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脑海中好似对时间的流逝已经没有了意识。
叶辰只觉得周围很黑很暗，又很安静。
不，并不是纯然的安静，还有着淅淅沥沥的声音混合在这彻底的黑暗之中。
声音隔着一层膜传到耳中, 像是什么催眠曲, 又仿佛是什么倒计时的前奏。
意识朦朦胧胧地沉浮在脑海深处。
他想就这样睡去，又觉得不该这样沉寂。
现在是处于什么情况？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又是为什么在这里？
……
无数的问题从脑海深处奔涌而来, 这些问题搅得他头痛, 他不想去理会它们。
但是，一旦他冒出“无视”这些问题的想法, 一声一声类似于警铃的声音，会错觉一样地在心中响起。
他眉头紧蹙, 逼迫着自己去正视这些问题, 思考现在的情况。
他是……
对了, 他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才来到这里的。
寻找什么呢？
一个成年男性的背影模模糊糊地在眼前闪现。
他走过去, 想看看男人是谁。
但是每当离男人近一步，这个人又会出现在他的几米之外。
往复几次之后，他站在原地。
不动了, 也不追了。
男人察觉了他停住的行为, 也停住了前行的脚步。
然后，一声带着无奈的低沉男声传了过来。
“过来啊。”男人说完，冲他伸出了手。
对方笑得无奈，同时，半边身子也转了过来，“过来抓住我啊。”
男人露出相貌的时候, 叶辰也猛地睁开了眼。
他捂住嘴, 大口地喘息着。
对了。
他是来找顾瑾的。
救援队的人先一步找到了对方, 救援队本来想与他汇合，可是他这边却先出了意外。
他知道顾瑾那边没有事情，便冷静下来，想办法自救。
或许是幸运，他的上方有一块随着沙石滚落下来的石头，但是一块滚过来的树干恰好挡住了石头，并且给他留出了一小部分活动的空间。
小腿上有压制感，推断有囤积的泥土或者什么东西压在上面，但并不是很重，应该可以挣脱。
叶辰先是移动了一下胳膊，移动起来有一些凝滞感，带着轻微的疼痛，但不是骨折，应该只是正常的擦伤。
他抬手按了按耳边的通讯器，按了几次没有任何接通的声响后，确定其已经损坏。
那么，既然不知道救援队和下一次的意外到底哪个会先到，他现在只能先尽快让自己逃脱出去。
细细密密的雨声传到耳中，有些雨滴顺着石块的缝隙滴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闭了闭眼，开始尝试着移动压在身上的一些重量较轻的树木，以及一些土块。
·
“时间已经过去了……，派出去的救援人员有结果了吗？”
“由于恶劣天气导致的信号问题，叶少失去联系前的定位……，甚至有的出现在了错误的方向，给救援人员……造成了较大困难。”
“……”
“虽然山体滑坡发生的频率变低，但是暴雨……，不确定会不会引起……”
“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危险，大家抓紧时间，继续搜寻！”
陌生而嘈杂的声音响在顾瑾的耳畔，他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可是无名的刺痛从脑海深处传来，导致听到的话语声总是断断续续的。
他先是动了动手，手下面有着什么东西阻碍着他继续往下伸。
他应该是躺在了某个东西上面。
他想睁眼，可是眼皮似乎有千斤重。
他挣扎着，约一分钟后才终于挣脱开眼皮的禁锢。
睁开眼后，一缕灯光首先照进了顾瑾的眼里。
说不上多么刺目，但还是令他闭上了双眼，几秒后适应了，才再次睁开。
他坐了起来，有人注意到了他的清醒，急急忙忙地向这边赶来。
“顾少……，您终于醒了。请问您现在身体有哪里感到难受吗？”
顾瑾看了看来人身上类似于制服一样的衣服，熟悉的刺痛又从脑海深处传来。
他下意识按了按太阳穴。
“是头痛吗？要不要再做一次检查？”
听到问题后，顾瑾反应了几秒，刺痛感也消失了。
他放下了按住太阳穴的手，同时缓慢地摇了摇头，“……没事。”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除了有些无力外，并没有什么其他问题。
只不过出口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摸了摸喉咙，紧接着手边马上出现了一杯水。
“这是水，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您在这里安心休息。”
