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日 鲛人之屿——“是我无福，承不了你的一世欢喜。”

　　
这个小镇坐落在碧海海边，许是氧气浓度高的缘故，一日日的我只想睡觉，一睡就是白昼交替。
往往是刚刚睁眼就闭上。
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一周，终于因为饥饿下了地，女人不在屋子里。我的腿软绵绵没有力气，只走一步就要跌倒在地上。
我低下头，看着冰凉的地板，发觉眼睛干涩，想哭竟也哭不出了。
强撑着身子扶着墙，我推开了门。
这个镇子和我的故乡不一样，空气清新，海浪的声音拍打在空气里，屋外劳作的人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我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女人。
“呀，你可醒了。”一个农民打扮的青年走了过来，喟叹着说道。“是。”我低低地说。
许是猜到我心情不好，他也没有多做停留，只跟我说了说海边的景色，大概是想我去那边散散心。
东边海滩的人熙熙攘攘，我实在爱不上热闹，于是去了西边。
西边的海里没有什么产物，虽然清澈。
只有一两个人在那边钓鱼，我找了块平整的礁石坐了下来，眼睛看着雾里若隐若现的海岛。
“那边可去不得呐。”突兀想起的对话，让我战栗了一下，才发觉我的左边，坐着一名老者。
老者用手摩挲着鱼竿，轻轻的念叨：“鲛人的岛屿，上面有财宝，也有吃人的野兽。”
鲛人？哪里有鲛人呢？我不置可否。
“野兽能吃人，财宝也能，什么都能。”“为什么？”我忍不住问出来。
为什么要说这些奇怪的话？
好像一个人在孤独的海里漂流，却被坐在帆船上的人施以援手。
我不相信他。
他好像全不在意，他笑笑说：“总算开了口啦，我听苏琳说，你仿佛是失恋不是？”
“我没有。”我辩解“只是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有些难过。”
“什么人都会走的不是？”老人拉了拉鱼线，“有些东西……终究夺走了命”
那座海岛上，真的有什么秘密吗？我眺望，却再也看不见那座海岛了，我从不知雾居然有这样的魔力，幸好我知道它就在那里。
“夺走人命的东西，会不会比人命更珍贵？”我喃喃道，也许值得。
“或许吧，但要看珍贵的意义，如果论长短，人命可比不了。”老人站了起来，他反复拉鱼线，整个鱼竿剧烈颤抖。
“上钩了。”老人娴熟地甩起鱼竿，银尾鱼摆动着升到空气里。“人总觉得自己的牺牲可以换来什么，但其实最后即使成功，都跟他们没有关系了。”
我也站了起来，从前的牺牲像留在礁石上的海蛎，砸着能流出汁水，却没有人肯吃了。
被人遗忘，被人瞥见也不足为奇。
我捂住眼睛，阳光太刺眼了，即使是温暖的，人也不敢直视它。
如同我只是那份感情，即使弥足珍贵，我也不能拥有它。
老人阑珊的走回家，我看到他的脚裸处有被野兽咬过的痕迹，那是鲛人留下的伤吗？
第二天我在海边为郁雾华立了一个小小的墓碑，回来的女人替我写了字，又找了匠人刻上去，方方正正，平平整整。
等祭拜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竟从不知道他爱吃什么，只好放了水果和自己做的菜肴。
我跪在墓碑前，身边站着女人，我看着清隽的“郁雾华”三个字磕了几个头。
我始终没法为他做什么，最后这点心意，就权当成全我自己。
女人陪我回了家，路上她一直一言不发，直到家门口的时候才跟我讲，这个小镇有一个传统。
他们习惯于把思念写在信里，然后烧给过世的亲人。她跟我说，我也可以这么做，一方水土一方神灵，说不定可以显灵。
我回去躺在床上，望着灯盏发呆，心里掠过千百个句子，最后只留下一两句。
我和他的过去，原本就是不值得，于他而言，我算什么，不过都如白云苍狗，不见了。
睁眼到天亮，起身提笔。
我现在已不觉得悲伤，心上一片苍凉，不知何时我也成了这样冷漠的人。
我不便再去见他，今天女人会替我过去，她若将展开，就可以看到：
书里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你知道我是不信这些的。是我无福，承不了你的一世欢喜。
未亡人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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