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 82 章
第81章
也许是赵银英喊话的声音过于嘶声力竭, 在场的人都停下了要出去的脚步，回头看着她。
而被她抓住了手腕的苏大勇此刻的表情更像是被什么洪水猛兽冲击了一般似的，整张脸瞬间面如死灰, 那黝黯的眼睛死死看着对方。
苏大勇那脸上有毫不掩饰的愤怒, 只见他嘴唇动了动, 一股愤怒的气血正从心腔直冲脑袋, 顿时气得满脸通红, 攥紧的手背早已青筋凸显。
赵银英对上苏大勇那凶狠狰狞又带着点莫名的害怕的眼神, 当即愣在了远处, 剩下的说话顿时梗在了喉咙间，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只是那急促狂跳的心脏声出卖了她此刻的慌张。
还记得当时苏大勇被汽车撞了，虽然昏迷了一小段时间，但是事后医生说并没有大碍，但毕竟汽车是铁做的, 人是肉做的，被这么一撞, 还是躺了几天，腿也落下了患疾。
苏大勇醒后知道那叶先生已经给他付清了医药费，也没有向那个叶先生要什么赔款。
那个叶先生一开始还是硬要塞给他们钱，说是后续养伤的医疗费, 不过苏大勇几番坚持还是不要。
所以那个叶先生便给苏大勇留下了一个地址和一个电话号码, 说以后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便去找他。
赵银英那会儿多不爽, 明明是苏大勇吃了亏，可半点儿好处都没捞到，因为腿伤还休养了小个月, 一个月工钱也赚少了30块！
但是后来苏大勇跟她保证等苏继东毕业后便去找叶先生谋个好工作，赵银英也就没有再提了。
其实那次事件当中，赵银英有一件事没有告诉苏大勇，那就是她偷偷收了叶先生的疗养补偿。
不过叶先生也跟她保证那个承诺依然有效，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可以去找他。
赵银英原以为要去找叶先生也是一两年之后的事，她原本想着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自己带上苏继东过去找人便算了。
可现在苏大勇居然就要去找人了？这拿了钱还没满两个月呢，这就去找对方，要是对方把给钱那事说出来可咋办？
苏大勇非得打死她不可！
赵银英觉得不说都说了，这会儿要保住那个叶先生的一个承诺要紧！
她硬着脖子，眼神坚定地看着苏大勇，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儿颤抖：“苏大勇你瞪我我也要说了，苏玉兰……”
赵银英那话才说了一半，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巴掌响亮地落在了她的左脸，“啪——！”的一声，力道之大让她顿时就跌落在地。
“闭嘴！”苏大勇怒吼道，脖子上青筋尽显，“再胡说八道一句，我苏大勇今天跟你没完！”
“玉兰是我女儿，是我亲闺女！”
赵银英被苏大勇这一巴掌被刮得一阵天旋地转，脑中不断闪现着雪花般的白光，整个人处在混沌当中，就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不断重复着：“苏大勇你打我，你居然打我，我饶不了你！”
苏大勇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再胡说八道，我不仅打你，我还能打死你！”
跌落在地的赵银英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气，当即就想要爬起来，跟苏大勇拼了。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架来，苏玉兰抿了抿唇，猛然从震惊的思绪中抽离出来，随后叫了一声苏大勇：“爹……”
再多的话，苏玉兰暂时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问苏大勇事情的真相吗？
可她如今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她必须先回去清水市，她不能让苏玉琼顶替她的身份，也要问问她到底为何要去清水市。
她可不相信苏玉琼是真的良心发现，时隔八年才说要下乡去！