顾瑾看着放在旁边的水杯，拿起后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喉咙火烧般的感觉才终于得到了缓解。
他前面有几位跟刚才那人一样穿着统一制服的人，他们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偶尔会有看向他这里的目光。
顾瑾感觉脑子里乱乱的，但是他也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这感觉类似于一张完整的拼图，但是却有人将其中的几块拼图给抠走了。
他抬眸，在周围四处扫视了一遍，最后目光又回到了手中拿着的水杯上面。
几滴水滴附着在玻璃杯的杯沿上，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一闪一闪的。
他就这么看着玻璃杯，好像上面有什么玄机似的，半天没有动会儿。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或是在寻找什么，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发着呆。
时间流逝着，好像过去了五分钟，又好像过去了十分钟。
在某一时刻，顾瑾的眼眶倏地睁大，手一松，手中的玻璃杯顺势掉落在地。
对了，他是和叶辰一起来的。
叶辰想去钓鱼，然后开车回别墅拿工具了，他在原地等着叶辰，顺便烤肉。
结果天突然下起暴雨，在他想要去找叶辰的时候，遇到冲来的泥沙，接着就昏了过去，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眼前这些穿着制服的人应该是救援队的，来这里的只有他和叶辰，既然他晕了过去，那么这些人只能是叶辰叫来的了。
他现在能安全地躺在这里，也能从另一方面证明这件事。
那么，这说明起码叶辰没有出事。
顾瑾将地上的玻璃碎片捡起，内心中松了一口气。
可是，脑海中却又传来熟悉的刺痛，他抬起身，用手扶着脑袋，眼角余光中看到有人影过来。
应该是被刚才玻璃杯摔碎的声音吸引过来的吧。
“顾少，您这里出了什么问题吗？”
顾瑾将手放下，“没什么。”他抬头再次看了眼周围，没看到熟悉的人影，便开口问起救援队的成员，“叶辰呢？”
面前的人一时间没有说话，顾瑾皱了皱眉，但还是尽量心平气和地道：“就是叫你们过来的人，他现在没在这里吗？”
救援队的人支支吾吾起来，在顾瑾脸上出现不耐烦的神色时，才终于开口，“叶少……刚刚出去找您了。”
顾瑾身体一僵，放在身旁的手颤抖了一下。
但他还是抿了抿唇，继续问道：“那我现在安全了，叶辰不是就应该回来了吗？”
“叶……叶少在找您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现在无法联系上对方……您！您起来干嘛？！”
“快来人拉一下顾少！”
“顾少您冷静一下！我们现在已经派出人手去寻找了！”
“现在外面很危险，您不能出去！”
“如果您出去后再次发生意外，那出去找您的叶少算什么？！您不想让叶少处于危险之中，对方肯定也是一样的。”
“……拜托您，您冷静一下！”
脑海中的刺痛越来越强烈，顾瑾握紧拳，闭了闭眼，张口道：“我自己一个人去外面待会儿。”
在几番对话后，救援队的人似乎怕再刺激到他，还是放他出去了。
顾瑾背对着他们，走到了外面的一处空地。
他靠在墙上，雨水因为顶棚的原因，落在他身上的雨滴并不多。
但还是有雨淋了过来，雨水顺着皮肤一路往下滴着。
皮肤温热，雨水冰冷，两者碰撞在一起，让他蓦地打了个哆嗦。
即使穿着衣服，他还是能感到背后的墙混合着泥沙，黏黏腻腻地附着在后背。
但他没有将身体挪开，而是佝偻起背部，表情隐匿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晰。
叶辰……去找他了。
然后，出现了意外。
现在，找不着了。
去找他了。
去找他了。
去找他了。
找不着了。
找不着了。
找不着了。
脑海中仿佛有针扎一般，这些针顺着神经，顺着血液，被传递到身体各处，导致他现在浑身都疼了起来。
他紧紧地咬着牙，有红色从眼底深处隐隐出现。
手臂的颤抖无法停止，即使他狠狠地掐住胳膊，手臂却像是跟他作对一样，颤抖反而更加剧烈了。
他感到浑身像是被浸泡在寒冷的水中，又像是被置于放肆燃烧的火焰之中。
冰和热在他体内像两头怪兽，它们在他身体中打着架，抢占着在他身体中的位置。
好冷。
又好热。
额角滑过冷汗，他没有去管，之后，冷汗滑到了他的眼中。
刺痛从眼内传来，他眨了眨眼，一瞬间感觉眼前的视野变得模模糊糊的。
