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上碧落
夏天的风比不得春日的明媚。
炙热，焦燥。
窗外的蝉鸣吵得她极度厌烦。她目露凶光，双手一扬，片刻，那声音便安静下来。她看到一个穿红衣的少年，摇着扇子朝院内走来，那少年双眼明亮，嘴角上扬，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她不曾见过这个人。有些好奇，注视着他，看他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眼底却带有一丝怨气。
那人走到楚幻儿跟前，顺着她的目光，看一眼耀眼的太阳，冷声道：“它们要在地下隐忍六至七年，乃至十年的黑暗，才有机会破土而出见到光明。即便破壳而出振翅高飞了，也才只有短短半月的光景可以歌唱。今日，它们何曾惹你？却被你一针致命，这近十年的努力岂不白费？”
楚幻儿听他说得一本正经，不急不燥，倒也来了兴致，追问：“既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光明，便该好好珍惜，哪里有这样没日没夜地聒噪？”
“哼，十年隐忍，一朝爆发。你还不让它吼个痛快？”那少年更加不高兴，冷哼一声，怒气冲冲迈进屋内，自顾自斟茶来吃。楚幻儿心下好生奇怪，这少年如此俊美，确是初次相见，怎么对自己似有怨气。遇到楚幻儿疑惑的眼神，那少年抬高下巴 冷眼道：“怎么，不认识了？”这一声似和先前的声音有所不同，楚幻儿愣了一愣，暗怪自己大意，笑道：“我道是谁这么聒噪，原来是你。你对我下毒的事我还没找你算帐，你倒是先来了。”
那少年脸微红，结巴道：“你……你自己轻信于人，还怪我？再说你还扎了我一针呢，现在还疼着呢……”看着那张秀美脸上赌气似的神情，楚幻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现在还疼？那让我看看。”
那少年犹豫一下，随即伸出玉葱般的手，放到楚幻儿面前，委屈道：“你看看，现在还红着呢。”说罢，心头忽一惊，赶紧把手蜷回去，一脸惊慌看楚幻儿，“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楚幻儿知道她是有些怕自己，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冷哼道：“哼，我准备把你十个手指全扎个窟窿……”
“楚幻儿，你敢！”那少年猛地跳起来，脸气得鼓彭的，神情有些委屈，又有些害怕。
楚幻儿看他的神情，不禁大笑起来，心中的阴郁减轻了不少。
这少年正是碧水公子凝安。他若不自己暴露身份，楚幻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圆脸大眼睛的丫头竟然是眼前这个潇洒俊逸，风流倜傥的少年。
凝安听闻楚幻儿费尽心机还是无法离开碧水山庄，特意幸灾乐祸赶来看她笑话。不想刚走到门口，便看见一片银光朝树上的夏蝉射去。她心里顿时又生气又害怕，便以蝉为借口，找楚幻儿算帐。她和楚幻儿相处半月有余，看她说话做事皆有章法，虽然顽皮，却并不算出格。心里对她十分喜爱，不认为她是个心术不正的小魔女，只把她当做一个可以说话的伙伴。毕竟这碧水山庄里能听她说少女心事的姑娘也不多。
“你这身装扮，还挺好看。”楚幻儿上下打量她一翻，赞道。
“那是当然，算计我不如你，比易容你可比不过我。”凝安一脸得意。
“哼，算计？说到算计谁也比不上那个冷月芜。”楚幻儿恨得牙痒痒，接着骂道：“居心叵测，不怀好意，卑鄙小人……”
凝安听她骂个不停，一脸不高兴，低声嘟囔道：“明明是自己技不如人，还说别人卑鄙。”楚幻儿闻言，灵机一动，怪异地看着凝安，诡笑道：“你，和那冷月芜是什么关系啊？我要是把你绑起来，划花你的脸，威胁他，管不管用？”凝安一听，大惊失色，急哭道：“什么？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还想划我的脸……表哥，你快把她赶走。”边哭边往外跑。楚幻儿赶紧一把拉住她，陪笑道：“行了，行了，我逗你呢。别哭了，别哭了。”凝安闻言，立马收住眼泪，红着眼瞪着楚幻儿。楚幻儿继续陪笑道：“你这么一张清雅秀丽的脸，我可不舍得。”安慰半天，凝安才转悲为喜。只听楚幻儿好奇道：“你方才叫表哥，你表哥是谁？是冷月芜？”凝安沉思片刻，正色道：“你一定很好奇，这碧水山庄怎么会有两位主人吧？”她不待楚幻儿回答，长叹一口气，接着道：“碧水二字，取自我父之名，母之姓。”楚幻儿略一沉思，喃喃道：“碧水……碧水……”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从她脑中闪过，她激动道：“你的父亲是，是白石？素有鬼才之称的百变魔君白石？”凝安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自豪道：“没错，家父白石，家母冷娟。这便是碧水山庄的来历。他们也是山庄第一任主人。”