退一万步，即便她真的是不是苏大勇的亲生女儿，但这些年苏大勇对她的好是真真实实的，即便不是也胜是。
苏玉兰：“爹，这事情以后再说，我……”
可是赵银英这会儿已经扑打在苏大勇的身上了，苏大勇怒火在心，也听不大清苏玉兰跟他说的话，也跟赵银英
扭打在一起了。
周国华见此情形，第一时间便是去拉架，但是余光已经看到了苏玉兰走出了苏家的大门，匆匆忙忙朝着暮色走去。
……
清水市。
苏玉琼之前趁着苏玉兰熟睡拿了她的介绍信和火车票，便上了前往清水市的火车。
这会儿火车停在了清水市的站台，苏玉琼看着这萧条得还不如白城一个小镇的火车站，内心是既喜又怕。
一个人独自来到这穷乡僻壤，说不害怕是假的，但这年代的治安也还好，只要揣着一封介绍信，她可以畅通无阻去到苏玉兰下乡的那个村里。
苏玉琼来之前已经把苏玉兰下乡的地址都写下来了，这会儿就等着搭上班车，前往那民安镇。
第一次来清水市，苏玉琼只觉得这里太冷清了，整个城市没多少人流，到处充斥着一股萧条的气息。
果真是穷乡僻壤。
搭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苏玉琼困极了，在火车上她迷迷糊糊也不敢怎么睡，这会儿一上了汽车便睡了过去。
一睡便睡到了汽车到了终点站，苏玉琼被司机叫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而汽车正停靠在一个空旷的位置上，除了哗啦啦的雨声，没有别的声响了。
苏玉琼惊恐地问那司机：“司机同志，这是哪里？你把我载到什么地方来了？”
那司机同志一听便不乐意了：“这位女同志，路上我都喊了你无数次了，不过你都不说话，我就直接把你拉到总站来了，这里是高地县，你赶紧下车去吧，我还得下工呢。”
高地县？这是什么地方？
苏玉琼惊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连忙问：“高地县是什么地方？这里离民安镇远吗？”
“可远了，这车是从火车站开出来的，民安镇就是个途径站。”
苏玉琼这会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害怕，抓着车座的手指都隐隐发白，问那司机：“那还有车回去吗？我要回去民安镇。”
那司机把车的垃圾扫干净之后，便随口道：“这
会都天黑了，早就不发车了，你要是想去民安镇，得等到明儿早上了。”
明天早上？苏玉琼彻底崩溃了！
怎么会这样！
可司机已经赶人了，苏玉琼只得下车去，这时候雨势渐渐变大，那呼啸的风声疯狂地拍打在附近的建筑物上，发出嘶吼般的声响。苏玉琼被强劲的风雨拍打着，还没走到屋檐下已经浇了个落汤鸡一般，浑身湿透！
她看着荒凉又陌生的乡镇，这会儿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明明一切都挺顺利的，怎地来到这清水市就变得如此糟糕？
苏玉琼冒着风雨终于走到了一个屋檐下，这会儿看着滴着水的衣服，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
这两天雨水连续地下，雨势也没有小过，陆志尧刚刚去田里放完水，这会儿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际，把十来只鸡和几只鸭赶回了屋后的鸡棚，随后关上了栏栅。
陆家宝看着湿了半边身的陆志尧走进家门，便说：“爹，你今天怎么又被淋湿身了，赶紧先去换个衣服吧，今晚我来做饭就行。”
这段时间陆家宝已然学会了煮饭，虽然头几次煮饭那水都放得太多，硬是把饭煮成了一锅稀粥，有次还煮焦了，不过陆志尧却没有骂他，还称赞了他懂事了。
所以经验多了，陆家宝便慢慢学会了煮饭该放多少水，什么时候应该不要再烧火。
自从他娘去了白城之后，陆家宝看着陆志尧负责的活儿越来越多，也看出了他爹脸上的笑容也比以往要少一些。
所以陆家宝能做的家务都尽量自己做，绝不会让他爹操心。
陆志尧看了眼自己湿了一点的肩膀，随后说：“没事，爹来做饭吧。”说着，便把陆家宝手上洗米的盆子给拿了过去。
陆家美则看着哥哥和她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门外下得稀里哗啦的暴雨，她的脚边是已经又大了一圈的年糕。
年糕已经从小黄狗变成了大黄，个头大了不小，此刻正摇着尾巴，乖乖地趴在陆家美的
脚边，偶尔听到陆志尧的声音便会抬一抬头，看着他。