他使劲地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前才终于恢复一开始的正常景象。
叶……辰……
他嘴唇开合，无声地念着对方的名字。
身上糟糕的感觉缓解了几秒钟，他捂住嘴，炽热急促的呼吸打在手掌。
他想大喊出声，但又紧紧地克制住自己。
他搜肠刮肚地找着无数的话来安慰自己，好不容易才让身体冷静下来。
但是，与刚刚一样，这种冷静时间像是被明码标价似的，在他拿不出代价的情况下，不一会儿便离他远去。
他感觉他快疯了。
但从他能意识到这点来看，他应该就没疯。
他跟自己开着玩笑。
这场面真是滑稽又可笑。
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分裂成了两个。
一个意识脱离身体，在空中冷眼旁观着他狼狈的姿态。
一个意识则被困于身体之内，无助地无声地无望地想要挣脱，想要逃离。
他勾起嘴角，一开始嘴角还有些颤抖，后来颤抖竟然慢慢停止了。
他像是被人控制着，回到了屋里。
他的嘴唇动着，他不知道自己对救援队的人说了什么。
只看到他们的脸色从慌张，再到克制，最后对他说了几句话，给了他联络器和装备，让他出去了。
·
嘭——！
叶辰将最后一个压在身体上的石块挪开，手撑着地，缓慢地站了起来。
似乎是终于脱离了危险，脑海里紧绷的弦松了一些，刚才被他忽略的事情这才显现出来。
血腥味。
他闻到了血腥味。
他掀开自己的衣服，在腹部上看到了几道伤口。
由于衣服是深色的，加上又有雨水的遮盖，他一开始都没有注意到。
现在伤口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是如果不及时处理，还是很容易发炎。
他蹲下身，猛地咳了几下。
腹部的伤口被牵动，他本能地弯下腰来缓解疼痛。
叶辰将手拿开，看到手上有着少许的血液。
血量不多，应该还好。
他眼神冷静，感受了一下身体现在的情况，分析了自己大概还能撑多久。
随后用降落下来的雨水将手上的血液冲洗干净，他直起身，走了出去。
除了一开始的步伐还有些僵硬，迈了几步之后就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既然挣脱出来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想办法和救援队的人会合。
因为他是从救援队的集合地出来的，所以还记得路线。
只不过雨将周围的环境打得散乱，他注意力高度集中，仔细回忆着来时的路线。
叶辰避开容易发生意外的区域，一步一步地向着自己规划出的路线前行。
终于在拐过一个路口后，他看到了救援队驻扎地发出的熟悉的亮光。
前面还有两名在巡逻的人，他们似乎在谈着什么。
叶辰松了一口气，走近几步，听到了两个人说话的内容。
“顾少那边怎么样？”
“联络器一直开着，但是因为天气，信号时好时坏的，而且顾少不知道是不是把声音掐了，都不回话。”
“唉，现在顾少出去了，叶少也没找着，这可怎么办啊。”
叶辰脚步一顿，眼中有什么东西波动了一下。
然后他弯下腰，剧烈地咳了几口。
他起身后，将带着血的手背在了身后，走近了救援队的成员。
“叶……叶少，您回来了！！”
“真是太好了。”
叶辰弯起嘴角，笑得温和而有礼，对着两人道：“顾瑾在哪？”
“顾少他……他，您先回去休息……”
“顾·瑾·在·哪？”
叶辰笑着，耐心地将话又重复了一遍，但他浑身的气势却压得救援队的人喘不过气。
在僵持了几分钟后，其中一位救援队的人将顾瑾的位置给了叶辰，等人离开后，才扶着墙，喘着气平静心神。
·
周围黑漆漆的，但是闪电劈下之后，又会出现几秒钟的光亮。
脚下的泥土湿软地附着在鞋上，走起来的时候，每一步都显得困难。
打在身上的雨又急又猛，像是液化的刀子一样，不停地往身上砍去。
叶辰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去找他的吧。
顾瑾脑中划过这句话，心中有什么东西急剧上升了一下，但是很快，心底又变得死沉一片。
他机械般地向着救援队给的叶辰可能在的位置找去，可是找了两个后，都没有看见叶辰的身影。
耳朵里不停地响起鼓噪的人声，不停地重复着什么，他觉得烦，便将通讯器的联络功能关掉了。
他醒来之后本就感到有些四肢无力，找了这么些时候，只觉得这股无力像是从外表侵入了内里，让他什么都不想思考，什么都不想干。
在走到某一步时，他脚下不知道碰到了什么，让他一个趔趄，幸好旁边有个没有被冲倒的大树，他及时按上了它的树干，才没有摔倒。
