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仙界*叶家
茫茫雪幕中，两个身影一前一后飞奔着。
寒气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予茗禁不住拉紧了红白相间的羽绒服，亦步亦趋追赶在予修身后。予修身手敏捷，轻微脚步声下足迹沿着瓦墙而落，她紧抿着唇，冷冷光芒从金黄色瞳孔中迸射出来。
“三姐这是要去哪？莫气了，爹爹也是没办法才对叔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隆冬时令，叶锋家里是多缺粮，才追着没纳够粮的百姓不放？”予修忿忿不已，“只要爹爹的态度强硬点，就能让他放了这些平民，竟然袖手旁观。”
“三姐说这些话还是不好传到叔父哪里，小心隔墙有耳。”予茗拉住了予修，轻声劝说，“叔父先斩后奏，借纳粮之名囚禁了几百贫民，被闹上官衙还敢在爹爹面前振振有词。谁都知道，春节是举家欢庆之时，叶家惯例上是不搅平民。他就是明知故犯，对爹爹强权赤裸裸的试探啊……”
“我们为什么忍气吞声？我们为什么不能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予修内心怒火燃起，一时间意难平，连连质问，“硬碰硬怎么了，我们就不能赢吗?谁说的，啊？”
“三姐，你不过十来岁，还小，看不懂人情世故、世态炎凉。”予茗耐心刨析，“我们子嗣单薄，我们女子一一去世后，四弟势单力薄。大姐去世后，大多数叶家臣子已经倾向崛起的叶锋，我们的没落是大势所趋，硬碰硬就相当于进行一次投票，把我们的弱点暴露无遗。一时逞强，到时候不仅仅落下不自量力的笑柄，还会陷入争权之战，连我们的人身安全都成问题。”
“怎么会这样子？”此话如向予修浇了盘凉水。她皱起了眉渐渐平静了下来，暗暗吃惊于生活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网。她握着予茗的手，语气急切：“二姐，我们不能就这样下去了……”“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我要救这些百姓，我要辅佐四弟……”
予茗沉默了，空气变得凝重起来。
予修看着二姐，迷茫而不甘：“怎么了，不行吗？我会办到的……”
“谁向你提辅佐四弟之事的？你知道在叔父的眼皮下辅佐四弟意味着什么吗，”予茗的声音严肃低沉，“只要你人在叶家里待着，你的勃勃雄心、你的反叛之意都会惹祸上身……”
“我不怕！”
“你不怕，但我怕！”予茗厉声喝道，“我不管谁告诉你的，也不想知道那个人还说了什么！你就不应该卷进来！你只顾自己意气用事，根本没考虑到爹娘和四弟的处境，根本没考虑到他们会因为你一个人的冲动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怕你会把这正在僵持的局面弄得更糟糕，我怕因为你，爹娘的良苦用心成为泡影。到时候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到底是谁给你保护家人的信心？”
予修愣住了。
她绝料不到，自己拥护爱戴的二姐会这样回应自己的一腔热血……相比大姐临终前的交代，这句话是多么的懦弱无用啊！
“够了，难道我们就要忍、一直忍一直忍吗？”予修倔强反驳。
“除了少年意气，你有什么？你有一流的学术本领防身吗，你有军师武将当左膀右臂吗，你有雄厚的资产充当军饷吗！你懂什么，你懂军纪阵法吗，你懂民心所向吗，你懂顾全大局吗！你才多大就想入非非……”
予茗见她还不知难而退，把她批斗得如此体无完肤。
予修羞愧，委屈，又哑口无言：原来，自己在现实面前，卑微得不堪一击。对于这个选择，自己简直毫无准备，还抱着天真到可笑的侥幸在想入非非……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叶家的富贵地位都是身外之物，比不上一家人平平安安。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出身平民。”予茗屈膝蹲下，双手扶着予修单薄的肩膀，为她拂去肩上的白雪，认真凝视，“可是我们没有选择，那就忍一时风平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三姐，不是我不支持你，而是这条这条路太危险、太辛苦。你应该知道，叶家军一向吒叱风云，可叶家女子已经退出江湖。你也快到时候了，再过几年蔓陀罗花种就该萌发。到究竟有多少力气折腾全靠老天爷赏脸的时候，你就明白二姐的话了……”
