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5.6 星期三 立夏
一
高三年级二模总结表彰暨冲刺高考动员大会。
高三复习全体结束的日期，不当不正，恰好就是下个月的今天，清安的四所高中，今天都有这样的一场集会。
上午的天气并不好，乌云囤积，天色阴沉，连风也是闷热潮湿，似乎转眼之间大雨就会倾盆而下。
因此在集会之前上层领导班子先行召开了一次小型集会，几经商讨，未果，天气预报里雷雨不断，然而一直拖到中午都不见雨落。于是只能决定若是下午无雨，下午召开；下午有雨，晚上召开。总之会议一定要在今天圆满完成，以确保所有人的演讲稿和宣誓的誓词一字不改。
下午时天空仍然阴晴难定，云层泛黄，凉风习习。
高台上只有六人，最中间是张唐三，左右手边分别是吴大用和李长君，吴大用一边是两名优秀教师代表，李长君一边是一名播音腔出众的老师负责报幕。在座的人手一份演讲稿，无一是作陪衬。
台下的学生也并不空手，每个人的手里都有东西，有的是英语单词，有的是文言文，有的是模拟题，最次的也带着一本《情感读本》或是《作文帆》，为了不听领导的演讲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各班班主任看到自己的学生都在学习，只觉欣慰，自然不会多言，自己也就躲到一边看手机。
这个世界上比听领导演讲更折磨人的，也许就是听一群领导轮流演讲。
那些人高高在上，讲出的话也高高在上。他们最擅长居高临下的夸奖和鼓励，就像一份份包装精美的鸡汤和大饼，整整齐齐的排列在城楼一般的高台之上。
只有与他们一样穿上西装打上领带，才有资格走进那家餐厅。
若是尝不出味道，不是舌头坏了，就是脑子坏了。
千年前困扰劳苦大众的只有一个问题，如何活着。千年后，还是如此。千年的时间，只赋予了他们盲目幻想的权利。
后浪未必就能推得动前浪。这片海很奇怪，偏偏是从中心开始干枯的。最末尾，最弱小的后浪，必定先被抹杀。若是后浪们能抱在一起，也许会好得多，可惜一代不如一代，本就不聪明，偏偏又贪生怕死还不团结。
除了年轻，一无所有也就罢了，偏偏还要买房。
什么青春，什么理想，哪有买房重要。
“老师们，同学们，大家上午——下午好。今天我们隆重集会，召开二模总结表彰暨冲刺高考动员大会。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在本次潍坊统一的二模考试中，我校再次取得了非常优异的成绩，巩固率稳居全市第一，一本进线率稳居全市第二，受到了潍坊市清安市两级教育局的高度评价和社会各界的充分肯定。优异成绩的取得，离不开学校的正确领导和全体师生的共同努力……”
时间会变，人也会变，这世上仿佛什么都会变，只有领导的演讲词永不改变。
五名领导和老师轮流发言完毕之后，时间就已将近一个小时，之后又是三名学生代表的发言。
学生代表的发言是谁都听过的，一半的篇幅用感叹句来感谢学校和老师，一半的篇幅用祈使句来鼓励同窗，就连引用的诗句三个人都要重复五遍，除了“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就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除了“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就是“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就像是一份演讲稿打乱顺序后印发了三次。连成语也都是“不骄不躁”“意气风发”“青春无悔”“斗志昂扬”“锐意进取”之类，再宏大的成语，无论谁听得太多又觉毫无作用时，都会觉得心烦。
台下的学生已在聊天，何小天却又觉小腹一阵绞痛。
付泽坤道：“那个老师就是蔡永生。”
王文强道：“哪一个？”
付泽坤道：“吴大用旁边的那个。”
王文强道：“他很厉害吗？”
付泽坤道：“他就是咱们班主任之前说过的，很久以前清安三中的清华苗子，高中连续三年都是清安第一，但是命不好，连清华都没考上。”
严松道：“清安三中是哪里？”
