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没空（上）
1
猴山。
山之园，叠石五磐，高矮相伴，粗细相间。中石之上，一件破衫迎风招展，不算红得鲜艳，只一味浪漫。石间五颜六色的塑胶袋争奇斗彩。山间大大小小的水瓶四下弹，叮叮咚咚把鼓乐添。山脚下皮壳连成片，果核铺作毯。
漫山遍野的顽张牙舞爪的乱窜，接桃拾梨各争先。抢到的急急咽，也不管是甜还是咸。慢的只有干瞪眼，吞了口水羡。胆大的就使蛮，手里扳，口里钻，扭作一团。
山外山，穿衣的汉狂呼乱喊，眉飞色眩。馒头，皮蛋，香烟都作天女散。
凭栏互看，不过禽兽衣冠。
突然，“轰”的一声响，老大一家伙坠入果核堆里，残核烂皮冲空而起。尘埃还未落定，群猴已争先恐后冲上前，七爪就把那物刨出来，八爪就来拉扯。
“啊！”一声尖叫，唬得群猴魂飞魄散。
猴王---虎背熊腰，一直蹲在最粗最矮的那叠石头上---按下烟头，跩步上前，探身查看：有鼻子有眼，黄衫，虎皮裙，红裤，黑靴。
常言道：人有人言，兽有兽语。
那猴王仰“天”长叹（猴语，ou韵）：“这人真不知羞，有钱泡妞没钱养后。喂不起也别往俺这丢，人猿泰山不可能再有。”
“八宝粥可有？”这后生开了口。
猴王瞪着眼：“你长了条猴舌头。”
“俺就是猴。”
猴王俯身细看：细胳长腿，雷公嘴。大惑：“为啥穿人裘？”
“这是走秀。”
“啥叫走秀？”
“俺从前跟一老光头四处趴趴走，翻跟头，压大轴，顶金瓯，抡棒子是俺最拿手，都是为了一碗粥。”
“俺这不止有粥，还有馒头。”
“俺那老头还收花纸头。”
“买肉？”
“还有酒。”
那猴王抬起头：“那老头在上头？”
“在下头，”小猴胆战心惊，“被阎王收。”
“所以你就被扔到俺这山头，”猴王转头，“你几春秋？”
“一季雨淋头，两季雪盖首。”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大有来头，”
那猴王羡道：“俺熬白了头也没到过那道栏杆后。”
小猴子更得意：“外边的世界真叫秀，桃子大如斗，香蕉长似舟，金丹能添寿，瑶芝可解忧，俺就是讲个一千零一昼都不够。”
“慢慢抖，俺正无聊透。”猴王敲了敲小猴的头，“记住，这里俺是头。好吃的要先经过俺的囗，那烟头小朋友不许抽，那妞更不许勾。”
从此小猴便在山上安了家。
这山上原本都是些猕猴，灰扑扑的，不动时便似块石头。而这小猴毛若金丝，灿如云锦，再加上会几下花拳绣腿，不几日就成了猴山的名星。那花生一袋一袋往下倒，那香蕉一挂一挂往下抛。
这日，小猴刚刚演练了一套打狗棍法，漫天的包子皮中晃晃悠悠落下一张花纸头，小猴眼疾手快，一跃而起轻轻接下，还不忘来了一句：“公鸡花菜。”
那猴王急急冲了过来（猴语）：“刚才吼啥吼？”
“拜相封侯，俺把人话秀。”
“你还会这手？”
“都是那老头揪着俺舌头，一点点抠。”
“优秀，”群猴齐点头，“赶紧再吼吼。”“俺也要吃肉。”“俺也要喝酒。”
“这个，”猴王抓过花纸头，“没收，小朋友莫沾上铜臭。”
几个年轻些的猴子众星捧月般围住小猴：“别看他是这里头，在外边都是人当首。”
“土地公这里也有？”
“是个叫‘百斤杏’的老头。”
“为啥叫这名头？”
那猴指着四周：“咱这里果核都是他在收，甭管李子杏子梅子还是桃子，抠出来都当杏仁售，每月总有上百斤都去换酒。”
“这般下流，那管园子的不出来吼吼？”
“咋不吼，以前黄园长有辆大车日夜都在吼，鱼沉雁瘦连狮子都白了头。后来从善如流，把车卖了，每日坐的士走，故名黄打的。”
“也该称优。”
“优个球，他用卖车的钱盖起这大楼，”那猴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一处，却见：日月镂窗，飞虹拱券，青云列瓦，丹霞映墙。
小猴仰折了脖子：“啥时候俺也上去走走。”
“你就别找揍了。”
2
这一日，山上大雨倾盆，室闪小雨缤纷。门檐下牵珠串玉，飞短流长，竟成一座水帘洞天。
“嘿嘿嘿”窗口上出现一张大脸，豹脸鹰目，狮发象鼻，虎牙乱颤。
小猴惊得牙格格响。
“这是混世魔王，人见愁，鬼见羞，黄打的独后。”猴语。
“出去出去。”那魔王拿着根长竹竿一阵乱捅。
不用翻译，这意思大家都懂。
小猴大恼：“不会吧，这天气也要秀？”
“没办法，咱在屋檐下，不得不湿头。”
众猴迎风沐雨，踩着一地烂泥开始爬山，这个难，只逊于四川。
“哈哈哈”栏杆后又冒出几个狮子头来。