“我知道了。”予修打断了她，转身欲走。
“三姐……三思。”
“……”予修抿紧唇，点头敷衍过去了。
大雪纷飞，予修渐行渐远，身影不如出来时轻快，深一脚浅一脚，慢吞吞的。
予茗望着她的背影，蹙起了眉。自己太了解三姐的脾性了，三姐是不会就此作罢甘休的。
“三姐，你和二姐去哪了？”予昊就在家门口等着，见予修脸色阴沉便又追问，“三姐三姐，你怎么了，是和二姐那样不舒服了吗？”
“谁要你管。”予修推开予昊，进了门，小声喃喃，“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懂什么了，自己以后的命都顾不上了，还操心我们……”
“啊，怎么了？”予昊还不死心，扯着予修的衣袖跟在后面，“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予修深吸了口气停下脚步，侧身面对予昊，看着那眼眸，还闪着懵懂无知的光。
“四弟，你长大后想干什么，想在叶家作主吗？”她把予昊拉带到角落里，压低声音问。
“当然，爹爹刚才说那本来就是我的啊……”予昊的声音奶奶的。
这个回答让予修有点意外。
“爹爹说的？他还说了什么吗？“
“他还和我划分了任务呢，我在想该怎么办呢……”那双眼睛认真起来，让予修更加好奇了。
“任务？”
“我们家三个女的，爹爹他来保护娘和二姐，你归我负责……对了，你别再乱跑了，我要对你负责呢……”
予修禁不住哈哈大笑：“就凭你？你才多大就喜欢想入非非了？”
她笑着笑着，内心一阵苍凉：真有趣，你和我想的一样呢……
还是在这个家里，每个人都默契地想保护彼此，只是方式不一样而已。
鱼和熊掌，她都想要。
自己付出再大的代价又怎样？这样的家，难道不值得完完整整保留下来吗？
“三姐，你居然不相信我？还笑？”予昊鼓起腮，叉起了腰，“我是认真的！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不要乱跑，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记住了今天你说你要当叶家家主，记住了今天自己做的选择。
仙界*叶家军军营
“咝~”夜半，予茗抽搐着醒来，四肢如皲裂般疼痛。
她蜷缩在弹簧床垫上翻来滚去，辗转反侧。
暗淡月光透过镂雕木窗洒下来，予茗吸着冷气卷起衣袖，只见曼陀罗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绵延上手臂、手腕、手背。她吃惊，颤抖着双手触碰白肤上的那片不堪入目，痛苦地闭了眼。
时间过得真快，该向三姐交待什么……她觉得好多话无从说起。
忽然，窗外黑影闪过，悄无声息，只见剑光凛凛。
她瞬间警惕起来，毫不犹豫穿好外衣，屏息凝神一路跟在那个黑影后面。
黑影瘦瘦矮矮，十分眼熟。但她的打扮和气质都透着一股凌厉，动作熟稔，这又是予茗未曾见过的。
究竟是哪个人要夜闯军营？
出乎意料的是，守卫的士兵远远向那人鞠了躬，便放他进去了。
那里守备森严，岂是想去就去的地方？予茗更加疑惑了。
又一波疼痛袭来，予茗眼前发黑，虚虚扶着门。不料门经这一挨，“咔吱”了声。
“谁？”士兵大喊，“报上名来。”
“我，二姐予茗。”
士兵这才收矛敛剑，回到原地。
予茗的声音引得黑衣人回头一望，黑衣人见了她有几分忌惮，匆匆奔走，与黑夜融为一体便看不见了。
“三更半夜的，进的是什么人？”予茗上前问道，“进去干什么？”
“吩咐过保密。”
“是叶家人吗？”
“无从告知。”
“连我也说不得？”
士兵为难地摇了摇头：“那人真的只是习惯夜半来习武而已……”
“那我亲自擒来问！”予茗恼了，“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随便。”她刚要提剑，却蓦然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五脏六腑也似翻山倒海般难受至极，疾退几步，顿时冷汗淋漓。
“二姐，您身体不如以往，还是请回吧。”士兵面露忧色，“里面的那位脾气不怎么好，这要是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您也打不得啊……”
“你……”予茗气极，绕开他便往里走，“不要你管。我会遭袭，然后死在自家的军营？天大的笑话！”
士兵见拦阻不成，也就不作声了。
“出来吧，躲又有什么用？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很清楚，你不想与我，或者说是我们有冲突。放心吧，如果你是对的，我就不会阻拦你，但你图谋不轨，我今天就奉劝你，叶家军不是吃白饭的。”予茗走到军营中寻觅，可那人在黑夜里隐藏得极好，不露一点声息，“你难道连向我证明自己的清白的勇气都没有吗？还是你自己都无法坚信你做的这些是对是错……”
