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二更合一
龙族声势浩大的声讨尚未及得到一个令巨龙们都满意的答复, 当事人沈青衡却只留下一句话便暂别回了洞府，看着倒像是有急事一般。
巨龙们一时面面相觑，皆有些不安焦虑, 巨大的骨翼扇动不停, 此起彼伏的龙吟声也跟着响起。
“咋回事？望夜剑尊就这么跑了？崽呢？”
“看剑尊这行径，莫非崽崽有事？”
“他不在崽才是最安全的, 人类如何能信？”
“话不能这么说，崽崽刚刚还叫他来着。不过，崽崽要是离这里很远, 俺们怎么听到他叫的？”
“不一定，龙吟可大可小, 端看这头龙想不想要让同族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这么说俺就不同意了，崽崽刚刚喊的是人类, 敢情望夜是他同族？莫不是给望夜教坏了吧？”
“别急, 崽确实不在这附近, 根本没闻到味道，如果他在这, 龙后第一时间就能找着, 刚刚是龙后太心急了，哎……”
“俺可怜的崽呜呜, 哥哥太想你了, 一天没看到蛋，就茶不思饭不想的呜呜……”
“这么说也是，崽可是我守了几千万年的蛋！结果破壳都没给我看见，岂有此理！”
数千头巨龙一块儿低吼, 这龙压着实有些迫人, 方圆几千里的灵兽几乎都夹起尾巴做兽了, 藏在窝里动都不敢动，修士们更是闭门不出，安静得异常。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黄金龙听了同族的议论，倒是冷静下来，龙缪和龙后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转头，盯向在场唯一一个人族——寻仙宗的宗主。
祁云墨对着数千头巨龙，两股战战，腿软得想坐下，但他好歹穿成了一宗之主，还是沈青衡所在的寻仙宗的宗主，怎么都必须撑起场子来。
所以，在系统的鼓励下，祁云墨攥紧了手，笑得如沐春风，道:“诸位还请稍安勿躁。师叔祖如此匆忙离去，正是因为找到了崽崽，要回去照顾，毕竟崽崽刚刚破壳半个月，还是很小的，刚刚可能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你如何知晓，望夜离开是因为要回去照顾我儿？”龙后沉沉地问。
祁云墨险些被迎面而来的龙威扫平，还好随身携带的镇宗法宝护住了他，这才免于陷入四脚朝天倒地的窘境。
他强撑着身体，微微一笑:“适才，师叔祖的本命灵剑戮茫，给我传了消息来。而且，这半月，师叔祖只要一回宗门，就在洞府中陪伴崽崽。除了崽崽的事，他从不会如此丢下来访的道友，直接离去的。”
躁动的巨龙们闻言，一时也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稍稍平静下来。
毕竟沈青衡一贯以来的光辉形象和极为优秀的风评都太过深入人心，自他入世两回，从来做的皆是为人称道之事，真正的口口称颂的端方君子，心怀天下，第一世的时候甚至帮助过龙族，和前任龙族首领有些渊源，所以，哪怕到了如今，外人也很难想象他会对龙崽生出歹意。
一个随时可以破碎虚空的剑仙，要一头小龙，确实无什用处，养龙本就极为麻烦。
只不过，黄金龙却不是这么好忽悠的。
龙缪当即问:“祁道友，可否告知一下，望夜剑尊平时对待崽崽如何？”
这个问题不难啊。
祁云墨瞬间笑出自信，道:“师叔祖极为喜爱崽崽，之前还专门让我去了山下市集，给崽崽采买生活用品，还有一些幼崽喜欢的玩具。师叔祖性情如何，想必大家也知道，能让他如此，崽崽定然在他心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此话当真？”龙缪惊讶地问。
沈青衡性情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都是出了名的，如同他救世全凭自我心情一般，他与人结交也是随心所欲，从未听过修真界中有谁入了他的眼。
祁云墨见黄金龙动摇了，忙掏出一个储物袋传过去，道:“这便是之前为崽崽采买的玩具，还留了一些，上头应有崽崽和师叔祖的气息。”
黄金龙巨大的龙爪一抬，便抓住了飞过来的储物袋，凑到眼前嗅闻。
在嗅到了龙崽活泼又健康的气息后，它终于信了几分，将储物袋归还，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先在山下等候回复，明日再来拜访，还望剑尊好生照顾龙崽。”
沉沉的龙吟听着并不凶悍，却也依旧不容拒绝，龙族首领摆明了就是要和沈青衡死磕到底，不见到龙崽决不罢休，如今只不过是知道龙崽在沈青衡手中，不敢妄动，所以换了个迂回礼貌点的方式罢了。
祁云墨也听懂了黄金龙的言外之意，但他此时的任务便是保住宗门、将巨龙们先请走，其他事……还有沈青衡不是？
所以，青年拱了拱手，道:“这是当然的。我一定会转告师叔祖。崽崽珍贵，便是我，也很喜欢它。”
黄金龙闻言，意味不明地看了看祁云墨，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巨龙抬起头，望向祁云墨的身后。
那是寻仙宗后山的方向，也是最初感应到龙蛋气息的地方。
它沉默地望了一会儿，似是有些不舍。
然而很快的，巨龙便收回了视线，伸出龙爪，抓起纯白色的魔龙执念，率先展开巨大的骨翼，一举腾飞入天。
紧接着，剩余数千头巨龙也跟着一道起飞，黑压压的影子将整座寻仙宗笼罩，地面上陡然暗了下来，竟是如同黑夜。
祁云墨看着巨龙飞远了，才松了口气，叹息道:“明天不会又来几千头龙吧？”
