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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福祸之会

小说:汉将之度田疑案作者:龙不隐鳞字数:5847更新时间 : 2021-01-19 07:46:00
晴空一碧,数个清瘦的山峰就从云后走了出来,林野青翠郁葱,淡淡的白雾悠然飘荡其间,宛若刚刚成画。

  沿途路人越来越多,道边也开始有瓜、枣、席、茶水、粗食等地摊生意了。蒸煮茶叶的香气不时从茅屋里传来;烧煮豆荚、姜芽和社肉的香味,从屋舍中阵阵飘出,甚至连缫丝的声响隔着竹篱也能听闻。与董村截然不同,这杜家寨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

  到了寨门口,更是兴隆热闹,人头攒动,进出拥挤,项背相望。寨门戌楼上和门前都有手持兵刃的庄客把守,两侧旗杆上的杜字大旗在风中招展,格外瞩目。

  有庄客看见赵家兄弟身着军甲,赶忙迎上前,施礼道:“敢问二位,是汝南太守府还是怀令府的军爷?”

  赵俨摇头道:“都不是!我等来自蜀郡都尉府,奉命特地前来给杜寨主祝寿!”

  “远道而来,着实辛苦!先代我家主人谢过了!”那庄客一把拉过赵俨的马缰绳,道:“这边请,客栈早就备好了,这就带二位去!”

  杜家寨名义上是田庄,实际上更像个小镇,不输县城,街道巷陌,亭台楼阁,布局工整,酒肆、客栈、商铺一应俱全,往来人流频繁密集,车水马龙喧哗填街!

  “杜家寨好生兴旺!”赵孺赞道。

  “我家主人交友天下,官府给面子,盗贼不敢惹,四周流民、八方商客皆愿来投,寨里人丁每年都增加数倍!”那庄客自豪道,“这里是闹市,后面是农田,中间有沟渠湖泊,我家主人的宅院就在湖心岛上!”

  人群越来越稠密,甚至开始有些拥堵了,那庄客生怕赵俨等不耐烦,高声叫道:“行人闪开,给军爷让个道!”

  前面的行人们闻声纷纷回头,望见高头大马上的军官,匆忙左右闪避,让出过道。顷刻间,街巷尽头右首闪出一座亭舍,立即吸引住了赵俨兄弟的目光。

  亭舍前面布幡飘扬,上书“南山大师!”亭中摆有桌、碗、笔墨砚台等器物,数人席地而坐,正在交谈。亭外人们排成长队,靠前的人依次入亭,后面的人则翘首以盼。

  “这些人都通仙术!”那庄客悄声道:“能医病,十分灵验!”

  “何以知之?你可亲身经历过?”赵俨问道。

  “未曾!但是庄里被他们治愈的人可多了,李家庄的李子春老庄主卧床十几年,现在居然能下地走路了!”庄客道。

  “这南山大师是何人?你可见过?”赵俨紧接着又问。

  “不曾,只是听说南山大师名叫维汜,今年已经三百五十多岁了!”庄客停下来,止住马,道:“军爷到了!客舍已备妥,有事随时吩咐下人,酒肉尽管要!”

  接着,他又与里面迎出来的庄客嘱托了一番,然后给赵氏兄弟施过礼后,转身去了。

  次日,有庄客把赵家兄弟领进杜府前舍。室内早已布置妥当,中间的画屏前摆放一张长条漆案,虚位以待。左右两侧对称各有数排短条漆案,上面酒肉飨食皆已摆放整齐,早到入座的宾客们正在交头接耳,低首私语。

  赵氏兄弟被带到左侧第一排末尾的两个空位就座。接着又有许多宾客陆续到来,多数人彼此熟悉,相互见礼后径直入座。

  赵俨留意倾听,得知对面第一排最上首的两位年轻人,乃是李家庄的少主人,名唤李望、李霸;他俩下首的挺拔如松之客,叫做夏奉,夏家堡主人;再下来那位褒衣博带的儒雅之士,是龙家庄主人,龙述;紧邻其后的年轻文士,就是董村董肇老爷子的公子董子张,而自己这一侧则全是官府中人,多数与自己现在的身份一样,是被派来送礼的官差。而那些亲自到场道贺的官吏,则基本都是本地怀令府或汝南郡的。怀令驷豫本人还没到,最上首的三个位置空着,其中之一大概应该就是他的,另外两个,就不得而知了。

  稍顷,有庄客高声喝道:“杜寨主到!”

