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老板”向荣顿了顿，“我妈妈走了，在医院里......”哽咽了一下，“我不懂，不知道该怎么做，麻烦你，帮我整理一下需要的东西，可以吗？”
老板是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胖男人，“好”，他说，“衣服是现成的，你会穿吗？”
“不会，什么都不会，你帮我弄好，教我，我拿回去给她穿。”向荣说。
“哦，好，你要贵的还是便宜的？”老板问。
“贵的。”向荣不加思索地回答。
“好，这个裤子是三条，我帮你投好（“投好”的意思是说把裤子按先后顺序，一条一条的穿好，全部穿好后，一起脱下来，然后直接给走了的人套上身，这样就减少因为要一件件的穿衣服而一次次的挪动死人的身体，穿衣服的人省事，同时也是对走了的人的尊重。），但是，你是她的后人，只能在你身上投。”老板说。
“好”，向荣走进店铺，“我要怎么做？”
“先这个，这个，这个，”老板按顺序摆好三条裤子，“你把它们穿你身上，拾掇整齐，然后脱下来，我给你叠整齐，你拿到医院，给你妈妈套在身上，先穿裤子，再穿衣服，衣服是四件，嗯，这个，这个，这个，这个，就按这个顺序穿。”
向荣按照老板教的，认真地穿好，又认真地整理整齐，再认真地脱下来交给老板，老板麻利地将衣服叠整齐，又问：“你妈妈今年几岁？”
“六十三。”
“六十三，那么年轻，那得六十五条，一，二，三......”老板自言自语地说着，说完了又数起青色棉线来，数完六十五条棉线，慢慢地把它们扯整齐，又重新数了一遍，再重新扯整齐，然后把棉线放在刚才叠好的衣服上，对向荣说：“记住，先穿裤子，再穿衣服，然后把这六十五条青棉线系在她腰上，这个是帽子，给她戴上，还有袜子，鞋子，”说着，又拿过来一顶青布帽子和一双很长的青布袜子，还有一双青色布鞋。
“好的，我记住了。”向荣感激地说。
“然后，这个香，烛，鞭炮，哦......还有纸钱。你从医院后门把你妈妈抬出来，在门的角落位置找个没人的地方，点上香和蜡烛，烧几张纸钱，再把鞭炮放了，就可以带你妈妈回家了。”老板说完停下来思索几秒钟，又说道：“纸钱就用这个吧，便宜的，这个是开路用的，就是一路上撒给小鬼的，这个没必要用贵的。这个纸钱不卖零的，都是一袋一袋卖的。”
“哦，一蛇皮袋，这个撒到家够吗？到我老家要三个小时。”向荣细心的问道。
“够了，走一会儿，你就撕几张扔出去，不用一直扔。”
“嗯，好，明白了。我重复一遍，你看对不对？在医院后门处点上香烛，烧几张纸钱，放鞭炮？要讲顺序吗？”
“不关事，你就记得把这几件事做完才送你妈妈走，不用讲先后顺序。”老板极有耐心。说完后，他拿塑料袋装东西，边装边把所有东西的用法重新交代一遍。
老板说：“你拿不动这袋纸钱，这样，你愿意的话，我给你找人找车，他们就是专门干这个的，让他们把车开过来，和你一起到医院，抬你妈妈，点香烛纸钱，放炮这些事他们比你清楚，你只需出钱就是。”
“这样就更好了，只有我和我姐两个女人，没经历过这种事，一脑浆糊，他们懂的话就太好不过了，那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谢谢，谢谢！”向荣对眼前这个胖老板有说不出的感激。
老板拿起手机打电话：“喂，过来了，我这儿，几个人？”老板转身问向荣：“要帮忙抬吗？要的话要多两个人，一起来。”
“要”
“要抬要抬，唉呀，你过来再跟人家讲嘛，就一小姑娘，你把事情给人办好再说嘛，嗯，快点。”老板挂了电话，对向荣说：“一会儿就来了，你先把衣服拿去给你妈妈穿上，其它的东西他们过来再拉到医院后门，你留下电话，还有楼层房间号，他们能找过来，价钱的话，你到时候跟他们谈就是。”
“好，太感谢了，非常感谢，谢谢。”向荣付了钱后拎起寿衣急匆匆地走了。
在路上，她又给堂姐打了个电话:“姐......我妈走了，我......”
“什么？你说什么？”堂姐打断向荣的话吼起来。
“妈......走了，我......”