“我叫它干啥就干啥。”那魔王大言不惭。
“铁砂掌会不会？”
“这算个球，它连降龙十八掌都会。”
没奈何，小猴只得压下一肚子火，懒懒的挥了几下巴掌，烂烂的蹬了两下脚丫子。
“啪！”一只烂柿子就上了脸。
小猴手搭凉棚正要看看谁这大胆。
“砰！”一块砖头又遮了眼，马上就黑了一圈。
小猴自己看不到。
“你眼珠子红得象头牛。”一猴心惊。
那牛搓着手瞪上旁边一株甘蔗。
这甘蔗不知何年，何人所赐，恰是最甜的一头，又恰落入石头缝里，这使它暂时逃过了群猴的毒口。日晒雨淋竟也出落得亭亭亭玉立。其后无数牙齿琢磨其上，可除了留下密密麻麻的牙印，一片断齿，榨不出一点汁水。这甘蔗反受了口水滋润愈长愈壮，乌黑锃亮。
又说那牛，双蹄后蹬，两蹄硬扳，使出九牛之力，“咔嚓！”一声响。
“哇塞”那帮小子一片惊呼，“牛叉。”
那牛顾不上痛，一把撸光叶子，一着“猛牛下山”，前冲两步，甘蔗往地上一点，跃步当空，直跨栏杆，转身就到了群魔背后。
猴急了也跳墙，那帮小子大大吃了一惊。
“啪！”小猴手起甘落。
“扑通！”那魔王栽倒在地。
“反了反了。”黄园长匆匆点齐了各部人马，扫帚拖把，菜刀衣叉，赶至山前。
其时，正轮到那大王当牛，驼了小猴“哇哇哇”的走。
园长怒发冲冠：“给我揍！”
众将忽拉拉冲上前正要开挂，那小猴甘蔗往魔王头上一扛：“谁敢动！”
“你…你…你…”园长怒不可遏，“…这混蛋，这么可爱的小朋友都下得了手。”
小猴指着自己的黑眼圈，“难道老子不可爱。”
这猴子话多，园子里的人早见怪不怪。
“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园长指着他鼻子，“若非当年本园长把你买下，你早就喂了狗。”
那猴子也不口短：“这些年俺也没少替你赚钱，那游客多的可不只一点点。”
“你这泼皮，没点规矩，站起来与本园长回话。”
“俺才是礼貌之极，这样坐着才高看你一眼。”
园长正无计可施。
“从长记议。”猴山的土地适时冒了出来。
“都是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平日里当着猴子面扯皮扒臊，都让它学了去。”
百斤杏只是点头：“这只怪它生性顽劣，不学咱好的一面，比如谦虚谨慎，变废为宝…”
“闭口！”园长更火，“现在该咋办？”
“这猴子虽说调皮捣蛋，可游客们正喜欢这个，万一它有个三长两短…”
“啪！”百斤杏脑袋上有了半个猴屁股，“那我儿子呢？”
“量它不敢。”
“那猴王，”百斤杏倒客气，“咱们来谈谈如何？”
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那被称作猴王虽然它现在还不是猴王的猴子也是难得谦逊，“啥王不王的，有你老头在，俺哪敢称王。”
“嘻嘻嘻”老头喜滋滋点头。
“啪！”园长又一掌。
老头急收了喜：“平日有何不周之处尽管提。”
“俺这山上猴丁日渐兴旺，都挤出个鸟来了，望园长大人给换个宽敞地方。”
“这个…”园长挠头，“难道把我的卧室让与你不成？”
“要说空地，”回话的是马厩的土地，“我那里倒有一处。”
“马厩？那不是我老婆的减身之地吗？”
“正是。”
“是个屁，我就没见她少过一两肉。”
“您没瞧见那马…”
“罢了罢了，本园长肚里能撑船，胸里能长竹竿，就准你等到跑马场去玩。”
那猴志得意满，站起身来，“还有，”肩起甘蔗，“别让俺再看见这泼皮，见一次打一次。”
3
金轮初现，玉叶生光，琼花漫展，冷水添香。
果然是阔，那小猴才跑上一圈两腿就打哆嗦。
小猴往日在山上久闻狮吼虎啸，鹿鸣呦呦，却无缘一见。此番下山也是难得机缘，只是狮有狮言虎有虎语，且又未听狮虎也嚼得人舌。正右为难。
“知，知。”一只耗子来扫地。
此物猴山上倒少见，都被众猴扔到天上去了。
小猴倒要试它一下，从鸟窝里掏出把花生米：（猴语）“喂，小友，请吃花生豆。”
“Shank you。”小耗子礼貌的叼过一粒。
“你要三颗豆？”
“俺是说谢谢你的豆。”
小猴子大奇：“你刚才是学狗？”
“No，是俺澳洲舅妈‘肚兜’。”
“她也住这园子里头？”
“谁会请俺去澳洲？”
“从前这里只有你可以随便走。”
“那是当然喽。”小耗子得意洋洋，“这园子里都是俺老友，狮子请俺吃皮蛋瘦肉粥，老虎请俺吃牛肉烧土豆，鲨鱼请俺吃糖藕…”
“都能对上口？”
“那是当然了，有口吃遍神州。”
“那可是人的口。”