不多时，陆家美看着陆志尧从厨房走来，年糕率先摇着尾巴走了过去，在他的腿边蹭了蹭，陆家美则慢慢站了起来，拉了拉陆志尧的裤子，问：“爹，你不是说娘这几天回来吗？你要不要去火车站看看，娘是不是没带雨伞回不来了？”
小孩子想问题比较简单，这会儿只看到下雨了，想着她娘是不是被这大雨阻挠了回家的路。
陆志尧前几天确实收到了苏玉兰的电报，说准备回来，可是这都几天过去了，却没见她回来。
不过陆志尧听知青宿舍的人说，白城这会儿似乎在刮台风，估计是台风耽误了火车吧。
但，苏玉兰没有打电报回来说这事儿。
想到自家女人，陆志尧那沉稳的心顿时狂跳了跳，摸了摸陆家美的头发，牵强地露出一抹淡笑：“别急，明天一早爹去给你娘打个电报问问。”
陆志尧此刻看着外面的风雨，薄唇抿得紧紧的，谁也没发现，他的手指正一根根地攥紧。
……
翌日一早，陆志尧便打算出门去打电报，他们镇上能收电报，但是不能发，要打电报就必须要去到县里。
陆志尧早早便起来煮好了早饭，并拜托了大嫂帮忙照料一下孩子。
陆志尧把自行车推了出来，看着泛着一缕光亮的天际，想：今天应该会是个晴天。
这两天连续下雨，红砖房门前的道路已经变得泥泞不堪，有几个不大清晰的脚印，还有鸡鸭走过的痕迹。
陆志尧看着门外泥泞的泥路，倏然想起了之前住生产队地堂前的茅草屋时。每当下完雨，苏玉兰便会让两个孩子出去踏水，说孩子天生都是喜欢玩水的。
陆志尧那时候没有太多管教孩子的概念，村里头的孩子几乎都是放养的，但是陆志尧也知道许许多多的大人是从不喜欢让孩子在下雨天时去淋水，踏水的，因为怕孩子风寒。
这年头小小的风寒也能让一个家
庭陷入困难之中，要是赶上了发热，更是要命。
所以即便放养，几乎很少有人在下雨时让孩子去玩。
想到这里，陆志尧又想到苏玉兰虽然会让孩子去踏水，踩泥坑，但她自己似乎对下雨后的泥地充斥着一丝丝的抗拒。
她不喜欢软绵绵的烂泥。
要知道他们这里的人从小到大都是跟泥土打交道的，想起苏玉兰的抗拒，陆志尧那时候有点不解。
不过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似乎有点明白了。
陆志尧没有多想，推着自行车就要出门去，可是刚刚出门就看到了他娘。
陆老太今天被陆二嫂陆志林因为谁去田里放水的闹声吵醒了。
想到别人家分田到户，每个人都干劲十足，可是轮到了他们家，老二那两公婆便你推我我推你，一个个都想着偷懒！
陆老太思前想后，反正也睡不着了，便打算来找陆志尧，问他要点儿粮食。
搁在一个月前，陆老太肯定不会过来的，毕竟那会儿苏玉兰还在家。
不过这一个月都过去了，苏玉兰自回去了白城之后，就便没有回来过。
陆老太一开始也不知道苏玉兰是回去白城了，陆志尧也没说，有人是说她去县里教课去了，有人说她是去县里的文工团，总之什么说法都有，就是没有说她回去白城的。
刚刚开始人人都说她就是去一个星期左右，不过这会儿都快一个月过去了，苏玉兰身影都没有，便有人说她是回去白城了。
还有人说苏玉兰已经在白城找到了工作，不会再回来他们胜利生产队了。
陆老太才知道苏玉兰原来是回去了白城。
作为苏玉兰的婆婆，她自然知道她跟娘家人的关系不好，娘是后娘，还有个继妹。但是陆老太也知道，即便是这样，苏玉兰可从没放弃过回去白城，好几次跟她吵架都说要自己一个人回去白城，回去便不会再回来这个破地方了。
想不到她的嚣张日子还没过多久，之前分
田到户还有那么多的粮食剩了，陆老太还以为她是铁了心要跟着陆志尧耕一辈子的地了。
想不到这才多久，就一声不吭回去那白城。
而且，看这情况，以后可能是不会再回来了。
陆老太看着陆志尧推着自行车出来的身影，随后便摆起了当娘的架子，问：“老三，你这是要出门了？”
陆志尧不认为陆老太是特意过来找他的，只是点点头：“是的，娘。”
陆老太听着这一声‘娘’，只觉得没有了苏玉兰在，陆志尧肯定也会像以前那般，听她的话。
陆老太不管那泥泞，连忙上前了两步，说：“这一早就出去，咋滴也不带个帽子哟，这要是下雨了可不浇了一身湿。”
陆志尧闻言皱了皱眉，他仿佛已经好久没听他娘这般关心过他了，然后缓声道：“今天应该不下雨了。”随后，他便问：“娘你找我有事？”
陆老太看着陆志尧确实是打算外出，也不兜圈子了，清了清嗓子，随后大大地叹息一声：“老三，你也知道咱老陆家上季没有分田到户，这不，分到的粮食都快要见底了，娘知道你跟老大一家都不容易，可老陆家现在更活不下去了。”陆老太想了想，随后直接道：“这不你上一季的收成不是剩了几千斤的，你当是孝顺爹娘，先给咱们来个两百斤也行，你爹也没要求那么高，等秋收到了，俺们也有收成，就不依赖你们了。”
