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梦境
天又冷又灰，在遥远的南方，即使在一天正午的时分，日光也被浓厚的云层遮蔽，时不时下点小雨滋润着这片土地。阳光不足、雨水充沛，土壤赤红却不够肥沃，让这里的植物生得浓密又矮小，也有粗壮、参天入云的大树，但必然是在人类和自然不打扰的境况下，默默生长数百年乃至千年的老树。在这里，每一个生物都在争抢中去获得难得的土和光，可往往如此，才是最适合药草生长的地方，也是毒物繁茂的天堂。
毒气、药气混杂，再加湿润土地上死去动植物的数量惊人，这里往往能生出瘴气，似雾如云般罩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之上，外人概不能进，只得当地通达药性的人才能携带根据季节配置的草药包安然出入。
这就是京城人口中的南蛮，却也是一个不沾污气的秘境，也是此刻小白的梦境。
从森林边缘向前，跨过低矮的丛林，避开红土中裸露的岩石，还有小心看似青苔铺满的草地，那或许是一片吞噬动物的沼地，不要被长伞竹荪或牛肝菌所吸引，再往前，根据鬼丝的指引，拨开前面茂密的山茶树枝，就能看到各家阿妈们烧菜的皑皑炊烟从数百栋吊脚楼里蒸腾而起。在绿墨浓郁的山林之中，棕黄发黑的楼体宛如自然生长，和森林合二为一。
吊脚楼单栋有2-3层，底部由数十棵树木架在高处，悬于半空。新建的楼全身则呈现木黄色，那是用椿木修筑刚涂过铜油的建筑，锃亮光洁，被雨水浸染几年后，它也会变成和其他楼一样的样子，古朴又更融于自然之中。
在新新旧旧的混搭里，是寨子一代又一代的传承。
这是个数百年隐居于此的民族。他们承担着大苗族祭祀、通神的职能，每家每户都姓白，也被族里称为“白苗王”。更有传说，他们能御鬼驱魅，将其物化，供其驱使。
小白便是这白苗王家族的传者之一。
与中原不同，苗族并无传男不传女的偏颇规矩，男女一视同仁只看强者。只是族长家每十年一选，强者居之。这方小白才3岁，就行了拜师仪式。师者，尊者，族长便是这群小孩的老师。
“这是个把脑壳挂腰上的职当，但凡能力不济，不仅个人出事，更会连累全寨子。”曾做过白苗巫女的太太（苗族里奶奶的称呼）从小就给小白说寨子里的各种故事，危机意识时时灌输，就怕下一代忘记修炼沉迷于这和平，将寨子祖传的手艺日渐消忘。
寨子无战事已多年。只有偶尔乌鸦捎带消息进入，才有一两个人整理行装去寨子外去为大苗族办事。一人可抵万军，天生异能的白苗族人深知能力才是维护和平的法宝。“但汉人也有一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族长师傅在学习的第一课就是给他们说祖训。
“五条祖训不可忘。一是勤勉练功，以本族、家人为第一要义；二是非得族长要令，不可擅自出寨；三是出寨不回者，终身不可泄漏白族方位；四是入我鬼师一门，要恪守与鬼的承诺；五是世代不可离开，直至最后一人。”族长站在台上威严发话，台下几个刚走稳路的孩子却眨巴眨巴眼睛，躲在娘亲或太太怀里，大一点的则在族长身后奔跑打闹，急得长辈拎着他们耳朵往下扯拉。
“咳咳，这些都是拜门的规矩，你们记不住也没关系，我自然会以鬼咒入你们生魂，但凡违反上述内容者，自会发动咒力。”说罢，族长师傅右手双指朝天一竖，默念口诀，周边隐隐暗了下去，宛如吸收周边的光又凝聚于指尖，吐丝一般生出千道浮游般的光线。
线在半空中拂动，似被微风吹拂着无序晃荡，发出微弱又柔和的光芒，于孩子们的头顶架出流动的星幕，在暗淡天色里浮动的星点荧光梦幻般环绕，这是收徒的祭典，也是白族孩子们最爱的光景。
激动得不行的小孩们，纷纷从母亲怀里跑出，双手去抓这美丽的光线。
每一道光都有生命般，有的会躲开小手的捕捉，飘逸到另一方，有的则驯服地贴进小孩手掌，由十指进入体内，进入完毕后，这个小孩嫩白的皮肤里也微微透出光亮，也是契约完成。完成仪式的小孩父母则会欣喜欢动，没入的父母则着急地带着小孩去寻别的光丝。
小白被太太抱在怀里，满目生星的看着这光的丝线，只觉得这满目的亮色如琉璃、如晨曦，更像是夜晚舞动的虫灯子，煞是好看。
一根光丝飘到小白面前，她第一次看清这神秘又幻美的光，丝由小小的光球组成，球里有小鹿、狗、飞鸟，还有笑容平静漂浮着的人，这些光是他们的魂灵之光，含着白苗鬼师族的咒语，也是给下一代族人鬼契的缔约。