付泽坤道：“咱们学校的前身。”
二
医务室里值班的只有一个年轻女子，扎着长长的马尾，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正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沙发上玩手机。见到有人进来，抬头只瞧一眼，就又低头去看手机，像是生怕错过了什么东西。
“干嘛？”她问。
何小天已经疼的额头冒汗，见这人吊儿郎当，对自己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实在很难相信她是一个医生，只是她身上那身白大褂所表明的身份确已经足够清楚。
何小天又去看她的脸，想通过她的年龄判断一下她的工作经验，但入目之处只见这人下巴尖而长，颧骨饱满而圆润，眼睛大但眼距短，鼻尖高耸的就像是雪人脸上插的一根胡萝卜。分别看脸上的每一处区域，实在说不上丑，但生拼硬凑在这一张脸上，就极不自然，让人很难猜出年龄。
这世上长得漂亮的人本就极少，丑并不可怕，但若是丑加上奇怪，就难免会引起人生理上的不适。
何小天没见过人整容之后的样子，只见过割双眼皮的人，因此只看得出这人割过眼皮，其余的面部整容倒是一无所知。现在见到这个女子的脸，只觉没来由的抵触，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何小天的声音已疼的发颤：“肚子疼，买一盒治肠炎的药。”
那女子头也不抬道：“肚子疼，还有什么其他的症状？”
何小天不愿久待，只觉小腹的抽动愈演愈烈，只想赶紧去厕所，道：“上次我来的时候那医生给我一盒盐酸——”
那女子却有些不耐烦，抬头看着他，皱眉道：“你别管那个，除了肚子疼，拉不拉肚子？”
何小天道：“拉。”
那女子道：“那你直接说肚子疼拉肚子就行了，说那么多干什么？”抽出一张纸来，写了几个字，又问：“拉的厉害不厉害？”
何小天道：“不是很厉害。”
那女子道：“嗯，好。”又拿出手机来开始又点又戳。
何小天以为她还要上网现找，急忙道：“那个医生说我是肠炎，上次她给我的药就挺管用的。”
那女子点点头，道：“都差不多。十块，现金还是刷卡？”
何小天道：“现金。”
那女子道：“姓名。”
何小天道：“何小天。”
那女子刷刷几笔写完，回身到柜子里翻找起来，半晌才回。何小天直憋得大汗淋漓，浑身直抖。
那女子扔给何小天一包PPA，一包不知道名字的白色小药片，一盒复方黄连素片，道：“这个一天三次，一次两片，不拉就不用吃了。这个一天三次，一次一个。这个里面有说明书。”
三
晚自习。
朱德福道：“简单说几件事。
一是宿舍卫生。男生宿舍下午基本处于不打扫卫生的状态，厕所也不打扫，政教处5分5分的扣，今天我亲自看过，一点也不冤枉你。明天早上各个宿舍都把阳台清理干净。本来空出一个宿舍用来放东西，但是有同学随便搬进去住，住可以，但你一定要把卫生打扫干净，打扫不干净就停课，去把4个宿舍都打扫一遍。去年就打扫过一次，那就是个例子。打扫男生公寓厕所的，明早就不用来上早读了，先把厕所打扫干净，女生也要把卫生打扫干净，午休不能关门。已经是最后一个月了，要严查纪律，统一要求午休不准关门，学校随时检查。周一升国旗年级主任也说过，在这里不用说太多。
再一件事。那天已经说过，要定期清人，再有无故不上操的，就撤掉桌子，以后别再来了。今天下午的开会也都听到了，二模考试整个年级进步很大，但是咱们班，退步尤其严重。这一进一退，就说明是纪律出了问题，以后只要是影响学习的，不管是人还是其他因素，都要清理干净，就像人得了癌一样，直接把肉切掉。我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到时违纪两次的就直接收拾东西滚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课程表稍微做了调整，以后的每周三年级统一考试，除了下午三四节课还正常上课以外，其余时间全部用作考试。上午考语文数学，下午考英语，晚上考理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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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年级二模总结表彰暨冲刺高考动员大会。
