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小小村子
数时之后。
幽清环路，水滴石穿。
灰暗的洞穴中，久违的万籁俱寂，只听得见水滴礼貌般的下落和两人一前一后踢踏出的秩序的脚步声。
呼，莫执手掩着燧亮了一把篝火，四周终于又亮起了久违的灯火。
“师傅，你确定是在这饮水路吗？我怎么觉得不太像啊？”莫执的声音飘荡在深邃的洞穴 里，像是空洞的蜂鸣。
陆离笑道：“他若离开这，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你说他那么有钱，会没地方可去？再不济，找个客栈的钱总有吧？”
“客栈对于他，无非只是旅居的住所，但这儿，却是他呕心沥血搭建的家。他如果有一天死了，肯定也愿意把自己的尸骨埋在这儿。”
“所以你也没什么凭据？你便没在别的地方见过他？”
“有是有的，不过可能性不大罢了。这儿找不着再去不迟。”
“可是……”莫执皱着眉，“这儿的油火都烧干了。”莫执看着自己刚刚点燃的那只烛火，今日过来的引水路已完全不像当日那样烛火灯明，而是每隔几里路便会有蓦然的空洞，那是有些烛火已经烧干了，又无人添置，自然便整个洞穴都被没了色彩。刚刚的这些烛火，还是从前边的篝火上扒拉下来的。
“如果满一笑还在这，怎么会没人添烛火？”莫执还在疑惑着，“难道他这些天便没从那屋子里出来过？他吃什么？喝什么？他还在那里干嘛？”
“或许，是在等人呢。”陆离淡淡地笑着。
“等谁？等你？等你把我送上门？”
“或许在等东儿，或许，在等某个他花大价钱请来的佣兵打手，或许，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
“或许，是在等你，自投罗网！”此话说完，陆离忽然阴邪地笑了，他鬼魅般飘到了莫执的身边，笑里藏刀，手也是持刀式，一刀，干脆利落地刺出。
说时迟，那时快，莫执一个随影之踪，飘出去稍稍，他写意地转过身，陆离的手离莫执正好咫尺之差，被莫执正好堪堪握住。陆离的手中，自然什么都没有。
“师傅，你这三脚猫功夫还是别秀了。”莫执下意识一个横踢，陆离右脚支撑不住，单膝跪地，他说道，“出招钝缓，去势无风，跑三步路跟要了你命似的，比公鸡早起打鸣还响，你出一招我可以出十招了。”
“这可一点都不好玩。”莫执摇了摇头，放开了那只原先紧握住陆离的手，他继续往前走着。
“为你接风洗尘罢了。”陆离拍了拍自己的裤腿，“洞穴幽静，容易繁思迷乱，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惊奇。”
惊奇？我已经看到过尸骨累累，看到过万幻化像，看到过灯火琉璃，甚至看到过在一个神秘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你。还有什么能比当日更让我惊奇的？
“师傅，你与那满一笑是如何认识的？”
“算是我毛遂自荐。”
“如何毛遂自荐？”
“我知道他素有些疾病，年纪大了，壮年时又蹲过牢，挨过严刑，老了自然是一身子病根。我还知道他和洛伍笙互相不待见，因此也便鲜有太医上门。后来我拖人故意漏了一点口风，他便喊我去为他把脉。”
“拖人，故意，漏了，一点口风？”
“很简单，找个有一官半职的朋友为他吹吹耳旁风，透露我曾治好他老寒腿便是了。”
……
“那后来呢？”
“后来，我收取了他的一些银两，为他治好了一些杂劣顽疾。但是，他年轻时落下的旧疾实在太多，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调理得好的，正好，我也需要这么一个循循善诱的机会，于是我便放长线钓大鱼，一路拖着他的病症。”
“拖着他的病症？”
“就是，一年能治好的病，我花两年，一种药材能治好的病，我还要多加一味珍稀难寻的，诸如此类。”
“为何？”
“他的生杀大权握于你手，你自然可以借此机会换到许多东西。”
“比如？”
“比如礼论府的随意通行，比如乐礼大卷的随意翻阅，比如天历十一年，原定好参与祭天大礼的是你爹，最后却换成了如今在位的皇帝，比如朝中礼论府的派系纠葛，及每年诸多大典有多少银子进了这礼论府上上下下的口袋。”
“嗯……还有呢？”
“还有便难了。”陆离叹了口气，“那满一笑能坐到如此地位，自然是人精中的人精，我即便再与他称兄道弟，他也有可为有不可为，有可说有不可说。我本说朝堂隐秘，能听的这么多也算有幸，便与他辞别，不曾想他似乎早有准备，践行之宴上直接问我懂不懂‘移花接目’之术。”
“所以你说你会？”