陆老太何时有过这么低姿态，要不是因为知道陆志尧的脾性，她才不会这么低三下四的。
他们家分的粮食确实不多，但也不是不够，是因为陆二嫂和陆老太都知道陆志军和陆志尧上一季分田到户，收成上交国家后还剩了几千斤。
所以他们这段时间也不像以前那么省着粮食来吃了，凡是还有老大老三两家兜着，不够吃就向他们要，就不信他们不给！
陆志尧听着陆老太的话抿了抿唇。
他之前肯定也有想过他爹娘会过来要粮食，可是苏玉
兰在去白城之前，已经交待他把部分的粮食卖出去。苏玉兰是觉得春耕的水稻的养分和阳光雨水都没有夏耕这一季的多，所以上一季的粮食除了留够了自家吃用，基本上都拿去黑市卖掉了。
所以，他们家现在也没有多少稻谷。
陆老太似乎看出了陆志尧的犹豫，便问：“老三，是不是因为你家婆娘？你还怕她骂你不成？”
想到苏玉兰，陆老太依然对她怀恨在心。
要不是她，她家老三这会儿估计还一心一意孝顺她，耕的地赚的钱都交到她手中。
陆志尧听见陆老太的问话，想到了自家的女人，内心深处的某一角瞬间柔软起来，随后摇头：“不是。”
陆老太微怒：“那你还想啥子呢？难不成孝顺爹娘你还有意见？”
陆志尧皱眉：“不是，不过我现在没有多余的粮食了，等秋收之后再说吧。”说完，便打算出发。
陆老太看着陆志尧准备离开的背影，想她已经拿出了最好的耐性来，可谁知道陆志尧依然不肯给？
难不成那苏玉兰回城之前还跟他说了什么？
想打这一茬，陆老太因被拒绝的怒火更是怒涨了几分，当即又恢复了那个爱说教的模样：“老三，你这是没有呢？还是不想给呢？是不是苏玉兰那贱人让你不要给的？”
“好你个苏玉兰！居然回去白城了也见不得我们一家好！白眼狼！”
‘贱人’两个尖锐得刺耳的字眼让陆志尧停下了准备出发的脚步，随后冷冷地睨向一脸对苏玉兰不满的陆老太。
陆老太被陆志尧那狠戾又冷若冰霜的眼神给瞧个头皮发麻，要不是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儿子，陆老太怀疑他是不是准备对自己动手了。
陆老太自然不相信陆志尧会对他动手，反而添油加醋道：“老三，这几年你咋滴越活越糊涂了？她苏玉兰都已经回城去了，你还眼巴巴等着人回来，还这么听她话，连娘都不要了！”
陆老太看着陆志尧扶着自行车把车的手
背因为用力，青筋都浮现出来，以为他是被说中了心事，她轻啧一声：“俺瞧你是傻，苏玉兰那贱人以前就说要回城，回城之后就再不回来了！现在她也这么干了，已经抛下你跟俩孩子不管了，你以为她还会回来这山旮旯里头跟你种一辈子的地吗？”
“俺以前就跟你说过了，城里来的女人都是靠不住的，你偏不信。你看吧？这都没几年，苏玉兰——！”
话还没说完，陆志尧扶着的那辆自行车突然朝她狂奔而来，‘哐当——’一声，直直撞到了她的大腿处。
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陆老太瞬间失去平衡，径直地跌倒在一片泥泞里，一下子，浑身上下沾满了污糟的泥浆，还有青青绿绿稀巴烂的鸡粪鸭粪……
陆志尧半句话没说，上前便扶起了自己的自行车，也不在意扶把手处沾了点泥土，飞快地上了车，一蹬脚踏，那二八式自行车如同箭矢直飞而去。
可没过两秒，那自行车倏然又停了下来，只见腰杆挺得笔直的陆志尧缓缓回过头来，一字一句道：“即便你是我娘，也不能随意评价她。”
“如有下次……”
陆志尧抿了抿唇，脑海划过了一个念头，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再次瞪着脚踏，朝着泥泞的小路破风而去。
……
盛夏的县城比冬日还要热闹几分，但是陆志尧却没有停留，因为这些热闹都与他无关。
他下了汽车之后，很快便问人找到了可以发电报的地方。
县城明显要比镇里要多人，就连发电报的人都多得如同在供销社抢购粮食似的。
陆志尧等了两个多小时才轮到了他，这电报是按字数算钱的，但是陆志尧也没打算多说其他的，只让电报员在上面打了三个字。
打完电报交钱又用了半小时，陆志尧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因为连续几天都下雨，这会儿出太阳，被雨水冲刷过后的天空显得尤其蔚蓝。
陆志尧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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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赵银英喊话的声音过于嘶声力竭, 在场的人都停下了要出去的脚步，回头看着她。
