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老牛自知夕阳短
苗大志独自住进了市第三人民医院，在省城这里不算出名的医院，而且和他的病也不对症，只是因为这家医院距离儿子家很近，所以，他执着地住进来，而且是悄悄的，直到他遇到了自己的儿媳妇，妇科的护士长苏秀。
“爸爸，你怎么来住院也不说一声？”苏秀有些吃惊看着身穿病号服的公公问道，自从婆婆病逝后，公公自己住进了养老院，自己和丈夫工作忙，还要照顾上初中的儿子，虽然在一个城市居住，却很少去看望他，孩子长大之后，他也很少来看孩子，这次突然在医院看到公公，很是不理解。
“我感觉不舒服，就来住院了。”苗大志声音嘶哑地答道。
“还是那个病吧，那得去省立医院呀。”苏秀轻声说道，公公几年前老干部查体的时候，检查出罹患肺癌，他却拒绝手术，选择保守治疗，这次来住院，难道他的病情加重了。想到这里，苏秀心里沉甸甸的。
“老毛病，没事。你去忙吧，回家的时候给天翼捎个信，让他有空过来一趟，我有点事。”
“好吧，您住在呼吸科还是......”苏秀问道。
“肿瘤科！”苗大志毫不避讳。
公公的直白让苏秀有些不适应，“好的，好的，我给那边的医生打个招呼。”
“冬冬明年中考吧，别告诉他我的事情。”看儿媳妇转身要走，苗大志用嘶哑的声音嘱咐道。
晚上，苗天翼回到家中，妻子已经做好晚饭，规规矩矩地摆在餐桌上。
她没在家，应该是给冬冬送饭了。
拥有这样的家庭，是苗天翼最满意的事情。妻子在医院工作，收入稳定而且受人尊重；儿子正在上初中，成绩虽然一般，却是个省心的孩子，从小没有给自己添过麻烦；自己家的房子，是所谓的学区房，距离儿子上学、妻子上班都很近。父母的房子在父亲住进养老院之后，闲下来的那套房子租了出去，每月都有一笔小收入。现在的社会，如果不为房子发愁，其他的都不算事。
唯一感觉不顺心的，是自己的工作。
从省建筑学院毕业的时候，正是IT业在省城快速发展的阶段，科技市场一家挨着一家的开业，整条临大路都被科技市场占领了。他和几个同学凑了点钱，注册了家小公司，也投身其中，公司经过良好的发展，他们分离了，然后，各自再发展，那时候挣钱太容易了。自己主要经营电脑外设，给下线发货，都是整件整件地发，偶尔遇到上门买零货的顾客，根本就没心思搭理人家。
唉，现在电脑被手机代替了半壁江山，自己为之奋斗了十几年的事业已进入暮年，挣扎着赔钱经营两三年后，不得不注销了公司，重新考虑其他领域挣钱养家，可是，自己已经不再青春年少。
他明白自己前些年生意顺风顺水，其根源在于他享受着IT行业在中国高速发展的红利，跟他个人的经营能力关系不是很大。他也进行过几次投资，基本没有成功。他甚至尝试过直播，人老色衰已不再是那个翩翩少年啦！所以，他现在之所以出去工作，并不是为了每月几千元的工资，更多的是他在寻找新的机遇，踏准节奏，准备再次搭上国家政策这艘高速快艇。
屋门外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应该是妻子回来了。
果然，苏秀提着不锈钢饭盒走进来，看他静静坐在餐桌旁，边换鞋边说道，“你吃吧，我有篇论文要修改。”
“一块吃吧，我等着你呢。”苗天翼微笑着说道。
苏秀没再推脱，洗了手，坐下来吃饭。
“咋了，今天不高兴？”苗天翼注意到妻子的眼神有些恍惚。
“没呀，吃饭吧。”苏秀低声说道。
默默吃完晚饭，苗天翼抢着刷洗碗筷。
苏秀站在丈夫背后，说道，“最近工作忙吗？”
“还可以，整个程序编译完成，进入测试阶段，我是搞图片设计的，工作量不大。”
“那就好。今天我在单位遇到冬冬他爷爷了。”
苗天翼转过身来，“他怎么到你们医院去了？”
“他感觉不好，去住院了。”
“怎么不去省立呀，这老头子！”苗天翼有些着急。
“他让你抽空去一趟，说有点事情。”
苗天翼停下手里的活计，“住在哪个科室？”
“肿瘤科。”苏秀答道，“我已经给那边的医生透过话了，让她们照顾着点。”
“好的，我这就过去。”
“你......”苏秀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默默地目送丈夫出了家门。
从小区的后面的小门出去，又穿过两条幽暗的小胡同，十几分钟，苗天翼就来到市第四人民医院的侧门，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父亲。
病房是双人间，只住着父亲一个人。
见到他的到来，父亲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变化。
“坐下吧。”苗大志很平静，像往常见到自己的孩子一样，唯一不同是声音有些许嘶哑。
苗天翼坐在旁边的病床上，看到床头柜上的果篮，才意识到自己是空着手来的。
“感觉怎么样？咱应该去省立呀，最起码那里的医疗条件......”