但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最后的一丝力气，他靠在树干上，茫然地看着四周。
雨声似乎减小了，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闭上眼，想仔细听一下。
这时，耳边再次响起喧闹的人声。
他蹙眉，手再次按上联络器的按钮，但是发现联络功能确实已经被他关掉了。
顾瑾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瞬间，耳边的声音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那个声音并不是救援队成员的声音。
那是……
“为什么我会生下你啊，为什么啊？”
“明明是那个男人的错误，为什么要我来承担？”
“你怎么会是我的孩子呢，你不该出生的。”
“如果你消失了就好了。”
……
“那个孩子怎么站在路中间啊。”
“被丢掉了吧。”
“都不动一下，该不会是傻了吧。”
……
“那个小孩好脏啊。”
“咦，他竟然在翻垃圾堆，啧，真该和垃圾一起被人丢掉。”
“听说他是被他母亲抛弃的，真不知道干了什么糟心事。”
“跟精神病一样，大家不要靠近他，小心点，会被传染的。”
被埋在深处的记忆奔涌而来，它们穿过了一层层用时间组成的墙壁，用最锋利的爪牙将他的内心割得四分五裂。
啊，他想起来了。
纵使母亲清醒时是爱他的，但是随着他长大，越来越像顾景知，越来越像他的父亲，母亲有时候便会对他露出那种表情。
是恨吗，还是厌恶，亦或是后悔。
他抬手，摸了下脖颈。
母亲是不是想要掐死过他。
算了，忘了。
有或没有都无所谓了。
后来被抛弃后，他有两年流浪在外面。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好像偷过东西，也翻过垃圾。
对了，还被好心人施舍过，那些人真是好人啊，愿意给他东西，毕竟他都看不起那时候的自己。
想想就好脏啊。
怪不得会被人嫌弃。
那是应该的吧。
对，是应该的。
他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
他怎么能活到现在呢。
这条命就像是捡来的一样。
不，确实是捡来的，要不是母亲好心，他怎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他被抛弃，是他的错，不是母亲的错。
母亲已经尽全力去爱过他了。
只是，他不那么值得爱而已。
顾瑾放下扶着树干的手，慢慢地往前走着。
前方是一处断崖。
后来和叶辰在一起，想想也是侥幸而已。
他有什么值得对方喜欢的地方呢？
或者，叶辰是不是看他可怜，才跟他在一起的？
可惜，叶辰那么好心的人，现在也因为他，陷入了危险之中。
也许这是老天在惩罚他吧。
他来到了这个世界就已经足够幸运。
6岁时被接回顾家，过上了比普通人都要好很多的生活，顾缘对他也很好。
之后遇见叶辰，又是一件幸运的事，还和对方生活在了一起那么长时间。
他的幸运应该已经到头了吧，其实他昏迷的时候，是不是就该死去了。
倒不如说，世纪海的那次，他就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但是，世纪海那次叶辰拉住了他。
然后，这一次，也是叶辰去叫了人，将他救了出来。
这么想想，是不是叶辰替他承受了危险。
是吧，一定是的。
该死的人，是他才对。
这条捡来的命也是时候物归原主，还给老天了。
他死的话，叶辰就会安全了吧。
以前每一次他遇到困难，都是叶辰帮助他。
那么，这一次，他来帮助对方好不好。
他这条命，也就能做这种事了。
再大的事情他也做不来。
毕竟，他就是个精神病而已。
是一个什么都干不成的，废物罢了。
死了就好了。
但是这么想，他好像也只是在逃避而已。
逃避现实，逃避责任。
果然，像他这样的人，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死了就好了。
顾瑾低声喃喃着这些话，眼神中暗沉一片。
他一步一步向着断崖边前进着。
肯定是老天爷也赞同他的想法，所以才特意把他引到这儿来的。
他的选择是对的。
他嘴角扯了扯，却笑得难看极了。
算了，马上就不用想了。
什么都……不用想了。
逐渐，顾瑾离断崖边越来越近。
风呼啸着刮过他的身边，脚旁的石子滚得四处都是。
耳边的声音慢慢停下了，变得一片静寂。
没有人声，也没有了雨声。
顾瑾抬头，看了眼上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