前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个幼小的身影渐渐走近蒿火的光中。
是叶予修。
她全身黑装，提着剑，双眼警觉而肃穆，浑身散发着与白日不同的气息—危险，蓄势待发：“我没想躲，而是我们已经谈过了。”
“三姐……”予茗几乎不敢断定这个还是平时听话的妹妹，“你……偷偷来练多久了？”
“我出来见你，是想对你说，我以为我是对的。家人和四弟的地位，我都要。你会阻拦我吗？”
“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只是想守护这份家业。”
两人对峙着，陷入了僵局。
“要我证明给你看吗？”予修并步站立，左脚向左前方迈出一步成左弓步，右膝压低，剑与肩相齐，“你灵力受蔓陀罗压制，我刚入门道，我们算是公平竞争。你赢了我，我就放弃。”
“既然你愿意，”予茗将外衣脱下，左腿下落成马步，右掌收至腰间，左掌向前击出，上体右转，目视着她：“好，那我们就用本事说话。”
周围，空气波动。
冷风肆无忌惮地拍打着两人，狂野地搜尽体内每个细胞的温度。
予茗立刻手化幻光，一把洁白利剑紧握掌心，她扫荡性开始了鞭策。
对方的速度快得惊人，予修警觉地躲闪，在予茗碾压式的追击下只防不攻。
“咣！”自己防守的阵法只消予茗扬手一挥，不堪一击地碎成粉末。
予茗双手合十，眼角笑意冰冷。
予修不敢掉以轻心。
两道暗影涌动，杀气腾腾，一场厮杀在夜的消无声息中拉开帷幕。
剑与剑的交锋在碰撞掀起的热浪中进行，予修一面娴熟利落地移动着步伐进行反击，一面加强结界对予茗灵力的抑制。奇怪的是，对方可以完全摆脱结界的影响，运动自如。
予茗纵身上跃，虚手一握利剑化作长虹，翩若惊鸿地朝予修扫去，缠住那个忽快忽慢的躯体。予修纵身上跃，矫若游龙，极快地避开了攻击。电光火石之间，她挥出一剑，剑光如水隐隐化作了一道丝线，丝线纠纷在虹光处，直直冲予茗刺去，予茗连化作疾风后退。正在这时，予修快不及眼地冲出，在予茗身后骤然出现，一掌正中她肩部。予茗猝不及防地向前摔出几步远。长虹被予茗一把握住，向着予修那里猛的一甩，直向刺破其防御，正中予修心口……
两人跃前纵后斗了约莫两三个时辰，予茗渐渐觉得肩后中掌处麻痹不已，冷汗沿着脸额流下。她正欲追上跃起的予修时，便体力不支地扶住府邸的顶梁柱，气喘吁吁。
“二姐！”予修连忙收起剑，单膝跪在予茗前面，“注意身体啊。”
“你赢了……”予茗拂去额上的汗，转过身摸索着离开，“你进步很快，我说话算数，再也不拦你……”
“我扶你，我扶你……”予修内心酸酸的。
她只和四弟动过手，没想到也有和二姐闹开的一天。
“走开吧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自己能回。”予茗倒不介意，“天快亮了，你快收拾好这里，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们来过。那位士兵说得不错，里面的这位脾气不好，一言不合打起来，我还是吃亏。你是不是早和他打过了？唉……你性子总是那么猛的……”
仙界*叶家
“三姐，去叫你二姐起床吧，都快中午了。”叶欧阳咳嗽着体贴地递过去红豆粥，“她如果累，那就别来厅里用膳了。”
予修低低应了一声，端着碗就快步退下了。
自昨晚在军营斗了一架后，二姐就一直睡到现在，予修都情不自禁担心起来。
正当予修踏上房间的台阶时，隐约听到房内传出玻璃破碎的声音。
“二姐，你是醒了吗？”她轻叩房门，“爹爹让我端来红豆粥，滋阴补血。”
“啊，那个……你别进来，你放门边就可以了……”
“我不能进？为什么？”予修听了更加担心，连连拍着门，“你还好吗？是不是我昨晚弄伤你了……”
“没有没有，我拿冰敷就已经好了。我还顺便在你那置了块冰，你怎么样？”
“还好。”
“那就行，你先下去吧。我真的没事。”
予修不依：“你没事为什么不见我？你开开门，不然我砸门了！”
“你敢！”予茗的声音带着不可遏制的愤怒，“是不是连二姐的话都不听了？我叫你走，你没听到吗？走啊！你走啊！”
予修听着这声嘶吼，隔着门都颤栗了一下。幼时那些不好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大姐是如何发泄自己的痛苦的—“滚！都给我滚！”她说，她骂……她披头散发，她瘦骨嶙峋，把人都撞开，见谁张口就咬……
予修惊愕地退了一步，捂着耳朵跑开了。