“说这些意义不大了。”苗大志打断了儿子，“最近这段时间，总是梦到你妈，她说她那里新添了两个邻居，脾气大的很，是一对生死仇人，没日没夜地吵架，吵得她休息不好。”
嗯，苗天翼点点头，静静地听着，他对于鬼呀神呀的概念，仅限于文学、影视作品中。
“前几天我得了流感，感冒好了之后，总感觉气不够喘的。看看我的脚脖子。”苗大志把腿抬起来，蹬在儿子旁边的床帮上，用手摁了摁脚脖子，陷下去的小坑很久没有平复，“我估计着那个病要来收我了。”
“没事的。”苗天翼空洞地安慰着父亲，“看你这气色，应该只是感冒没好利索呢。”
“呵呵。”苗大志勉强地笑了，笨儿子呀，你两个微微下撇的嘴角已经暴露了内心的真实感受。
“爸，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办？”苗天翼岔开话题。
“年轻的时候，根本没把死放在心上，总以为哪里的黄土不能埋人呀。”苗大志转头看向窗外，灯火阑珊的靓丽景色让都市的人们几乎忘却了黑夜原来的模样，“老了老了，却总爱回忆起老家的老事情。算起来，我已经三十多年没有回过老家了。”
“咱今年春节回老家一趟，现在有车了，又通高速公路，几百里地不算远。”
“回去？看谁呢？当年我参军的第一年，你爷爷就死了，还是你老刀爷爷主持着把你爷爷埋葬的，我第二年探家才知道。给你爷爷上坟后，就下决心离开那片土地，到外面闯世界。”
“那咱回去看看老刀爷爷。”苗天翼以前经常听父亲讲起老刀爷爷，他是村里的支书，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在村里威信极高，当年父亲能够去当兵，也是多亏老刀爷爷鼎力支持，可是，为什么父亲这些年没有回去看看他呢？
“其实，咱和你老刀爷爷不是真正的一家人。咱们家祖上是军户，他们家是民户，咱们称“大苗”，他们是“小苗”，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姓苗。只是咱们“大苗”，到我这辈就剩下我一个男丁，偶然听一个过路的算命先生说过，那方水土不养咱这外路人，所以，转业的时候，我才向组织上请求跟着你妈转到省城来。”
看来曾经无神论不离口的父亲，还是有封建迷信的一面，算命先生信口开河一句话，竟然吓得三十多年不敢回老家，苗天翼心里不由得可怜苍老的父亲。
“是一家人也好，不是一家人也罢，回去看看他总没错吧！”
“唉！”苗大志叹了口气，“算起来，如果他活着的话已经八十多岁了。也好，你这几天能抽个空回去一趟吗？”
“这几天......”苗天翼突然感觉父亲给他挖了个坑，心里有些不悦，难道春节放假回去不行吗！还能省下高速费呢。
“班上忙离不开？”苗大志察觉到儿子的表情变化，不过，这次他决定不能再迁就儿子，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谁都不敢说。
“好吧。”苗天翼终于答应下来。他太珍惜眼下的这份工作了，这个项目接近尾声，又恰逢今年的工作接近尾声。那么，有没有这种可能，做项目的这些人，也面临着被重新洗牌的问题。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如果自己请假回家，会不会有可能会被公司顺势将自己清理出去呢？这个还真不好说。
苗大志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千元钱递给儿子，这些年他几乎没有花过儿子的一分钱，这次也不例外，苗天翼很自然地接过来，放进内兜。
“礼节的事我就不说了，这次你回老家，无论见到见不到你老刀爷爷，都要想方设法去咱老坟上看看，我寻思着等我没了，让你把我和你妈埋回老家去。”
“回老家？咱不是买了块墓地吗？”苗天翼很是诧异。
“还是老家好，即使你们没空去看我们，还有你爷爷他们呢，什么多了也热闹。”
这话说得苗天翼后背凉飕飕的，他没再坚持，点头默认了。
墓地是七八年前父亲主张着买的，当时花了不到八万元，为此母亲还和父亲吵过一架，嫌他早早买这个晦气。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改了主意，不过，那块墓地的价格现在至少翻了两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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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你怎么来住院也不说一声？”苏秀有些吃惊看着身穿病号服的公公问道，自从婆婆病逝后，公公自己住进了养老院，自己和丈夫工作忙，还要照顾上初中的儿子，虽然在一个城市居住，却很少去看望他，孩子长大之后，他也很少来看孩子，这次突然在医院看到公公，很是不理解。