“俺本来也想跟人练上几句，可那些鸟人一见俺就只动手。”
“人可真臭。'”
“所以俺除了人话全溜。”
“俺正有一事相求。”
“莫羞。”
“俺正想四下走走，又愁对不上口。”
“有啥报酬？”那耗子倒机灵。
“俺保证今后不再把你和你的同族随手丢。”
“俺从不记仇，”此小物也大肚，“可是…不够。”
“俺这跑马场的果子随你揪。”
小耗子翻着自眼：“你看俺咋揪？”
“那你总有愁？”
小耗子便皱了眉：“黄打的那条狗，见了俺就吼，真是没羞。”
“俺帮你去揍。”
哪里用动手，那狗见了小猴的打狗棍就不住磕头：“你是头。”搂着小耗子就亲口：“你是友。”
人道：一山更比一山高。
自然先去虎山。
那虎黑斑黄毛，虽也是黄，比起小猴的金丝来倒似生锈的钢针。
小猴拱手：“仰慕已久。”
耗子扯着喉咙：“你噪门老粗。”（虎语）
那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从牙缝里挤：“哪来的黄毛猪？”
耗子：“我想吃肉。”
小猴：“怕把你肚子涨成球。”
耗子：“我要踢你屁股。”
“老子正要去散步。”
己经无需任何语言了。
头一着就是猛虎下山，正宗得很，四爪腾空而起，泰山压顶般罩向小猴。
真个猛，小猴先吃了一惊，慌乱中来了个驴打滚，已然慢了半拍，“撕了！”连衣带皮红通通的一条。
这当然不足以裹腹，那虎再次出着，两后爪刨地，两前爪当胸劈过，正是一着黑虎掏心。
小猴惊魂未定，翻身当是不及，于是以进为退，含胸收腹，只向前一滚就从虎肚下钻出。
小猴立足未稳，耳边风声又起，原是虎鞭扫至。小猴别无他法，只两手硬生生接下这鞭。'啪！'小猴飞起，却只三尺而已。这鞭已然被他牢牢抓住，那虎左甩，不掉。右甩，不掉。上甩，不掉。下甩，终于掉，却不在地上而是背上。小猴擂起双拳，不打耳，不打眼，就只一个鼻子。左右开弓，只几下就成猪鼻子。
“服不服？”
“服服服。”
人又道：一虎难敌群狼。
于是访狼。
这几个灰毛家伙，正在墙下徘徊，似几团翻不上去的烂泥。
小猴抱拳：“你们比狗狗可强悍多喽。”
耗子瞪着眼珠：“你们很疯狂。”（狼语）
“俺还没开讲咋就狂了？”头狼不爽。
耗子：“俺可不如狗。”
“怎会不如？狗都是你的后。”
耗子：“替我问侯你老娘。”
“这猴子皮痒。”狼恨得牙痒。
狼群一下把小猴围在当中，齐亮皓齿，寒光乍射。
小猴心肝齐颤，不敢大意，手中甘蔗左右抡开使狼不得近身。
狼们却不急不慌，四下跳腾，似乱非乱。
稍久小猴体力渐有不支，空当频现，衣烂皮绽。忽的小猴甘蔗扯将不动，原是被一狼叼住。小猴用力，狼即用齐，一下又多出几付齿。正拉扯，小猴听得脑后风响，却是那头狼袭项。小猴一不做二不休，弃了甘蔗，转手一着“火中取栗”，正揪住那火辣辣的舌头，在铡刀落下前及时收手，“噢！”一声长嚎，那舌头就着了道。
如此这般，小猴跟鸵鸟学铁头功，同骆驼练铁砂掌，向乌龟学铁布衫…不一而述。
终于，小猴登上了华山之巅。
举目四望，群山莽莽，竹海茫茫…
“咦，那是谁的山头？”
嗯小耗子扔下核桃：“那可是镇园之宝。”
胖头憨脑黑眼圈，天生就是一付挨揍的模样，咋看都不象大佬。
小猴早与豹交过手，也与雕碰过头，于是上来就一个大大的拥抱（猫语）：“你好，大宝。”
“你也好，老表。”果不似大佬。
“听说你是镇园之宝。”
“国宝好不好。”还是有点大条。
小猴也就讨好：“有没有把老婆讨？俺认识一个妙，也是黑白道还会哞哞叫，配你刚好。”
“不要不要。”
小猴不依不饶：“那俺还认识一个俏，还是黑白条，跑得快过豹。”
“不要不要。”
“怎么，你入了庙？”
“你哪里知道，”那宝低声，“俺正是因为少才成了宝。若把老婆讨，儿女满地跑，多得象耗，谁还会当宝。现在多好，房子有人扫，饭有人烧，病了有药，冷了有袄。”
“果然是深藏不露聪明脑，身手定不糟。”
“俺哪里用得着动手脚，自有人代劳。”
“你就甭谦虚了，来来来，指教几着。”小猴生拉硬扯。
“不要不要。”那宝一直叫。
“住手！”一声断喝，“臭猴子你在干嘛？”黄打的一付吃人的模样。
小猴飞快地把手挪到那宝头上：“俺在给他捉虱子。”
“他有虱子也轮不到你来捉，”园长咆哮着，“赶紧滚！”
这些日子小猴不但武艺精进，连脑子也活络不少。“一虎难敌群狼”早领教，也就不与他吵。
4
这一日适逢园长夫人“王无粮”娘娘“不获”之寿。
春色满园关不住。
饲狐的送上皮大衣，养鳄的送上挎包，喂虎的有虎鞭酒，训象的有象牙筷，再不济的也挤出几桶犀牛奶，挖上一筐竹笋。
