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仙人抚我顶

　　
云物淡清晓，天色介于蓝灰之间，其中有蒙蒙亮光。
罗家村的西北角有一湖，名为片羽，湖水呈碧色，极目而望，浩浩汤汤，当风过漾漾，连带着湖边上的芦苇也大片大片荡出了鲜嫩的绿色，翻出一层又一层的波澜，这是极美的。
湖的不远之处，有一庭院，院子不算大，住的是才堪堪三口人，屋主是个读书人，夫妻两人都是外来的，有一个女儿，来此居住已有七八年，平时也不像罗家村的村民们靠种地为生，听说长辈留下些许家财，得以让两人清闲度日，因为周围都是庄户人家，不怎么讲究名字，屋主是个读书人，连名字都不一样，姓月，名华，字为亦然，大家一般称他为月先生，娶的媳妇是姓宁，名佩儿，她为月家娘子。
院子不大，三四房屋，但能看出主人的用心，很多果树在房屋周围怡然自得，有的开花，有的刚抽芽，除此之外，还有各色花朵纷纷相映，花开满院，香气四溢，带着鲜活的美丽，果树中有三两颗梨花树，风过招展，好似大雪纷落，煞是美丽。
院中出来一蓝衣女子，面容清丽，气质高华，美人衬着这满园花色，却是般般入画，这便是宁佩儿。
宁佩儿倒是没有留恋这个如许春色，蹙了细眉，似有愁色，缓缓朝右边的房间走去，白皙的手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女子便细声慢步走了进去。
房间摆设鲜亮而雅致，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里面的大床，宁佩儿拉起浅浅的紫色帐幔，赫然露出了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睡姿工整，只露出了小小的美丽的脸蛋，呼吸浅浅，黑发柔软的铺在了枕头上，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羽，随着呼吸轻轻颤动，雪肤花貌，已经能想到长大之后的丽色动人。
女孩似有感应，睁开了眼睛，小手揉了揉眼皮，打了个小哈欠，带着点小鼻音：“娘亲……是要吃早饭了吗?”
宁佩儿点点小姑娘的脸蛋，含笑而立，柔柔的说道：“是啊，徵徵可以起来了吗，今天可不能赖床了，你要跟我一起去办一些事情。”
徴徵闻言，便乖乖起床穿好衣服，洗漱完之后，让娘亲擦了擦脸颊，便跟着娘亲来到饭桌，桌上七八个菜，荤素皆有，色香俱全，桌前坐着一男子，简简单单的一身青衫，乌发束冠，丰神潇洒，俊美英挺，倒是一表人才。
月亦然看见宁佩儿带着女儿过来，微微一笑，揶揄说道：“徵徵这次怎地起的这么早，若说到平时，还没王婶家的猪起的早呢。”
小女孩听到男子这样说，瞪大眼睛，有些气愤，鼓起脸颊，哪有父亲说自己孩子是猪的道理，便大声的喊道：“若我是猪，爹爹便更是猪，大笨猪。”说罢，给了自己爹爹一个大白眼，带着几分娇憨可爱。
月亦然眼神爱怜，有些哑然失笑，摇摇头，好似想起来了什么，转头看向宁佩儿，有些担忧低声说道：“佩儿，真的要让徵徵去吗？”
宁佩儿脸色有些不舍，更多的是决然：“当然要去，亦然，你明白的，我们的天资仅限于此，若没有没有大的机遇，以后定是不会有很大成就，”
她瞥了一眼月亦然，看他脸色不是甚好，又低低的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事到临头，你又做出如此姿态……我道你是想说让徴徵做个凡人，但月亦然，你忍心么，忍心让你的女儿做一个无知妇人，在不到百年的短短岁月中凋零，若碰上什么邪魔歪道，她更活不下去，这个世道，凡人生活虽然很幸福，但更不易，”
月亦然摇摇头，“我并不是让徴徵做个凡人，只是若是让她进宗门，我有些不放心……”
宁佩儿抿抿红唇，又说道：“我没有让徵徵修炼我们的这些功法，除了是为了让徵徵童年过的快乐一些，咱们多相处些日子，也是为了让她去那些大宗门，修的更好的功法，若是从小修咱们得功法，倒是不好更弦改辙。那处名声不显，但是既然能占到几大宗门的位子，实力相比较而言，应该也是佼佼者。”
