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〇一 苦禅寺前点江山
烈日下，一老一少，屁股挨着屁股，坐在石阶上，兴致勃勃的看着前方。
小的那个约莫五岁，小小的脸蛋如同没揉开的面团，眉眼都还散发着一股稚气，用手撑着一颗圆圆的脑袋，说话的时候歪着脑袋，抬头看着比他高半截的老和尚，稚气未脱道：“糖糖，这有多高？”
被叫“糖糖”的老和尚伸出三根手指头，他又问道：“三流？那好厉害呀！”
“非也非也”，老和尚收回手，抱着膝盖，一脸无趣，道：“是下三品。”
小儿显然有些失望，似大人模样摇着脑袋，叹了个气，道：“唉，连看了三日，最高的竟然只是个四、五流高手！”
老和尚慈眉善目，嘿嘿一笑，道：“四、五流已经是个练家子了，再往上，怕就是个小门小派的掌门了，茶镇怎会有？”
小儿有些闷闷不乐，想起前些天在街上看到有路过的侠士砸了术士的摊子，不免拿出来比较，争执道：“可我见过高手，好厉害的，就在瘪子角。”
小儿便讲了那侠士如何抡起水缸撵着术士追了半条街，如何又一拳砸烂了术士行走江湖坑蒙拐骗的家伙什。说到兴致处，还连连拍手叫好，那叫一个痛快。
老和尚点了点他的脑袋，险些将他从青石板上推下去，无奈摇摇头道：“我说的，你是半句也没听进去过。”
他开始说起昨日刚说的话，道：“这用蛮力，无论天生多么膂力惊人，都属于下三品，真正的高手，讲究取巧、取智，曲径通幽的道理，你可明白？”
小儿不知听到了哪里，连惊叫起来，道：“曲径通幽？便是我这般身姿，可与关中大汉比试？”
老和尚看了看他，摇摇头道：“你，不行……”
苦禅寺前，有一方三尺斗台，平日里，乡里的练家子、武官、教兵，或是走镖的，有空没空便会约着上去斗一场，大家围着看个热闹，也是个趣味。
到了六月这天，就有好事的人专门发了拜帖，约上那些武家子，来打擂台，久而久之，就成了乡里的习俗，每到这个时候，苦禅寺门前都是人山人海的，好不热闹。
两人坐在寺门前，远远看着，看到耍得好的大汉，就齐齐拍手叫绝，看到三下五除二就被打到地上的壮士，也扼腕叹息，时不时交流一下武力等级，全是下三品的莽汉。
小儿便撅嘴道：“难道茶镇就没有绝顶高手？”
“绝顶么？”老和尚认真想了想，斩钉截铁道：“有的。”
小儿问起来在哪，老和尚又躲着小儿的视线，作势往身侧瞧了瞧，嘟嘟囔囔道：“这小天真买个糕，怎地这么慢呢！”
顺着老和尚的视线看去，远远瞧见一个没过小摊的滑溜脑袋，在摊位前局促着，搁半天，扣扣嗖嗖摸出三文钱，指着摊上的糕点嘟囔道：“只要三块，三块就好了。”
卖糕的老板拿砧板去取白布下的糕点，看稀奇的小和尚左脚右脚换着踮了好一阵儿，直到糕点到了手里，才松一口气，两脚平平实实的放到地板上，对那老板竖起一只手，回了个礼数。
然后才傻呵呵的奔着他那老得不能再老的师祖跑去，一路小心的举着糕点，生怕不小心被人群给冲散了。
这小和尚看起来也不大，到了那一大一小跟前，看起来比那位小儿还要低半个头。
他那师祖倒是不客气，看见到了眼前的糕点，眼睛都要盯直了，拿过来就享受上了，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大赞：“还是这蜜橘铺子的糕好吃，不过……怎么才三块？”
老和尚认真的分了一块给身旁的小儿，随后托着剩下的一块，瞧了瞧口水都要馋下来的小和尚，还是决定塞回自己的嘴里。
那小和尚眼巴巴看着那比他大两个辈分，老得不能再老的师祖吞独食，突然悲从中来，哇的准备大哭。可谁知刚酝酿好情绪，再看时，那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只留下一高一低两个背影给他。
想哭，硬是给憋了回去。
“糖糖，蜜橘屋的糕，是越来越长进了。”小儿。
“再长进，也没有你老娘的手艺好，贫僧还真是想念啊！”老和尚。
“这倒也是，亏得你有眼光，下次给你带俩粽子！”小儿。
“老周，说话可作数？”老和尚惊喜道。
“作数……”小儿的声音渐渐变小。
待到两人的声音彻底消失前，已经远去的一老一少，十分放心的对身后的小和尚喊道：“落下的扇子，记得取回来！”
然后扬长而去。
-
小和尚闷闷不乐的回到禅房中，一见到坐在地上敲木鱼的师父，丢了扇子，哇的一声就撞进了他的怀里，软糯糯喊道：“师父~”
小和尚在师父怀里蹭了蹭，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就蹲在了身上，死死贴着师父胖胖的肚皮，一脸生无可恋。