楚幻儿大为吃惊。呆在当场。她知道的江湖故事不多，但偏偏百变魔君的故事她听师父讲过。二十多年前，这百变魔君以精湛的易容之术横行天下，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有时是个老妪，有时是个少年，有时扮作中年汉子，有时又变成妙龄少女。他用这独门绝技干着劫富济贫的营生，专挑为富不仁的大财主下手，但凡被他盯上的人家，不管如何布署防范，最后都会被洗劫一空，逼得他们防不胜防。后来几大商家联合起来，悬赏万两黄金捉拿他。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真有几个爱财如命的武林高手找到他的踪迹，合而围之，最终擒住了他。却不想那几个商家里却出了叛徒，最终放走了百变魔君。此事，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只是自此以后，江湖中再也没有听到过百变魔君的故事。楚幻儿年幼时，对江湖上这些英雄人物极为敬仰，便缠着师父一个个说给她听。好巧不巧，这百变魔君的故事便是那时候听来的。她在心里还着实敬佩了好一阵子，不知道那百变魔君到底长什么样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老人还是少年？却不想今日，忽然见到了他的后人。心中真是又惊又喜，便忙把知道的故事说给凝安听，凝安听后笑道：“江湖中的传说不足为信。我父亲虽然精通易容之术，却还不至于神出鬼没，这鬼才和魔君二字，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楚幻儿应一声，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又笑问道：“那你父亲是什么样子的？是高是矮？是严厉还是温和？”
凝安沉默半晌，眼圈红了。伤心道：“我对父亲没有太多的印象，他离世时，我还不满周岁。”楚幻儿不想其中还有这种变故，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听凝安又道：“你那听来的故事里也有三分真实，那商家中出的叛徒，正是我的母亲。母亲初见父亲，便被其吸引，据小姨讲，我的父亲是冠绝天下的美少年。也难怪母亲一见似心，宁愿名誉扫地也要放了他。父亲感恩她相救，又被母亲聪明伶俐打动，二人便定了终身。可这一决定，却遭到我外祖父的强烈反对。外祖父死也不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贼。”
楚幻儿听到这，有些着急，道：“你的外祖父家既然是商贾之流，那也算不得钟鸣鼎食之家，为何不同意？”
凝安看她一眼，微微笑道：“冷家虽不是贵胄，却也算是名门望族。自我曾外祖父起，冷家便是商贾世家。昌帝在世时，冷家的产业便已遍布天下：茶楼，酒馆，珠宝，药材，当铺等等。就连身上的丝绸和胭脂水粉，怕都有一些是出自冷家的工坊。所以，冷家着实算得上名门。外祖父又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小姨自小便没有养在身边，只有母亲一人，外祖父一心想让她继承家业，又怎会允许她找个做贼的女婿？可母亲用情至深，以死相逼，外祖父终究狠不下心，也便不再过问。母亲自知伤了外祖父的心，便对生意上的事加倍用心，一时间冷家声势显赫，让旁人叹为观止。外祖父这才放了心。”
听到此时，楚幻儿长长叹一口气，也跟着放了心。笑赞道：“你的外祖父真是个挺好的老人，你的母亲也是个女中豪杰。”
凝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轻笑道：“是啊，母亲也算得偿所愿。二人双宿双飞，建了这碧水山庄。”
楚幻儿看她迟迟不语，追问道：“后来呢？”
凝安回过神，叹息一声，黯然道：“后来母亲怀上了双生子，却在生产时难产，她拼死生下我和姐姐，自己却血枯而亡。听闻父亲当时痛不欲生，几次寻死，均被匆忙赶来的小姨拦下。又过了半年，在一个雨夜，父亲把我和姐姐交给小姨，自己却消失了。外祖父派人找了好多天也没有找到。后来，小姨发现母亲的坟旁添了一座新坟。那是父亲临终前安排下的。他实在放心不下母亲，怕她在下面等得太久，怕她孤独害怕，就这样急匆匆地追她而去……”