“我感觉不舒服，就来住院了。”苗大志声音嘶哑地答道。
“还是那个病吧，那得去省立医院呀。”苏秀轻声说道，公公几年前老干部查体的时候，检查出罹患肺癌，他却拒绝手术，选择保守治疗，这次来住院，难道他的病情加重了。想到这里，苏秀心里沉甸甸的。
“老毛病，没事。你去忙吧，回家的时候给天翼捎个信，让他有空过来一趟，我有点事。”
“好吧，您住在呼吸科还是......”苏秀问道。
“肿瘤科！”苗大志毫不避讳。
公公的直白让苏秀有些不适应，“好的，好的，我给那边的医生打个招呼。”
“冬冬明年中考吧，别告诉他我的事情。”看儿媳妇转身要走，苗大志用嘶哑的声音嘱咐道。
晚上，苗天翼回到家中，妻子已经做好晚饭，规规矩矩地摆在餐桌上。
她没在家，应该是给冬冬送饭了。
拥有这样的家庭，是苗天翼最满意的事情。妻子在医院工作，收入稳定而且受人尊重；儿子正在上初中，成绩虽然一般，却是个省心的孩子，从小没有给自己添过麻烦；自己家的房子，是所谓的学区房，距离儿子上学、妻子上班都很近。父母的房子在父亲住进养老院之后，闲下来的那套房子租了出去，每月都有一笔小收入。现在的社会，如果不为房子发愁，其他的都不算事。
唯一感觉不顺心的，是自己的工作。
从省建筑学院毕业的时候，正是IT业在省城快速发展的阶段，科技市场一家挨着一家的开业，整条临大路都被科技市场占领了。他和几个同学凑了点钱，注册了家小公司，也投身其中，公司经过良好的发展，他们分离了，然后，各自再发展，那时候挣钱太容易了。自己主要经营电脑外设，给下线发货，都是整件整件地发，偶尔遇到上门买零货的顾客，根本就没心思搭理人家。
唉，现在电脑被手机代替了半壁江山，自己为之奋斗了十几年的事业已进入暮年，挣扎着赔钱经营两三年后，不得不注销了公司，重新考虑其他领域挣钱养家，可是，自己已经不再青春年少。
他明白自己前些年生意顺风顺水，其根源在于他享受着IT行业在中国高速发展的红利，跟他个人的经营能力关系不是很大。他也进行过几次投资，基本没有成功。他甚至尝试过直播，人老色衰已不再是那个翩翩少年啦！所以，他现在之所以出去工作，并不是为了每月几千元的工资，更多的是他在寻找新的机遇，踏准节奏，准备再次搭上国家政策这艘高速快艇。
屋门外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应该是妻子回来了。
果然，苏秀提着不锈钢饭盒走进来，看他静静坐在餐桌旁，边换鞋边说道，“你吃吧，我有篇论文要修改。”
“一块吃吧，我等着你呢。”苗天翼微笑着说道。
苏秀没再推脱，洗了手，坐下来吃饭。
“咋了，今天不高兴？”苗天翼注意到妻子的眼神有些恍惚。
“没呀，吃饭吧。”苏秀低声说道。
默默吃完晚饭，苗天翼抢着刷洗碗筷。
苏秀站在丈夫背后，说道，“最近工作忙吗？”
“还可以，整个程序编译完成，进入测试阶段，我是搞图片设计的，工作量不大。”
“那就好。今天我在单位遇到冬冬他爷爷了。”
苗天翼转过身来，“他怎么到你们医院去了？”
“他感觉不好，去住院了。”
“怎么不去省立呀，这老头子！”苗天翼有些着急。
“他让你抽空去一趟，说有点事情。”
苗天翼停下手里的活计，“住在哪个科室？”
“肿瘤科。”苏秀答道，“我已经给那边的医生透过话了，让她们照顾着点。”
“好的，我这就过去。”
“你......”苏秀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默默地目送丈夫出了家门。
从小区的后面的小门出去，又穿过两条幽暗的小胡同，十几分钟，苗天翼就来到市第四人民医院的侧门，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父亲。
病房是双人间，只住着父亲一个人。
见到他的到来，父亲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变化。
“坐下吧。”苗大志很平静，像往常见到自己的孩子一样，唯一不同是声音有些许嘶哑。
苗天翼坐在旁边的病床上，看到床头柜上的果篮，才意识到自己是空着手来的。
“感觉怎么样？咱应该去省立呀，最起码那里的医疗条件......”