门后，予茗靠着墙，捂嘴而泣。破碎的镜片里，出现了无数个自己，下巴、腮旁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曼陀罗占据了的自己。这遮都遮不住，让她怎么出去见三姐、四弟，她还怎么见人？
这一整天予茗都没有出来，孙先生也默契地没有追问。自己是叶家四个孩子的先生，早就听闻了诅咒一事，大姐去世后，他就不再对命运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只是挺可惜的，两百年，正值二十岁，多好的年华啊！
予修食不知味，上课更是心不在焉，像被勾了魂似的。爹娘也比平时沉默了好多，时不时朝予茗房间的方向张望，似乎在企盼二姐一如既往地出现在庭院里。予昊倒好对付，予修告诉他二姐不舒服后，他就不闹了。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予修拉着予昊飞也似的冲向予茗的房里。谁知，门一推就开了，里面空空如也，予茗早不见了。
桌面上还留着那碗红豆粥，下面压着一张纸，字迹娟洁秀美：
吾妹，吾弟：
我大限将至，无法进饭粥米汤，望请体谅。竞先逼食，有违天命，徒然无功也。
如今曼陀罗缠遍全身，是谓“面目可憎”。我本该深藏闺房，敛下心性静养时日，可又有心愿未了，所以趁午休人迹罕少出去一趟，请勿牵挂。
三姐，到了这时我早应叮嘱你一番，以免你以后误入歧途，可每次都只能作罢。为何？我昨晚已经有了答案。
昨晚，我看着你毫不犹豫地走入军营，看着你毫不犹豫躲开我，看着你毫不犹豫与我剑拔驽张，你的脸上那是一种无畏又透明的神情。如果你生来就是一个勇士，傲骨铮铮，那我为什么要阻止你披荆斩棘，又是为什么要让你学会为五斗米折腰？如果你要走的路必定比我的开阔，那我为什么要向你灌输我的鼠目寸光，又是为什么要你做井底之蛙？真好，你已经长大了，已经知道自己的方向了。很忏愧，我生而二百，安分守己，再也没有机会体验到外面的世界了，也无法再护四弟安康了，这些愿望就交给你吧。
在未来，你会邂逅你我都预料不到的风云人物，会遇到各形各色的风土人情。我希望你能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不要忘了四弟，你是我们送给他最后的礼物了。
四弟就拜托你了，勿忘，勿忘！
我见过一颗流星，承载了太多期望，最后下坠着燃烧，那样的美丽最璀璨最辉煌！我们的三姐会是一颗划世纪的流星吗？我想一定会的。
路漫漫其修远兮，汝当上下求索。
我和大姐在天之灵会保佑你们的。
附颂清安
二姐：予茗
“出去了，二姐出去了。”予修哽咽地抱着予昊，把头埋进他的肩膀，“四弟，二姐来得及回来吗？”
“怎么会回不来呢？她又不是小孩，不会走丢，不会被拐……”予昊还没看过信纸，予修收起来了，但看到她的反应，予昊有点慌，“三姐不要怕，没事哈，我们一起等二姐就是了。”
他们就在房里等，等啊等。
等到太阳落山，等到下人捧来三个人的饭菜，等到爹爹过来抱走熟睡的四弟。
“爹爹……”予修惴惴不安地拉着叶欧阳的手，“二姐去了哪里？”
“不知道呢，明天爹爹就去找，好吗？”欧阳安抚道。
“那我今天可以在二姐的房间睡吗，我想等她。”
“可以，今晚二姐再不回来，爹爹就去找。”爹爹摸了摸予修的头，离开了。
可二姐就这样失踪了，怎么找都找不到。甚至是超过了二十岁诞辰，她还是不知所踪。
一周后，城河漂上一具女尸，那特有标志性的蔓陀罗花印让官衙很快找到了叶家。
予修只觉得当头一棒，在家人还在与官员交涉时，她就已经跑去河边了。
尸体还没人碰过，被冰冷的河水泡得发白。
予修不顾一切拨开人群，猛地跪在二姐面前，双膝被细沙碎石咯得生疼。她看着那张温文尔雅的脸，那张被无数蔓陀罗花藤缠绕的脸，愣愣地，缓缓地，把手覆盖在上面：二姐，你冷吗？你究竟经历了什么？醒醒，我和四弟一直在等你啊，我们都还在等你回家，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予修失声痛哭。
可予茗已经听不见了，再也听不见了。她就这样安静地躺在沙滩上，永远地沉睡下去了。
不久，验尸官来了。按计划，官兵们把她运回停尸房，停灵三日便下葬。
后来，官员送来一个包裹，是予茗怀里死死抱住的。皱巴巴的纸上还依稀可以看到三个字—“叶予修”。拆开来，是一件新定制的黑色连身甲胃。
“这是送给三姐的。”爹爹低声说道，“二姐这是去赶做衣服了。”
这就是二姐不辞而别的原因吗？予修悲从中来，二姐和大姐一样，竭力地想为自己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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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雪幕中，两个身影一前一后飞奔着。