古人说：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
再捏一个你，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楚幻儿不曾听过这样的故事，她的泪泉水般奔涌而下。
人生匆匆几十年，若无相欠，怎能相见。
今生既然相知相守，那来生即便上碧落，下黄泉，也是要找到你的。
有你的地方，便是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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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热，焦燥。
窗外的蝉鸣吵得她极度厌烦。她目露凶光，双手一扬，片刻，那声音便安静下来。她看到一个穿红衣的少年，摇着扇子朝院内走来，那少年双眼明亮，嘴角上扬，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她不曾见过这个人。有些好奇，注视着他，看他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眼底却带有一丝怨气。
那人走到楚幻儿跟前，顺着她的目光，看一眼耀眼的太阳，冷声道：“它们要在地下隐忍六至七年，乃至十年的黑暗，才有机会破土而出见到光明。即便破壳而出振翅高飞了，也才只有短短半月的光景可以歌唱。今日，它们何曾惹你？却被你一针致命，这近十年的努力岂不白费？”
楚幻儿听他说得一本正经，不急不燥，倒也来了兴致，追问：“既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光明，便该好好珍惜，哪里有这样没日没夜地聒噪？”
“哼，十年隐忍，一朝爆发。你还不让它吼个痛快？”那少年更加不高兴，冷哼一声，怒气冲冲迈进屋内，自顾自斟茶来吃。楚幻儿心下好生奇怪，这少年如此俊美，确是初次相见，怎么对自己似有怨气。遇到楚幻儿疑惑的眼神，那少年抬高下巴 冷眼道：“怎么，不认识了？”这一声似和先前的声音有所不同，楚幻儿愣了一愣，暗怪自己大意，笑道：“我道是谁这么聒噪，原来是你。你对我下毒的事我还没找你算帐，你倒是先来了。”
那少年脸微红，结巴道：“你……你自己轻信于人，还怪我？再说你还扎了我一针呢，现在还疼着呢……”看着那张秀美脸上赌气似的神情，楚幻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现在还疼？那让我看看。”
那少年犹豫一下，随即伸出玉葱般的手，放到楚幻儿面前，委屈道：“你看看，现在还红着呢。”说罢，心头忽一惊，赶紧把手蜷回去，一脸惊慌看楚幻儿，“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楚幻儿知道她是有些怕自己，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冷哼道：“哼，我准备把你十个手指全扎个窟窿……”
“楚幻儿，你敢！”那少年猛地跳起来，脸气得鼓彭的，神情有些委屈，又有些害怕。
楚幻儿看他的神情，不禁大笑起来，心中的阴郁减轻了不少。
这少年正是碧水公子凝安。他若不自己暴露身份，楚幻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圆脸大眼睛的丫头竟然是眼前这个潇洒俊逸，风流倜傥的少年。
凝安听闻楚幻儿费尽心机还是无法离开碧水山庄，特意幸灾乐祸赶来看她笑话。不想刚走到门口，便看见一片银光朝树上的夏蝉射去。她心里顿时又生气又害怕，便以蝉为借口，找楚幻儿算帐。她和楚幻儿相处半月有余，看她说话做事皆有章法，虽然顽皮，却并不算出格。心里对她十分喜爱，不认为她是个心术不正的小魔女，只把她当做一个可以说话的伙伴。毕竟这碧水山庄里能听她说少女心事的姑娘也不多。
“你这身装扮，还挺好看。”楚幻儿上下打量她一翻，赞道。
“那是当然，算计我不如你，比易容你可比不过我。”凝安一脸得意。
“哼，算计？说到算计谁也比不上那个冷月芜。”楚幻儿恨得牙痒痒，接着骂道：“居心叵测，不怀好意，卑鄙小人……”