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此时，他离断崖边只有一步的距离。
他停住了脚步，然后闭了闭眼。
他深呼吸了一口，即将迈出最后一步。
“…！”
“……！！”
“顾……！！！”
“……顾瑾！！！！”
顾瑾动作一顿。
好像有人在叫他。
错觉吧。
耳边的风声急剧增大。
下一刻，他被人拦腰抱住。
叶辰将顾瑾死死地抱在了怀里。
腹部的伤口再次开裂，不断地往外冒出着血液，但是他已经无暇去顾及了。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地将顾瑾拖到了离断崖边还有十米的地方。
然后抱着人，再也没撒手。
他叫着对方的名字，“顾瑾。”
怀中的人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又叫了五分钟后，才终于回过了神。
“叶……辰？”顾瑾看着眼前的人，从脑海深处翻找着相关记忆，眼神中划过恍惚和迷茫，慢慢地将对方的名字叫了出来。
“叶辰。”顾瑾又叫了一次，这一次，叫得通顺多了。
面前的人红着眼睛看着他，顾瑾迟钝一样的，回抱住对方，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别哭。”
他拍的动作突然颤抖了下，咬着牙，眼睛通红着，声音呜咽，“不要……哭啊。”
他死死地抱紧对方，“求你……了，不要哭啊。”都是我的错。不要哭。
叶辰收紧胳膊。
刚刚他看到顾瑾站在断崖边的时候，觉得那一瞬间，心脏像是被人用刀插了进去。
他的身体现在还在因恐惧而颤抖着。
这股颤抖怎么都无法停下。
为什么啊？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背后的手臂几乎是要将对方嵌进身体里，叶辰的声音带着一种绝望，“你不能……死。”
他牙齿控制不住地抖着，“不能……死。”
我只有……你了啊。
叶氏公司不是我的，“叶辰”的父母不是我的，“叶辰”的弟弟也不是我的，就连这具身体也不是我的。
甚至，这个世界也不是我的世界。
我什么都没有。
我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始终徘徊在这个世界之外。
在那无尽的白天与黑夜，浸透心扉的孤独感缠绕着我。
它似恶魔一样，啃咬着我的灵魂，吞噬着我的意识。
我所求皆是虚妄。
我所得皆是荒诞。
我的灵魂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虚无缥缈的幻觉一直束缚着我。
叶辰抬起手，摩挲着顾瑾的脸颊，拭去上面的泪水。
然后倾身，与对方额头相抵。
他嘴角尽力弯起，用着此时能用到的最温柔的语气，“不要……死啊。”
他闭上眼，可是却也抑制不住从眼角滑落的眼泪。
我……只有你了啊。
只有你，是属于我的啊。
通过你，
我才终于，真实地活在了这个世界之上啊。
在你之前，我日日夜夜地仰望天空。
在你之后，我长长久久地凝望着你。
我祈求爱你。
我想爱你。
我爱你。
从始至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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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辰只觉得周围很黑很暗，又很安静。
不，并不是纯然的安静，还有着淅淅沥沥的声音混合在这彻底的黑暗之中。
声音隔着一层膜传到耳中, 像是什么催眠曲, 又仿佛是什么倒计时的前奏。
意识朦朦胧胧地沉浮在脑海深处。
他想就这样睡去，又觉得不该这样沉寂。
现在是处于什么情况？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又是为什么在这里？
……
无数的问题从脑海深处奔涌而来, 这些问题搅得他头痛, 他不想去理会它们。
但是，一旦他冒出“无视”这些问题的想法, 一声一声类似于警铃的声音，会错觉一样地在心中响起。
他眉头紧蹙, 逼迫着自己去正视这些问题, 思考现在的情况。
他是……
对了, 他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才来到这里的。
寻找什么呢？
一个成年男性的背影模模糊糊地在眼前闪现。
他走过去, 想看看男人是谁。
但是每当离男人近一步，这个人又会出现在他的几米之外。
