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窖底之蛙
“好了，这儿以后便是你们的家了。”莫执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眼神里装满了惊愕和欣喜的一对父子，看来他们对这儿很是满意。
“小是小了点嘛，不过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都有了。”莫执像是售卖房屋似的拍了拍那床沿，邦儿硬。其实他刚刚又草草地翻阅了这徐记剩余的几本书册，其中有一本记载的便是立屋造木之法，没想到这徐记对木头的使用也是出神入化，他还有各种诸如木牛流马这等兵器的构造图样，莫执一边看，一边只能惊叹。
这徐记有这般经天纬地之才，若能早点遇上自己，不说助他考取功名，攫取利禄，至少去跟将台大人成双成对研究木头也该是不错。
可惜，可惜。
莫执把那书册一箩筐装到了一起，总共有半个他那么高，这算是这徐记这一生的心血吧，徐福也已经不在了，莫执便自作主张把这一切都收了，倒不是夺谋私用，其实他只是，有些可惜，他可惜这些造世之才隐埋于此，无法现世，现在他拿走了，假以时日或许能假借他陆辙之名重现天日。到时候，他便与天下人说起，那是泊爻城一个郁郁不得志的旷世之才徐记的杰作。他还要告诉他们，他的埋没，便是由于这陆兆国官官相拥，寒门之子如窖底之蛙，永无出头之日。
“这里的书册，我便带走了，我还有别的用处。”莫执说道，“剩下的都归你们，床被桌椅，这里都有，缺什么，拿那一个铜钱去换一点，既然有了一点钱，便把日子过好一点。”
“知道的，知道的，多谢大人，多谢大人。”那个男人压着自己孩子的头跪在了地上，又是一叩二叩三叩首。
“唉行了行了行了，听得我都起老茧了。”这几日已不知有多少人在莫执面前三拜九叩了，他都已然麻木了，连称呼都从“少爷”变成“大人”了，自己又不是皇帝，给他下跪也跪不出个高官厚禄来。
“我刚刚与你说的，很重要，我再与你重复一遍。第一，刚刚我带你走进来的那条路，是你唯一可以出入的路，剩下的路，全部都是龙潭死穴，踏错一步便是死，这是这间屋子的主人留下的，我暂时也找不到解法，所以，我奉劝你，千万不要乱来，到时候没了性命，可无人替你们收尸。”
“知道，知道，都做了记号的，都做了记号的。”那男人点着头，刚才一路过来，沿路的地上都划了记号，便是依着那山羊胡和瘦竹竿的脚印划的。他虽然窥见了徐记的图样，但他尚且无法理清其中的玄虚，只能这么暂时对付。
“这里，也别随便带人过来，你就当你们自己知道就行了，也许有人会怀疑你们，中伤你们，那个你们得自己处理。不过，我还是那个话，这里很危险，比那山羊胡成群结队招来一百个人还要危险得多，你们好自为之。”
“明白的，我明白的，大人说的话我一辈子都不忘，一辈子都不忘的。”
“记得就好。接下来是第二点：刚才那两个混蛋，我已经给了他们一点教训，但我也不敢保证他们一定不会回来，你平时能离他们远点便离他们远点。他们要是再找你麻烦，去今天的那个客栈，找掌柜的，接下来的事交给我来处理，我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大哥哥，你怎么这么厉害？”那小男孩忽然钦佩羡慕地看着他。
“啊……”莫执一时竟有些语塞，他晃晃地回答道，“打小练的，打小练的。”
小孩看着他，眼里充满了赤诚和渴望：“我也能练吗？我也是小孩，我也想像你这么厉害！你教教我好不好？教教我好不好？我学会了我就不会再怕那些人了。”
“这个……”莫执蹲下来摸了摸小孩的头，“练这个可是很痛的哦，比被那两个人打还要痛一万倍，你不怕痛吗？”
“啊……啊……有那么痛吗？”那小孩缩了缩。
“好了你不要给大人添乱了，不要给他添乱了。”那个男人拢回了小孩的手，抱歉地说，“给大人添麻烦了，添麻烦了，小孩子不懂事，不懂事！”
“没事，没事，倒不是这个的问题。”小孩愿意习武，他自然赞同，只是……“只是我和师傅周游各地，居无定所，你就算想学，也无处可学去。”
难道我能把你带在身边吗？我若带你在身边，那可比在那山羊胡的身边，还要危险百倍。
“他瞎说的，小孩子瞎说的。”男人呵呵地赔着笑脸。
“不，我没瞎说！”
“你……”那男人怒目而视，捂着小孩的嘴。