“说这些意义不大了。”苗大志打断了儿子，“最近这段时间，总是梦到你妈，她说她那里新添了两个邻居，脾气大的很，是一对生死仇人，没日没夜地吵架，吵得她休息不好。”
嗯，苗天翼点点头，静静地听着，他对于鬼呀神呀的概念，仅限于文学、影视作品中。
“前几天我得了流感，感冒好了之后，总感觉气不够喘的。看看我的脚脖子。”苗大志把腿抬起来，蹬在儿子旁边的床帮上，用手摁了摁脚脖子，陷下去的小坑很久没有平复，“我估计着那个病要来收我了。”
“没事的。”苗天翼空洞地安慰着父亲，“看你这气色，应该只是感冒没好利索呢。”
“呵呵。”苗大志勉强地笑了，笨儿子呀，你两个微微下撇的嘴角已经暴露了内心的真实感受。
“爸，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办？”苗天翼岔开话题。
“年轻的时候，根本没把死放在心上，总以为哪里的黄土不能埋人呀。”苗大志转头看向窗外，灯火阑珊的靓丽景色让都市的人们几乎忘却了黑夜原来的模样，“老了老了，却总爱回忆起老家的老事情。算起来，我已经三十多年没有回过老家了。”
“咱今年春节回老家一趟，现在有车了，又通高速公路，几百里地不算远。”
“回去？看谁呢？当年我参军的第一年，你爷爷就死了，还是你老刀爷爷主持着把你爷爷埋葬的，我第二年探家才知道。给你爷爷上坟后，就下决心离开那片土地，到外面闯世界。”
“那咱回去看看老刀爷爷。”苗天翼以前经常听父亲讲起老刀爷爷，他是村里的支书，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在村里威信极高，当年父亲能够去当兵，也是多亏老刀爷爷鼎力支持，可是，为什么父亲这些年没有回去看看他呢？
“其实，咱和你老刀爷爷不是真正的一家人。咱们家祖上是军户，他们家是民户，咱们称“大苗”，他们是“小苗”，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姓苗。只是咱们“大苗”，到我这辈就剩下我一个男丁，偶然听一个过路的算命先生说过，那方水土不养咱这外路人，所以，转业的时候，我才向组织上请求跟着你妈转到省城来。”
看来曾经无神论不离口的父亲，还是有封建迷信的一面，算命先生信口开河一句话，竟然吓得三十多年不敢回老家，苗天翼心里不由得可怜苍老的父亲。
“是一家人也好，不是一家人也罢，回去看看他总没错吧！”
“唉！”苗大志叹了口气，“算起来，如果他活着的话已经八十多岁了。也好，你这几天能抽个空回去一趟吗？”
“这几天......”苗天翼突然感觉父亲给他挖了个坑，心里有些不悦，难道春节放假回去不行吗！还能省下高速费呢。
“班上忙离不开？”苗大志察觉到儿子的表情变化，不过，这次他决定不能再迁就儿子，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谁都不敢说。
“好吧。”苗天翼终于答应下来。他太珍惜眼下的这份工作了，这个项目接近尾声，又恰逢今年的工作接近尾声。那么，有没有这种可能，做项目的这些人，也面临着被重新洗牌的问题。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如果自己请假回家，会不会有可能会被公司顺势将自己清理出去呢？这个还真不好说。
苗大志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千元钱递给儿子，这些年他几乎没有花过儿子的一分钱，这次也不例外，苗天翼很自然地接过来，放进内兜。
“礼节的事我就不说了，这次你回老家，无论见到见不到你老刀爷爷，都要想方设法去咱老坟上看看，我寻思着等我没了，让你把我和你妈埋回老家去。”
“回老家？咱不是买了块墓地吗？”苗天翼很是诧异。
“还是老家好，即使你们没空去看我们，还有你爷爷他们呢，什么多了也热闹。”
这话说得苗天翼后背凉飕飕的，他没再坚持，点头默认了。
墓地是七八年前父亲主张着买的，当时花了不到八万元，为此母亲还和父亲吵过一架，嫌他早早买这个晦气。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改了主意，不过，那块墓地的价格现在至少翻了两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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