再一次打断：“什么嘛？好好的人送下去的，你们是怎么照顾的嘛？唔......都怪你，你把人给我送回来，快点，送回来，唔......你滚开，我就要骂，王八蛋些，唔......”向荣听到堂姐夫在旁边说话，后面这句话是骂堂姐夫的。她挂断电话，又快速地拔通堂姐夫的电话。
“怎么回事？昨天才下去？好好的嘛？”堂姐夫还没等向荣开口，先丢过来一串疑问。
“姐夫，你听着，我没时间听姐哭，我这，妈妈刚走，我忙着处理很多事，家里没人，按老家的风俗，人死了，至亲要挨家挨户去请村里的人来家里帮忙，我看，这个事只能麻烦你代劳了，其他的亲戚我不打电话了，你给他们打，然后，我姐的脾气你知道的，让她不要给我打电话，妈还躺在床上呢，真的没时间听她长乎乎地责怪。需要买什么你先帮我垫付，对了，先去找我们村的杨八斤，让他做“管事”（红白喜事都有一个管事，负责统筹安排办事这几天的一切吃、住、行、用等事务），先帮我把家里的场子拉起来，如果觉得你的身份挨家挨户去请不恰当的话，就等我和我姐回来去请，你先找上几个要好的朋友，帮我把场子撑起来，拜托了。”向荣一口气安排好老家的事，已经走到了医院。
到了病房，向荣和姐姐给妈妈穿衣服，姐姐说：“没给妈擦洗，他们都说人走了就不能洗了。”
“嗯，有这种说法？那就不洗。”向荣说。
“我给外地那两姐妹打过电话了，他们马上回，只是没有直达飞机，说是飞到重庆，再包车回来，怕要明晚才能到。”姐姐继续说。
“嗯，她们？也该尽尽孝道了。”向荣平静地说。
“舅舅家，伯伯家，我都说了。”姐姐又说。
“嗯......唔......”向荣突然趴在妈妈的脚下，“嗡嗡”地哭起来。她给妈妈换袜子，发现妈妈穿了三双袜子，但是每一双都没有脚后跟，脚后跟的地方已经烂成了一个大窟窿。
她想起妈妈起早贪黑做馒头的身影，想起每次回娘家，妈妈就递给自己或三两千，或四五千的钱......然而，妈妈却把三双烂袜子叠起来穿！
向荣的良心在受着刺痛的煎熬。
李鹏飞毕业后，她们的经济条件日渐好起来，每每逢时过节，向荣也会拿点钱给妈妈，让她不要那么辛苦了，馒头可以少做点。
每次妈妈都不要，每次向荣都拗不过她。只有一次，妈妈高兴的收下了向荣给的钱，但走的时候，她追出来给了豆豆一个红包，她说：“你爸爸给豆豆包了个红包，忘记拿给豆豆了。”
向荣打开红包，刚好是她拿给妈妈的数目。“就那样一个男人，值得她一次又一次地维护？维护他作为父亲的尊严？”
向荣哭得更伤心了。
这时，医生来了，问两姐妹：“你妈妈的检查结果要下午才出来，我到时候拿给你爸爸，另外，需要做个尸检吗？”
“尸检？”向荣噌的一下站起来，“人走后讲究的是入土为安，尸检能把我妈检活吗？人都走了，还要把她身上的器官折腾个遍？另外，昨天晚上的医生是你吗？”向荣眼光凌厉地看着眼前这个医生。
“不是，我刚接班。”
“不是你也没关系，我说，你可以转达......毫不客气地说，我妈妈的走，值班医生是有责任的，我发现情况不对，到人走，起码是三四个小时时间，这期间要求叫医生有四五次，除了第一次来看了一眼，后面几次没现过真身。我记得那是一个年轻医生，不管我妈的走他有没有责任，我不怪他，但是，医者仁心，我觉得他应该反思一下，他以后还会救治很多病人，我妈这种情况，不要再发生了。”向荣继续弯腰给妈妈整理袜子，“让我妈安静地回家，不检了。”
两个男人抬着担架进了房间，自言自语地说：“就是这儿了。”然后问向荣：“是姓向吗？是这儿吧？”
“没错没错，是这儿。”向荣答。
“钱的事讲好了吗？是先给我们还是一起给？我俩的钱是另外算的，抬人到车上收四百八。”两个男人说。
“好，完了我一起给。”向荣根本不想讨价还价。
两个男人用担架抬起妈妈，向医院后门走去，姐姐说:“我去跟爸打声招呼吧，李鹏飞马上就到了，这两天让李鹏飞在这照顾他，家里的事我觉得还是我俩回去好点，两天后出院了他们再回去。”