胖师父看了看他，敲木鱼的手并未停止，一声一声稳而有力，并不受干扰，笑问道：“小天真这是又让师祖给欺负啦？”
胖师父用竖在身前的那只手，宠溺的抹了抹小和尚光溜溜的头，也是无可奈何。
他们寺里那一尊笑面佛，逢人见了都是恭恭敬敬，体面得很，可唯独对这小天真，是从来不心慈手软，不是从他手里骗点细软，就是哄骗他去干些蠢事，到头来，还得他这个师父去收拾残局，恭恭敬敬走到自己师父面前去说好话。
等胖师父正规证据念完一篇《般若》，再看怀里的徒弟时，对方已经呼呼睡去。无奈将他放在床上，这才捡起地上的扇子，摇摇头，十分局促的朝自家师父院中走去。
“睡了？”
老和尚的禅房中传出一声问询，也不用开门看看门外到底是谁，心中便有数。
胖师父听了也不惊讶，规矩回话，“当是睡了。”
接着又欲言又止道：“师父平日……”
“没什么事儿就回去坐禅吧！”老和尚雄浑有力的声音自禅房中传出来。
胖师父赶紧回道：“好嘞！”
说完将手里的扇子交给驻守门外的年轻禅师，也不顾刚刚是要给小徒弟说句公正话，灰溜溜就跑远了去。
-
又过了数个春秋，蜜橘铺子前买糕的小和尚似乎已经高过了铺子老板，站在面前，能压过老人一头，但取了糕，小和尚还是火急火燎的往寺前赶去，生怕半路给糟蹋了。
到了寺前，坐着一长一少，长的那个更老了，少的那个，挺拔了些身姿，坐在苦禅寺前，寸头压过了老和尚半截。
两人默契取过糕，一人一块，剩下那块还不等二人计较，就急忙被小和尚揣在了衣兜里。
老和尚悻悻看着，也不好为老不尊的再抢回来，只道：“小天真是越来越不好哄骗了呀！”
“这是哪里来的少侠？”
“呜呼，好！”
“当真是难得一见，起码是个二流高手！”
“……”
正说着，那头的三尺试炼台上窜上来一个少年，引得周围人连连赞叹，三人不免同时向那边挪去了视线。
只见一深眸少年，挽着一把气势逼人的大刀，正同样气势凌人的凝视着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镖局大汉。地上那人他认得，正是前日里还为此叫好的关中大爷，便疑惑道：“糖糖，此人当真二流？”
老和尚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视线一度恍惚，道：“啊这，怕是还没尽全力。”
老和尚显然有些被骇到，倒也不是因为那位少侠的武功，而是这样的功夫，似乎本不该在小小的茶镇里出现，老和尚心中顿时燃起了一些不好的苗头。
倒是那拔他半截的少年，一副没心没肺，心满意足的样子，瞅着身前的少侠连连赞叹道：“那不岂是一流高手！哎呀，好呀！”说完还不停的拍掌叫好。
老和尚汗颜，想起前些日子中原传来的急报，穷极的士兵打到哪里了？好像是西凉，对，老和尚忽记起只言片语。
见老和尚没有如往日一般的滑头，身侧的少年低头看着他，问道：“糖糖，你咋不说话，难道这人有来头？”
老和尚笑道：“哈哈，天下超一流高手，都如过江之卿，何至于担心一位接近一流的稚气少年，我只是担心中原的战乱，势必要惊扰到偏远的茶镇来……”
身侧少年诡谲一笑，接着问道：“糖糖啊，你说要是天下这般少年，都去守卫疆土，世间会否少些战乱？”
“那自然”，糖糖抹着自己光溜烫疤的脑袋，极其憨厚，道：“只怕是……高手要么寄情山林，要么浪荡世间，谁会愿意去庙堂之上玷污自己的侠名？”
“那我便想做这天下第一人！”少年说话，带着几分势不可挡的少年侠气。
刚说完，转身又跟老和尚嘻嘻哈哈的畅聊身前演练的英雄，似乎忘了自己刚刚发了多大一个誓愿。
老和尚只道是：“老周啊，这些话在茶镇这样偏远的地方说说也就罢了……”
少年不语，默默注视着前方，似乎根本没听见老和尚的嘀咕，忽一阵忽一阵的拍手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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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那个约莫五岁，小小的脸蛋如同没揉开的面团，眉眼都还散发着一股稚气，用手撑着一颗圆圆的脑袋，说话的时候歪着脑袋，抬头看着比他高半截的老和尚，稚气未脱道：“糖糖，这有多高？”
被叫“糖糖”的老和尚伸出三根手指头，他又问道：“三流？那好厉害呀！”
“非也非也”，老和尚收回手，抱着膝盖，一脸无趣，道：“是下三品。”