寒气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予茗禁不住拉紧了红白相间的羽绒服，亦步亦趋追赶在予修身后。予修身手敏捷，轻微脚步声下足迹沿着瓦墙而落，她紧抿着唇，冷冷光芒从金黄色瞳孔中迸射出来。
“三姐这是要去哪？莫气了，爹爹也是没办法才对叔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隆冬时令，叶锋家里是多缺粮，才追着没纳够粮的百姓不放？”予修忿忿不已，“只要爹爹的态度强硬点，就能让他放了这些平民，竟然袖手旁观。”
“三姐说这些话还是不好传到叔父哪里，小心隔墙有耳。”予茗拉住了予修，轻声劝说，“叔父先斩后奏，借纳粮之名囚禁了几百贫民，被闹上官衙还敢在爹爹面前振振有词。谁都知道，春节是举家欢庆之时，叶家惯例上是不搅平民。他就是明知故犯，对爹爹强权赤裸裸的试探啊……”
“我们为什么忍气吞声？我们为什么不能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予修内心怒火燃起，一时间意难平，连连质问，“硬碰硬怎么了，我们就不能赢吗?谁说的，啊？”
“三姐，你不过十来岁，还小，看不懂人情世故、世态炎凉。”予茗耐心刨析，“我们子嗣单薄，我们女子一一去世后，四弟势单力薄。大姐去世后，大多数叶家臣子已经倾向崛起的叶锋，我们的没落是大势所趋，硬碰硬就相当于进行一次投票，把我们的弱点暴露无遗。一时逞强，到时候不仅仅落下不自量力的笑柄，还会陷入争权之战，连我们的人身安全都成问题。”
“怎么会这样子？”此话如向予修浇了盘凉水。她皱起了眉渐渐平静了下来，暗暗吃惊于生活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网。她握着予茗的手，语气急切：“二姐，我们不能就这样下去了……”“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我要救这些百姓，我要辅佐四弟……”
予茗沉默了，空气变得凝重起来。
予修看着二姐，迷茫而不甘：“怎么了，不行吗？我会办到的……”
“谁向你提辅佐四弟之事的？你知道在叔父的眼皮下辅佐四弟意味着什么吗，”予茗的声音严肃低沉，“只要你人在叶家里待着，你的勃勃雄心、你的反叛之意都会惹祸上身……”
“我不怕！”
“你不怕，但我怕！”予茗厉声喝道，“我不管谁告诉你的，也不想知道那个人还说了什么！你就不应该卷进来！你只顾自己意气用事，根本没考虑到爹娘和四弟的处境，根本没考虑到他们会因为你一个人的冲动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怕你会把这正在僵持的局面弄得更糟糕，我怕因为你，爹娘的良苦用心成为泡影。到时候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到底是谁给你保护家人的信心？”
予修愣住了。
她绝料不到，自己拥护爱戴的二姐会这样回应自己的一腔热血……相比大姐临终前的交代，这句话是多么的懦弱无用啊！
“够了，难道我们就要忍、一直忍一直忍吗？”予修倔强反驳。
“除了少年意气，你有什么？你有一流的学术本领防身吗，你有军师武将当左膀右臂吗，你有雄厚的资产充当军饷吗！你懂什么，你懂军纪阵法吗，你懂民心所向吗，你懂顾全大局吗！你才多大就想入非非……”
予茗见她还不知难而退，把她批斗得如此体无完肤。
予修羞愧，委屈，又哑口无言：原来，自己在现实面前，卑微得不堪一击。对于这个选择，自己简直毫无准备，还抱着天真到可笑的侥幸在想入非非……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叶家的富贵地位都是身外之物，比不上一家人平平安安。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出身平民。”予茗屈膝蹲下，双手扶着予修单薄的肩膀，为她拂去肩上的白雪，认真凝视，“可是我们没有选择，那就忍一时风平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三姐，不是我不支持你，而是这条这条路太危险、太辛苦。你应该知道，叶家军一向吒叱风云，可叶家女子已经退出江湖。你也快到时候了，再过几年蔓陀罗花种就该萌发。到究竟有多少力气折腾全靠老天爷赏脸的时候，你就明白二姐的话了……”