“没事，有志气是好事。”莫执看着那个嘟囔着嘴一脸不服气的小孩，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不服天不服地，更是不服爹，只不过，小时候的自己所能得到的东西，可比眼前的他要多太多了。
“这样，大哥哥跟你做一个约定怎么样？大哥哥呢，先跟着大哥哥的师傅周游国境，等大哥哥把手中的事做完了，便回来教你武功。在那之前，你呢，先把基础打好，比如说，扎马步，一天两个时辰，不许偷懒，再比如，射弹弓，要做到十步以内弹无虚发。大哥哥啊，定期给那日月客栈的掌柜寄一些招式图样，你就跟着图上练，一招一式都练的明白了，等大哥哥回来这泊爻城，再来给你考核，考核要是通过了，大哥哥就一招一式地教你，要是不通过的话，嗯……那可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小徒弟了啊。”莫执挑逗地看着那个小男孩。
“不会！不会！我一定好好练，我一天都不偷懒！一天都不偷懒！”小男孩雀跃地跳着。
“还有，练功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你还得照顾好你爹，可别只顾着练功，别的啥都不顾了，那我也照样不收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那小男孩一下抱着他父亲的脖子，“我一定保护好我爹爹的！我一定保护好我爹爹的！”
呼，那男人似乎是风儿吹进了眼睛里，眼眶立马便湿润了。
唉。此情此景，令莫执不禁感慨，他自小便与父亲未有过任何亲昵的举动，这莫多克随便拉个人都比他更亲一些，他从父亲的眼里看到的只有肃穆和命令，他都已经习惯了。
“还有最后一个事，我还得再仔细交待一遍。”莫执感觉自己在这儿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明明也是个刚刚在这世上度过了十八个年头的少年，却被瀚文老师的训诫与这个陆兆国无情的掌掴之下变得不得不在某些场合下格外的老成。也好也好，老成点好，省得动不动就从搏武场跳下去跟人干架落得满城人的笑柄。
“这最后一个事，便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这世上不会再出现第二个何少爷了，也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我。不要以为今日之赏赐会是日日之赏赐，生活里更多的是困苦和磨难。日子好过一点之后，多少带孩子去识几个字，我帮不了你们很多，只能到这里。”
“不，不，大人已经帮我们够多了，够多了！没有大人，我们怕是今年都熬不过去，都熬不过去的。”
……
“好了，话就说到这里了。记到心里面，那我也不算白帮你们的忙了。”莫执摆摆手，打开了房门，嗖地一声穿过冷风。
那冷风冻得他凉飕飕的，他当然可以再大方地甩给这父子一个银币，好让他们衣食无忧，甚至还能上得起学，练得起武。只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如幽魂般回荡，便是师傅所说的：人人都救，等于人人都救不了。
倘若他救了这一回，接下来再遇到这样的人他该怎么办？这世上有多少像这对父子一样的可怜人？他把他们摊在一起排排站都数不清，他难道能一个个为他们寻一处这种住处，再捧上一个银币吗？
不可能的，他们最终只能靠他们自己。
况且，倘若真的给了一个银币，你如何知道那一个银币是好是坏呢？一个银币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可以添衣物，可以置柴火，可以买数不清的吃的，可以过完这个冬季，再过完下一个冬季。但是，也可以，拿去买那伞棠生烟，拿去春柳巷里喝花酒，还有，拿去宿影城。
如此想想，宿影城，可还真是笼络了这世间不知多少的财富啊。
呵。
“我走了，自己保重。”莫执挥一挥手，他提着那一大袋书册，却以一种烟飞一般的速度，穿入了树林中，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谢……