山鲜海味无所不有，奇珍异宝无所不包。
园长却有些恼：“这包…”
“鳄鱼正蜕皮。”
“这酒…”
“夫妻打架，母方把公方给阉了。”
“这筷子…”
“长虫了，痛得满地打滚，只得拔了。”
大楼里排开筵席，从一楼到天台，从卧室到书房。
不论动口的，还是跑腿的，都抓起筷子。
不论正式的还是临时的，都端起杯子。
连游客都分得块糕饼。
一只红杏出墙来。
（猴语）
“老香喽。”众猴咂着舌头。
“咱们要不要去凑一凑？”一只猴子提议。
“那婆娘平日太抠，每次去领口粮都是七扣八扣，若不是游客施舍咱早把命丢，傻瓜才去凑。”众猴反对。
此时那老猴王已退居二线，小猴当然接了棒：“咱在她屋檐下，抬头不瞅低头瞅，她不羞咱倒皱。她待咱虽不厚，咱却不能不周。”
猴子的寿礼当然是桃。
馅是现成的“杏仁”，只是那面皮还得去偷。好在守粮仓的也去喝酒，倒是偷个得心应手。
“咱这是借花献妞。”新猴王定调。
做桃子。
干了稀，稀了干。本来想做个蟠桃，最后捏出个老寿星，八双手才抬得起。
于是欢天喜地旳送上门。
只那娘娘盯着桃子不喜反怒，也不回头，吩咐：“去査查仓里的面少了没？”
园长摆手止：“难得这帮家伙识大体，知礼仪，大好日子莫扫大家兴。”
“都是园长教导有方。”猴王颇识趣。
“大有长进，”园长面有喜色，“只这楼里实在坐不下……”
“不防不防。俺们就是来表个心意，不多叼扰。”
“这成何体统，”园长微怒，“猴子尚且知礼，我岂可失。”回头吩咐，“取几张报纸铺在门口……”
“俺们都是随便惯的。”猴王自找台阶。
“……再去厨房看看，还有啥吃的盛些来。”
于是外边也开席。
（猴语）
“这啥鱼？只长刺不长肉。”
“俺这片肥肉咋有牙印留？”
“俺这饼子脚印都有。”
“猪头，你那是馒头。”
这饭是吃不下去了，热脸贴上冷屁股，你说有多难受。
“衣冠禽兽！”猴王大怒，“过去一根枝上友，披上衣服就成了仇，反把咱当成狗，难道不该斗？”
这时老猴王开了口：“只咱们这几十口，哪斗得过那百多口。”
猴王一跃而起：“俺以一当百眉不皱。”
“可剩下的二打一都不够。”
猴王一拍后脑勺：“这园子里几千口，哪个不与那般家伙有仇。”
“对头，脚多力量优。”老猴王夸口。
于是群猴分头去联络，当然还是一群耗子当翻译。
只啃一个桃子的功夫，除了水里游的以及那不抬就不来的大宝，全园子几千口全上了跑道，连耗子都数不清有多少只脚。
猴王三两下窜上旗杆（兽语）：“咱们本山林一族，何苦檐下伏，那人贪得无度，以咱为奴，吃烂谷，住破屋，少时卖笑，老时入灶，把卿卿性命误。今天咱就给大家作个主，”那猴王振臂一呼，“有苦尽管吐。”
狮子：“太可气，那帮鸟人喂俺活鸡，飞来飞去哪里扑得及。”
豹子：“你还好，喂俺的那只鸡倒象饿死掉，吃得一嘴毛。”
孔雀：“俺本是公，可游人把俺尾巴都扯空，找不到老婆的痛谁懂。”
骆驼：“天太热，毛都落。”
梅花鹿：“俺吃的草都枯，味同嚼蜡烛。”
“可是，”是只狐狸，“俺捕食本领早失，到了外边怕要饿死。这里虽只些骨皮，却也可勉强充饥。”
羊：“外面日晒雨狂，万一着了凉要把命丧。这里虽残墙破房，却也尚可防霜。”
兔子：“外边狼伏路，虎挡途，这一出，命决无。”
猴王：“物各有志，俺不勉强，你走你的阳关道，俺过俺的独木桥。自以为享着福的接着去呼噜，那些觉着吃了苦的跟俺翻出这魔窟。”
就这样走了又走，最后还剩下五，六百只脚。
这正是：陈芝烂谷食难咽，残砖碎瓦寝难安，充痴卖傻为人欢，鞭抽棒打苦难言。
造反造反，花果山上起烽烟，动物园里号角连，群鸟同心克艰险，百兽齐步排万难。白鹤张开千里眼，大象又把巨耳扇，长颈鹿把云梯搬，猴子一马当先烟囱钻，下边犀牛一头撞断门闩，呼啦啦全涌上前。
开战开战，红脸大叔砸酒坛，黑脸的狗熊头上转；花袄的大嫂扔菜盘，红毛猩猩指上旋；勇敢的小伙椅子赶，胆大的河马一屁股散；俏姑娘摔饭碗，大灰狼一口舔；一胖子使虎拳，真老虎一头冷汗；一瘦子把翅展，老鹰一脚踹翻。
直杀得天昏地暗：“我的眼镜谁个见？”也打得叫苦连天：“我的假牙哪个拣？”
胜负已分高下现，那般鸟人钻的钻，窜的窜。
娘娘把经念：“难无阿弥陀佛？”
园长却装憨：“哪来的马戏团，不请自来演，丑话说在先，俺可不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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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山。