小儿显然有些失望，似大人模样摇着脑袋，叹了个气，道：“唉，连看了三日，最高的竟然只是个四、五流高手！”
老和尚慈眉善目，嘿嘿一笑，道：“四、五流已经是个练家子了，再往上，怕就是个小门小派的掌门了，茶镇怎会有？”
小儿有些闷闷不乐，想起前些天在街上看到有路过的侠士砸了术士的摊子，不免拿出来比较，争执道：“可我见过高手，好厉害的，就在瘪子角。”
小儿便讲了那侠士如何抡起水缸撵着术士追了半条街，如何又一拳砸烂了术士行走江湖坑蒙拐骗的家伙什。说到兴致处，还连连拍手叫好，那叫一个痛快。
老和尚点了点他的脑袋，险些将他从青石板上推下去，无奈摇摇头道：“我说的，你是半句也没听进去过。”
他开始说起昨日刚说的话，道：“这用蛮力，无论天生多么膂力惊人，都属于下三品，真正的高手，讲究取巧、取智，曲径通幽的道理，你可明白？”
小儿不知听到了哪里，连惊叫起来，道：“曲径通幽？便是我这般身姿，可与关中大汉比试？”
老和尚看了看他，摇摇头道：“你，不行……”
苦禅寺前，有一方三尺斗台，平日里，乡里的练家子、武官、教兵，或是走镖的，有空没空便会约着上去斗一场，大家围着看个热闹，也是个趣味。
到了六月这天，就有好事的人专门发了拜帖，约上那些武家子，来打擂台，久而久之，就成了乡里的习俗，每到这个时候，苦禅寺门前都是人山人海的，好不热闹。
两人坐在寺门前，远远看着，看到耍得好的大汉，就齐齐拍手叫绝，看到三下五除二就被打到地上的壮士，也扼腕叹息，时不时交流一下武力等级，全是下三品的莽汉。
小儿便撅嘴道：“难道茶镇就没有绝顶高手？”
“绝顶么？”老和尚认真想了想，斩钉截铁道：“有的。”
小儿问起来在哪，老和尚又躲着小儿的视线，作势往身侧瞧了瞧，嘟嘟囔囔道：“这小天真买个糕，怎地这么慢呢！”
顺着老和尚的视线看去，远远瞧见一个没过小摊的滑溜脑袋，在摊位前局促着，搁半天，扣扣嗖嗖摸出三文钱，指着摊上的糕点嘟囔道：“只要三块，三块就好了。”
卖糕的老板拿砧板去取白布下的糕点，看稀奇的小和尚左脚右脚换着踮了好一阵儿，直到糕点到了手里，才松一口气，两脚平平实实的放到地板上，对那老板竖起一只手，回了个礼数。
然后才傻呵呵的奔着他那老得不能再老的师祖跑去，一路小心的举着糕点，生怕不小心被人群给冲散了。
这小和尚看起来也不大，到了那一大一小跟前，看起来比那位小儿还要低半个头。
他那师祖倒是不客气，看见到了眼前的糕点，眼睛都要盯直了，拿过来就享受上了，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大赞：“还是这蜜橘铺子的糕好吃，不过……怎么才三块？”
老和尚认真的分了一块给身旁的小儿，随后托着剩下的一块，瞧了瞧口水都要馋下来的小和尚，还是决定塞回自己的嘴里。
那小和尚眼巴巴看着那比他大两个辈分，老得不能再老的师祖吞独食，突然悲从中来，哇的准备大哭。可谁知刚酝酿好情绪，再看时，那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只留下一高一低两个背影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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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长进，也没有你老娘的手艺好，贫僧还真是想念啊！”老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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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说话可作数？”老和尚惊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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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师父看了看他，敲木鱼的手并未停止，一声一声稳而有力，并不受干扰，笑问道：“小天真这是又让师祖给欺负啦？”
胖师父用竖在身前的那只手，宠溺的抹了抹小和尚光溜溜的头，也是无可奈何。