最后的谢字飘扬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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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是小了点嘛，不过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都有了。”莫执像是售卖房屋似的拍了拍那床沿，邦儿硬。其实他刚刚又草草地翻阅了这徐记剩余的几本书册，其中有一本记载的便是立屋造木之法，没想到这徐记对木头的使用也是出神入化，他还有各种诸如木牛流马这等兵器的构造图样，莫执一边看，一边只能惊叹。
这徐记有这般经天纬地之才，若能早点遇上自己，不说助他考取功名，攫取利禄，至少去跟将台大人成双成对研究木头也该是不错。
可惜，可惜。
莫执把那书册一箩筐装到了一起，总共有半个他那么高，这算是这徐记这一生的心血吧，徐福也已经不在了，莫执便自作主张把这一切都收了，倒不是夺谋私用，其实他只是，有些可惜，他可惜这些造世之才隐埋于此，无法现世，现在他拿走了，假以时日或许能假借他陆辙之名重现天日。到时候，他便与天下人说起，那是泊爻城一个郁郁不得志的旷世之才徐记的杰作。他还要告诉他们，他的埋没，便是由于这陆兆国官官相拥，寒门之子如窖底之蛙，永无出头之日。
“这里的书册，我便带走了，我还有别的用处。”莫执说道，“剩下的都归你们，床被桌椅，这里都有，缺什么，拿那一个铜钱去换一点，既然有了一点钱，便把日子过好一点。”
“知道的，知道的，多谢大人，多谢大人。”那个男人压着自己孩子的头跪在了地上，又是一叩二叩三叩首。
“唉行了行了行了，听得我都起老茧了。”这几日已不知有多少人在莫执面前三拜九叩了，他都已然麻木了，连称呼都从“少爷”变成“大人”了，自己又不是皇帝，给他下跪也跪不出个高官厚禄来。
“我刚刚与你说的，很重要，我再与你重复一遍。第一，刚刚我带你走进来的那条路，是你唯一可以出入的路，剩下的路，全部都是龙潭死穴，踏错一步便是死，这是这间屋子的主人留下的，我暂时也找不到解法，所以，我奉劝你，千万不要乱来，到时候没了性命，可无人替你们收尸。”
“知道，知道，都做了记号的，都做了记号的。”那男人点着头，刚才一路过来，沿路的地上都划了记号，便是依着那山羊胡和瘦竹竿的脚印划的。他虽然窥见了徐记的图样，但他尚且无法理清其中的玄虚，只能这么暂时对付。
“这里，也别随便带人过来，你就当你们自己知道就行了，也许有人会怀疑你们，中伤你们，那个你们得自己处理。不过，我还是那个话，这里很危险，比那山羊胡成群结队招来一百个人还要危险得多，你们好自为之。”
“明白的，我明白的，大人说的话我一辈子都不忘，一辈子都不忘的。”
“记得就好。接下来是第二点：刚才那两个混蛋，我已经给了他们一点教训，但我也不敢保证他们一定不会回来，你平时能离他们远点便离他们远点。他们要是再找你麻烦，去今天的那个客栈，找掌柜的，接下来的事交给我来处理，我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大哥哥，你怎么这么厉害？”那小男孩忽然钦佩羡慕地看着他。
“啊……”莫执一时竟有些语塞，他晃晃地回答道，“打小练的，打小练的。”
小孩看着他，眼里充满了赤诚和渴望：“我也能练吗？我也是小孩，我也想像你这么厉害！你教教我好不好？教教我好不好？我学会了我就不会再怕那些人了。”
“这个……”莫执蹲下来摸了摸小孩的头，“练这个可是很痛的哦，比被那两个人打还要痛一万倍，你不怕痛吗？”
“啊……啊……有那么痛吗？”那小孩缩了缩。
“好了你不要给大人添乱了，不要给他添乱了。”那个男人拢回了小孩的手，抱歉地说，“给大人添麻烦了，添麻烦了，小孩子不懂事，不懂事！”
“没事，没事，倒不是这个的问题。”小孩愿意习武，他自然赞同，只是……“只是我和师傅周游各地，居无定所，你就算想学，也无处可学去。”
难道我能把你带在身边吗？我若带你在身边，那可比在那山羊胡的身边，还要危险百倍。
“他瞎说的，小孩子瞎说的。”男人呵呵地赔着笑脸。
“不，我没瞎说！”
“你……”那男人怒目而视，捂着小孩的嘴。
“没事，有志气是好事。”莫执看着那个嘟囔着嘴一脸不服气的小孩，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不服天不服地，更是不服爹，只不过，小时候的自己所能得到的东西，可比眼前的他要多太多了。