山之园，叠石五磐，高矮相伴，粗细相间。中石之上，一件破衫迎风招展，不算红得鲜艳，只一味浪漫。石间五颜六色的塑胶袋争奇斗彩。山间大大小小的水瓶四下弹，叮叮咚咚把鼓乐添。山脚下皮壳连成片，果核铺作毯。
漫山遍野的顽张牙舞爪的乱窜，接桃拾梨各争先。抢到的急急咽，也不管是甜还是咸。慢的只有干瞪眼，吞了口水羡。胆大的就使蛮，手里扳，口里钻，扭作一团。
山外山，穿衣的汉狂呼乱喊，眉飞色眩。馒头，皮蛋，香烟都作天女散。
凭栏互看，不过禽兽衣冠。
突然，“轰”的一声响，老大一家伙坠入果核堆里，残核烂皮冲空而起。尘埃还未落定，群猴已争先恐后冲上前，七爪就把那物刨出来，八爪就来拉扯。
“啊！”一声尖叫，唬得群猴魂飞魄散。
猴王---虎背熊腰，一直蹲在最粗最矮的那叠石头上---按下烟头，跩步上前，探身查看：有鼻子有眼，黄衫，虎皮裙，红裤，黑靴。
常言道：人有人言，兽有兽语。
那猴王仰“天”长叹（猴语，ou韵）：“这人真不知羞，有钱泡妞没钱养后。喂不起也别往俺这丢，人猿泰山不可能再有。”
“八宝粥可有？”这后生开了口。
猴王瞪着眼：“你长了条猴舌头。”
“俺就是猴。”
猴王俯身细看：细胳长腿，雷公嘴。大惑：“为啥穿人裘？”
“这是走秀。”
“啥叫走秀？”
“俺从前跟一老光头四处趴趴走，翻跟头，压大轴，顶金瓯，抡棒子是俺最拿手，都是为了一碗粥。”
“俺这不止有粥，还有馒头。”
“俺那老头还收花纸头。”
“买肉？”
“还有酒。”
那猴王抬起头：“那老头在上头？”
“在下头，”小猴胆战心惊，“被阎王收。”
“所以你就被扔到俺这山头，”猴王转头，“你几春秋？”
“一季雨淋头，两季雪盖首。”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大有来头，”
那猴王羡道：“俺熬白了头也没到过那道栏杆后。”
小猴子更得意：“外边的世界真叫秀，桃子大如斗，香蕉长似舟，金丹能添寿，瑶芝可解忧，俺就是讲个一千零一昼都不够。”
“慢慢抖，俺正无聊透。”猴王敲了敲小猴的头，“记住，这里俺是头。好吃的要先经过俺的囗，那烟头小朋友不许抽，那妞更不许勾。”
从此小猴便在山上安了家。
这山上原本都是些猕猴，灰扑扑的，不动时便似块石头。而这小猴毛若金丝，灿如云锦，再加上会几下花拳绣腿，不几日就成了猴山的名星。那花生一袋一袋往下倒，那香蕉一挂一挂往下抛。
这日，小猴刚刚演练了一套打狗棍法，漫天的包子皮中晃晃悠悠落下一张花纸头，小猴眼疾手快，一跃而起轻轻接下，还不忘来了一句：“公鸡花菜。”
那猴王急急冲了过来（猴语）：“刚才吼啥吼？”
“拜相封侯，俺把人话秀。”
“你还会这手？”
“都是那老头揪着俺舌头，一点点抠。”
“优秀，”群猴齐点头，“赶紧再吼吼。”“俺也要吃肉。”“俺也要喝酒。”
“这个，”猴王抓过花纸头，“没收，小朋友莫沾上铜臭。”
几个年轻些的猴子众星捧月般围住小猴：“别看他是这里头，在外边都是人当首。”
“土地公这里也有？”
“是个叫‘百斤杏’的老头。”
“为啥叫这名头？”
那猴指着四周：“咱这里果核都是他在收，甭管李子杏子梅子还是桃子，抠出来都当杏仁售，每月总有上百斤都去换酒。”
“这般下流，那管园子的不出来吼吼？”
“咋不吼，以前黄园长有辆大车日夜都在吼，鱼沉雁瘦连狮子都白了头。后来从善如流，把车卖了，每日坐的士走，故名黄打的。”
“也该称优。”
“优个球，他用卖车的钱盖起这大楼，”那猴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一处，却见：日月镂窗，飞虹拱券，青云列瓦，丹霞映墙。
小猴仰折了脖子：“啥时候俺也上去走走。”
“你就别找揍了。”
2
这一日，山上大雨倾盆，室闪小雨缤纷。门檐下牵珠串玉，飞短流长，竟成一座水帘洞天。
“嘿嘿嘿”窗口上出现一张大脸，豹脸鹰目，狮发象鼻，虎牙乱颤。
小猴惊得牙格格响。
“这是混世魔王，人见愁，鬼见羞，黄打的独后。”猴语。
“出去出去。”那魔王拿着根长竹竿一阵乱捅。
不用翻译，这意思大家都懂。
小猴大恼：“不会吧，这天气也要秀？”
“没办法，咱在屋檐下，不得不湿头。”
众猴迎风沐雨，踩着一地烂泥开始爬山，这个难，只逊于四川。
“哈哈哈”栏杆后又冒出几个狮子头来。