而被她抓住了手腕的苏大勇此刻的表情更像是被什么洪水猛兽冲击了一般似的，整张脸瞬间面如死灰, 那黝黯的眼睛死死看着对方。
苏大勇那脸上有毫不掩饰的愤怒, 只见他嘴唇动了动, 一股愤怒的气血正从心腔直冲脑袋, 顿时气得满脸通红, 攥紧的手背早已青筋凸显。
赵银英对上苏大勇那凶狠狰狞又带着点莫名的害怕的眼神, 当即愣在了远处, 剩下的说话顿时梗在了喉咙间，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只是那急促狂跳的心脏声出卖了她此刻的慌张。
还记得当时苏大勇被汽车撞了，虽然昏迷了一小段时间，但是事后医生说并没有大碍，但毕竟汽车是铁做的, 人是肉做的，被这么一撞, 还是躺了几天，腿也落下了患疾。
苏大勇醒后知道那叶先生已经给他付清了医药费，也没有向那个叶先生要什么赔款。
那个叶先生一开始还是硬要塞给他们钱，说是后续养伤的医疗费, 不过苏大勇几番坚持还是不要。
所以那个叶先生便给苏大勇留下了一个地址和一个电话号码, 说以后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便去找他。
赵银英那会儿多不爽, 明明是苏大勇吃了亏，可半点儿好处都没捞到，因为腿伤还休养了小个月, 一个月工钱也赚少了30块！
但是后来苏大勇跟她保证等苏继东毕业后便去找叶先生谋个好工作，赵银英也就没有再提了。
其实那次事件当中，赵银英有一件事没有告诉苏大勇，那就是她偷偷收了叶先生的疗养补偿。
不过叶先生也跟她保证那个承诺依然有效，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可以去找他。
赵银英原以为要去找叶先生也是一两年之后的事，她原本想着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自己带上苏继东过去找人便算了。
可现在苏大勇居然就要去找人了？这拿了钱还没满两个月呢，这就去找对方，要是对方把给钱那事说出来可咋办？
苏大勇非得打死她不可！
赵银英觉得不说都说了，这会儿要保住那个叶先生的一个承诺要紧！
她硬着脖子，眼神坚定地看着苏大勇，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儿颤抖：“苏大勇你瞪我我也要说了，苏玉兰……”
赵银英那话才说了一半，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巴掌响亮地落在了她的左脸，“啪——！”的一声，力道之大让她顿时就跌落在地。
“闭嘴！”苏大勇怒吼道，脖子上青筋尽显，“再胡说八道一句，我苏大勇今天跟你没完！”
“玉兰是我女儿，是我亲闺女！”
赵银英被苏大勇这一巴掌被刮得一阵天旋地转，脑中不断闪现着雪花般的白光，整个人处在混沌当中，就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不断重复着：“苏大勇你打我，你居然打我，我饶不了你！”
苏大勇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再胡说八道，我不仅打你，我还能打死你！”
跌落在地的赵银英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气，当即就想要爬起来，跟苏大勇拼了。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架来，苏玉兰抿了抿唇，猛然从震惊的思绪中抽离出来，随后叫了一声苏大勇：“爹……”
再多的话，苏玉兰暂时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问苏大勇事情的真相吗？
可她如今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她必须先回去清水市，她不能让苏玉琼顶替她的身份，也要问问她到底为何要去清水市。
她可不相信苏玉琼是真的良心发现，时隔八年才说要下乡去！
退一万步，即便她真的是不是苏大勇的亲生女儿，但这些年苏大勇对她的好是真真实实的，即便不是也胜是。