  一个魁梧大汉从画屏后昂首走出,径直阔步到中间那条长漆案之后,向舍内众人躬身施礼,声音响亮:“劳动各位亲自屈尊登门,杜某实在惭愧!”接着,吩咐庄客宣读来客名单,以及所献贺礼,他亲自对报到姓名的来客一一见礼,以表谢意!

  当读到成都都尉府时,杜保对着赵家兄弟说道:“我与你家史歆都尉,还有宕渠的杨建兄弟可是过命交情,回去务必代我问候他们哥俩!史都尉当年在征南大将军岑彭麾下,战功赫赫,所向无敌,端的是勇冠三军!”

  话刚落音,外面庄客喊道:“怀令驷豫到!”杜保忙命速请。

  一个身披铠甲的官员满面春风走进大厅,道:“怀府公务繁多,来迟一步,还望杜寨主多多包涵!”

  “明府和我杜保情同手足,亲如自家兄弟,交情过命,何必如此客套!”杜保上下打量着驷豫,笑道:“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明府披挂戎装!”

  驷豫似乎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甲胄,也是哈哈大笑,道:“那怀山贼盗淳于林狂悖跋扈,为患乡里,百姓遑遑!近日汝南太守繇延下令限期剿灭。因此,驷豫身负讨伐之任,一直忙于征调甲兵,训练士卒,准备辎重!”

  入座后,忽看见身旁的空座,道:“这是给繇太守留的座吧,他更是难以抽身,已委托本府代他向杜堡主道贺!这边还空着一席,想必是留给竟陵侯刘隆的吧,侯爷能否到场?”

  杜保道:“他原本应允要来,但适才侯府来人,说侯爷临时有要务,来不了。明府既到,咱们索性即刻开宴!”

  那杜保果是交际广泛,京师、郡县官吏、豪右、江湖游侠等,满座皆有。众人开怀畅饮,击筑为欢,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席间,有人起身向驷豫敬酒,开口问及度田之事,驷豫尚未来得及回应,却见旁侧的董子张却似如遭电击,他数度把盏言欢后已有几分醉意,霍然而起,大声道:“各位,请听董某一言。说到度田,乃是为充实国库帑藏,子张举双手赞成。但最近遇到一事,颇为烦恼,烦请在座诸公评理曲直。我董家世善农稼、货殖,子孙朝夕礼敬,营理产业,物无所弃,上下戮力,积累至今,略有薄产。至我父辈,已开广田土三百余顷。为能赈赡宗族、恩加乡里,故既不筑堡圈田,也不豢养庄兵!”

  众人闻听,纷纷啧啧称赞,有人高声喝彩:“董家清名闻于乡里,廉白著于当世!整个汝南郡,无人不晓!”

  董子张听罢,更是激动万分,声色愈加铿锵激扬:“殊不料却有人找上门来,告诉家父,声称手中握有裁定乡里各户所拥田亩数量和纳税数额之权,欲借度田之机,说服家父一起弄虚作假、中饱私囊!”

  这番话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厅哗然,杜保一拍面前漆案,怒道:“天下竟有如此无耻之人!”

  龙述忽道:“子张显然已经过量,竟开始胡言乱语了!杜兄,快把他扶到后堂歇息!”说着给杜保递个眼色。

  杜保这才注意到驷豫脸色铁青,低头不语,独自不住喝闷酒。他连忙一招手,过来几个家丁,不由分说搀起董子张就往外拽。

  董子张被拖得双脚离地,嘴里兀自吆喝不停:“堂堂汉家官吏,一方要员,如此乖张行事,与人言论,何以为颜?引镜窥影,何施眉目?高论孔、孟之道,不离桀、纣之性,不亦哀乎……”

  驷豫实在按捺不住,满面怒容,起身道:“各位,驷某公务在身,先行告退!”转身低首疾步出堂。

  舍内原本热闹欢快的气氛霎时冷清下来,众人陆陆续续跟着告退。

  夏家堡堡主夏奉与杜保也道过别,前脚刚迈出门,赵俨匆忙紧跟出来道:“夏堡主留步!史都尉有书信命在下转交!”

  夏奉接过来看了看,把书信装起来,道:“你就是徐容?如今住在哪里?”

  赵俨道:“在下正是徐容,杜寨主安排住在前面驿站!”

  夏奉面无表情,道:“夏某将尽快答复,写好回书后,烦请徐军爷带回成都转交史都尉!”说完,转头走了。

  赵俨刚回身,又看见龙述走出来,连忙上前道:“龙庄主,在下途中遇一朋友,名唤王伯齐,有信相托!”说着取出竹筒。

  龙述双手接过来,把绢帛展开,一看果是王伯齐笔迹,立刻仔细读完,道:“听二位口音是西州人氏,却在蜀郡府任职,龙某本就有疑问,今观伯齐书信,算是明白几分。在下这就去与杜兄打个招呼,请二位屈就先到敝庄盘桓几日,咱们详谈,如何?”