系统笑了:“有可能哦，原剧情里，龙族很喜欢集体行动。它们感情很好的。”
“嗐，你说龙族怎么走得这么干脆？它们应该很担心崽崽才对啊。小美人还是龙族独苗。”祁云墨道。
系统:“不是它们不担心，是你低估了沈青衡。沈青衡可以一人之力斩天道，也可以救活龙蛋，而天道能让龙蛋夭折，龙族却没有办法，这说明什么？”
“崽崽想要好好活着，需要师叔祖的庇护？因为天道畏惧师叔祖？”祁云墨问。
“是的。龙族虽然强悍，且寿命漫长，但它们使用的是与生俱来的力量，这就意味着它们不修道，也无从和天道对抗。
并不是说它们弱，而是它们没入道，感应不到天道的存在。试想，在你那个世界，一个程序猿会知道每一首曲子是怎么写出来的吗？本就是不同的修炼体系。”
“原来是这样……那龙族怎么会在云渺大陆？”祁云墨一脸好奇，看着却是有些傻。
系统道:“大概是原书剧情的问题吧，毕竟是书中世界。说起来，龙族小美人的外貌有点变异。它是东方龙的长相，可是你看龙族，明明就是西方巨龙。”
“不，有可能龙爸爸是东方龙，所以这是遗传。”祁云墨反驳。
系统闻言，也不跟他解释龙族首领和龙后不可言说的关系了，只是继续道:
“总之，龙族很聪明，它们知道自己就算强抢龙崽，和沈青衡打起来，也可能害龙崽受伤，甚至就算抢回去了，也不一定能保证龙崽活着，在找到办法之前，它们不会拿龙崽的性命来赌。宁可忍着。”
祁云墨一脸狐疑，“那之前的龙蛋，他们就敢抢？”
“龙蛋反正已经死了，而且龙蛋需要及时下葬，当然越快越好。龙崽却很脆弱，弄不好就会受伤，说到底，都是为了崽，要不然龙族能低头？”系统恨铁不成钢。
正争论着，负责守门的外门弟子忽然来报:“宗主，神机门门主司白渊、魔尊北望、散仙重风真人、鬼道门门主鬼愈来访，说是来为望夜仙君声援一二。”
祁云墨一听，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挥挥手，道:“不见，就说龙族已经离开，师叔祖不在宗门之内，宗主在闭关。”
外门弟子闻声有些发愣，道:“这……这不好吧？”
这都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能啊，宗主你真不怕下次试剑大会被群殴或者孤立吗？
祁云墨却是打定主意不见这边的土著大佬了，依旧坚定地道:“还不快去。”
“是。”外门弟子无法，只得快步离去。
祁云墨耸了耸肩，嘀咕道:“这人家抢崽，你们来掺和什么，现场吃瓜？”
系统见祁云墨御剑飞往内门，便道:“不见其他剧情人物是对的，沈青衡是不在意你，所以不管你是不是被穿，其他土著看你不对劲，指不定把你打成邪修。”
“要是我也穿成一把剑就好了。”祁云墨夸张道。
系统:“为什么？你想杀人？”
“不，这样我就能偷看师叔祖养龙了，随时随地磕cp，而不是被拖出来面对一群土著npc，这都半个月了，我送出去的皮卡丘也没得到崽崽的回应，那可是我一针一线缝的！”祁云墨一脸悲愤。
系统直接在线问戮茫剑:“当一把剑，你快乐吗？”
戮茫剑剑灵:“不。自从沈青衡发现我不太对劲之后，除了打架之外，我都在芥子空间里面面壁思过。”
“那你现在也在关黑屋吗？”祁云墨同情地问。
戮茫剑剑灵:“还没有，我看到了一点刺激的gvxeh”
“？？？”祁云墨愣住了，“你怎么开始说乱码了？”
可戮茫剑那边已经无法回应了。
……
却说沈青衡通过神识查看，发觉辛馍趴倒在草地上之后，便运起了身法，瞬间闪现回洞府之中，穿过桃林，大步往温泉池边走。
不过行了几步，就远远望见了一道小小的身影。
辛馍正狼狈地半趴在湿漉漉的草地上，银白的长发浓密，从奶白的脊背上滑落，微卷的发尾搭在绿油油的小草上，粘上了细碎的草叶。
他一只手按在草地上，支撑着绵软孱弱的身体，似乎是有些累了，白嫩的额头和鼻尖都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快地坐了起来，伸出一只纤细的胳膊，将自己的龙尾巴抱起来，往前面挪了一小段距离，这才放下，转为另一只小手往前挪……接着，继续重复抱尾巴的动作。
如此一挪一蹭，倒是真的有在往前移动……只不过，略微慢了那么一些。
沈青衡离开了不到一刻钟，他也就挪了不过半丈的距离。
小心魔此刻眼尾有些泛红，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哭的，小脸上倒是没什么委屈的神色，只是蹭一下便“叽”一声，软巴巴地叫唤。
“叽……”他先是依恋地叫了一声。
人类……呜……
你快回来嘛……
接着，小龙崽有些不甘心地翘起尾巴尖，扭来扭去找了一下方向，试探着想要竖起来，把自己撑起，却又啪叽倒了下去。
“嗷？”
尾巴怎么站不起来……
他愣愣地坐了一会儿，回过神来……
“叽叽嗷！”
太坏了！软趴趴的！笨尾巴！
“噗”得一声闷响，小手气呼呼地拍在尾巴上，我揍我自己。
揍完，继续蹭，然而……
“呜……叽嗷……”
这草太过分了，还偷偷扎我呜……
辛馍委屈极了，一把将那棵不知名的灵草拽住，小手拧了一下！
结果……
“叽！”
你还割我手呜……
抱着小手缩了回来，自己使劲往手心里吹了吹气。
吹完，再次出发，蹭啊蹭。
“叽叽……”
没力气，好累……
不想走路了……
小尾巴瘫在地上，都不翘了，仿佛一条咸鱼。
谁知，转瞬间，漂亮的龙尾又卷了起来。
“嗷！”
不行，再爬一会儿！
我才不笨……我能出去！
……
细细软软的龙嚎听着可怜兮兮的，小龙崽却没有哭，始终顽强地蹭着。
可是，约莫是龙尾巴太过于绵软，完全和想象中人类直立着双腿行走的样子截然不同，所以，辛馍越挪越慢，内心反复挣扎。