阿娘从太太怀里抱出小白，轻轻拍她的后背，微笑的催她去寻属于自己的魂契。小白迈着小步，胖悠悠地跑入这光的盛宴之中。
直到整场仪式结束，她都没找到匹配自己的魂灵。
然后，先是一颗光球的白光变成绯红色，光球里的鬼魂开始表情痛苦、面目狰狞，发出尖啸，不断捶打着光壁妄想跑出。接着，一颗、两颗，直至所有的光丝都变成绯红色，白色的柔光变成好多“红”涌在一起。刹那瞬间，所有的光球喷薄出火焰，它们开始疯狂吞噬小白记忆里的一切，太太、阿娘……他们都变成绯红焰火里的痛苦又狰狞的鬼魂。
“阿娘，对不起……”
两行清泪从睡梦中的小白脸上滚下。
这久远的梦境啊，原本以为早已忘却，却还根植在她的回忆之中，这清晰的幸福与哀伤，这梦幻般的回忆和家人，却早已随着战火消失，再也不会再出现。
“呀，你醒了吗？”
小白闻声睁开双眼，只见榆木床青萝帐，纱帘用两个药包挽住，传来清幽药香。身上盖着黛蓝色的被子，全身松软暖和。一只黄毛狸奴睡在她脚边，阵阵热气从脚跟暖入。
这是哪里？小白顺势爬起正欲一看，酸痛却传遍全身，似被痛打一顿。
“呃……”纵使如何坚强，到底还是个不足12岁的孩子，这一痛也让她忍不住轻哼一声。
这声却让引起一旁扑哧笑道：“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大神，功力就这三脚猫架势，连后背的气海都没练扎实，门户大开，被人一打就晕了过去。”
听这嘲讽，小白小脸一红，眼泪又止不住下落，竟呜呜哭出声来。
“哎，你是不是身上还痛啊？抱歉抱歉，我又不知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手上力道没止住。你都昏睡了几日了，好不容易醒来，可别再哭晕了去。”小白抬眼循声而去，看到床边一小胖男孩抓着头一脸无奈，竟向她啧啧道歉。
小白擦下眼泪，收住了声。动下手脚倒还是完好，并无大碍，心神定了一半。转头又向男孩问道：“那你怎知我不是坏人？还留我一命。”
男孩看她恢复了精神，立了立身子双手作辑，宛然说道：“白苗鬼族圣女白沅元你好，我叫天泰。我就是你要找的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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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气、药气混杂，再加湿润土地上死去动植物的数量惊人，这里往往能生出瘴气，似雾如云般罩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之上，外人概不能进，只得当地通达药性的人才能携带根据季节配置的草药包安然出入。
这就是京城人口中的南蛮，却也是一个不沾污气的秘境，也是此刻小白的梦境。
从森林边缘向前，跨过低矮的丛林，避开红土中裸露的岩石，还有小心看似青苔铺满的草地，那或许是一片吞噬动物的沼地，不要被长伞竹荪或牛肝菌所吸引，再往前，根据鬼丝的指引，拨开前面茂密的山茶树枝，就能看到各家阿妈们烧菜的皑皑炊烟从数百栋吊脚楼里蒸腾而起。在绿墨浓郁的山林之中，棕黄发黑的楼体宛如自然生长，和森林合二为一。
吊脚楼单栋有2-3层，底部由数十棵树木架在高处，悬于半空。新建的楼全身则呈现木黄色，那是用椿木修筑刚涂过铜油的建筑，锃亮光洁，被雨水浸染几年后，它也会变成和其他楼一样的样子，古朴又更融于自然之中。
在新新旧旧的混搭里，是寨子一代又一代的传承。
这是个数百年隐居于此的民族。他们承担着大苗族祭祀、通神的职能，每家每户都姓白，也被族里称为“白苗王”。更有传说，他们能御鬼驱魅，将其物化，供其驱使。
小白便是这白苗王家族的传者之一。
与中原不同，苗族并无传男不传女的偏颇规矩，男女一视同仁只看强者。只是族长家每十年一选，强者居之。这方小白才3岁，就行了拜师仪式。师者，尊者，族长便是这群小孩的老师。
“这是个把脑壳挂腰上的职当，但凡能力不济，不仅个人出事，更会连累全寨子。”曾做过白苗巫女的太太（苗族里奶奶的称呼）从小就给小白说寨子里的各种故事，危机意识时时灌输，就怕下一代忘记修炼沉迷于这和平，将寨子祖传的手艺日渐消忘。