苏玉兰：“爹，这事情以后再说，我……”
可是赵银英这会儿已经扑打在苏大勇的身上了，苏大勇怒火在心，也听不大清苏玉兰跟他说的话，也跟赵银英
扭打在一起了。
周国华见此情形，第一时间便是去拉架，但是余光已经看到了苏玉兰走出了苏家的大门，匆匆忙忙朝着暮色走去。
……
清水市。
苏玉琼之前趁着苏玉兰熟睡拿了她的介绍信和火车票，便上了前往清水市的火车。
这会儿火车停在了清水市的站台，苏玉琼看着这萧条得还不如白城一个小镇的火车站，内心是既喜又怕。
一个人独自来到这穷乡僻壤，说不害怕是假的，但这年代的治安也还好，只要揣着一封介绍信，她可以畅通无阻去到苏玉兰下乡的那个村里。
苏玉琼来之前已经把苏玉兰下乡的地址都写下来了，这会儿就等着搭上班车，前往那民安镇。
第一次来清水市，苏玉琼只觉得这里太冷清了，整个城市没多少人流，到处充斥着一股萧条的气息。
果真是穷乡僻壤。
搭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苏玉琼困极了，在火车上她迷迷糊糊也不敢怎么睡，这会儿一上了汽车便睡了过去。
一睡便睡到了汽车到了终点站，苏玉琼被司机叫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而汽车正停靠在一个空旷的位置上，除了哗啦啦的雨声，没有别的声响了。
苏玉琼惊恐地问那司机：“司机同志，这是哪里？你把我载到什么地方来了？”
那司机同志一听便不乐意了：“这位女同志，路上我都喊了你无数次了，不过你都不说话，我就直接把你拉到总站来了，这里是高地县，你赶紧下车去吧，我还得下工呢。”
高地县？这是什么地方？
苏玉琼惊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连忙问：“高地县是什么地方？这里离民安镇远吗？”
“可远了，这车是从火车站开出来的，民安镇就是个途径站。”
苏玉琼这会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害怕，抓着车座的手指都隐隐发白，问那司机：“那还有车回去吗？我要回去民安镇。”
那司机把车的垃圾扫干净之后，便随口道：“这
会都天黑了，早就不发车了，你要是想去民安镇，得等到明儿早上了。”
明天早上？苏玉琼彻底崩溃了！
怎么会这样！
可司机已经赶人了，苏玉琼只得下车去，这时候雨势渐渐变大，那呼啸的风声疯狂地拍打在附近的建筑物上，发出嘶吼般的声响。苏玉琼被强劲的风雨拍打着，还没走到屋檐下已经浇了个落汤鸡一般，浑身湿透！
她看着荒凉又陌生的乡镇，这会儿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明明一切都挺顺利的，怎地来到这清水市就变得如此糟糕？
苏玉琼冒着风雨终于走到了一个屋檐下，这会儿看着滴着水的衣服，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
这两天雨水连续地下，雨势也没有小过，陆志尧刚刚去田里放完水，这会儿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际，把十来只鸡和几只鸭赶回了屋后的鸡棚，随后关上了栏栅。
陆家宝看着湿了半边身的陆志尧走进家门，便说：“爹，你今天怎么又被淋湿身了，赶紧先去换个衣服吧，今晚我来做饭就行。”
这段时间陆家宝已然学会了煮饭，虽然头几次煮饭那水都放得太多，硬是把饭煮成了一锅稀粥，有次还煮焦了，不过陆志尧却没有骂他，还称赞了他懂事了。
所以经验多了，陆家宝便慢慢学会了煮饭该放多少水，什么时候应该不要再烧火。
自从他娘去了白城之后，陆家宝看着陆志尧负责的活儿越来越多，也看出了他爹脸上的笑容也比以往要少一些。
所以陆家宝能做的家务都尽量自己做，绝不会让他爹操心。
陆志尧看了眼自己湿了一点的肩膀，随后说：“没事，爹来做饭吧。”说着，便把陆家宝手上洗米的盆子给拿了过去。
陆家美则看着哥哥和她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门外下得稀里哗啦的暴雨，她的脚边是已经又大了一圈的年糕。
年糕已经从小黄狗变成了大黄，个头大了不小，此刻正摇着尾巴，乖乖地趴在陆家美的
脚边，偶尔听到陆志尧的声音便会抬一抬头，看着他。