向荣说：“好。”说完，头也不回地跟着已经天人相隔的妈妈向医院后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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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是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胖男人，“好”，他说，“衣服是现成的，你会穿吗？”
“不会，什么都不会，你帮我弄好，教我，我拿回去给她穿。”向荣说。
“哦，好，你要贵的还是便宜的？”老板问。
“贵的。”向荣不加思索地回答。
“好，这个裤子是三条，我帮你投好（“投好”的意思是说把裤子按先后顺序，一条一条的穿好，全部穿好后，一起脱下来，然后直接给走了的人套上身，这样就减少因为要一件件的穿衣服而一次次的挪动死人的身体，穿衣服的人省事，同时也是对走了的人的尊重。），但是，你是她的后人，只能在你身上投。”老板说。
“好”，向荣走进店铺，“我要怎么做？”
“先这个，这个，这个，”老板按顺序摆好三条裤子，“你把它们穿你身上，拾掇整齐，然后脱下来，我给你叠整齐，你拿到医院，给你妈妈套在身上，先穿裤子，再穿衣服，衣服是四件，嗯，这个，这个，这个，这个，就按这个顺序穿。”
向荣按照老板教的，认真地穿好，又认真地整理整齐，再认真地脱下来交给老板，老板麻利地将衣服叠整齐，又问：“你妈妈今年几岁？”
“六十三。”
“六十三，那么年轻，那得六十五条，一，二，三......”老板自言自语地说着，说完了又数起青色棉线来，数完六十五条棉线，慢慢地把它们扯整齐，又重新数了一遍，再重新扯整齐，然后把棉线放在刚才叠好的衣服上，对向荣说：“记住，先穿裤子，再穿衣服，然后把这六十五条青棉线系在她腰上，这个是帽子，给她戴上，还有袜子，鞋子，”说着，又拿过来一顶青布帽子和一双很长的青布袜子，还有一双青色布鞋。
“好的，我记住了。”向荣感激地说。
“然后，这个香，烛，鞭炮，哦......还有纸钱。你从医院后门把你妈妈抬出来，在门的角落位置找个没人的地方，点上香和蜡烛，烧几张纸钱，再把鞭炮放了，就可以带你妈妈回家了。”老板说完停下来思索几秒钟，又说道：“纸钱就用这个吧，便宜的，这个是开路用的，就是一路上撒给小鬼的，这个没必要用贵的。这个纸钱不卖零的，都是一袋一袋卖的。”
“哦，一蛇皮袋，这个撒到家够吗？到我老家要三个小时。”向荣细心的问道。
“够了，走一会儿，你就撕几张扔出去，不用一直扔。”
“嗯，好，明白了。我重复一遍，你看对不对？在医院后门处点上香烛，烧几张纸钱，放鞭炮？要讲顺序吗？”
“不关事，你就记得把这几件事做完才送你妈妈走，不用讲先后顺序。”老板极有耐心。说完后，他拿塑料袋装东西，边装边把所有东西的用法重新交代一遍。
老板说：“你拿不动这袋纸钱，这样，你愿意的话，我给你找人找车，他们就是专门干这个的，让他们把车开过来，和你一起到医院，抬你妈妈，点香烛纸钱，放炮这些事他们比你清楚，你只需出钱就是。”
“这样就更好了，只有我和我姐两个女人，没经历过这种事，一脑浆糊，他们懂的话就太好不过了，那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谢谢，谢谢！”向荣对眼前这个胖老板有说不出的感激。
老板拿起手机打电话：“喂，过来了，我这儿，几个人？”老板转身问向荣：“要帮忙抬吗？要的话要多两个人，一起来。”
“要”
“要抬要抬，唉呀，你过来再跟人家讲嘛，就一小姑娘，你把事情给人办好再说嘛，嗯，快点。”老板挂了电话，对向荣说：“一会儿就来了，你先把衣服拿去给你妈妈穿上，其它的东西他们过来再拉到医院后门，你留下电话，还有楼层房间号，他们能找过来，价钱的话，你到时候跟他们谈就是。”
“好，太感谢了，非常感谢，谢谢。”向荣付了钱后拎起寿衣急匆匆地走了。
在路上，她又给堂姐打了个电话:“姐......我妈走了，我......”
“什么？你说什么？”堂姐打断向荣的话吼起来。
“妈......走了，我......”