高三复习全体结束的日期，不当不正，恰好就是下个月的今天，清安的四所高中，今天都有这样的一场集会。
上午的天气并不好，乌云囤积，天色阴沉，连风也是闷热潮湿，似乎转眼之间大雨就会倾盆而下。
因此在集会之前上层领导班子先行召开了一次小型集会，几经商讨，未果，天气预报里雷雨不断，然而一直拖到中午都不见雨落。于是只能决定若是下午无雨，下午召开；下午有雨，晚上召开。总之会议一定要在今天圆满完成，以确保所有人的演讲稿和宣誓的誓词一字不改。
下午时天空仍然阴晴难定，云层泛黄，凉风习习。
高台上只有六人，最中间是张唐三，左右手边分别是吴大用和李长君，吴大用一边是两名优秀教师代表，李长君一边是一名播音腔出众的老师负责报幕。在座的人手一份演讲稿，无一是作陪衬。
台下的学生也并不空手，每个人的手里都有东西，有的是英语单词，有的是文言文，有的是模拟题，最次的也带着一本《情感读本》或是《作文帆》，为了不听领导的演讲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各班班主任看到自己的学生都在学习，只觉欣慰，自然不会多言，自己也就躲到一边看手机。
这个世界上比听领导演讲更折磨人的，也许就是听一群领导轮流演讲。
那些人高高在上，讲出的话也高高在上。他们最擅长居高临下的夸奖和鼓励，就像一份份包装精美的鸡汤和大饼，整整齐齐的排列在城楼一般的高台之上。
只有与他们一样穿上西装打上领带，才有资格走进那家餐厅。
若是尝不出味道，不是舌头坏了，就是脑子坏了。
千年前困扰劳苦大众的只有一个问题，如何活着。千年后，还是如此。千年的时间，只赋予了他们盲目幻想的权利。
后浪未必就能推得动前浪。这片海很奇怪，偏偏是从中心开始干枯的。最末尾，最弱小的后浪，必定先被抹杀。若是后浪们能抱在一起，也许会好得多，可惜一代不如一代，本就不聪明，偏偏又贪生怕死还不团结。
除了年轻，一无所有也就罢了，偏偏还要买房。
什么青春，什么理想，哪有买房重要。
“老师们，同学们，大家上午——下午好。今天我们隆重集会，召开二模总结表彰暨冲刺高考动员大会。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在本次潍坊统一的二模考试中，我校再次取得了非常优异的成绩，巩固率稳居全市第一，一本进线率稳居全市第二，受到了潍坊市清安市两级教育局的高度评价和社会各界的充分肯定。优异成绩的取得，离不开学校的正确领导和全体师生的共同努力……”
时间会变，人也会变，这世上仿佛什么都会变，只有领导的演讲词永不改变。
五名领导和老师轮流发言完毕之后，时间就已将近一个小时，之后又是三名学生代表的发言。
学生代表的发言是谁都听过的，一半的篇幅用感叹句来感谢学校和老师，一半的篇幅用祈使句来鼓励同窗，就连引用的诗句三个人都要重复五遍，除了“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就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除了“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就是“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就像是一份演讲稿打乱顺序后印发了三次。连成语也都是“不骄不躁”“意气风发”“青春无悔”“斗志昂扬”“锐意进取”之类，再宏大的成语，无论谁听得太多又觉毫无作用时，都会觉得心烦。
台下的学生已在聊天，何小天却又觉小腹一阵绞痛。
付泽坤道：“那个老师就是蔡永生。”
王文强道：“哪一个？”
付泽坤道：“吴大用旁边的那个。”
王文强道：“他很厉害吗？”