从骂自己尾巴笨，揍自己尾巴，拔草却被草割到手，到否认自己笨，重新鼓起勇气努力，只需要一次自我反省的时间。
但他已经很努力了，毕竟龙尾巴柔若无骨，他又是心魔和龙蛋的结合体，本来就是半人半龙，骨骼远远比不上正统龙族那般坚不可摧。
而一半的人族血液，加上上一世当人类残留下来的一些本能，又让他完全学不会龙族传承的能力。
比如龙崽天生就会飞，辛馍却还没有长翅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有骨翼的。
比如龙崽破壳后便会捕猎食生肉，辛馍的小尖牙却还是软的，没有多少力气，恐怕让他咬生肉，牙先坏了。
他埋头蹭得认真，努力想要去见沈青衡，却浑然不知，他期盼等待的人类，在看见他怔了一瞬之后，便大步朝他走来。
不过几息的功夫，眼前便出现了一道颀长的影子。
辛馍一时有些茫然，还没来得及抬起头，来人已经蹲了下来。
紧接着，一双微凉的大手伸了过来，一手绕过他的背，一手圈住他的尾巴，微微一使劲，便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骤然拔高的视野让辛馍紧张地揪住了眼前的雪色布料，他眼巴巴地抬起头，瞅着近在咫尺的清冷剑修，眼尾红得更厉害了。
“叽叽嗷……”
人类，你去了好久。
我好累。
沈青衡垂眸凝视着他，沉静的目光扫过辛馍全身，在沾着草叶的龙尾巴上停了片刻，才收了回来，抱着辛馍转身往池边行去，边走边低声道:
“处理龙族的事，耽搁了一会儿。”
顿了顿，沈青衡又道:“下回若想寻本座，可直接唤名字，本座能听到。龙族能力非凡，幼龙传音便可达万里之外，只要你想。”
“嗷？”辛馍期待地问。
只要我叫你，你就一定会来吗？
“本座可随时查看你的动向，会尽快赶到。”
沈青衡并未盲目承诺，他并不是喜欢空口承诺的人，剑修言出必行，却并非能在瞬息之间到达云渺大陆的任何一处，所以，理论上不一定能立刻做到的事，他不会承诺。
但辛馍听到他说能随时看到自己，又答应了会来，便高兴了许多，本来累得暗淡的桃花眼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嗷~~”
你要一直看着我~
“很重要？”沈青衡难得有些疑惑。
“叽！”辛馍点头。
人类看着我，我就不会害怕了。
沈青衡闻言，沉默片刻，道:“本座知晓了，会随时确定你的状况。”
他这会儿好说话了许多，像是在哄辛馍似的。
辛馍觉得有些新奇，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
沈青衡任由他看着，抱着辛馍回到了泉水边，将小龙崽放到一块温热的圆形巨石上。
辛馍一坐到石头上，便扭了扭，小手揪着沈青衡的衣襟不放。
男人跟着他的动作俯身，在辛馍面前单膝蹲下，即便如此，沈青衡还是比辛馍要高一截。
男人低头瞥了一眼辛馍的小手，道:“你且松开手，本座给你看看龙尾是否受了伤。”
辛馍摇摇头:“叽”。
我好累，坐不住。
松开会摔倒的。
沈青衡便抬起一只手，握住了细细的小腰，道:“这样便不会倒下。或者，本座为你弄张椅子来？”
沈青衡还真不确定自己的芥子空间内是否有家具……修士一般都没什么生活需求，这样的物事极少人会随身携带。
“嗷！”
人类抓住我就好了。
辛馍立刻做了选择，松了手，乖乖地垂下去。
他很喜欢和人类亲近，也喜欢沈青衡照顾自己。
男人便不再纠结，抬起手，动作极轻地覆在龙尾上。
一股精纯的真元逐渐深入蔫巴巴的龙尾巴，顺着龙族灵力循环的轨迹，迅速转了一圈，又收了回来。
龙尾上并无太严重的擦伤，只是龙鳞太过脆弱细密，在草地上磨蹭了太多次，有些夹入了细小的草叶草籽、亦或是灵草上沾着的泥土，会让小龙格外难受，有些鳞片蹭得歪歪斜斜，隐隐约约有脱落的迹象。
唯一一处受了伤的地方，是龙尾背面，靠近尾臀的地方，渗出了些许血丝。
因为只有一小片龙鳞被蹭脱落了，血丝也几乎看不见，约莫是最初疼了一下之后，感觉便不强烈了，所以辛馍这会儿看着懵懵懂懂的，竟然也没喊疼。
沈青衡却已然皱起了眉，继续撩开细腰上堆着的银发，目光逡巡而过，又起身绕到辛馍身后，同样俯身，拨开披在背上的长发，往下打量。
锐利的目光很快就发现了两处被草叶划伤都地方。
男人便顺势蹲下，将细软的长发拢成一捧，拨到辛馍身前去。
接着，手一翻，一个青白玉药瓶落在掌心。
辛馍看不见身后的沈青衡，只觉得很快就有一根微凉的指尖，似乎是沾了药，在他腰后两处地方抹了一遍。
随即，隐隐约约的刺痛便不见了。
他好奇地伸出手，绕到背后要去摸，却只摸到了沈青衡的手腕。
旋即，男人反手捏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塞了回来，伴随着低沉的嗓音。
“涂了药，已经看不出伤痕了。待会儿沐浴洗掉便可。”
辛馍便点点脑袋，见沈青衡回到自己的身前蹲下，伸手托起龙尾打量，一时委屈巴巴地抽了抽小鼻子，指着其中一块被草籽硌到的鳞片，难受地“叽”了一声。
有东西，还摸不着，难受。
他的龙鳞实在太密了，一眼望过去晶莹透亮，还有浅淡的雾气缭绕，根本看不清楚鳞片下面藏了什么。
沈青衡沉吟了一会儿，将龙尾放下，道:“先去水里泡一会儿，龙尾放松之后，或许杂物会自动脱落。”
即便不能，也要先把容易洗掉的洗了。
说完，辛馍又被抱了起来，放进水中。
他试探地用小尾巴在水里转了转圈，感觉到龙尾背面被水泡了有些疼，便攀着沈青衡的手臂往上蹦了蹦。
“叽嗷。”
后面没抹药。
“修真界伤药治不了龙鳞脱落造成的伤口，若抹了，伤口愈合封闭，那一块便不会再长鳞片出来，于你无益。”沈青衡耐心解释。
“呜……”
那怎么办？