“我是这么说的。其实当时我的内心已有所察觉，他一定是通过蛛丝马迹察觉到了我与洛伍笙的一些过往，那我也便顺水推舟，我说，我可以帮你，但是，我有条件。”
“你的条件便是让他帮你调查洛伍笙？”
“是的。其实我的说法是，我想取代洛伍笙的位置，需要他的帮忙。”
“他信了？”
“半信半疑。反正是互相利用，半信半疑便够用了。”
“那现在，你因为我撕毁了契约，你待会儿怎么与他收场？”
“我不需要想这个问题。”
“为何？”
“既然是互相利用，那么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就是分道扬镳的时候，不是仇人都算不错，还要考虑如何收场？”
……
“嗯……你说得对。”莫执点了点头，他对师傅这话深以为然，甚至于，他觉得，有一天，这一幕也会发生在自己和师傅的身上。
“你在朝中有多少势力？”
“哦，你现在关心起这个了？”陆离言语间似乎是十分喜悦。
“爱说就说，不说算了。”
“不算多。完全信任的只有两人，酒肉朋友十来个，满一笑这种倒算多，他们就当我是个江湖郎中，能一起饮一片酒。”
“你认识这么多人？”
“很正常，朝堂之上，看似盘根错节，但是，它里面隐藏着一个很基本的道理，那就是他的一方天地，可比这外面的一方天地要小得多，他其实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村子，互相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新来的人总是老在那儿的人的徒弟，门生，或是远亲，左邻。我就是一个吊麦着吆喝着卖药的江湖郎中，他们多少会看我一眼，至于是低看我一眼，还是远远瞄一眼，那也就说不得了。”
“所以你在朝堂中也算个人物？”
“其实，还未算。若算我此生最大的成就，便是几年之前攀上了二皇子和越城主，而之所以能攀上他们，还得多谢你爹。”
“我爹？”
“是的。朝堂之上风言风语，一直说你爹身体抱恙，而我头一回去莫城，为你爹把了一回脉，便被二皇子和越城主直接奉上了高台，我与你说过，他们希望你爹活着。正巧，我也希望你爹活着。”
“你跟二皇子走得这么近，你那些朋友们知道吗？朝堂上的人知道吗？”
“嗯……”陆离沉思着，他忽然一把脸紧紧地贴到了莫执的眼前，“陆辙，你似乎成长了，我还以为你只会关心家长里短哪里少了一只鸡哪里丢了一只鸭那种破事。”
“我不是傻子。”莫执一把手把陆离的脸摆到了一边，刚刚那片段的火光依然映衬着师傅的脸如同雕琢的美玉，可真是不真实得瘆人。
“那我可以回答你，他们当然知道。就像村子里有人结婚了，村头村尾总会传过一遍，但是，第二天，他们依然会忙碌于家长里短，风和雨顺，他们只是听说过这个事情，却没有挂在心上。”
“所以，我们是希望他们不要挂在心上？”
“是的。虽然这可能不会维持太久。”
“为什么？”
“因为，谍令。”
“嗯……”莫执沉思着，的确，一个江湖郎中的徒弟拿了谍令去了奚为国，还成功回来了，这似乎的确会引起某些人的关注。
“所以，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做？”
陆离火光中精致得不像人样的面孔又一次出现在了莫执的眼前：“我发现你其实还是挺聪明的。还是说，只有在这种幽暗逼仄的地穴中，你才会思如泉涌？”
“师傅，说人话。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做？”
“第一，我说过，当年的卷宗里，可能记载着你父亲西行的秘密；第二，这是个好机会，你我设想的一条路里，有算得上上乘的一条，便是握住这陆兆国的兵力，带着谍令出去，带着姓名回来，算得上是你开路的第一炮，有二皇子为你作保，你可以平步青云。”
呵……
莫执忍不住笑了。
其实他当时在城主府的时候便笑过，他虽年纪小，却也听瀚文老师说过不少阴笔阳为，若是事事都有说的那么容易，史书中便不会只留下那么几个人的姓名了。
所以，他虽不表露，但他一直把这些当作画饼充饥。虽然他的确比自己原先在莫多克的时候想的还要果决、长谋、野心，但这并不代表莫执对他完全的信任和倚赖，他只用看着师傅能做到多少事情，出来这么久，他有自己的一套判断。不算白来。
“等等！”莫执突然伸出手来，拦住了一旁的陆离，他紧锁双眉，眉头紧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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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清环路，水滴石穿。