不多时，陆家美看着陆志尧从厨房走来，年糕率先摇着尾巴走了过去，在他的腿边蹭了蹭，陆家美则慢慢站了起来，拉了拉陆志尧的裤子，问：“爹，你不是说娘这几天回来吗？你要不要去火车站看看，娘是不是没带雨伞回不来了？”
小孩子想问题比较简单，这会儿只看到下雨了，想着她娘是不是被这大雨阻挠了回家的路。
陆志尧前几天确实收到了苏玉兰的电报，说准备回来，可是这都几天过去了，却没见她回来。
不过陆志尧听知青宿舍的人说，白城这会儿似乎在刮台风，估计是台风耽误了火车吧。
但，苏玉兰没有打电报回来说这事儿。
想到自家女人，陆志尧那沉稳的心顿时狂跳了跳，摸了摸陆家美的头发，牵强地露出一抹淡笑：“别急，明天一早爹去给你娘打个电报问问。”
陆志尧此刻看着外面的风雨，薄唇抿得紧紧的，谁也没发现，他的手指正一根根地攥紧。
……
翌日一早，陆志尧便打算出门去打电报，他们镇上能收电报，但是不能发，要打电报就必须要去到县里。
陆志尧早早便起来煮好了早饭，并拜托了大嫂帮忙照料一下孩子。
陆志尧把自行车推了出来，看着泛着一缕光亮的天际，想：今天应该会是个晴天。
这两天连续下雨，红砖房门前的道路已经变得泥泞不堪，有几个不大清晰的脚印，还有鸡鸭走过的痕迹。
陆志尧看着门外泥泞的泥路，倏然想起了之前住生产队地堂前的茅草屋时。每当下完雨，苏玉兰便会让两个孩子出去踏水，说孩子天生都是喜欢玩水的。
陆志尧那时候没有太多管教孩子的概念，村里头的孩子几乎都是放养的，但是陆志尧也知道许许多多的大人是从不喜欢让孩子在下雨天时去淋水，踏水的，因为怕孩子风寒。
这年头小小的风寒也能让一个家
庭陷入困难之中，要是赶上了发热，更是要命。
所以即便放养，几乎很少有人在下雨时让孩子去玩。
想到这里，陆志尧又想到苏玉兰虽然会让孩子去踏水，踩泥坑，但她自己似乎对下雨后的泥地充斥着一丝丝的抗拒。
她不喜欢软绵绵的烂泥。
要知道他们这里的人从小到大都是跟泥土打交道的，想起苏玉兰的抗拒，陆志尧那时候有点不解。
不过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似乎有点明白了。
陆志尧没有多想，推着自行车就要出门去，可是刚刚出门就看到了他娘。
陆老太今天被陆二嫂陆志林因为谁去田里放水的闹声吵醒了。
想到别人家分田到户，每个人都干劲十足，可是轮到了他们家，老二那两公婆便你推我我推你，一个个都想着偷懒！
陆老太思前想后，反正也睡不着了，便打算来找陆志尧，问他要点儿粮食。
搁在一个月前，陆老太肯定不会过来的，毕竟那会儿苏玉兰还在家。
不过这一个月都过去了，苏玉兰自回去了白城之后，就便没有回来过。
陆老太一开始也不知道苏玉兰是回去白城了，陆志尧也没说，有人是说她去县里教课去了，有人说她是去县里的文工团，总之什么说法都有，就是没有说她回去白城的。
刚刚开始人人都说她就是去一个星期左右，不过这会儿都快一个月过去了，苏玉兰身影都没有，便有人说她是回去白城了。
还有人说苏玉兰已经在白城找到了工作，不会再回来他们胜利生产队了。
陆老太才知道苏玉兰原来是回去了白城。
作为苏玉兰的婆婆，她自然知道她跟娘家人的关系不好，娘是后娘，还有个继妹。但是陆老太也知道，即便是这样，苏玉兰可从没放弃过回去白城，好几次跟她吵架都说要自己一个人回去白城，回去便不会再回来这个破地方了。
想不到她的嚣张日子还没过多久，之前分
田到户还有那么多的粮食剩了，陆老太还以为她是铁了心要跟着陆志尧耕一辈子的地了。
想不到这才多久，就一声不吭回去那白城。
而且，看这情况，以后可能是不会再回来了。
陆老太看着陆志尧推着自行车出来的身影，随后便摆起了当娘的架子，问：“老三，你这是要出门了？”
陆志尧不认为陆老太是特意过来找他的，只是点点头：“是的，娘。”
陆老太听着这一声‘娘’，只觉得没有了苏玉兰在，陆志尧肯定也会像以前那般，听她的话。
陆老太不管那泥泞，连忙上前了两步，说：“这一早就出去，咋滴也不带个帽子哟，这要是下雨了可不浇了一身湿。”
陆志尧闻言皱了皱眉，他仿佛已经好久没听他娘这般关心过他了，然后缓声道：“今天应该不下雨了。”随后，他便问：“娘你找我有事？”
陆老太看着陆志尧确实是打算外出，也不兜圈子了，清了清嗓子，随后大大地叹息一声：“老三，你也知道咱老陆家上季没有分田到户，这不，分到的粮食都快要见底了，娘知道你跟老大一家都不容易，可老陆家现在更活不下去了。”陆老太想了想，随后直接道：“这不你上一季的收成不是剩了几千斤的，你当是孝顺爹娘，先给咱们来个两百斤也行，你爹也没要求那么高，等秋收到了，俺们也有收成，就不依赖你们了。”