沈青衡取出一瓶灵药，倒入水中，约莫是温养灵兽的圣药，上面明显带着药宗独有的标志。
“你若听话些赶紧洗完，便能早一点给你治伤。”
辛馍听了，便老老实实地泡在水里搓自己，他动作缓慢又生疏，时不时便抬头瞅一眼沈青衡，怕一眨眼人类就跑了。
可这一回，沈青衡没有离去，亦未曾冥想入定，仅仅沉默地守着他，手心里药瓶一个接一个地换，有的会往水里倒，有的却原封不动收了起来，倒的剂量也不一样。
辛馍能从对方无声却沉稳的动作里，感受到关心和爱护。
渐渐的，之前等待沈青衡的那种无助和孤单，也被他想了起来。
“叽嗷……”软嫩的龙嚎带了些委屈。
我等不到人类，玩偶也不好玩，都泡水了。
就要去找你，要跟你一起玩。
可是不会走路。很生气。
沈青衡闻言，动作一顿，抬眸看着辛馍。
辛馍伸着手指了指不远处泡在水里的“皮卡丘”。
沈青衡知道，这是辛馍最喜欢的玩偶。
他心念一动，玩偶便飞了起来，一个干燥术丢过去，玩偶便光洁如初。
沈青衡将玩偶挪到辛馍面前，见小龙崽摇了摇头，不想玩，便又把玩偶收了起来。
他看着低头搓自己的小心魔。
片刻后，沉静的眸光逐渐变深了，带出一种更为静谧、也更为温和的眸色。
沈青衡缓声道:“本座不该丢下你。下回直接唤本座来寻你。莫要自行走动。”
“你还未长成，力道不足，龙尾无力也是正常，不必急于行走。”
“嗷！”辛馍狐疑地看着人。
之前人类还说，要我自己游来游去，不抱抱。
“龙族喜水，喜云雾，在洞府中，本座自然予你自由。此处皆是灵植灵树，你要如何游？”沈青衡问。
“嗷。”辛馍扭头。
我不管，我说是就是。
人类欺负我。
沈青衡微微一怔，看着气呼呼的辛馍，又回过神来，好半天未曾开口。
这时候，哄人简直就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尤其是一个根本不了解什么是“软话”，什么是让步的男人。
最终，还是沈青衡开了口:“你想要本座做什么说什么，只管告诉我，本座不擅长猜测，短时间内亦不能摸准你的脾性，只能问你。只要你愿意提要求，能做到的我都为你做到。”
这大概是沈青衡第一次明着妥协，并未从自己的角度来看待辛馍的一举一动，而是尝试设身处地，来解决辛馍的问题。
忘记修的道，放下高傲和自持。
然而，这样的沈青衡，却比之前，还要吸引人。
“叽……嗷嗷。”辛馍迟疑地歪头，开始娇娇地提要求。
那……那你要顺着我说话。不凶我。
沈青衡沉默片刻，道:“好。”
“嗷。”辛馍又指了指自己。
我不会，人类要教我。不要笑我。
沈青衡眸色沉沉，却微微颔首。
他并没有反驳。
辛馍还小，并不能听懂某些看似“嘲笑”、“训斥”里带着的纵容。
既然这个阶段的辛馍是不懂的，那么沈青衡也可以配合。
“……叽叽。”最后，辛馍摸了摸自己的小尾巴。
人类，你要给我洗尾巴，我累了。
沈青衡瞥了一眼龙尾，道:“本座修剑，掌中剑茧遍布，太过粗糙，恐怕会伤了你，回头把你磨哭了，岂不弄巧成拙。先前给你的鲛珠纱手帕，多少能将就。”
“叽叽。”
不嘛，就要你洗。
辛馍这会儿懒懒的，扭了扭小尾巴，哪里肯自己来。
而且就龙族这天生的眼神，能不能找到藏在白雾底下的龙鳞底下的草籽……遗传因素，不提也罢。
早在破壳的时候，辛馍便发现自己不耐烦看太小的东西了，龙族本来就是巨兽，很正常，虽然他体型变异了。
小龙崽泡在水里期期艾艾地看着沈青衡，想了想，翘起下巴提要求。
“叽叽嗷。”
人类，你伸手过来。
“要做甚？”沈青衡问。
“嗷嗷。”
你让我看看。
弄得我痒痒的，那个茧子长什么样。
“先前你不是拉过本座的手指？”沈青衡问，将手伸了过来。
“叽。”
不一样。之前没摸到。
辛馍小心翼翼地握住男人的一根手指，翻过来翻过去看了两遍，这才伸出另一只手，点在那冰凉的掌心。
这只手确实是常年握剑的手，掌心粗糙，带着茧子，却也同样修长如玉，形状完美，指骨分明，看着十分有力，是很有安全感的一只手。
辛馍将指尖点在茧子上的时候，只觉得冰凉如雪，又轻轻按了一下，挠了一下……
他悄摸摸抬眼去瞧沈青衡的反应，想看看对方会不会跟他一样痒得笑出来，却对上了男人沉静的目光，一时就有点紧张了，小脸也红了起来。
这样的羞涩在初次见面之后就时不时会在辛馍身上出现，沈青衡虽然每一回都注意到了，但他毕竟于此道不通，只觉得是因为辛馍本体是少年，所以即便变小了，行动上总看着比较可爱，却也依旧有着少年生而具有的羞涩。
并不矛盾，反而格外鲜活姝丽，尤其在稍微变大了一些之后，辛馍少了那么点婴儿肥，瘦了许多，褪去了无时无刻不在的可爱，那么，由内而外的秾丽纯真，便掩盖不住了。
沈青衡仅仅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并不多停留，只凝在手上，道:“水中不便，先将鳞片上的草叶洗净，带你回洞府。”
“嗷……”辛馍问。
你是不是知道它们藏在哪里？
它们自然是指硌他的草籽沙粒等。
沈青衡却难得没有直接应下来，反而道:“本座需要翻开鳞片查看。”
——《心魔娇养日记十九》
【(陈旧的字迹)此乃龙族孤本，主讲龙族生活习性，本座手抄而来，或许，龙蛋与心魔融合之后，辛馍会保留一些龙族的体征，需要谨慎对待。
(未干的新字迹)阅览全册，却是找不到与龙鳞相符的，“龙族鳞片大如芭蕉叶，干燥坚硬，极少沾染污渍……无需专门刷洗。”
小心魔身上龙鳞不可计数，连本座小指指甲还要小，今夜却不知要翻到几时。