“我叫它干啥就干啥。”那魔王大言不惭。
“铁砂掌会不会？”
“这算个球，它连降龙十八掌都会。”
没奈何，小猴只得压下一肚子火，懒懒的挥了几下巴掌，烂烂的蹬了两下脚丫子。
“啪！”一只烂柿子就上了脸。
小猴手搭凉棚正要看看谁这大胆。
“砰！”一块砖头又遮了眼，马上就黑了一圈。
小猴自己看不到。
“你眼珠子红得象头牛。”一猴心惊。
那牛搓着手瞪上旁边一株甘蔗。
这甘蔗不知何年，何人所赐，恰是最甜的一头，又恰落入石头缝里，这使它暂时逃过了群猴的毒口。日晒雨淋竟也出落得亭亭亭玉立。其后无数牙齿琢磨其上，可除了留下密密麻麻的牙印，一片断齿，榨不出一点汁水。这甘蔗反受了口水滋润愈长愈壮，乌黑锃亮。
又说那牛，双蹄后蹬，两蹄硬扳，使出九牛之力，“咔嚓！”一声响。
“哇塞”那帮小子一片惊呼，“牛叉。”
那牛顾不上痛，一把撸光叶子，一着“猛牛下山”，前冲两步，甘蔗往地上一点，跃步当空，直跨栏杆，转身就到了群魔背后。
猴急了也跳墙，那帮小子大大吃了一惊。
“啪！”小猴手起甘落。
“扑通！”那魔王栽倒在地。
“反了反了。”黄园长匆匆点齐了各部人马，扫帚拖把，菜刀衣叉，赶至山前。
其时，正轮到那大王当牛，驼了小猴“哇哇哇”的走。
园长怒发冲冠：“给我揍！”
众将忽拉拉冲上前正要开挂，那小猴甘蔗往魔王头上一扛：“谁敢动！”
“你…你…你…”园长怒不可遏，“…这混蛋，这么可爱的小朋友都下得了手。”
小猴指着自己的黑眼圈，“难道老子不可爱。”
这猴子话多，园子里的人早见怪不怪。
“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园长指着他鼻子，“若非当年本园长把你买下，你早就喂了狗。”
那猴子也不口短：“这些年俺也没少替你赚钱，那游客多的可不只一点点。”
“你这泼皮，没点规矩，站起来与本园长回话。”
“俺才是礼貌之极，这样坐着才高看你一眼。”
园长正无计可施。
“从长记议。”猴山的土地适时冒了出来。
“都是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平日里当着猴子面扯皮扒臊，都让它学了去。”
百斤杏只是点头：“这只怪它生性顽劣，不学咱好的一面，比如谦虚谨慎，变废为宝…”
“闭口！”园长更火，“现在该咋办？”
“这猴子虽说调皮捣蛋，可游客们正喜欢这个，万一它有个三长两短…”
“啪！”百斤杏脑袋上有了半个猴屁股，“那我儿子呢？”
“量它不敢。”
“那猴王，”百斤杏倒客气，“咱们来谈谈如何？”
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那被称作猴王虽然它现在还不是猴王的猴子也是难得谦逊，“啥王不王的，有你老头在，俺哪敢称王。”
“嘻嘻嘻”老头喜滋滋点头。
“啪！”园长又一掌。
老头急收了喜：“平日有何不周之处尽管提。”
“俺这山上猴丁日渐兴旺，都挤出个鸟来了，望园长大人给换个宽敞地方。”
“这个…”园长挠头，“难道把我的卧室让与你不成？”
“要说空地，”回话的是马厩的土地，“我那里倒有一处。”
“马厩？那不是我老婆的减身之地吗？”
“正是。”
“是个屁，我就没见她少过一两肉。”
“您没瞧见那马…”
“罢了罢了，本园长肚里能撑船，胸里能长竹竿，就准你等到跑马场去玩。”
那猴志得意满，站起身来，“还有，”肩起甘蔗，“别让俺再看见这泼皮，见一次打一次。”
3
金轮初现，玉叶生光，琼花漫展，冷水添香。
果然是阔，那小猴才跑上一圈两腿就打哆嗦。
小猴往日在山上久闻狮吼虎啸，鹿鸣呦呦，却无缘一见。此番下山也是难得机缘，只是狮有狮言虎有虎语，且又未听狮虎也嚼得人舌。正右为难。
“知，知。”一只耗子来扫地。
此物猴山上倒少见，都被众猴扔到天上去了。
小猴倒要试它一下，从鸟窝里掏出把花生米：（猴语）“喂，小友，请吃花生豆。”
“Shank you。”小耗子礼貌的叼过一粒。
“你要三颗豆？”
“俺是说谢谢你的豆。”
小猴子大奇：“你刚才是学狗？”
“No，是俺澳洲舅妈‘肚兜’。”
“她也住这园子里头？”
“谁会请俺去澳洲？”
“从前这里只有你可以随便走。”
“那是当然喽。”小耗子得意洋洋，“这园子里都是俺老友，狮子请俺吃皮蛋瘦肉粥，老虎请俺吃牛肉烧土豆，鲨鱼请俺吃糖藕…”
“都能对上口？”
“那是当然了，有口吃遍神州。”
“那可是人的口。”
“俺本来也想跟人练上几句，可那些鸟人一见俺就只动手。”