“这样，大哥哥跟你做一个约定怎么样？大哥哥呢，先跟着大哥哥的师傅周游国境，等大哥哥把手中的事做完了，便回来教你武功。在那之前，你呢，先把基础打好，比如说，扎马步，一天两个时辰，不许偷懒，再比如，射弹弓，要做到十步以内弹无虚发。大哥哥啊，定期给那日月客栈的掌柜寄一些招式图样，你就跟着图上练，一招一式都练的明白了，等大哥哥回来这泊爻城，再来给你考核，考核要是通过了，大哥哥就一招一式地教你，要是不通过的话，嗯……那可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小徒弟了啊。”莫执挑逗地看着那个小男孩。
“不会！不会！我一定好好练，我一天都不偷懒！一天都不偷懒！”小男孩雀跃地跳着。
“还有，练功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你还得照顾好你爹，可别只顾着练功，别的啥都不顾了，那我也照样不收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那小男孩一下抱着他父亲的脖子，“我一定保护好我爹爹的！我一定保护好我爹爹的！”
呼，那男人似乎是风儿吹进了眼睛里，眼眶立马便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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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最后一个事，我还得再仔细交待一遍。”莫执感觉自己在这儿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明明也是个刚刚在这世上度过了十八个年头的少年，却被瀚文老师的训诫与这个陆兆国无情的掌掴之下变得不得不在某些场合下格外的老成。也好也好，老成点好，省得动不动就从搏武场跳下去跟人干架落得满城人的笑柄。
“这最后一个事，便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这世上不会再出现第二个何少爷了，也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我。不要以为今日之赏赐会是日日之赏赐，生活里更多的是困苦和磨难。日子好过一点之后，多少带孩子去识几个字，我帮不了你们很多，只能到这里。”
“不，不，大人已经帮我们够多了，够多了！没有大人，我们怕是今年都熬不过去，都熬不过去的。”
……
“好了，话就说到这里了。记到心里面，那我也不算白帮你们的忙了。”莫执摆摆手，打开了房门，嗖地一声穿过冷风。
那冷风冻得他凉飕飕的，他当然可以再大方地甩给这父子一个银币，好让他们衣食无忧，甚至还能上得起学，练得起武。只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如幽魂般回荡，便是师傅所说的：人人都救，等于人人都救不了。
倘若他救了这一回，接下来再遇到这样的人他该怎么办？这世上有多少像这对父子一样的可怜人？他把他们摊在一起排排站都数不清，他难道能一个个为他们寻一处这种住处，再捧上一个银币吗？
不可能的，他们最终只能靠他们自己。
况且，倘若真的给了一个银币，你如何知道那一个银币是好是坏呢？一个银币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可以添衣物，可以置柴火，可以买数不清的吃的，可以过完这个冬季，再过完下一个冬季。但是，也可以，拿去买那伞棠生烟，拿去春柳巷里喝花酒，还有，拿去宿影城。
如此想想，宿影城，可还真是笼络了这世间不知多少的财富啊。
呵。
“我走了，自己保重。”莫执挥一挥手，他提着那一大袋书册，却以一种烟飞一般的速度，穿入了树林中，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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