往复几次之后，他站在原地。
不动了, 也不追了。
男人察觉了他停住的行为, 也停住了前行的脚步。
然后，一声带着无奈的低沉男声传了过来。
“过来啊。”男人说完，冲他伸出了手。
对方笑得无奈，同时，半边身子也转了过来，“过来抓住我啊。”
男人露出相貌的时候, 叶辰也猛地睁开了眼。
他捂住嘴, 大口地喘息着。
对了。
他是来找顾瑾的。
救援队的人先一步找到了对方, 救援队本来想与他汇合，可是他这边却先出了意外。
他知道顾瑾那边没有事情，便冷静下来，想办法自救。
或许是幸运，他的上方有一块随着沙石滚落下来的石头，但是一块滚过来的树干恰好挡住了石头，并且给他留出了一小部分活动的空间。
小腿上有压制感，推断有囤积的泥土或者什么东西压在上面，但并不是很重，应该可以挣脱。
叶辰先是移动了一下胳膊，移动起来有一些凝滞感，带着轻微的疼痛，但不是骨折，应该只是正常的擦伤。
他抬手按了按耳边的通讯器，按了几次没有任何接通的声响后，确定其已经损坏。
那么，既然不知道救援队和下一次的意外到底哪个会先到，他现在只能先尽快让自己逃脱出去。
细细密密的雨声传到耳中，有些雨滴顺着石块的缝隙滴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闭了闭眼，开始尝试着移动压在身上的一些重量较轻的树木，以及一些土块。
·
“时间已经过去了……，派出去的救援人员有结果了吗？”
“由于恶劣天气导致的信号问题，叶少失去联系前的定位……，甚至有的出现在了错误的方向，给救援人员……造成了较大困难。”
“……”
“虽然山体滑坡发生的频率变低，但是暴雨……，不确定会不会引起……”
“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危险，大家抓紧时间，继续搜寻！”
陌生而嘈杂的声音响在顾瑾的耳畔，他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可是无名的刺痛从脑海深处传来，导致听到的话语声总是断断续续的。
他先是动了动手，手下面有着什么东西阻碍着他继续往下伸。
他应该是躺在了某个东西上面。
他想睁眼，可是眼皮似乎有千斤重。
他挣扎着，约一分钟后才终于挣脱开眼皮的禁锢。
睁开眼后，一缕灯光首先照进了顾瑾的眼里。
说不上多么刺目，但还是令他闭上了双眼，几秒后适应了，才再次睁开。
他坐了起来，有人注意到了他的清醒，急急忙忙地向这边赶来。
“顾少……，您终于醒了。请问您现在身体有哪里感到难受吗？”
顾瑾看了看来人身上类似于制服一样的衣服，熟悉的刺痛又从脑海深处传来。
他下意识按了按太阳穴。
“是头痛吗？要不要再做一次检查？”
听到问题后，顾瑾反应了几秒，刺痛感也消失了。
他放下了按住太阳穴的手，同时缓慢地摇了摇头，“……没事。”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除了有些无力外，并没有什么其他问题。
只不过出口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摸了摸喉咙，紧接着手边马上出现了一杯水。
“这是水，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您在这里安心休息。”
顾瑾看着放在旁边的水杯，拿起后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喉咙火烧般的感觉才终于得到了缓解。
他前面有几位跟刚才那人一样穿着统一制服的人，他们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偶尔会有看向他这里的目光。
顾瑾感觉脑子里乱乱的，但是他也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这感觉类似于一张完整的拼图，但是却有人将其中的几块拼图给抠走了。
他抬眸，在周围四处扫视了一遍，最后目光又回到了手中拿着的水杯上面。
几滴水滴附着在玻璃杯的杯沿上，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一闪一闪的。
他就这么看着玻璃杯，好像上面有什么玄机似的，半天没有动会儿。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或是在寻找什么，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发着呆。