  在回府的路上,怀令驷豫越想越怒,气得咬牙切齿!

  趁着国家度田之良机,官吏与强宗豪右联手捞取私利,在各州郡府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官吏手中有权,强宗豪右手中有势。丈量时,百姓的田亩报多些,豪右的田亩报少些;缴纳税负时,百姓的单亩税负报高些,豪右的单亩税负再报低些。中间的水分,就是挤出来的滚滚红利呀!而且还没有风险,丈量嘛,丝毫不差是反常的,有误差才是正常的;就算有些农户吃了亏,起来闹闹事,也自有本地有钱有势的强宗豪右压着,翻不了天。可这董家真是不识抬举,不仅不配合,而且这董子张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众说穿,今后本令如何在此间立足!

  本来一个怀山盗寇淳于林就够头大了,上面已经催促多次,这回干脆直接下令限期剿灭;如今又冒出一个董子张,这一闹,驷某声名狼藉事小,要是传到京师朝中,岂不前途尽毁!得想个办法,把淳于林和董子张一起灭掉。

  这种事,他素来才思敏捷,眼珠一转,便有了计较。

  次日一早,他兴冲冲来到光武新封至本地的竟陵侯刘隆府上。

  进得门后,见府中所起庐舍,重堂高阁、坡渠灌注,看来整治这套田园,这位竟陵侯真是用心啊。

  对于刘隆的资历,他早就了解得烂熟于胸,早年追随光武共拒更始军屡立战功,建武二年就被封侯,四年拜诛虏将军,十一年任南郡太守,如今方回缴将军印绶,加封竟陵侯,并新增一处采邑于此。

但一见到刘隆本人,特别是在这位征战多年的功勋宿将的强大气场下,驷豫突然感觉似乎置身于血气森森的战场之中,不禁还是有些紧张,而且语音不由自主的还有些颤抖。

那刘隆微微一笑,试图让他放松些,简单关心了一下这位驷怀令的履历,恭维了两句。驷豫顿时受宠若惊,赶紧陪着干笑几声,气氛随即缓和几分。

  刘隆道:“蒙陛下隆恩,赐本侯新增采邑于此,到来后一直忙于修缮园庄,丈量度田,以便据实上报阙廷,故未能前去拜访明府!”

  驷豫忙定下神来,躬身道:“侯爷到此,乃是本县荣幸。下官理应前来问候。如有效劳之处,侯爷但请吩咐无妨!”

  刘隆道:“园庄修建,是本侯家内之事,不敢劳烦明府。只是这度田一事,属国家诏令,还望明府尽快派员前来监督核验府内丈量之事!”

  “侯爷奉公守法,世之表率,驷某钦佩!”驷豫道,“不过,就下官看来,这度田之策,出发点是好的,希望充实府帑库藏,多得多缴,少得少纳,貌似公允。但若深入细思,事实却非如此;以推行实效来看,更是事与愿违!”

  “此话怎讲?”刘隆不解。

  “侯爷试想,土地有厚薄、瘠沃之分,若皆以田亩实数纳税,势必对拥沃土者有利,而对据贫壤者不公。封地继袭,事关子孙万代,侯爷不可不虑!”驷豫道。

  刘隆听罢,思索片刻,深以为然,身体略向前倾侧,问道“明府之言,不无道理。那么,依明府看来,本侯所拥之田壤,属于贫土还是沃田?”

  驷豫笑了笑,道:“试想如属沃土,还能留到今日等着侯爷?岂不早被人占?”

  刘隆急道:“如此说来,本侯自封赏之日,就已注定吃大亏了!明府目光如炬,洞察敏锐,如能有良策助本侯避此巨损,刘隆自当感激不尽!”

  驷豫此时早已稳定心神,见已引起刘隆关切,就更加放松,侃侃而谈:“据驷某观察,其他州郡解决之道,无外乎以沃补贫。丈量田亩,精准难求,些许出入,情理之中。由此,沃者可以多报些田亩数量,贫者可以少报些。如此拾遗补缺,合理合法!”

  刘隆沉默半响,道:“确是妙策!但本侯府中庄田不下千顷,若皆为贫土,仅以此法,恐难觅得足够的沃土来补足损益吧?”

  驷豫来了半天,就等着他这句话,道:“侯爷所言甚是,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当前其他郡县倒是也有解决之道,不知侯爷可愿借鉴?”