想来，过去的本座同他乃是字面意义上的执手之交，故而，不知道辛馍怕痒，便未曾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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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龙们一时面面相觑，皆有些不安焦虑, 巨大的骨翼扇动不停, 此起彼伏的龙吟声也跟着响起。
“咋回事？望夜剑尊就这么跑了？崽呢？”
“看剑尊这行径，莫非崽崽有事？”
“他不在崽才是最安全的, 人类如何能信？”
“话不能这么说，崽崽刚刚还叫他来着。不过，崽崽要是离这里很远, 俺们怎么听到他叫的？”
“不一定，龙吟可大可小, 端看这头龙想不想要让同族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这么说俺就不同意了，崽崽刚刚喊的是人类, 敢情望夜是他同族？莫不是给望夜教坏了吧？”
“别急, 崽确实不在这附近, 根本没闻到味道，如果他在这, 龙后第一时间就能找着, 刚刚是龙后太心急了，哎……”
“俺可怜的崽呜呜, 哥哥太想你了, 一天没看到蛋，就茶不思饭不想的呜呜……”
“这么说也是，崽可是我守了几千万年的蛋！结果破壳都没给我看见，岂有此理！”
数千头巨龙一块儿低吼, 这龙压着实有些迫人, 方圆几千里的灵兽几乎都夹起尾巴做兽了, 藏在窝里动都不敢动，修士们更是闭门不出，安静得异常。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黄金龙听了同族的议论，倒是冷静下来，龙缪和龙后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转头，盯向在场唯一一个人族——寻仙宗的宗主。
祁云墨对着数千头巨龙，两股战战，腿软得想坐下，但他好歹穿成了一宗之主，还是沈青衡所在的寻仙宗的宗主，怎么都必须撑起场子来。
所以，在系统的鼓励下，祁云墨攥紧了手，笑得如沐春风，道:“诸位还请稍安勿躁。师叔祖如此匆忙离去，正是因为找到了崽崽，要回去照顾，毕竟崽崽刚刚破壳半个月，还是很小的，刚刚可能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你如何知晓，望夜离开是因为要回去照顾我儿？”龙后沉沉地问。
祁云墨险些被迎面而来的龙威扫平，还好随身携带的镇宗法宝护住了他，这才免于陷入四脚朝天倒地的窘境。
他强撑着身体，微微一笑:“适才，师叔祖的本命灵剑戮茫，给我传了消息来。而且，这半月，师叔祖只要一回宗门，就在洞府中陪伴崽崽。除了崽崽的事，他从不会如此丢下来访的道友，直接离去的。”
躁动的巨龙们闻言，一时也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稍稍平静下来。
毕竟沈青衡一贯以来的光辉形象和极为优秀的风评都太过深入人心，自他入世两回，从来做的皆是为人称道之事，真正的口口称颂的端方君子，心怀天下，第一世的时候甚至帮助过龙族，和前任龙族首领有些渊源，所以，哪怕到了如今，外人也很难想象他会对龙崽生出歹意。
一个随时可以破碎虚空的剑仙，要一头小龙，确实无什用处，养龙本就极为麻烦。
只不过，黄金龙却不是这么好忽悠的。
龙缪当即问:“祁道友，可否告知一下，望夜剑尊平时对待崽崽如何？”
这个问题不难啊。
祁云墨瞬间笑出自信，道:“师叔祖极为喜爱崽崽，之前还专门让我去了山下市集，给崽崽采买生活用品，还有一些幼崽喜欢的玩具。师叔祖性情如何，想必大家也知道，能让他如此，崽崽定然在他心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此话当真？”龙缪惊讶地问。
沈青衡性情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都是出了名的，如同他救世全凭自我心情一般，他与人结交也是随心所欲，从未听过修真界中有谁入了他的眼。
祁云墨见黄金龙动摇了，忙掏出一个储物袋传过去，道:“这便是之前为崽崽采买的玩具，还留了一些，上头应有崽崽和师叔祖的气息。”
黄金龙巨大的龙爪一抬，便抓住了飞过来的储物袋，凑到眼前嗅闻。
在嗅到了龙崽活泼又健康的气息后，它终于信了几分，将储物袋归还，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先在山下等候回复，明日再来拜访，还望剑尊好生照顾龙崽。”
沉沉的龙吟听着并不凶悍，却也依旧不容拒绝，龙族首领摆明了就是要和沈青衡死磕到底，不见到龙崽决不罢休，如今只不过是知道龙崽在沈青衡手中，不敢妄动，所以换了个迂回礼貌点的方式罢了。
祁云墨也听懂了黄金龙的言外之意，但他此时的任务便是保住宗门、将巨龙们先请走，其他事……还有沈青衡不是？
所以，青年拱了拱手，道:“这是当然的。我一定会转告师叔祖。崽崽珍贵，便是我，也很喜欢它。”
黄金龙闻言，意味不明地看了看祁云墨，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巨龙抬起头，望向祁云墨的身后。
那是寻仙宗后山的方向，也是最初感应到龙蛋气息的地方。
它沉默地望了一会儿，似是有些不舍。
然而很快的，巨龙便收回了视线，伸出龙爪，抓起纯白色的魔龙执念，率先展开巨大的骨翼，一举腾飞入天。
紧接着，剩余数千头巨龙也跟着一道起飞，黑压压的影子将整座寻仙宗笼罩，地面上陡然暗了下来，竟是如同黑夜。
祁云墨看着巨龙飞远了，才松了口气，叹息道:“明天不会又来几千头龙吧？”
系统笑了:“有可能哦，原剧情里，龙族很喜欢集体行动。它们感情很好的。”