“我知道了。”予修打断了她，转身欲走。
“三姐……三思。”
“……”予修抿紧唇，点头敷衍过去了。
大雪纷飞，予修渐行渐远，身影不如出来时轻快，深一脚浅一脚，慢吞吞的。
予茗望着她的背影，蹙起了眉。自己太了解三姐的脾性了，三姐是不会就此作罢甘休的。
“三姐，你和二姐去哪了？”予昊就在家门口等着，见予修脸色阴沉便又追问，“三姐三姐，你怎么了，是和二姐那样不舒服了吗？”
“谁要你管。”予修推开予昊，进了门，小声喃喃，“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懂什么了，自己以后的命都顾不上了，还操心我们……”
“啊，怎么了？”予昊还不死心，扯着予修的衣袖跟在后面，“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予修深吸了口气停下脚步，侧身面对予昊，看着那眼眸，还闪着懵懂无知的光。
“四弟，你长大后想干什么，想在叶家作主吗？”她把予昊拉带到角落里，压低声音问。
“当然，爹爹刚才说那本来就是我的啊……”予昊的声音奶奶的。
这个回答让予修有点意外。
“爹爹说的？他还说了什么吗？“
“他还和我划分了任务呢，我在想该怎么办呢……”那双眼睛认真起来，让予修更加好奇了。
“任务？”
“我们家三个女的，爹爹他来保护娘和二姐，你归我负责……对了，你别再乱跑了，我要对你负责呢……”
予修禁不住哈哈大笑：“就凭你？你才多大就喜欢想入非非了？”
她笑着笑着，内心一阵苍凉：真有趣，你和我想的一样呢……
还是在这个家里，每个人都默契地想保护彼此，只是方式不一样而已。
鱼和熊掌，她都想要。
自己付出再大的代价又怎样？这样的家，难道不值得完完整整保留下来吗？
“三姐，你居然不相信我？还笑？”予昊鼓起腮，叉起了腰，“我是认真的！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不要乱跑，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记住了今天你说你要当叶家家主，记住了今天自己做的选择。
仙界*叶家军军营
“咝~”夜半，予茗抽搐着醒来，四肢如皲裂般疼痛。
她蜷缩在弹簧床垫上翻来滚去，辗转反侧。
暗淡月光透过镂雕木窗洒下来，予茗吸着冷气卷起衣袖，只见曼陀罗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绵延上手臂、手腕、手背。她吃惊，颤抖着双手触碰白肤上的那片不堪入目，痛苦地闭了眼。
时间过得真快，该向三姐交待什么……她觉得好多话无从说起。
忽然，窗外黑影闪过，悄无声息，只见剑光凛凛。
她瞬间警惕起来，毫不犹豫穿好外衣，屏息凝神一路跟在那个黑影后面。
黑影瘦瘦矮矮，十分眼熟。但她的打扮和气质都透着一股凌厉，动作熟稔，这又是予茗未曾见过的。
究竟是哪个人要夜闯军营？
出乎意料的是，守卫的士兵远远向那人鞠了躬，便放他进去了。
那里守备森严，岂是想去就去的地方？予茗更加疑惑了。
又一波疼痛袭来，予茗眼前发黑，虚虚扶着门。不料门经这一挨，“咔吱”了声。
“谁？”士兵大喊，“报上名来。”
“我，二姐予茗。”
士兵这才收矛敛剑，回到原地。
予茗的声音引得黑衣人回头一望，黑衣人见了她有几分忌惮，匆匆奔走，与黑夜融为一体便看不见了。
“三更半夜的，进的是什么人？”予茗上前问道，“进去干什么？”
“吩咐过保密。”
“是叶家人吗？”
“无从告知。”
“连我也说不得？”
士兵为难地摇了摇头：“那人真的只是习惯夜半来习武而已……”
“那我亲自擒来问！”予茗恼了，“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随便。”她刚要提剑，却蓦然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五脏六腑也似翻山倒海般难受至极，疾退几步，顿时冷汗淋漓。
“二姐，您身体不如以往，还是请回吧。”士兵面露忧色，“里面的那位脾气不怎么好，这要是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您也打不得啊……”
“你……”予茗气极，绕开他便往里走，“不要你管。我会遭袭，然后死在自家的军营？天大的笑话！”
士兵见拦阻不成，也就不作声了。
“出来吧，躲又有什么用？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很清楚，你不想与我，或者说是我们有冲突。放心吧，如果你是对的，我就不会阻拦你，但你图谋不轨，我今天就奉劝你，叶家军不是吃白饭的。”予茗走到军营中寻觅，可那人在黑夜里隐藏得极好，不露一点声息，“你难道连向我证明自己的清白的勇气都没有吗？还是你自己都无法坚信你做的这些是对是错……”