“人可真臭。'”
“所以俺除了人话全溜。”
“俺正有一事相求。”
“莫羞。”
“俺正想四下走走，又愁对不上口。”
“有啥报酬？”那耗子倒机灵。
“俺保证今后不再把你和你的同族随手丢。”
“俺从不记仇，”此小物也大肚，“可是…不够。”
“俺这跑马场的果子随你揪。”
小耗子翻着自眼：“你看俺咋揪？”
“那你总有愁？”
小耗子便皱了眉：“黄打的那条狗，见了俺就吼，真是没羞。”
“俺帮你去揍。”
哪里用动手，那狗见了小猴的打狗棍就不住磕头：“你是头。”搂着小耗子就亲口：“你是友。”
人道：一山更比一山高。
自然先去虎山。
那虎黑斑黄毛，虽也是黄，比起小猴的金丝来倒似生锈的钢针。
小猴拱手：“仰慕已久。”
耗子扯着喉咙：“你噪门老粗。”（虎语）
那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从牙缝里挤：“哪来的黄毛猪？”
耗子：“我想吃肉。”
小猴：“怕把你肚子涨成球。”
耗子：“我要踢你屁股。”
“老子正要去散步。”
己经无需任何语言了。
头一着就是猛虎下山，正宗得很，四爪腾空而起，泰山压顶般罩向小猴。
真个猛，小猴先吃了一惊，慌乱中来了个驴打滚，已然慢了半拍，“撕了！”连衣带皮红通通的一条。
这当然不足以裹腹，那虎再次出着，两后爪刨地，两前爪当胸劈过，正是一着黑虎掏心。
小猴惊魂未定，翻身当是不及，于是以进为退，含胸收腹，只向前一滚就从虎肚下钻出。
小猴立足未稳，耳边风声又起，原是虎鞭扫至。小猴别无他法，只两手硬生生接下这鞭。'啪！'小猴飞起，却只三尺而已。这鞭已然被他牢牢抓住，那虎左甩，不掉。右甩，不掉。上甩，不掉。下甩，终于掉，却不在地上而是背上。小猴擂起双拳，不打耳，不打眼，就只一个鼻子。左右开弓，只几下就成猪鼻子。
“服不服？”
“服服服。”
人又道：一虎难敌群狼。
于是访狼。
这几个灰毛家伙，正在墙下徘徊，似几团翻不上去的烂泥。
小猴抱拳：“你们比狗狗可强悍多喽。”
耗子瞪着眼珠：“你们很疯狂。”（狼语）
“俺还没开讲咋就狂了？”头狼不爽。
耗子：“俺可不如狗。”
“怎会不如？狗都是你的后。”
耗子：“替我问侯你老娘。”
“这猴子皮痒。”狼恨得牙痒。
狼群一下把小猴围在当中，齐亮皓齿，寒光乍射。
小猴心肝齐颤，不敢大意，手中甘蔗左右抡开使狼不得近身。
狼们却不急不慌，四下跳腾，似乱非乱。
稍久小猴体力渐有不支，空当频现，衣烂皮绽。忽的小猴甘蔗扯将不动，原是被一狼叼住。小猴用力，狼即用齐，一下又多出几付齿。正拉扯，小猴听得脑后风响，却是那头狼袭项。小猴一不做二不休，弃了甘蔗，转手一着“火中取栗”，正揪住那火辣辣的舌头，在铡刀落下前及时收手，“噢！”一声长嚎，那舌头就着了道。
如此这般，小猴跟鸵鸟学铁头功，同骆驼练铁砂掌，向乌龟学铁布衫…不一而述。
终于，小猴登上了华山之巅。
举目四望，群山莽莽，竹海茫茫…
“咦，那是谁的山头？”
嗯小耗子扔下核桃：“那可是镇园之宝。”
胖头憨脑黑眼圈，天生就是一付挨揍的模样，咋看都不象大佬。
小猴早与豹交过手，也与雕碰过头，于是上来就一个大大的拥抱（猫语）：“你好，大宝。”
“你也好，老表。”果不似大佬。
“听说你是镇园之宝。”
“国宝好不好。”还是有点大条。
小猴也就讨好：“有没有把老婆讨？俺认识一个妙，也是黑白道还会哞哞叫，配你刚好。”
“不要不要。”
小猴不依不饶：“那俺还认识一个俏，还是黑白条，跑得快过豹。”
“不要不要。”
“怎么，你入了庙？”
“你哪里知道，”那宝低声，“俺正是因为少才成了宝。若把老婆讨，儿女满地跑，多得象耗，谁还会当宝。现在多好，房子有人扫，饭有人烧，病了有药，冷了有袄。”
“果然是深藏不露聪明脑，身手定不糟。”
“俺哪里用得着动手脚，自有人代劳。”
“你就甭谦虚了，来来来，指教几着。”小猴生拉硬扯。
“不要不要。”那宝一直叫。
“住手！”一声断喝，“臭猴子你在干嘛？”黄打的一付吃人的模样。
小猴飞快地把手挪到那宝头上：“俺在给他捉虱子。”
“他有虱子也轮不到你来捉，”园长咆哮着，“赶紧滚！”
这些日子小猴不但武艺精进，连脑子也活络不少。“一虎难敌群狼”早领教，也就不与他吵。
4
这一日适逢园长夫人“王无粮”娘娘“不获”之寿。
春色满园关不住。
饲狐的送上皮大衣，养鳄的送上挎包，喂虎的有虎鞭酒，训象的有象牙筷，再不济的也挤出几桶犀牛奶，挖上一筐竹笋。