“嗐，你说龙族怎么走得这么干脆？它们应该很担心崽崽才对啊。小美人还是龙族独苗。”祁云墨道。
系统:“不是它们不担心，是你低估了沈青衡。沈青衡可以一人之力斩天道，也可以救活龙蛋，而天道能让龙蛋夭折，龙族却没有办法，这说明什么？”
“崽崽想要好好活着，需要师叔祖的庇护？因为天道畏惧师叔祖？”祁云墨问。
“是的。龙族虽然强悍，且寿命漫长，但它们使用的是与生俱来的力量，这就意味着它们不修道，也无从和天道对抗。
并不是说它们弱，而是它们没入道，感应不到天道的存在。试想，在你那个世界，一个程序猿会知道每一首曲子是怎么写出来的吗？本就是不同的修炼体系。”
“原来是这样……那龙族怎么会在云渺大陆？”祁云墨一脸好奇，看着却是有些傻。
系统道:“大概是原书剧情的问题吧，毕竟是书中世界。说起来，龙族小美人的外貌有点变异。它是东方龙的长相，可是你看龙族，明明就是西方巨龙。”
“不，有可能龙爸爸是东方龙，所以这是遗传。”祁云墨反驳。
系统闻言，也不跟他解释龙族首领和龙后不可言说的关系了，只是继续道:
“总之，龙族很聪明，它们知道自己就算强抢龙崽，和沈青衡打起来，也可能害龙崽受伤，甚至就算抢回去了，也不一定能保证龙崽活着，在找到办法之前，它们不会拿龙崽的性命来赌。宁可忍着。”
祁云墨一脸狐疑，“那之前的龙蛋，他们就敢抢？”
“龙蛋反正已经死了，而且龙蛋需要及时下葬，当然越快越好。龙崽却很脆弱，弄不好就会受伤，说到底，都是为了崽，要不然龙族能低头？”系统恨铁不成钢。
正争论着，负责守门的外门弟子忽然来报:“宗主，神机门门主司白渊、魔尊北望、散仙重风真人、鬼道门门主鬼愈来访，说是来为望夜仙君声援一二。”
祁云墨一听，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挥挥手，道:“不见，就说龙族已经离开，师叔祖不在宗门之内，宗主在闭关。”
外门弟子闻声有些发愣，道:“这……这不好吧？”
这都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能啊，宗主你真不怕下次试剑大会被群殴或者孤立吗？
祁云墨却是打定主意不见这边的土著大佬了，依旧坚定地道:“还不快去。”
“是。”外门弟子无法，只得快步离去。
祁云墨耸了耸肩，嘀咕道:“这人家抢崽，你们来掺和什么，现场吃瓜？”
系统见祁云墨御剑飞往内门，便道:“不见其他剧情人物是对的，沈青衡是不在意你，所以不管你是不是被穿，其他土著看你不对劲，指不定把你打成邪修。”
“要是我也穿成一把剑就好了。”祁云墨夸张道。
系统:“为什么？你想杀人？”
“不，这样我就能偷看师叔祖养龙了，随时随地磕cp，而不是被拖出来面对一群土著npc，这都半个月了，我送出去的皮卡丘也没得到崽崽的回应，那可是我一针一线缝的！”祁云墨一脸悲愤。
系统直接在线问戮茫剑:“当一把剑，你快乐吗？”
戮茫剑剑灵:“不。自从沈青衡发现我不太对劲之后，除了打架之外，我都在芥子空间里面面壁思过。”
“那你现在也在关黑屋吗？”祁云墨同情地问。
戮茫剑剑灵:“还没有，我看到了一点刺激的gvxeh”
“？？？”祁云墨愣住了，“你怎么开始说乱码了？”
可戮茫剑那边已经无法回应了。
……
却说沈青衡通过神识查看，发觉辛馍趴倒在草地上之后，便运起了身法，瞬间闪现回洞府之中，穿过桃林，大步往温泉池边走。
不过行了几步，就远远望见了一道小小的身影。
辛馍正狼狈地半趴在湿漉漉的草地上，银白的长发浓密，从奶白的脊背上滑落，微卷的发尾搭在绿油油的小草上，粘上了细碎的草叶。
他一只手按在草地上，支撑着绵软孱弱的身体，似乎是有些累了，白嫩的额头和鼻尖都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快地坐了起来，伸出一只纤细的胳膊，将自己的龙尾巴抱起来，往前面挪了一小段距离，这才放下，转为另一只小手往前挪……接着，继续重复抱尾巴的动作。
如此一挪一蹭，倒是真的有在往前移动……只不过，略微慢了那么一些。
沈青衡离开了不到一刻钟，他也就挪了不过半丈的距离。
小心魔此刻眼尾有些泛红，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哭的，小脸上倒是没什么委屈的神色，只是蹭一下便“叽”一声，软巴巴地叫唤。
“叽……”他先是依恋地叫了一声。
人类……呜……
你快回来嘛……
接着，小龙崽有些不甘心地翘起尾巴尖，扭来扭去找了一下方向，试探着想要竖起来，把自己撑起，却又啪叽倒了下去。
“嗷？”
尾巴怎么站不起来……
他愣愣地坐了一会儿，回过神来……
“叽叽嗷！”
太坏了！软趴趴的！笨尾巴！
“噗”得一声闷响，小手气呼呼地拍在尾巴上，我揍我自己。
揍完，继续蹭，然而……
“呜……叽嗷……”
这草太过分了，还偷偷扎我呜……
辛馍委屈极了，一把将那棵不知名的灵草拽住，小手拧了一下！
结果……
“叽！”
你还割我手呜……
抱着小手缩了回来，自己使劲往手心里吹了吹气。
吹完，再次出发，蹭啊蹭。
“叽叽……”
没力气，好累……
不想走路了……
小尾巴瘫在地上，都不翘了，仿佛一条咸鱼。
谁知，转瞬间，漂亮的龙尾又卷了起来。
“嗷！”
不行，再爬一会儿！
我才不笨……我能出去！
……
细细软软的龙嚎听着可怜兮兮的，小龙崽却没有哭，始终顽强地蹭着。
可是，约莫是龙尾巴太过于绵软，完全和想象中人类直立着双腿行走的样子截然不同，所以，辛馍越挪越慢，内心反复挣扎。
从骂自己尾巴笨，揍自己尾巴，拔草却被草割到手，到否认自己笨，重新鼓起勇气努力，只需要一次自我反省的时间。