凝安听她骂个不停，一脸不高兴，低声嘟囔道：“明明是自己技不如人，还说别人卑鄙。”楚幻儿闻言，灵机一动，怪异地看着凝安，诡笑道：“你，和那冷月芜是什么关系啊？我要是把你绑起来，划花你的脸，威胁他，管不管用？”凝安一听，大惊失色，急哭道：“什么？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还想划我的脸……表哥，你快把她赶走。”边哭边往外跑。楚幻儿赶紧一把拉住她，陪笑道：“行了，行了，我逗你呢。别哭了，别哭了。”凝安闻言，立马收住眼泪，红着眼瞪着楚幻儿。楚幻儿继续陪笑道：“你这么一张清雅秀丽的脸，我可不舍得。”安慰半天，凝安才转悲为喜。只听楚幻儿好奇道：“你方才叫表哥，你表哥是谁？是冷月芜？”凝安沉思片刻，正色道：“你一定很好奇，这碧水山庄怎么会有两位主人吧？”她不待楚幻儿回答，长叹一口气，接着道：“碧水二字，取自我父之名，母之姓。”楚幻儿略一沉思，喃喃道：“碧水……碧水……”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从她脑中闪过，她激动道：“你的父亲是，是白石？素有鬼才之称的百变魔君白石？”凝安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自豪道：“没错，家父白石，家母冷娟。这便是碧水山庄的来历。他们也是山庄第一任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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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幻儿应一声，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又笑问道：“那你父亲是什么样子的？是高是矮？是严厉还是温和？”
凝安沉默半晌，眼圈红了。伤心道：“我对父亲没有太多的印象，他离世时，我还不满周岁。”楚幻儿不想其中还有这种变故，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听凝安又道：“你那听来的故事里也有三分真实，那商家中出的叛徒，正是我的母亲。母亲初见父亲，便被其吸引，据小姨讲，我的父亲是冠绝天下的美少年。也难怪母亲一见似心，宁愿名誉扫地也要放了他。父亲感恩她相救，又被母亲聪明伶俐打动，二人便定了终身。可这一决定，却遭到我外祖父的强烈反对。外祖父死也不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贼。”
楚幻儿听到这，有些着急，道：“你的外祖父家既然是商贾之流，那也算不得钟鸣鼎食之家，为何不同意？”
凝安看她一眼，微微笑道：“冷家虽不是贵胄，却也算是名门望族。自我曾外祖父起，冷家便是商贾世家。昌帝在世时，冷家的产业便已遍布天下：茶楼，酒馆，珠宝，药材，当铺等等。就连身上的丝绸和胭脂水粉，怕都有一些是出自冷家的工坊。所以，冷家着实算得上名门。外祖父又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小姨自小便没有养在身边，只有母亲一人，外祖父一心想让她继承家业，又怎会允许她找个做贼的女婿？可母亲用情至深，以死相逼，外祖父终究狠不下心，也便不再过问。母亲自知伤了外祖父的心，便对生意上的事加倍用心，一时间冷家声势显赫，让旁人叹为观止。外祖父这才放了心。”
听到此时，楚幻儿长长叹一口气，也跟着放了心。笑赞道：“你的外祖父真是个挺好的老人，你的母亲也是个女中豪杰。”
凝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轻笑道：“是啊，母亲也算得偿所愿。二人双宿双飞，建了这碧水山庄。”
楚幻儿看她迟迟不语，追问道：“后来呢？”
凝安回过神，叹息一声，黯然道：“后来母亲怀上了双生子，却在生产时难产，她拼死生下我和姐姐，自己却血枯而亡。听闻父亲当时痛不欲生，几次寻死，均被匆忙赶来的小姨拦下。又过了半年，在一个雨夜，父亲把我和姐姐交给小姨，自己却消失了。外祖父派人找了好多天也没有找到。后来，小姨发现母亲的坟旁添了一座新坟。那是父亲临终前安排下的。他实在放心不下母亲，怕她在下面等得太久，怕她孤独害怕，就这样急匆匆地追她而去……”
古人说：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
再捏一个你，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楚幻儿不曾听过这样的故事，她的泪泉水般奔涌而下。
人生匆匆几十年，若无相欠，怎能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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