再一次打断：“什么嘛？好好的人送下去的，你们是怎么照顾的嘛？唔......都怪你，你把人给我送回来，快点，送回来，唔......你滚开，我就要骂，王八蛋些，唔......”向荣听到堂姐夫在旁边说话，后面这句话是骂堂姐夫的。她挂断电话，又快速地拔通堂姐夫的电话。
“怎么回事？昨天才下去？好好的嘛？”堂姐夫还没等向荣开口，先丢过来一串疑问。
“姐夫，你听着，我没时间听姐哭，我这，妈妈刚走，我忙着处理很多事，家里没人，按老家的风俗，人死了，至亲要挨家挨户去请村里的人来家里帮忙，我看，这个事只能麻烦你代劳了，其他的亲戚我不打电话了，你给他们打，然后，我姐的脾气你知道的，让她不要给我打电话，妈还躺在床上呢，真的没时间听她长乎乎地责怪。需要买什么你先帮我垫付，对了，先去找我们村的杨八斤，让他做“管事”（红白喜事都有一个管事，负责统筹安排办事这几天的一切吃、住、行、用等事务），先帮我把家里的场子拉起来，如果觉得你的身份挨家挨户去请不恰当的话，就等我和我姐回来去请，你先找上几个要好的朋友，帮我把场子撑起来，拜托了。”向荣一口气安排好老家的事，已经走到了医院。
到了病房，向荣和姐姐给妈妈穿衣服，姐姐说：“没给妈擦洗，他们都说人走了就不能洗了。”
“嗯，有这种说法？那就不洗。”向荣说。
“我给外地那两姐妹打过电话了，他们马上回，只是没有直达飞机，说是飞到重庆，再包车回来，怕要明晚才能到。”姐姐继续说。
“嗯，她们？也该尽尽孝道了。”向荣平静地说。
“舅舅家，伯伯家，我都说了。”姐姐又说。
“嗯......唔......”向荣突然趴在妈妈的脚下，“嗡嗡”地哭起来。她给妈妈换袜子，发现妈妈穿了三双袜子，但是每一双都没有脚后跟，脚后跟的地方已经烂成了一个大窟窿。
她想起妈妈起早贪黑做馒头的身影，想起每次回娘家，妈妈就递给自己或三两千，或四五千的钱......然而，妈妈却把三双烂袜子叠起来穿！
向荣的良心在受着刺痛的煎熬。
李鹏飞毕业后，她们的经济条件日渐好起来，每每逢时过节，向荣也会拿点钱给妈妈，让她不要那么辛苦了，馒头可以少做点。
每次妈妈都不要，每次向荣都拗不过她。只有一次，妈妈高兴的收下了向荣给的钱，但走的时候，她追出来给了豆豆一个红包，她说：“你爸爸给豆豆包了个红包，忘记拿给豆豆了。”
向荣打开红包，刚好是她拿给妈妈的数目。“就那样一个男人，值得她一次又一次地维护？维护他作为父亲的尊严？”
向荣哭得更伤心了。
这时，医生来了，问两姐妹：“你妈妈的检查结果要下午才出来，我到时候拿给你爸爸，另外，需要做个尸检吗？”
“尸检？”向荣噌的一下站起来，“人走后讲究的是入土为安，尸检能把我妈检活吗？人都走了，还要把她身上的器官折腾个遍？另外，昨天晚上的医生是你吗？”向荣眼光凌厉地看着眼前这个医生。
“不是，我刚接班。”
“不是你也没关系，我说，你可以转达......毫不客气地说，我妈妈的走，值班医生是有责任的，我发现情况不对，到人走，起码是三四个小时时间，这期间要求叫医生有四五次，除了第一次来看了一眼，后面几次没现过真身。我记得那是一个年轻医生，不管我妈的走他有没有责任，我不怪他，但是，医者仁心，我觉得他应该反思一下，他以后还会救治很多病人，我妈这种情况，不要再发生了。”向荣继续弯腰给妈妈整理袜子，“让我妈安静地回家，不检了。”
两个男人抬着担架进了房间，自言自语地说：“就是这儿了。”然后问向荣：“是姓向吗？是这儿吧？”
“没错没错，是这儿。”向荣答。
“钱的事讲好了吗？是先给我们还是一起给？我俩的钱是另外算的，抬人到车上收四百八。”两个男人说。
“好，完了我一起给。”向荣根本不想讨价还价。
两个男人用担架抬起妈妈，向医院后门走去，姐姐说:“我去跟爸打声招呼吧，李鹏飞马上就到了，这两天让李鹏飞在这照顾他，家里的事我觉得还是我俩回去好点，两天后出院了他们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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