但他已经很努力了，毕竟龙尾巴柔若无骨，他又是心魔和龙蛋的结合体，本来就是半人半龙，骨骼远远比不上正统龙族那般坚不可摧。
而一半的人族血液，加上上一世当人类残留下来的一些本能，又让他完全学不会龙族传承的能力。
比如龙崽天生就会飞，辛馍却还没有长翅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有骨翼的。
比如龙崽破壳后便会捕猎食生肉，辛馍的小尖牙却还是软的，没有多少力气，恐怕让他咬生肉，牙先坏了。
他埋头蹭得认真，努力想要去见沈青衡，却浑然不知，他期盼等待的人类，在看见他怔了一瞬之后，便大步朝他走来。
不过几息的功夫，眼前便出现了一道颀长的影子。
辛馍一时有些茫然，还没来得及抬起头，来人已经蹲了下来。
紧接着，一双微凉的大手伸了过来，一手绕过他的背，一手圈住他的尾巴，微微一使劲，便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骤然拔高的视野让辛馍紧张地揪住了眼前的雪色布料，他眼巴巴地抬起头，瞅着近在咫尺的清冷剑修，眼尾红得更厉害了。
“叽叽嗷……”
人类，你去了好久。
我好累。
沈青衡垂眸凝视着他，沉静的目光扫过辛馍全身，在沾着草叶的龙尾巴上停了片刻，才收了回来，抱着辛馍转身往池边行去，边走边低声道:
“处理龙族的事，耽搁了一会儿。”
顿了顿，沈青衡又道:“下回若想寻本座，可直接唤名字，本座能听到。龙族能力非凡，幼龙传音便可达万里之外，只要你想。”
“嗷？”辛馍期待地问。
只要我叫你，你就一定会来吗？
“本座可随时查看你的动向，会尽快赶到。”
沈青衡并未盲目承诺，他并不是喜欢空口承诺的人，剑修言出必行，却并非能在瞬息之间到达云渺大陆的任何一处，所以，理论上不一定能立刻做到的事，他不会承诺。
但辛馍听到他说能随时看到自己，又答应了会来，便高兴了许多，本来累得暗淡的桃花眼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嗷~~”
你要一直看着我~
“很重要？”沈青衡难得有些疑惑。
“叽！”辛馍点头。
人类看着我，我就不会害怕了。
沈青衡闻言，沉默片刻，道:“本座知晓了，会随时确定你的状况。”
他这会儿好说话了许多，像是在哄辛馍似的。
辛馍觉得有些新奇，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
沈青衡任由他看着，抱着辛馍回到了泉水边，将小龙崽放到一块温热的圆形巨石上。
辛馍一坐到石头上，便扭了扭，小手揪着沈青衡的衣襟不放。
男人跟着他的动作俯身，在辛馍面前单膝蹲下，即便如此，沈青衡还是比辛馍要高一截。
男人低头瞥了一眼辛馍的小手，道:“你且松开手，本座给你看看龙尾是否受了伤。”
辛馍摇摇头:“叽”。
我好累，坐不住。
松开会摔倒的。
沈青衡便抬起一只手，握住了细细的小腰，道:“这样便不会倒下。或者，本座为你弄张椅子来？”
沈青衡还真不确定自己的芥子空间内是否有家具……修士一般都没什么生活需求，这样的物事极少人会随身携带。
“嗷！”
人类抓住我就好了。
辛馍立刻做了选择，松了手，乖乖地垂下去。
他很喜欢和人类亲近，也喜欢沈青衡照顾自己。
男人便不再纠结，抬起手，动作极轻地覆在龙尾上。
一股精纯的真元逐渐深入蔫巴巴的龙尾巴，顺着龙族灵力循环的轨迹，迅速转了一圈，又收了回来。
龙尾上并无太严重的擦伤，只是龙鳞太过脆弱细密，在草地上磨蹭了太多次，有些夹入了细小的草叶草籽、亦或是灵草上沾着的泥土，会让小龙格外难受，有些鳞片蹭得歪歪斜斜，隐隐约约有脱落的迹象。
唯一一处受了伤的地方，是龙尾背面，靠近尾臀的地方，渗出了些许血丝。
因为只有一小片龙鳞被蹭脱落了，血丝也几乎看不见，约莫是最初疼了一下之后，感觉便不强烈了，所以辛馍这会儿看着懵懵懂懂的，竟然也没喊疼。
沈青衡却已然皱起了眉，继续撩开细腰上堆着的银发，目光逡巡而过，又起身绕到辛馍身后，同样俯身，拨开披在背上的长发，往下打量。
锐利的目光很快就发现了两处被草叶划伤都地方。
男人便顺势蹲下，将细软的长发拢成一捧，拨到辛馍身前去。
接着，手一翻，一个青白玉药瓶落在掌心。
辛馍看不见身后的沈青衡，只觉得很快就有一根微凉的指尖，似乎是沾了药，在他腰后两处地方抹了一遍。
随即，隐隐约约的刺痛便不见了。
他好奇地伸出手，绕到背后要去摸，却只摸到了沈青衡的手腕。
旋即，男人反手捏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塞了回来，伴随着低沉的嗓音。
“涂了药，已经看不出伤痕了。待会儿沐浴洗掉便可。”
辛馍便点点脑袋，见沈青衡回到自己的身前蹲下，伸手托起龙尾打量，一时委屈巴巴地抽了抽小鼻子，指着其中一块被草籽硌到的鳞片，难受地“叽”了一声。
有东西，还摸不着，难受。
他的龙鳞实在太密了，一眼望过去晶莹透亮，还有浅淡的雾气缭绕，根本看不清楚鳞片下面藏了什么。
沈青衡沉吟了一会儿，将龙尾放下，道:“先去水里泡一会儿，龙尾放松之后，或许杂物会自动脱落。”
即便不能，也要先把容易洗掉的洗了。
说完，辛馍又被抱了起来，放进水中。
他试探地用小尾巴在水里转了转圈，感觉到龙尾背面被水泡了有些疼，便攀着沈青衡的手臂往上蹦了蹦。
“叽嗷。”
后面没抹药。
“修真界伤药治不了龙鳞脱落造成的伤口，若抹了，伤口愈合封闭，那一块便不会再长鳞片出来，于你无益。”沈青衡耐心解释。
“呜……”
那怎么办？
沈青衡取出一瓶灵药，倒入水中，约莫是温养灵兽的圣药，上面明显带着药宗独有的标志。