付泽坤道：“他就是咱们班主任之前说过的，很久以前清安三中的清华苗子，高中连续三年都是清安第一，但是命不好，连清华都没考上。”
严松道：“清安三中是哪里？”
付泽坤道：“咱们学校的前身。”
二
医务室里值班的只有一个年轻女子，扎着长长的马尾，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正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沙发上玩手机。见到有人进来，抬头只瞧一眼，就又低头去看手机，像是生怕错过了什么东西。
“干嘛？”她问。
何小天已经疼的额头冒汗，见这人吊儿郎当，对自己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实在很难相信她是一个医生，只是她身上那身白大褂所表明的身份确已经足够清楚。
何小天又去看她的脸，想通过她的年龄判断一下她的工作经验，但入目之处只见这人下巴尖而长，颧骨饱满而圆润，眼睛大但眼距短，鼻尖高耸的就像是雪人脸上插的一根胡萝卜。分别看脸上的每一处区域，实在说不上丑，但生拼硬凑在这一张脸上，就极不自然，让人很难猜出年龄。
这世上长得漂亮的人本就极少，丑并不可怕，但若是丑加上奇怪，就难免会引起人生理上的不适。
何小天没见过人整容之后的样子，只见过割双眼皮的人，因此只看得出这人割过眼皮，其余的面部整容倒是一无所知。现在见到这个女子的脸，只觉没来由的抵触，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何小天的声音已疼的发颤：“肚子疼，买一盒治肠炎的药。”
那女子头也不抬道：“肚子疼，还有什么其他的症状？”
何小天不愿久待，只觉小腹的抽动愈演愈烈，只想赶紧去厕所，道：“上次我来的时候那医生给我一盒盐酸——”
那女子却有些不耐烦，抬头看着他，皱眉道：“你别管那个，除了肚子疼，拉不拉肚子？”
何小天道：“拉。”
那女子道：“那你直接说肚子疼拉肚子就行了，说那么多干什么？”抽出一张纸来，写了几个字，又问：“拉的厉害不厉害？”
何小天道：“不是很厉害。”
那女子道：“嗯，好。”又拿出手机来开始又点又戳。
何小天以为她还要上网现找，急忙道：“那个医生说我是肠炎，上次她给我的药就挺管用的。”
那女子点点头，道：“都差不多。十块，现金还是刷卡？”
何小天道：“现金。”
那女子道：“姓名。”
何小天道：“何小天。”
那女子刷刷几笔写完，回身到柜子里翻找起来，半晌才回。何小天直憋得大汗淋漓，浑身直抖。
那女子扔给何小天一包PPA，一包不知道名字的白色小药片，一盒复方黄连素片，道：“这个一天三次，一次两片，不拉就不用吃了。这个一天三次，一次一个。这个里面有说明书。”
三
晚自习。
朱德福道：“简单说几件事。
一是宿舍卫生。男生宿舍下午基本处于不打扫卫生的状态，厕所也不打扫，政教处5分5分的扣，今天我亲自看过，一点也不冤枉你。明天早上各个宿舍都把阳台清理干净。本来空出一个宿舍用来放东西，但是有同学随便搬进去住，住可以，但你一定要把卫生打扫干净，打扫不干净就停课，去把4个宿舍都打扫一遍。去年就打扫过一次，那就是个例子。打扫男生公寓厕所的，明早就不用来上早读了，先把厕所打扫干净，女生也要把卫生打扫干净，午休不能关门。已经是最后一个月了，要严查纪律，统一要求午休不准关门，学校随时检查。周一升国旗年级主任也说过，在这里不用说太多。
再一件事。那天已经说过，要定期清人，再有无故不上操的，就撤掉桌子，以后别再来了。今天下午的开会也都听到了，二模考试整个年级进步很大，但是咱们班，退步尤其严重。这一进一退，就说明是纪律出了问题，以后只要是影响学习的，不管是人还是其他因素，都要清理干净，就像人得了癌一样，直接把肉切掉。我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到时违纪两次的就直接收拾东西滚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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