前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个幼小的身影渐渐走近蒿火的光中。
是叶予修。
她全身黑装，提着剑，双眼警觉而肃穆，浑身散发着与白日不同的气息—危险，蓄势待发：“我没想躲，而是我们已经谈过了。”
“三姐……”予茗几乎不敢断定这个还是平时听话的妹妹，“你……偷偷来练多久了？”
“我出来见你，是想对你说，我以为我是对的。家人和四弟的地位，我都要。你会阻拦我吗？”
“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只是想守护这份家业。”
两人对峙着，陷入了僵局。
“要我证明给你看吗？”予修并步站立，左脚向左前方迈出一步成左弓步，右膝压低，剑与肩相齐，“你灵力受蔓陀罗压制，我刚入门道，我们算是公平竞争。你赢了我，我就放弃。”
“既然你愿意，”予茗将外衣脱下，左腿下落成马步，右掌收至腰间，左掌向前击出，上体右转，目视着她：“好，那我们就用本事说话。”
周围，空气波动。
冷风肆无忌惮地拍打着两人，狂野地搜尽体内每个细胞的温度。
予茗立刻手化幻光，一把洁白利剑紧握掌心，她扫荡性开始了鞭策。
对方的速度快得惊人，予修警觉地躲闪，在予茗碾压式的追击下只防不攻。
“咣！”自己防守的阵法只消予茗扬手一挥，不堪一击地碎成粉末。
予茗双手合十，眼角笑意冰冷。
予修不敢掉以轻心。
两道暗影涌动，杀气腾腾，一场厮杀在夜的消无声息中拉开帷幕。
剑与剑的交锋在碰撞掀起的热浪中进行，予修一面娴熟利落地移动着步伐进行反击，一面加强结界对予茗灵力的抑制。奇怪的是，对方可以完全摆脱结界的影响，运动自如。
予茗纵身上跃，虚手一握利剑化作长虹，翩若惊鸿地朝予修扫去，缠住那个忽快忽慢的躯体。予修纵身上跃，矫若游龙，极快地避开了攻击。电光火石之间，她挥出一剑，剑光如水隐隐化作了一道丝线，丝线纠纷在虹光处，直直冲予茗刺去，予茗连化作疾风后退。正在这时，予修快不及眼地冲出，在予茗身后骤然出现，一掌正中她肩部。予茗猝不及防地向前摔出几步远。长虹被予茗一把握住，向着予修那里猛的一甩，直向刺破其防御，正中予修心口……
两人跃前纵后斗了约莫两三个时辰，予茗渐渐觉得肩后中掌处麻痹不已，冷汗沿着脸额流下。她正欲追上跃起的予修时，便体力不支地扶住府邸的顶梁柱，气喘吁吁。
“二姐！”予修连忙收起剑，单膝跪在予茗前面，“注意身体啊。”
“你赢了……”予茗拂去额上的汗，转过身摸索着离开，“你进步很快，我说话算数，再也不拦你……”
“我扶你，我扶你……”予修内心酸酸的。
她只和四弟动过手，没想到也有和二姐闹开的一天。
“走开吧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自己能回。”予茗倒不介意，“天快亮了，你快收拾好这里，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们来过。那位士兵说得不错，里面的这位脾气不好，一言不合打起来，我还是吃亏。你是不是早和他打过了？唉……你性子总是那么猛的……”
仙界*叶家
“三姐，去叫你二姐起床吧，都快中午了。”叶欧阳咳嗽着体贴地递过去红豆粥，“她如果累，那就别来厅里用膳了。”
予修低低应了一声，端着碗就快步退下了。
自昨晚在军营斗了一架后，二姐就一直睡到现在，予修都情不自禁担心起来。
正当予修踏上房间的台阶时，隐约听到房内传出玻璃破碎的声音。
“二姐，你是醒了吗？”她轻叩房门，“爹爹让我端来红豆粥，滋阴补血。”
“啊，那个……你别进来，你放门边就可以了……”
“我不能进？为什么？”予修听了更加担心，连连拍着门，“你还好吗？是不是我昨晚弄伤你了……”
“没有没有，我拿冰敷就已经好了。我还顺便在你那置了块冰，你怎么样？”
“还好。”
“那就行，你先下去吧。我真的没事。”
予修不依：“你没事为什么不见我？你开开门，不然我砸门了！”
“你敢！”予茗的声音带着不可遏制的愤怒，“是不是连二姐的话都不听了？我叫你走，你没听到吗？走啊！你走啊！”
予修听着这声嘶吼，隔着门都颤栗了一下。幼时那些不好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大姐是如何发泄自己的痛苦的—“滚！都给我滚！”她说，她骂……她披头散发，她瘦骨嶙峋，把人都撞开，见谁张口就咬……
予修惊愕地退了一步，捂着耳朵跑开了。