山鲜海味无所不有，奇珍异宝无所不包。
园长却有些恼：“这包…”
“鳄鱼正蜕皮。”
“这酒…”
“夫妻打架，母方把公方给阉了。”
“这筷子…”
“长虫了，痛得满地打滚，只得拔了。”
大楼里排开筵席，从一楼到天台，从卧室到书房。
不论动口的，还是跑腿的，都抓起筷子。
不论正式的还是临时的，都端起杯子。
连游客都分得块糕饼。
一只红杏出墙来。
（猴语）
“老香喽。”众猴咂着舌头。
“咱们要不要去凑一凑？”一只猴子提议。
“那婆娘平日太抠，每次去领口粮都是七扣八扣，若不是游客施舍咱早把命丢，傻瓜才去凑。”众猴反对。
此时那老猴王已退居二线，小猴当然接了棒：“咱在她屋檐下，抬头不瞅低头瞅，她不羞咱倒皱。她待咱虽不厚，咱却不能不周。”
猴子的寿礼当然是桃。
馅是现成的“杏仁”，只是那面皮还得去偷。好在守粮仓的也去喝酒，倒是偷个得心应手。
“咱这是借花献妞。”新猴王定调。
做桃子。
干了稀，稀了干。本来想做个蟠桃，最后捏出个老寿星，八双手才抬得起。
于是欢天喜地旳送上门。
只那娘娘盯着桃子不喜反怒，也不回头，吩咐：“去査查仓里的面少了没？”
园长摆手止：“难得这帮家伙识大体，知礼仪，大好日子莫扫大家兴。”
“都是园长教导有方。”猴王颇识趣。
“大有长进，”园长面有喜色，“只这楼里实在坐不下……”
“不防不防。俺们就是来表个心意，不多叼扰。”
“这成何体统，”园长微怒，“猴子尚且知礼，我岂可失。”回头吩咐，“取几张报纸铺在门口……”
“俺们都是随便惯的。”猴王自找台阶。
“……再去厨房看看，还有啥吃的盛些来。”
于是外边也开席。
（猴语）
“这啥鱼？只长刺不长肉。”
“俺这片肥肉咋有牙印留？”
“俺这饼子脚印都有。”
“猪头，你那是馒头。”
这饭是吃不下去了，热脸贴上冷屁股，你说有多难受。
“衣冠禽兽！”猴王大怒，“过去一根枝上友，披上衣服就成了仇，反把咱当成狗，难道不该斗？”
这时老猴王开了口：“只咱们这几十口，哪斗得过那百多口。”
猴王一跃而起：“俺以一当百眉不皱。”
“可剩下的二打一都不够。”
猴王一拍后脑勺：“这园子里几千口，哪个不与那般家伙有仇。”
“对头，脚多力量优。”老猴王夸口。
于是群猴分头去联络，当然还是一群耗子当翻译。
只啃一个桃子的功夫，除了水里游的以及那不抬就不来的大宝，全园子几千口全上了跑道，连耗子都数不清有多少只脚。
猴王三两下窜上旗杆（兽语）：“咱们本山林一族，何苦檐下伏，那人贪得无度，以咱为奴，吃烂谷，住破屋，少时卖笑，老时入灶，把卿卿性命误。今天咱就给大家作个主，”那猴王振臂一呼，“有苦尽管吐。”
狮子：“太可气，那帮鸟人喂俺活鸡，飞来飞去哪里扑得及。”
豹子：“你还好，喂俺的那只鸡倒象饿死掉，吃得一嘴毛。”
孔雀：“俺本是公，可游人把俺尾巴都扯空，找不到老婆的痛谁懂。”
骆驼：“天太热，毛都落。”
梅花鹿：“俺吃的草都枯，味同嚼蜡烛。”
“可是，”是只狐狸，“俺捕食本领早失，到了外边怕要饿死。这里虽只些骨皮，却也可勉强充饥。”
羊：“外面日晒雨狂，万一着了凉要把命丧。这里虽残墙破房，却也尚可防霜。”
兔子：“外边狼伏路，虎挡途，这一出，命决无。”
猴王：“物各有志，俺不勉强，你走你的阳关道，俺过俺的独木桥。自以为享着福的接着去呼噜，那些觉着吃了苦的跟俺翻出这魔窟。”
就这样走了又走，最后还剩下五，六百只脚。
这正是：陈芝烂谷食难咽，残砖碎瓦寝难安，充痴卖傻为人欢，鞭抽棒打苦难言。
造反造反，花果山上起烽烟，动物园里号角连，群鸟同心克艰险，百兽齐步排万难。白鹤张开千里眼，大象又把巨耳扇，长颈鹿把云梯搬，猴子一马当先烟囱钻，下边犀牛一头撞断门闩，呼啦啦全涌上前。
开战开战，红脸大叔砸酒坛，黑脸的狗熊头上转；花袄的大嫂扔菜盘，红毛猩猩指上旋；勇敢的小伙椅子赶，胆大的河马一屁股散；俏姑娘摔饭碗，大灰狼一口舔；一胖子使虎拳，真老虎一头冷汗；一瘦子把翅展，老鹰一脚踹翻。
直杀得天昏地暗：“我的眼镜谁个见？”也打得叫苦连天：“我的假牙哪个拣？”
胜负已分高下现，那般鸟人钻的钻，窜的窜。
娘娘把经念：“难无阿弥陀佛？”
园长却装憨：“哪来的马戏团，不请自来演，丑话说在先，俺可不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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