  刘隆急忙问道:“哦,何种解决之道!”

  “就是官府出面,帮助侯爷寻觅并购置额外沃土来补足差额!”

  “本侯初来乍到,如何知道此间何处土壤肥沃?即使知道,本侯所得皆靠国家俸禄和陛下赏赐,如何能凑齐购置之资?”

  “此事,驷某已为侯爷想妥一良策。否则,驷某岂敢登门?”驷豫笑道,“此处不远有一董村,土壤肥沃,财利岁倍,而且未建坞壁;庄主董肇年迈,少主人董子张又常年居于县城,营理货值生意。如侯爷有意,驷某愿前往代为商洽,包管价廉物美,令侯爷满意!”

  刘隆起身道:“明府厚情,本侯感激不尽。如此,有劳明府了!”

  那驷豫却是稳如泰山,丝毫没有起身即刻去办的意思,颔首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眼下驷某也遇到一棘手之事,想知道侯爷能否不吝赐教?”

  刘隆又坐了下来,警觉问道:“何事请讲,只是不知本侯能否帮得到!”

  驷豫道:“本地名叫怀县,其名源于此间一山,即怀山。此山气势磅礴,山体雄伟,陡峭险峻,如今被一伙盗贼所占据,动辄就下山侵袭乡里,百姓涂炭。为首之人,名唤淳于林!”

  刘隆道:“曾听下人们提及过此人,无不变色!”

  “此人确是彪悍无比,为患县中。故汝南太守繇延责成下官率兵进山剿灭!”驷豫道,“可这刀兵之事,实非下官区区一文墨之吏的所长。侯爷久经沙场,所向披靡,攘除此贼,易如反掌。因此,驷某想烦劳侯爷一同领兵出征,为民除害,不知意下如何?”

  刘隆道:“这些毛贼自是不在本侯眼中,取其首级,易如反掌。当年陷害陛下兄长刘伯生的李轶和割据江淮的李宪,哪个不比这淳于林强悍百倍,不也皆败于本侯刀下?”

  驷豫顿感柳暗花明,脱口而出:“侯爷出马,自是手到擒来!不知何时得闲随下官赴怀山走上一遭?”

  “明府且先坐下!”这会儿又轮到了刘隆稳如泰山,摆手示意让驷豫冷静下来,“只是,陛下收缴将军印绶,另有深意。若本侯再行军旅之事,须明府上书求得陛下亲自恩准,本侯方能前往怀山!”

  驷豫这下算是领教了这位开国元勋的霸气直率,开场气贯长虹,终场一泻千里,当面就径直祭出个闭门羹。

  但他冷静下来细一斟酌,刘隆所言也确实有几分道理,不似刁难,然而真若上书光武,不仅彰显自己无能,而且更不可能获得恩准。看来自己的事只有自己解决了,好在来时的意图,至少已经完成一半,先把董家收拾掉再说。当下又干笑几声,托辞即刻回去准备上书,缓解几分尴尬气氛,然后起身告辞。

  出了侯府,驷豫吩咐取道董村,径直去找董肇。

  那董肇倒是客气,亲自出迎,把驷豫接进舍内。然而,别的都好商量,一提及度田话题,面色顿冷,头偏一边,默不作声。

  驷豫耐着性子道:“此番前来与上次不同,如今你家宅第良田,已被竟陵侯刘隆侯爷看上了,他愿意出高价购置!老董,你家可真是风水宝地,眼看要变成侯府了!”

  董肇怒道:“董家世居于此,已有二百余年!董某岂敢出售祖先产业,此事请勿复言!”

  驷豫道:“那刘隆乃是随陛下出生入死多年、战功显赫之心腹爱将!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大汉。他看上的宅地,谁人敢说个不字?别说你董家只是一普通大户百姓,就是郡国王侯强宗豪右,官司打到京师南宫的云台殿上,陛下又岂能不庇佑麾下股肱之臣?所以,老董,识相些吧!”

  董肇仰起头,昂然道:“既然话已至此,董某愿意让出,而且不收分文!但有一条件!”

  驷豫大喜,道:“什么条件,董翁请尽管直说!”

  董肇道:“那就是与刘侯爷一同进京到宣德殿上,面见陛下。只要陛下当众同意,王侯将相可违背他亲自定下的大汉律法,随意夺人宅田。董肇情愿双手奉上祖宅,毫无怨言!”

  驷豫听罢,指着董肇道:“良医不能救无命,强梁不能与天争。本府欲做良医,怎奈你非要做强梁!与天争,必无命。你再好好思之!”说完,头一甩,起身敛衽,拂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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