灰暗的洞穴中，久违的万籁俱寂，只听得见水滴礼貌般的下落和两人一前一后踢踏出的秩序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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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你确定是在这饮水路吗？我怎么觉得不太像啊？”莫执的声音飘荡在深邃的洞穴 里，像是空洞的蜂鸣。
陆离笑道：“他若离开这，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你说他那么有钱，会没地方可去？再不济，找个客栈的钱总有吧？”
“客栈对于他，无非只是旅居的住所，但这儿，却是他呕心沥血搭建的家。他如果有一天死了，肯定也愿意把自己的尸骨埋在这儿。”
“所以你也没什么凭据？你便没在别的地方见过他？”
“有是有的，不过可能性不大罢了。这儿找不着再去不迟。”
“可是……”莫执皱着眉，“这儿的油火都烧干了。”莫执看着自己刚刚点燃的那只烛火，今日过来的引水路已完全不像当日那样烛火灯明，而是每隔几里路便会有蓦然的空洞，那是有些烛火已经烧干了，又无人添置，自然便整个洞穴都被没了色彩。刚刚的这些烛火，还是从前边的篝火上扒拉下来的。
“如果满一笑还在这，怎么会没人添烛火？”莫执还在疑惑着，“难道他这些天便没从那屋子里出来过？他吃什么？喝什么？他还在那里干嘛？”
“或许，是在等人呢。”陆离淡淡地笑着。
“等谁？等你？等你把我送上门？”
“或许在等东儿，或许，在等某个他花大价钱请来的佣兵打手，或许，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
“或许，是在等你，自投罗网！”此话说完，陆离忽然阴邪地笑了，他鬼魅般飘到了莫执的身边，笑里藏刀，手也是持刀式，一刀，干脆利落地刺出。
说时迟，那时快，莫执一个随影之踪，飘出去稍稍，他写意地转过身，陆离的手离莫执正好咫尺之差，被莫执正好堪堪握住。陆离的手中，自然什么都没有。
“师傅，你这三脚猫功夫还是别秀了。”莫执下意识一个横踢，陆离右脚支撑不住，单膝跪地，他说道，“出招钝缓，去势无风，跑三步路跟要了你命似的，比公鸡早起打鸣还响，你出一招我可以出十招了。”
“这可一点都不好玩。”莫执摇了摇头，放开了那只原先紧握住陆离的手，他继续往前走着。
“为你接风洗尘罢了。”陆离拍了拍自己的裤腿，“洞穴幽静，容易繁思迷乱，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惊奇。”
惊奇？我已经看到过尸骨累累，看到过万幻化像，看到过灯火琉璃，甚至看到过在一个神秘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你。还有什么能比当日更让我惊奇的？
“师傅，你与那满一笑是如何认识的？”
“算是我毛遂自荐。”
“如何毛遂自荐？”
“我知道他素有些疾病，年纪大了，壮年时又蹲过牢，挨过严刑，老了自然是一身子病根。我还知道他和洛伍笙互相不待见，因此也便鲜有太医上门。后来我拖人故意漏了一点口风，他便喊我去为他把脉。”
“拖人，故意，漏了，一点口风？”
“很简单，找个有一官半职的朋友为他吹吹耳旁风，透露我曾治好他老寒腿便是了。”
……
“那后来呢？”
“后来，我收取了他的一些银两，为他治好了一些杂劣顽疾。但是，他年轻时落下的旧疾实在太多，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调理得好的，正好，我也需要这么一个循循善诱的机会，于是我便放长线钓大鱼，一路拖着他的病症。”
“拖着他的病症？”
“就是，一年能治好的病，我花两年，一种药材能治好的病，我还要多加一味珍稀难寻的，诸如此类。”
“为何？”
“他的生杀大权握于你手，你自然可以借此机会换到许多东西。”
“比如？”
“比如礼论府的随意通行，比如乐礼大卷的随意翻阅，比如天历十一年，原定好参与祭天大礼的是你爹，最后却换成了如今在位的皇帝，比如朝中礼论府的派系纠葛，及每年诸多大典有多少银子进了这礼论府上上下下的口袋。”
“嗯……还有呢？”
“还有便难了。”陆离叹了口气，“那满一笑能坐到如此地位，自然是人精中的人精，我即便再与他称兄道弟，他也有可为有不可为，有可说有不可说。我本说朝堂隐秘，能听的这么多也算有幸，便与他辞别，不曾想他似乎早有准备，践行之宴上直接问我懂不懂‘移花接目’之术。”