门后，予茗靠着墙，捂嘴而泣。破碎的镜片里，出现了无数个自己，下巴、腮旁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曼陀罗占据了的自己。这遮都遮不住，让她怎么出去见三姐、四弟，她还怎么见人？
这一整天予茗都没有出来，孙先生也默契地没有追问。自己是叶家四个孩子的先生，早就听闻了诅咒一事，大姐去世后，他就不再对命运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只是挺可惜的，两百年，正值二十岁，多好的年华啊！
予修食不知味，上课更是心不在焉，像被勾了魂似的。爹娘也比平时沉默了好多，时不时朝予茗房间的方向张望，似乎在企盼二姐一如既往地出现在庭院里。予昊倒好对付，予修告诉他二姐不舒服后，他就不闹了。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予修拉着予昊飞也似的冲向予茗的房里。谁知，门一推就开了，里面空空如也，予茗早不见了。
桌面上还留着那碗红豆粥，下面压着一张纸，字迹娟洁秀美：
吾妹，吾弟：
我大限将至，无法进饭粥米汤，望请体谅。竞先逼食，有违天命，徒然无功也。
如今曼陀罗缠遍全身，是谓“面目可憎”。我本该深藏闺房，敛下心性静养时日，可又有心愿未了，所以趁午休人迹罕少出去一趟，请勿牵挂。
三姐，到了这时我早应叮嘱你一番，以免你以后误入歧途，可每次都只能作罢。为何？我昨晚已经有了答案。
昨晚，我看着你毫不犹豫地走入军营，看着你毫不犹豫躲开我，看着你毫不犹豫与我剑拔驽张，你的脸上那是一种无畏又透明的神情。如果你生来就是一个勇士，傲骨铮铮，那我为什么要阻止你披荆斩棘，又是为什么要让你学会为五斗米折腰？如果你要走的路必定比我的开阔，那我为什么要向你灌输我的鼠目寸光，又是为什么要你做井底之蛙？真好，你已经长大了，已经知道自己的方向了。很忏愧，我生而二百，安分守己，再也没有机会体验到外面的世界了，也无法再护四弟安康了，这些愿望就交给你吧。
在未来，你会邂逅你我都预料不到的风云人物，会遇到各形各色的风土人情。我希望你能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不要忘了四弟，你是我们送给他最后的礼物了。
四弟就拜托你了，勿忘，勿忘！
我见过一颗流星，承载了太多期望，最后下坠着燃烧，那样的美丽最璀璨最辉煌！我们的三姐会是一颗划世纪的流星吗？我想一定会的。
路漫漫其修远兮，汝当上下求索。
我和大姐在天之灵会保佑你们的。
附颂清安
二姐：予茗
“出去了，二姐出去了。”予修哽咽地抱着予昊，把头埋进他的肩膀，“四弟，二姐来得及回来吗？”
“怎么会回不来呢？她又不是小孩，不会走丢，不会被拐……”予昊还没看过信纸，予修收起来了，但看到她的反应，予昊有点慌，“三姐不要怕，没事哈，我们一起等二姐就是了。”
他们就在房里等，等啊等。
等到太阳落山，等到下人捧来三个人的饭菜，等到爹爹过来抱走熟睡的四弟。
“爹爹……”予修惴惴不安地拉着叶欧阳的手，“二姐去了哪里？”
“不知道呢，明天爹爹就去找，好吗？”欧阳安抚道。
“那我今天可以在二姐的房间睡吗，我想等她。”
“可以，今晚二姐再不回来，爹爹就去找。”爹爹摸了摸予修的头，离开了。
可二姐就这样失踪了，怎么找都找不到。甚至是超过了二十岁诞辰，她还是不知所踪。
一周后，城河漂上一具女尸，那特有标志性的蔓陀罗花印让官衙很快找到了叶家。
予修只觉得当头一棒，在家人还在与官员交涉时，她就已经跑去河边了。
尸体还没人碰过，被冰冷的河水泡得发白。
予修不顾一切拨开人群，猛地跪在二姐面前，双膝被细沙碎石咯得生疼。她看着那张温文尔雅的脸，那张被无数蔓陀罗花藤缠绕的脸，愣愣地，缓缓地，把手覆盖在上面：二姐，你冷吗？你究竟经历了什么？醒醒，我和四弟一直在等你啊，我们都还在等你回家，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予修失声痛哭。
可予茗已经听不见了，再也听不见了。她就这样安静地躺在沙滩上，永远地沉睡下去了。
不久，验尸官来了。按计划，官兵们把她运回停尸房，停灵三日便下葬。
后来，官员送来一个包裹，是予茗怀里死死抱住的。皱巴巴的纸上还依稀可以看到三个字—“叶予修”。拆开来，是一件新定制的黑色连身甲胃。
“这是送给三姐的。”爹爹低声说道，“二姐这是去赶做衣服了。”
这就是二姐不辞而别的原因吗？予修悲从中来，二姐和大姐一样，竭力地想为自己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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