“你若听话些赶紧洗完，便能早一点给你治伤。”
辛馍听了，便老老实实地泡在水里搓自己，他动作缓慢又生疏，时不时便抬头瞅一眼沈青衡，怕一眨眼人类就跑了。
可这一回，沈青衡没有离去，亦未曾冥想入定，仅仅沉默地守着他，手心里药瓶一个接一个地换，有的会往水里倒，有的却原封不动收了起来，倒的剂量也不一样。
辛馍能从对方无声却沉稳的动作里，感受到关心和爱护。
渐渐的，之前等待沈青衡的那种无助和孤单，也被他想了起来。
“叽嗷……”软嫩的龙嚎带了些委屈。
我等不到人类，玩偶也不好玩，都泡水了。
就要去找你，要跟你一起玩。
可是不会走路。很生气。
沈青衡闻言，动作一顿，抬眸看着辛馍。
辛馍伸着手指了指不远处泡在水里的“皮卡丘”。
沈青衡知道，这是辛馍最喜欢的玩偶。
他心念一动，玩偶便飞了起来，一个干燥术丢过去，玩偶便光洁如初。
沈青衡将玩偶挪到辛馍面前，见小龙崽摇了摇头，不想玩，便又把玩偶收了起来。
他看着低头搓自己的小心魔。
片刻后，沉静的眸光逐渐变深了，带出一种更为静谧、也更为温和的眸色。
沈青衡缓声道:“本座不该丢下你。下回直接唤本座来寻你。莫要自行走动。”
“你还未长成，力道不足，龙尾无力也是正常，不必急于行走。”
“嗷！”辛馍狐疑地看着人。
之前人类还说，要我自己游来游去，不抱抱。
“龙族喜水，喜云雾，在洞府中，本座自然予你自由。此处皆是灵植灵树，你要如何游？”沈青衡问。
“嗷。”辛馍扭头。
我不管，我说是就是。
人类欺负我。
沈青衡微微一怔，看着气呼呼的辛馍，又回过神来，好半天未曾开口。
这时候，哄人简直就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尤其是一个根本不了解什么是“软话”，什么是让步的男人。
最终，还是沈青衡开了口:“你想要本座做什么说什么，只管告诉我，本座不擅长猜测，短时间内亦不能摸准你的脾性，只能问你。只要你愿意提要求，能做到的我都为你做到。”
这大概是沈青衡第一次明着妥协，并未从自己的角度来看待辛馍的一举一动，而是尝试设身处地，来解决辛馍的问题。
忘记修的道，放下高傲和自持。
然而，这样的沈青衡，却比之前，还要吸引人。
“叽……嗷嗷。”辛馍迟疑地歪头，开始娇娇地提要求。
那……那你要顺着我说话。不凶我。
沈青衡沉默片刻，道:“好。”
“嗷。”辛馍又指了指自己。
我不会，人类要教我。不要笑我。
沈青衡眸色沉沉，却微微颔首。
他并没有反驳。
辛馍还小，并不能听懂某些看似“嘲笑”、“训斥”里带着的纵容。
既然这个阶段的辛馍是不懂的，那么沈青衡也可以配合。
“……叽叽。”最后，辛馍摸了摸自己的小尾巴。
人类，你要给我洗尾巴，我累了。
沈青衡瞥了一眼龙尾，道:“本座修剑，掌中剑茧遍布，太过粗糙，恐怕会伤了你，回头把你磨哭了，岂不弄巧成拙。先前给你的鲛珠纱手帕，多少能将就。”
“叽叽。”
不嘛，就要你洗。
辛馍这会儿懒懒的，扭了扭小尾巴，哪里肯自己来。
而且就龙族这天生的眼神，能不能找到藏在白雾底下的龙鳞底下的草籽……遗传因素，不提也罢。
早在破壳的时候，辛馍便发现自己不耐烦看太小的东西了，龙族本来就是巨兽，很正常，虽然他体型变异了。
小龙崽泡在水里期期艾艾地看着沈青衡，想了想，翘起下巴提要求。
“叽叽嗷。”
人类，你伸手过来。
“要做甚？”沈青衡问。
“嗷嗷。”
你让我看看。
弄得我痒痒的，那个茧子长什么样。
“先前你不是拉过本座的手指？”沈青衡问，将手伸了过来。
“叽。”
不一样。之前没摸到。
辛馍小心翼翼地握住男人的一根手指，翻过来翻过去看了两遍，这才伸出另一只手，点在那冰凉的掌心。
这只手确实是常年握剑的手，掌心粗糙，带着茧子，却也同样修长如玉，形状完美，指骨分明，看着十分有力，是很有安全感的一只手。
辛馍将指尖点在茧子上的时候，只觉得冰凉如雪，又轻轻按了一下，挠了一下……
他悄摸摸抬眼去瞧沈青衡的反应，想看看对方会不会跟他一样痒得笑出来，却对上了男人沉静的目光，一时就有点紧张了，小脸也红了起来。
这样的羞涩在初次见面之后就时不时会在辛馍身上出现，沈青衡虽然每一回都注意到了，但他毕竟于此道不通，只觉得是因为辛馍本体是少年，所以即便变小了，行动上总看着比较可爱，却也依旧有着少年生而具有的羞涩。
并不矛盾，反而格外鲜活姝丽，尤其在稍微变大了一些之后，辛馍少了那么点婴儿肥，瘦了许多，褪去了无时无刻不在的可爱，那么，由内而外的秾丽纯真，便掩盖不住了。
沈青衡仅仅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并不多停留，只凝在手上，道:“水中不便，先将鳞片上的草叶洗净，带你回洞府。”
“嗷……”辛馍问。
你是不是知道它们藏在哪里？
它们自然是指硌他的草籽沙粒等。
沈青衡却难得没有直接应下来，反而道:“本座需要翻开鳞片查看。”
——《心魔娇养日记十九》
【(陈旧的字迹)此乃龙族孤本，主讲龙族生活习性，本座手抄而来，或许，龙蛋与心魔融合之后，辛馍会保留一些龙族的体征，需要谨慎对待。
(未干的新字迹)阅览全册，却是找不到与龙鳞相符的，“龙族鳞片大如芭蕉叶，干燥坚硬，极少沾染污渍……无需专门刷洗。”
小心魔身上龙鳞不可计数，连本座小指指甲还要小，今夜却不知要翻到几时。
想来，过去的本座同他乃是字面意义上的执手之交，故而，不知道辛馍怕痒，便未曾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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