“所以你说你会？”
“我是这么说的。其实当时我的内心已有所察觉，他一定是通过蛛丝马迹察觉到了我与洛伍笙的一些过往，那我也便顺水推舟，我说，我可以帮你，但是，我有条件。”
“你的条件便是让他帮你调查洛伍笙？”
“是的。其实我的说法是，我想取代洛伍笙的位置，需要他的帮忙。”
“他信了？”
“半信半疑。反正是互相利用，半信半疑便够用了。”
“那现在，你因为我撕毁了契约，你待会儿怎么与他收场？”
“我不需要想这个问题。”
“为何？”
“既然是互相利用，那么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就是分道扬镳的时候，不是仇人都算不错，还要考虑如何收场？”
……
“嗯……你说得对。”莫执点了点头，他对师傅这话深以为然，甚至于，他觉得，有一天，这一幕也会发生在自己和师傅的身上。
“你在朝中有多少势力？”
“哦，你现在关心起这个了？”陆离言语间似乎是十分喜悦。
“爱说就说，不说算了。”
“不算多。完全信任的只有两人，酒肉朋友十来个，满一笑这种倒算多，他们就当我是个江湖郎中，能一起饮一片酒。”
“你认识这么多人？”
“很正常，朝堂之上，看似盘根错节，但是，它里面隐藏着一个很基本的道理，那就是他的一方天地，可比这外面的一方天地要小得多，他其实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村子，互相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新来的人总是老在那儿的人的徒弟，门生，或是远亲，左邻。我就是一个吊麦着吆喝着卖药的江湖郎中，他们多少会看我一眼，至于是低看我一眼，还是远远瞄一眼，那也就说不得了。”
“所以你在朝堂中也算个人物？”
“其实，还未算。若算我此生最大的成就，便是几年之前攀上了二皇子和越城主，而之所以能攀上他们，还得多谢你爹。”
“我爹？”
“是的。朝堂之上风言风语，一直说你爹身体抱恙，而我头一回去莫城，为你爹把了一回脉，便被二皇子和越城主直接奉上了高台，我与你说过，他们希望你爹活着。正巧，我也希望你爹活着。”
“你跟二皇子走得这么近，你那些朋友们知道吗？朝堂上的人知道吗？”
“嗯……”陆离沉思着，他忽然一把脸紧紧地贴到了莫执的眼前，“陆辙，你似乎成长了，我还以为你只会关心家长里短哪里少了一只鸡哪里丢了一只鸭那种破事。”
“我不是傻子。”莫执一把手把陆离的脸摆到了一边，刚刚那片段的火光依然映衬着师傅的脸如同雕琢的美玉，可真是不真实得瘆人。
“那我可以回答你，他们当然知道。就像村子里有人结婚了，村头村尾总会传过一遍，但是，第二天，他们依然会忙碌于家长里短，风和雨顺，他们只是听说过这个事情，却没有挂在心上。”
“所以，我们是希望他们不要挂在心上？”
“是的。虽然这可能不会维持太久。”
“为什么？”
“因为，谍令。”
“嗯……”莫执沉思着，的确，一个江湖郎中的徒弟拿了谍令去了奚为国，还成功回来了，这似乎的确会引起某些人的关注。
“所以，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做？”
陆离火光中精致得不像人样的面孔又一次出现在了莫执的眼前：“我发现你其实还是挺聪明的。还是说，只有在这种幽暗逼仄的地穴中，你才会思如泉涌？”
“师傅，说人话。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做？”
“第一，我说过，当年的卷宗里，可能记载着你父亲西行的秘密；第二，这是个好机会，你我设想的一条路里，有算得上上乘的一条，便是握住这陆兆国的兵力，带着谍令出去，带着姓名回来，算得上是你开路的第一炮，有二皇子为你作保，你可以平步青云。”
呵……
莫执忍不住笑了。
其实他当时在城主府的时候便笑过，他虽年纪小，却也听瀚文老师说过不少阴笔阳为，若是事事都有说的那么容易，史书中便不会只留下那么几个人的姓名了。
所以，他虽不表露，但他一直把这些当作画饼充饥。虽然他的确比自己原先在莫多克的时候想的还要果决、长谋、野心，但这并不代表莫执对他完全的信任和倚赖，他只用看着师傅能做到多少事情，出来这么久，他有自己的一套判断。不算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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