寨子无战事已多年。只有偶尔乌鸦捎带消息进入，才有一两个人整理行装去寨子外去为大苗族办事。一人可抵万军，天生异能的白苗族人深知能力才是维护和平的法宝。“但汉人也有一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族长师傅在学习的第一课就是给他们说祖训。
“五条祖训不可忘。一是勤勉练功，以本族、家人为第一要义；二是非得族长要令，不可擅自出寨；三是出寨不回者，终身不可泄漏白族方位；四是入我鬼师一门，要恪守与鬼的承诺；五是世代不可离开，直至最后一人。”族长站在台上威严发话，台下几个刚走稳路的孩子却眨巴眨巴眼睛，躲在娘亲或太太怀里，大一点的则在族长身后奔跑打闹，急得长辈拎着他们耳朵往下扯拉。
“咳咳，这些都是拜门的规矩，你们记不住也没关系，我自然会以鬼咒入你们生魂，但凡违反上述内容者，自会发动咒力。”说罢，族长师傅右手双指朝天一竖，默念口诀，周边隐隐暗了下去，宛如吸收周边的光又凝聚于指尖，吐丝一般生出千道浮游般的光线。
线在半空中拂动，似被微风吹拂着无序晃荡，发出微弱又柔和的光芒，于孩子们的头顶架出流动的星幕，在暗淡天色里浮动的星点荧光梦幻般环绕，这是收徒的祭典，也是白族孩子们最爱的光景。
激动得不行的小孩们，纷纷从母亲怀里跑出，双手去抓这美丽的光线。
每一道光都有生命般，有的会躲开小手的捕捉，飘逸到另一方，有的则驯服地贴进小孩手掌，由十指进入体内，进入完毕后，这个小孩嫩白的皮肤里也微微透出光亮，也是契约完成。完成仪式的小孩父母则会欣喜欢动，没入的父母则着急地带着小孩去寻别的光丝。
小白被太太抱在怀里，满目生星的看着这光的丝线，只觉得这满目的亮色如琉璃、如晨曦，更像是夜晚舞动的虫灯子，煞是好看。
一根光丝飘到小白面前，她第一次看清这神秘又幻美的光，丝由小小的光球组成，球里有小鹿、狗、飞鸟，还有笑容平静漂浮着的人，这些光是他们的魂灵之光，含着白苗鬼师族的咒语，也是给下一代族人鬼契的缔约。
阿娘从太太怀里抱出小白，轻轻拍她的后背，微笑的催她去寻属于自己的魂契。小白迈着小步，胖悠悠地跑入这光的盛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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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先是一颗光球的白光变成绯红色，光球里的鬼魂开始表情痛苦、面目狰狞，发出尖啸，不断捶打着光壁妄想跑出。接着，一颗、两颗，直至所有的光丝都变成绯红色，白色的柔光变成好多“红”涌在一起。刹那瞬间，所有的光球喷薄出火焰，它们开始疯狂吞噬小白记忆里的一切，太太、阿娘……他们都变成绯红焰火里的痛苦又狰狞的鬼魂。
“阿娘，对不起……”
两行清泪从睡梦中的小白脸上滚下。
这久远的梦境啊，原本以为早已忘却，却还根植在她的回忆之中，这清晰的幸福与哀伤，这梦幻般的回忆和家人，却早已随着战火消失，再也不会再出现。
“呀，你醒了吗？”
小白闻声睁开双眼，只见榆木床青萝帐，纱帘用两个药包挽住，传来清幽药香。身上盖着黛蓝色的被子，全身松软暖和。一只黄毛狸奴睡在她脚边，阵阵热气从脚跟暖入。
这是哪里？小白顺势爬起正欲一看，酸痛却传遍全身，似被痛打一顿。
“呃……”纵使如何坚强，到底还是个不足12岁的孩子，这一痛也让她忍不住轻哼一声。
这声却让引起一旁扑哧笑道：“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大神，功力就这三脚猫架势，连后背的气海都没练扎实，门户大开，被人一打就晕了过去。”
听这嘲讽，小白小脸一红，眼泪又止不住下落，竟呜呜哭出声来。
“哎，你是不是身上还痛啊？抱歉抱歉，我又不知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手上力道没止住。你都昏睡了几日了，好不容易醒来，可别再哭晕了去。”小白抬眼循声而去，看到床边一小胖男孩抓着头一脸无奈，竟向她啧啧道歉。
小白擦下眼泪，收住了声。动下手脚倒还是完好，并无大碍，心神定了一半。转头又向男孩问道：“那你怎知我不是坏人？还留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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