月亦然也知如此是最好的选择，但终究有些不舍的女儿，“我想的是，不管怎样，咱们一家人都在一起……”
美人眉目含愁，似烟雨渺渺，她有些难过，“我如何不想，怪只怪自身能力不够，不能给她更好的生活，像我父亲那样的修为……去的尚且让人措不及防，她跟着我们，我们若是没了，她有能如何呢，我们不能让徵徵跟着我们一起漂泊啊……现在的情况，不是我们能够摆弄的，你瞧不上，人家也不是非你不可……”
她神色低落，又说道：“亦然，咱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我们两个资质不佳，徵徵的资质也不知道如何，能否进那些宗门，还是个大问题，求道之途遥远，徵徵太小了，带着她，终究不安全，”
“宗门选弟子，眼睛都是长到天上，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大选更是难遇，咱们这么多年，见过几次，徴徵的年岁现在是正好的，现如今，恰巧遇见合欢选取弟子，资质勿论，若要进的去，便可获得一方庇佑，我只求徵徵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可这世道还是强者为尊，那处也算超然物外，不沾正邪两道，之前遇见的那些个弟子，合欢也算不错的了，我只想着……想着徵徵不要太过辛苦……”
言罢，两人都有些沉默，气氛有些低迷。
因着两人克制音量，倒是没让徴徵听见什么，这最主要的还是她年纪尚幼，对着很多事情不怎么上心，因此忽略了大人们谈论的话题，因为如此，她并不知爹爹娘亲说的何事，也不知道这有关于她的未来，倒是依旧吃的很欢快。
吃完早饭，徵徵便被宁佩儿牵着出了门，微风习习，带着丝丝凉意，徵徵的小手被娘亲的手紧紧握着，感觉暖烘烘的，她左手抚了抚被吹的有些凌乱的刘海，弄得整整齐齐之后，眼睛一转，突然发现村口聚集了很多人，这些人除了平时见过的，更多的是没见过的，除了罗家村还有其他村子的人，乌泱泱一片，虽然人很多，但气氛却是一片沉静，很多大人带着小孩子都在这里，穿着崭新，时不时有一两个交头接耳，但声音都不怎么大。
看着这么多人，徵徵一时间有些好奇，到底娘亲带着自己来干什么啊。
一个细眉细眼，颇具风韵的妇人走了过来，这是罗家村村长的长媳，她拿了一张纸，神态热切，神神秘秘的说道：“月家娘子，小徵徵一会是在天佑家的子叶后面，这次定了咱们村，倒也算是个大好事啦……”
她本来还想多说几句，但看很多人都到了，觉得现在并不是多说的时候，便走去其他人家了。
徵徵跟着宁佩儿乖乖的站着后面，看着前面有些喧哗，徵徵抬头一看，睁大了眼睛，看见了仿佛从云端而来的两个男子。
那两个男子脚踏飞剑，一身白衣，衣诀飘飘，好似话本里说的仙人。
徵徵有些不敢置信，怎么有人能在天上飞啊。
她看了看娘亲，但是宁佩儿却是一脸平静，摸摸她的头，并不当回事。
她低头看徵徵的脸色安慰道：“不要害怕，这些事情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村长们等到那两个男子落下,脸上很是恭敬，罗家村村长上前一步：“仙长大人，孩子们全部都已到齐。”说罢，递上了点名册。
然后其他村的村长便安排开始让这些小孩子出来排队了。
两个仙长长相都很俊美，脸庞洁白如玉，眉目流转之间似有光芒闪过，穿着简单素雅的白色长袍，也是丰姿奇秀，整个人都好像发着光，当然，这种感觉是因为他们的气质神态跟大家都格外不同所导致的。
因为容颜的相似性很高，若细论起来，只能以个子高矮来论，其中稍微高一些的仙长不知从何处拿出来了一个透明的球，放在村长事先准备的一个的桌子上了，那桌子很小，既窄又矮，但整洁如新，中间有一大圆孔，正好嵌入圆球。
美人娘亲捏捏徵徵的小手：“徵徵，不要怕，去吧。”徵徵看看了周围的小孩子都陆陆续续离开了他们父母的身边，心里莫名有些抗拒。
“我不想去。”徵徵说。
娘亲温柔的摸了摸小姑娘的脸颊，声音柔和：“听话啊，徵徵。”
徵徵平时在娘亲面前就是乖孩子，这次虽然虽然很不乐意，但还是乖乖走出去了。
她看见一个小丫头冲她摆摆手，这是罗子叶，村长娘子之前提醒过的。