陆老太何时有过这么低姿态，要不是因为知道陆志尧的脾性，她才不会这么低三下四的。
他们家分的粮食确实不多，但也不是不够，是因为陆二嫂和陆老太都知道陆志军和陆志尧上一季分田到户，收成上交国家后还剩了几千斤。
所以他们这段时间也不像以前那么省着粮食来吃了，凡是还有老大老三两家兜着，不够吃就向他们要，就不信他们不给！
陆志尧听着陆老太的话抿了抿唇。
他之前肯定也有想过他爹娘会过来要粮食，可是苏玉
兰在去白城之前，已经交待他把部分的粮食卖出去。苏玉兰是觉得春耕的水稻的养分和阳光雨水都没有夏耕这一季的多，所以上一季的粮食除了留够了自家吃用，基本上都拿去黑市卖掉了。
所以，他们家现在也没有多少稻谷。
陆老太似乎看出了陆志尧的犹豫，便问：“老三，是不是因为你家婆娘？你还怕她骂你不成？”
想到苏玉兰，陆老太依然对她怀恨在心。
要不是她，她家老三这会儿估计还一心一意孝顺她，耕的地赚的钱都交到她手中。
陆志尧听见陆老太的问话，想到了自家的女人，内心深处的某一角瞬间柔软起来，随后摇头：“不是。”
陆老太微怒：“那你还想啥子呢？难不成孝顺爹娘你还有意见？”
陆志尧皱眉：“不是，不过我现在没有多余的粮食了，等秋收之后再说吧。”说完，便打算出发。
陆老太看着陆志尧准备离开的背影，想她已经拿出了最好的耐性来，可谁知道陆志尧依然不肯给？
难不成那苏玉兰回城之前还跟他说了什么？
想打这一茬，陆老太因被拒绝的怒火更是怒涨了几分，当即又恢复了那个爱说教的模样：“老三，你这是没有呢？还是不想给呢？是不是苏玉兰那贱人让你不要给的？”
“好你个苏玉兰！居然回去白城了也见不得我们一家好！白眼狼！”
‘贱人’两个尖锐得刺耳的字眼让陆志尧停下了准备出发的脚步，随后冷冷地睨向一脸对苏玉兰不满的陆老太。
陆老太被陆志尧那狠戾又冷若冰霜的眼神给瞧个头皮发麻，要不是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儿子，陆老太怀疑他是不是准备对自己动手了。
陆老太自然不相信陆志尧会对他动手，反而添油加醋道：“老三，这几年你咋滴越活越糊涂了？她苏玉兰都已经回城去了，你还眼巴巴等着人回来，还这么听她话，连娘都不要了！”
陆老太看着陆志尧扶着自行车把车的手
背因为用力，青筋都浮现出来，以为他是被说中了心事，她轻啧一声：“俺瞧你是傻，苏玉兰那贱人以前就说要回城，回城之后就再不回来了！现在她也这么干了，已经抛下你跟俩孩子不管了，你以为她还会回来这山旮旯里头跟你种一辈子的地吗？”
“俺以前就跟你说过了，城里来的女人都是靠不住的，你偏不信。你看吧？这都没几年，苏玉兰——！”
话还没说完，陆志尧扶着的那辆自行车突然朝她狂奔而来，‘哐当——’一声，直直撞到了她的大腿处。
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陆老太瞬间失去平衡，径直地跌倒在一片泥泞里，一下子，浑身上下沾满了污糟的泥浆，还有青青绿绿稀巴烂的鸡粪鸭粪……
陆志尧半句话没说，上前便扶起了自己的自行车，也不在意扶把手处沾了点泥土，飞快地上了车，一蹬脚踏，那二八式自行车如同箭矢直飞而去。
可没过两秒，那自行车倏然又停了下来，只见腰杆挺得笔直的陆志尧缓缓回过头来，一字一句道：“即便你是我娘，也不能随意评价她。”
“如有下次……”
陆志尧抿了抿唇，脑海划过了一个念头，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再次瞪着脚踏，朝着泥泞的小路破风而去。
……
盛夏的县城比冬日还要热闹几分，但是陆志尧却没有停留，因为这些热闹都与他无关。
他下了汽车之后，很快便问人找到了可以发电报的地方。
县城明显要比镇里要多人，就连发电报的人都多得如同在供销社抢购粮食似的。
陆志尧等了两个多小时才轮到了他，这电报是按字数算钱的，但是陆志尧也没打算多说其他的，只让电报员在上面打了三个字。
打完电报交钱又用了半小时，陆志尧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因为连续几天都下雨，这会儿出太阳，被雨水冲刷过后的天空显得尤其蔚蓝。
陆志尧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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