般，他还没回过神来，那些家伙顺着墙角的木头窜上屋顶消失了。
他打扰了这一大家子平静的生活，可能已几十年的安稳生活。
好家伙！三个罐子样的器皿里蜷着十几只光溜溜粉红色的老鼠婴儿！罐子周围全是它们随时遗下的如山的颗粒物。
一家子的三室一厅。
干呕了几下，准备离开。
一个带耳朵、比较厚实的罐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捏住罐耳提出来，倒掉吱吱叫的小老鼠，掏出破棉絮和烂布条。
一个三足圆盆子，半尺多大的锈迹斑斑的盆子，上面刻着像是篆书字体的貌似金属类的盆子！
“木儿会不会被人贩子抓去？  ”半吊子的女人腔从身后传来。
荣华吓了一跳：“你闲得慌，去拿块焦（烧黑）土坯洗去。”
“听说器官很值钱滴！”
“少瞎操心，皇帝不急太监急！”
半吊子吼着跑调变味的秦腔走了。
荣华搬起另两个罐子，两个圆底土陶罐，没兴趣，又放回原处，盖好两个箱子，拉上门，把三足盆子装进一个袋子带回家中。
路琴回来了，一脸愁云：“没一点消息，揪心得很！”
“没事，失踪又不是一两次了，他那身板，三五个人抬不走。”荣华心不在焉地应付，“你看我带的什么。”
他拿出三足盆子。
“哪儿捡的破罐子？怪模怪样，一股骚臭味。”
“木儿柴屋里，这不要拆房子了吗，我随便看了看。”
“等房子盖好了，把咱多余的盆子送几个过去，卫生改善改善。”
“我去县城一趟，和做简易房的定下来，这几天就动工，顺便去文玩店看看这个罐子是个啥物料。”
“扔了去，脏兮兮的有啥用！你抓紧回来找木儿，这次的失踪跟往日的不一样。忘了给你说，木儿的一千元在我这儿，用时拿去。”
荣华和颜悦色地答应着走了。
县城，荣华和建筑工人谈好价格，交了定金，留下地址，又火速赶去文玩店。
“这应该是个老货！”文玩店的中年胖子突然发出细柔的孩子腔，这是他在细细地观察和测试后的惊叫声。他象说漏了嘴，好大一会儿没啃声。
柜台上，摆着辨别真假的放大镜、钢针、药水。
柜台后，博古架上陈列着古而怪样的文玩，红黄黑色的珠子手串、神态各异的人头珠子串、笑吟吟的神像、怒目的金刚、五色的鹅卵石……
象被浓烟熏蒸了的屋子古色古香。
荣华平静地看着，看着这个衣着灰色汉服的邋遢胖子，和这个丧气的环境融为一体，让他提不起一点精神来。
“这能卖几个钱！”他淡淡地问。
“你怎么会有这个？  ”胖子的胖脸从三足盆子后面升上来，“是别人送的，还是祖传的，还是地里挖来的？挖来的是不能卖的，会违法！我也不敢收。”
“家传的。”荣华吸着气说。
“给你五千元卖给我，别处可没这个价，你去别家了没？”胖子的语气出奇地平静，更象在谈论五元钱的一块顽石。
荣华的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数字吓到了他，不亚于中了彩票大奖。
如果胖子只给十元钱，他会毫不犹豫地卖掉，换成三碗哨子扯面还要吃三顿。
如果胖子说这是个垃圾夜壶，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转身走掉，再不多看一眼。
可现在，五百倍的落差！
脑袋里骤然刮起十级大风！
他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精神的火力全集中在这个罐子上了！
真是树大招风。
“去了一家，他说值钱。”荣华兴致暴涨，顺水推舟地编了一句，他还在怀疑这个有点迂腐的胖子，是不是业务精通。
“哪儿有专业辨别好坏的单位公司什么的？”
“地区市有，最好是省城的。”这个实在的胖子说，“那要鉴定费的，我看的一般不会错。”
一般不会错，还是会有错。
荣华站起来转圈。
“一万元卖给你。”荣华象开玩笑的语气，身子后仰，乘兴玩玩狮子大开口。
你能玩，我也试试。
“哎，可能会亏本的，这我得问问上头的。”胖子挠耳朵。
明显有可能的语气，而且在极速扩大！
荣华的头发直立起来。
“把这称呼你们什么？”胡言乱语。
“三足青铜鼎，带铭文的三足鼎。”
“轻？青铜鼎？铜的？”嘴唇颤抖。
“是，是青铜的。”直爽的胖子。
好可爱的胖子，  三魂不齐的荣华窃喜。
“我要回去了，该卖时会来找你。”荣华往前要搬走三足鼎。
“一万就一万！我要了，现金一把清，进来数钱。”胖子站了起来，缩颈耸肩搓手，“我喜欢这个，留下当摆设看，嘻嘻。”
一万元，一个破罐子，现金一把清！疯狂滴胖子！
他的头翁地一下，几乎晕倒  。
难道横财飞来的传奇，要即刻上演？
他生硬地取回罐子，不，是什么青铜鼎，装进袋子，不知道自己说了句什么，不知道怎么走出的文玩店，不知道固定好了袋子没有，只觉得一万元的纸钞在脑壳里飞旋碰撞，打得他两眼散光，昏头昏脑地推着自行车，梦游般地走着。
过了很久，突然发现自己朝回家的反方向走着，调转车头。
“梁叔。”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街边传进耳朵，他扭头寻找。
“木儿，你这个凉怂怎么在这？大家正在找你这个新闻人物，英雄人物！”荣华惊讶地停下，第一次，对侄子语气意外的柔和，还带着表扬，不但成了人，而且成了人物！这让他很难为情。
而且从凉侄子勇救孩子的那一刻起，他眼里的木儿已不再是空虚虚的游魂，某种让他敬畏的需要昂首仰望的硬核若隐若现。
手腕缠着白色卫生绷带的木儿，站在街边，高高挥舞着一只胳膊，好象对着几十米外陌生的熟人打着招呼，苦笑不得的神情。身上穿着一件又短又紧的竖条纹棉袄，里面一件红色的衣领上绣着大大的菊花，头上架着一顶很小的鸭舌帽。这种紧促的打扮，当地人习惯戏称“贼头”、“贼吃鸡”。
“快往回走，咱一起走！”荣华喊道，其实两人是面对面的。
他决定走回去，陪着凉侄子，破天荒地陪着，这个曾经精沟子烂眼的凉侄子，貌似身价稍有上涨的凉侄子。
在路上，他渐渐适应了，心思终于集中且活泛起来，他焦急又兴奋地思谋，这个价值不菲的宝物，该怎么处理，是不声不响地直接卖掉，还是物归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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