他们寺里那一尊笑面佛，逢人见了都是恭恭敬敬，体面得很，可唯独对这小天真，是从来不心慈手软，不是从他手里骗点细软，就是哄骗他去干些蠢事，到头来，还得他这个师父去收拾残局，恭恭敬敬走到自己师父面前去说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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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
老和尚的禅房中传出一声问询，也不用开门看看门外到底是谁，心中便有数。
胖师父听了也不惊讶，规矩回话，“当是睡了。”
接着又欲言又止道：“师父平日……”
“没什么事儿就回去坐禅吧！”老和尚雄浑有力的声音自禅房中传出来。
胖师父赶紧回道：“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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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数个春秋，蜜橘铺子前买糕的小和尚似乎已经高过了铺子老板，站在面前，能压过老人一头，但取了糕，小和尚还是火急火燎的往寺前赶去，生怕半路给糟蹋了。
到了寺前，坐着一长一少，长的那个更老了，少的那个，挺拔了些身姿，坐在苦禅寺前，寸头压过了老和尚半截。
两人默契取过糕，一人一块，剩下那块还不等二人计较，就急忙被小和尚揣在了衣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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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里来的少侠？”
“呜呼，好！”
“当真是难得一见，起码是个二流高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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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一深眸少年，挽着一把气势逼人的大刀，正同样气势凌人的凝视着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镖局大汉。地上那人他认得，正是前日里还为此叫好的关中大爷，便疑惑道：“糖糖，此人当真二流？”
老和尚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视线一度恍惚，道：“啊这，怕是还没尽全力。”
老和尚显然有些被骇到，倒也不是因为那位少侠的武功，而是这样的功夫，似乎本不该在小小的茶镇里出现，老和尚心中顿时燃起了一些不好的苗头。
倒是那拔他半截的少年，一副没心没肺，心满意足的样子，瞅着身前的少侠连连赞叹道：“那不岂是一流高手！哎呀，好呀！”说完还不停的拍掌叫好。
老和尚汗颜，想起前些日子中原传来的急报，穷极的士兵打到哪里了？好像是西凉，对，老和尚忽记起只言片语。
见老和尚没有如往日一般的滑头，身侧的少年低头看着他，问道：“糖糖，你咋不说话，难道这人有来头？”
老和尚笑道：“哈哈，天下超一流高手，都如过江之卿，何至于担心一位接近一流的稚气少年，我只是担心中原的战乱，势必要惊扰到偏远的茶镇来……”
身侧少年诡谲一笑，接着问道：“糖糖啊，你说要是天下这般少年，都去守卫疆土，世间会否少些战乱？”
“那自然”，糖糖抹着自己光溜烫疤的脑袋，极其憨厚，道：“只怕是……高手要么寄情山林，要么浪荡世间，谁会愿意去庙堂之上玷污自己的侠名？”
“那我便想做这天下第一人！”少年说话，带着几分势不可挡的少年侠气。
刚说完，转身又跟老和尚嘻嘻哈哈的畅聊身前演练的英雄，似乎忘了自己刚刚发了多大一个誓愿。
老和尚只道是：“老周啊，这些话在茶镇这样偏远的地方说说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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