罗子叶一见徵徵过来，拉住她的袖子，神神秘秘的小声说道：“徵徵，我好紧张啊，你紧不紧张啊？”
徵徵也没感觉紧张，从小到大，她胆子都很大，为人又聪慧，月亦然对她也是又爱又恨，爱她一点就透，又对她的贪玩感觉头疼，她虽然不紧张，但是很不开心，但她还是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两个人紧张总比一个人紧张好。
小丫头紧紧的抓住一下徵徵的衣角，趴在她的耳畔小声说道：“我娘告诉我，这两个都是仙人，他们啊，来选弟子的，而且我娘还说，我要是能当仙人就能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然后让很多很多的人敬佩。”
徵徵对罗子叶说的这些没什么概念，她平时倒是没有热切的想要过什么，家里也不缺东西，平时也是她要什么她的爹爹就给什么。
通过罗子叶的一番话，她现在倒是知道了这些所谓的仙人是要选弟子的，那么娘亲带自己来是想让自己当这些仙人的弟子吗。
徵徵心理有些盘算，倒是没有那么焦躁了，毕竟她不一定能被选上。
现在队伍已经开始慢慢前进了，看着前面的队伍一个个的减少，徵徵有一丝奇异的宁静。  
罗子叶或许觉得跟徵徵说话并没有让她减少紧张，倒是松开了手，然后小声的坚定的对着徵徵说：“我们一定都能选上的！”转过了身，安安静静的排起了队。
徵徵没有点头同意，毕竟她并不想，心里面祝福了一下罗子叶，祝她能够得偿所愿。
因着孩子们的年岁不一，身高也大多参差不齐，徵徵在里面委实不高，便侧头瞧了瞧前面，倒是不影响视线，前面大多数是没有被选中的，没有被选中的孩子都是怏怏不乐，而被选上的只有一两个人而已。
这样一来，倒让徴徵好奇的不得了，也不知道仙人选弟子什么样，若选中了，又该如何呢，是会像那些大孩子每天去学堂的那样吗，那也好像很惨哪。
徵徵不喜欢学堂，跟学堂相比，她在家里被月亦然教，倒显得很美好了，月亦然教学虽然有些严格，但跟夫子相比还是宽松很多，要问她为什么知道，还是月亦然有次散步故意带她去才知道的。
至于为什么要知道这些，是因为月亦然也是为了让自己闺女好好上课，结果当然是卓有成效，这对她造成了很大的阴影，夫子说话凶巴巴的不说，还喜欢打人，当时她就觉得，她以后一定不去学堂，于是她就拉着月亦然的手，要一个不去学堂的保证。
月亦然也从没想过让自己女儿去上学，毕竟他也识文断字，自己的娃还是自己教比较好，这次来只是为了给自己孩子张教训，当即点了点头，徵徵立刻欢呼雀跃，顺便同情那些学子:“那些大孩子真痛苦，还是当小孩子好。”对她来说，人分四个阶段，小孩子，大孩子，大人，老人。
月亦然同样点头:“确实如此，当小孩子确实是不错的。”
但又话锋一转，开始教育她了:“他们曾经也是小孩子啊，”月亦然对着女儿说道，“他们也是像你这样年纪过来的，他们从像你这样的年纪，甚至更小，便开始学习了，这样一想，可比你厉害多了，应该把你送学堂，省的你整天三心二意的，什么都没学到！”
“哼！”她虽然知道爹爹说的有些道理，但还是很不服气，便胡搅蛮缠道:“爹爹你又没亲眼见他们识字，怎么能知道我比他们差呢呢，就算我不认真，我也知道很多的！我就是，就是……那叫什么，对了，我就是神童！天生就知道很多的那种……”
“要得到知识，便要付出时间啊，这个世间种种，大都如此，你要得到，便要付出。神童也是如此，你也不知道他们付出了什么才能得天独厚啊！”月亦然如是说道。
徵徵想到这里，有些心烦，爹爹真是大笨蛋，之前还说答应自己，不用去学堂来着，但现在又反悔，仙人弟子什么的，还不是要去给别人当徒弟，她心想:我一点也不想成为仙人，我才不要。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想这些令她不开心的事情了，反正她不去当仙人弟子，然后就开始东想西想了，嗯，明天想去集市，穿着自己喜欢的那件花攒裙，这次逛街要让她爹爹背着走，哼，谁让他总是食言，然后要吃两串，不，三串糖葫芦，然后还想要两个纸鸢，这次要个小蝴蝶的，还想要一个蓝色小鸟的，然后给爹爹要个什么样的呢，又想了想，才不给他呢，谁让他食言。若是买完纸鸢，后天就可以去片羽湖玩了，带好多吃的，然后可以放风筝，自己这次一定要赢，让爹爹去捉只吉光鸟跟自己玩，又想到了一会回去要吃什么，想着让娘亲做咕噜鱼，这样想来想去，方才觉得心情好了点。