时间流逝着，好像过去了五分钟，又好像过去了十分钟。
在某一时刻，顾瑾的眼眶倏地睁大，手一松，手中的玻璃杯顺势掉落在地。
对了，他是和叶辰一起来的。
叶辰想去钓鱼，然后开车回别墅拿工具了，他在原地等着叶辰，顺便烤肉。
结果天突然下起暴雨，在他想要去找叶辰的时候，遇到冲来的泥沙，接着就昏了过去，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眼前这些穿着制服的人应该是救援队的，来这里的只有他和叶辰，既然他晕了过去，那么这些人只能是叶辰叫来的了。
他现在能安全地躺在这里，也能从另一方面证明这件事。
那么，这说明起码叶辰没有出事。
顾瑾将地上的玻璃碎片捡起，内心中松了一口气。
可是，脑海中却又传来熟悉的刺痛，他抬起身，用手扶着脑袋，眼角余光中看到有人影过来。
应该是被刚才玻璃杯摔碎的声音吸引过来的吧。
“顾少，您这里出了什么问题吗？”
顾瑾将手放下，“没什么。”他抬头再次看了眼周围，没看到熟悉的人影，便开口问起救援队的成员，“叶辰呢？”
面前的人一时间没有说话，顾瑾皱了皱眉，但还是尽量心平气和地道：“就是叫你们过来的人，他现在没在这里吗？”
救援队的人支支吾吾起来，在顾瑾脸上出现不耐烦的神色时，才终于开口，“叶少……刚刚出去找您了。”
顾瑾身体一僵，放在身旁的手颤抖了一下。
但他还是抿了抿唇，继续问道：“那我现在安全了，叶辰不是就应该回来了吗？”
“叶……叶少在找您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现在无法联系上对方……您！您起来干嘛？！”
“快来人拉一下顾少！”
“顾少您冷静一下！我们现在已经派出人手去寻找了！”
“现在外面很危险，您不能出去！”
“如果您出去后再次发生意外，那出去找您的叶少算什么？！您不想让叶少处于危险之中，对方肯定也是一样的。”
“……拜托您，您冷静一下！”
脑海中的刺痛越来越强烈，顾瑾握紧拳，闭了闭眼，张口道：“我自己一个人去外面待会儿。”
在几番对话后，救援队的人似乎怕再刺激到他，还是放他出去了。
顾瑾背对着他们，走到了外面的一处空地。
他靠在墙上，雨水因为顶棚的原因，落在他身上的雨滴并不多。
但还是有雨淋了过来，雨水顺着皮肤一路往下滴着。
皮肤温热，雨水冰冷，两者碰撞在一起，让他蓦地打了个哆嗦。
即使穿着衣服，他还是能感到背后的墙混合着泥沙，黏黏腻腻地附着在后背。
但他没有将身体挪开，而是佝偻起背部，表情隐匿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晰。
叶辰……去找他了。
然后，出现了意外。
现在，找不着了。
去找他了。
去找他了。
去找他了。
找不着了。
找不着了。
找不着了。
脑海中仿佛有针扎一般，这些针顺着神经，顺着血液，被传递到身体各处，导致他现在浑身都疼了起来。
他紧紧地咬着牙，有红色从眼底深处隐隐出现。
手臂的颤抖无法停止，即使他狠狠地掐住胳膊，手臂却像是跟他作对一样，颤抖反而更加剧烈了。
他感到浑身像是被浸泡在寒冷的水中，又像是被置于放肆燃烧的火焰之中。
冰和热在他体内像两头怪兽，它们在他身体中打着架，抢占着在他身体中的位置。
好冷。
又好热。
额角滑过冷汗，他没有去管，之后，冷汗滑到了他的眼中。
刺痛从眼内传来，他眨了眨眼，一瞬间感觉眼前的视野变得模模糊糊的。
他使劲地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前才终于恢复一开始的正常景象。
叶……辰……
他嘴唇开合，无声地念着对方的名字。
身上糟糕的感觉缓解了几秒钟，他捂住嘴，炽热急促的呼吸打在手掌。
他想大喊出声，但又紧紧地克制住自己。
他搜肠刮肚地找着无数的话来安慰自己，好不容易才让身体冷静下来。
但是，与刚刚一样，这种冷静时间像是被明码标价似的，在他拿不出代价的情况下，不一会儿便离他远去。
他感觉他快疯了。
但从他能意识到这点来看，他应该就没疯。
他跟自己开着玩笑。
这场面真是滑稽又可笑。
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分裂成了两个。
一个意识脱离身体，在空中冷眼旁观着他狼狈的姿态。
一个意识则被困于身体之内，无助地无声地无望地想要挣脱，想要逃离。
他勾起嘴角，一开始嘴角还有些颤抖，后来颤抖竟然慢慢停止了。
他像是被人控制着，回到了屋里。
他的嘴唇动着，他不知道自己对救援队的人说了什么。
只看到他们的脸色从慌张，再到克制，最后对他说了几句话，给了他联络器和装备，让他出去了。