因为想了些愉快的事情，才令感觉心情好了些，徵徵便开始留意前面了，长长的队伍才选中了几个，那几个被选中的孩子面露兴奋，毕竟是被仙人选中的啊。
被选中会怎么样呢，当仙人是不是很好玩啊，徵徵不禁有些胡思乱想了，她一开始觉得还是别被选中了，选中的话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肯定要跟仙人离开，这样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呢，可是现在又想知道，仙人们住在哪里，是在天上吗?还想知道仙法好不好学，学到仙法之后一定会很厉害。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还是不想离开爹爹娘亲，但是娘亲好像很想让自己被选中啊，若选不中，娘亲会不会伤心呢，若选中了……小小的脑袋思考了众多，还是觉得学仙法肯定很累，毕竟现在自己凡人一个，怎么要经过很多艰难险阻，很多话本都是这样说的，成仙要经过什么考验，还是在家自在，她这样有个说法叫做只羡鸳鸯不羡仙。
孩子一个个减少，轮到罗子叶了，仙人让她放在那个透明的球上面。
罗子叶把手放在透明的球上，那个透明的球蓦然散发出红黄绿三种颜色，然后那个仙人点点头，对罗子叶说道：“罗子叶，三灵根，去那里。”
他指了指之前那两个孩子的地方，然后便叫下一个了。
徵徵上前一步，把手放在了透明的球上面，然后那个透明球发出了耀眼却柔和的蓝光，那个仙人一楞，然后抚掌大笑，对他身后仙人说道：“周师弟，没有想到在这小山村里竟有如此天资之人，合该我们立功啊！”
他仔细看了一下小女孩，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说道：“以后我们就是同门之人了，这位月晓小师妹真是好相貌，好资质啊，你平时叫我李师兄就好，至于我身后这位，你叫他周师兄就可以了，现在师妹可以站着我身旁那几位师弟师妹旁边了。”    
月晓站在了罗子叶旁边，心情有点复杂，她毕竟不想当仙人弟子，选上又能如何开心……但是她也有点小得意，被夸的感觉当然很好了，月亦然一向不爱夸人，若是夸她了肯定是做了让她不开心的事情，然后这次仙人选弟子都说她资质好，那她以后铁定很厉害，看她爹以后还怎么说她没用！
月晓在人群中看见了自己的美人娘亲之后，她看见美人娘亲面带欣慰，有些激动，眼中好似还闪过一丝泪光。
小姑娘心痒痒的，有些想去找娘亲，但是见到娘亲摇摇头，这才作罢。
罗子叶拽拽月晓，眼里有显而亦见的羡慕和高兴，小声说道：“徵徵，你被仙长夸了耶，我就知道你能选上，毕竟你从小都是那么聪明，而且长的还那么那么那么好看，看起来和我们都不一样！就像我娘就经常这样说。”
然后罗子叶拽了拽衣领，咳了咳嗓子学着她娘说起了话：“月先生家的那个徵徵是不是天上的仙童下凡啊，不然怎么不仅那小模样长的那么齐整，连脑袋瓜都比村里的孩子聪明！”
小丫头学的活灵活现，边说边摇头，看的月晓忍不住挠了她一下，然后两个人都扑哧一笑，然后立马又绷住了脸，生怕有人注意她俩的小动作。
其实她们旁边的仙人周师兄是知道的，虽然没有看着她们，但是所谓的仙人，总会有些凡人不知道的手段，用不用眼睛都是无所谓的。
她们的小动作无伤大雅，而且徴徵的资质极佳，周师兄就没再管。  
一开始周师兄就注意到了这个小师妹，在这些小孩子中间一眼望去就能看见她，不仅是她长的格外漂亮，还有就是那通身的气质，所谓鹤立鸡群，不外如是。
这穷乡僻壤中竟藏着这样的明珠，真是世事难料啊，不过周师兄也注意到了人家娘亲的长相，又觉得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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