·
嘭——！
叶辰将最后一个压在身体上的石块挪开，手撑着地，缓慢地站了起来。
似乎是终于脱离了危险，脑海里紧绷的弦松了一些，刚才被他忽略的事情这才显现出来。
血腥味。
他闻到了血腥味。
他掀开自己的衣服，在腹部上看到了几道伤口。
由于衣服是深色的，加上又有雨水的遮盖，他一开始都没有注意到。
现在伤口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是如果不及时处理，还是很容易发炎。
他蹲下身，猛地咳了几下。
腹部的伤口被牵动，他本能地弯下腰来缓解疼痛。
叶辰将手拿开，看到手上有着少许的血液。
血量不多，应该还好。
他眼神冷静，感受了一下身体现在的情况，分析了自己大概还能撑多久。
随后用降落下来的雨水将手上的血液冲洗干净，他直起身，走了出去。
除了一开始的步伐还有些僵硬，迈了几步之后就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既然挣脱出来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想办法和救援队的人会合。
因为他是从救援队的集合地出来的，所以还记得路线。
只不过雨将周围的环境打得散乱，他注意力高度集中，仔细回忆着来时的路线。
叶辰避开容易发生意外的区域，一步一步地向着自己规划出的路线前行。
终于在拐过一个路口后，他看到了救援队驻扎地发出的熟悉的亮光。
前面还有两名在巡逻的人，他们似乎在谈着什么。
叶辰松了一口气，走近几步，听到了两个人说话的内容。
“顾少那边怎么样？”
“联络器一直开着，但是因为天气，信号时好时坏的，而且顾少不知道是不是把声音掐了，都不回话。”
“唉，现在顾少出去了，叶少也没找着，这可怎么办啊。”
叶辰脚步一顿，眼中有什么东西波动了一下。
然后他弯下腰，剧烈地咳了几口。
他起身后，将带着血的手背在了身后，走近了救援队的成员。
“叶……叶少，您回来了！！”
“真是太好了。”
叶辰弯起嘴角，笑得温和而有礼，对着两人道：“顾瑾在哪？”
“顾少他……他，您先回去休息……”
“顾·瑾·在·哪？”
叶辰笑着，耐心地将话又重复了一遍，但他浑身的气势却压得救援队的人喘不过气。
在僵持了几分钟后，其中一位救援队的人将顾瑾的位置给了叶辰，等人离开后，才扶着墙，喘着气平静心神。
·
周围黑漆漆的，但是闪电劈下之后，又会出现几秒钟的光亮。
脚下的泥土湿软地附着在鞋上，走起来的时候，每一步都显得困难。
打在身上的雨又急又猛，像是液化的刀子一样，不停地往身上砍去。
叶辰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去找他的吧。
顾瑾脑中划过这句话，心中有什么东西急剧上升了一下，但是很快，心底又变得死沉一片。
他机械般地向着救援队给的叶辰可能在的位置找去，可是找了两个后，都没有看见叶辰的身影。
耳朵里不停地响起鼓噪的人声，不停地重复着什么，他觉得烦，便将通讯器的联络功能关掉了。
他醒来之后本就感到有些四肢无力，找了这么些时候，只觉得这股无力像是从外表侵入了内里，让他什么都不想思考，什么都不想干。
在走到某一步时，他脚下不知道碰到了什么，让他一个趔趄，幸好旁边有个没有被冲倒的大树，他及时按上了它的树干，才没有摔倒。
但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最后的一丝力气，他靠在树干上，茫然地看着四周。
雨声似乎减小了，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闭上眼，想仔细听一下。
这时，耳边再次响起喧闹的人声。
他蹙眉，手再次按上联络器的按钮，但是发现联络功能确实已经被他关掉了。
顾瑾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瞬间，耳边的声音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那个声音并不是救援队成员的声音。
那是……
“为什么我会生下你啊，为什么啊？”
“明明是那个男人的错误，为什么要我来承担？”
“你怎么会是我的孩子呢，你不该出生的。”
“如果你消失了就好了。”
……
“那个孩子怎么站在路中间啊。”
“被丢掉了吧。”
“都不动一下，该不会是傻了吧。”
……
“那个小孩好脏啊。”
“咦，他竟然在翻垃圾堆，啧，真该和垃圾一起被人丢掉。”
“听说他是被他母亲抛弃的，真不知道干了什么糟心事。”
“跟精神病一样，大家不要靠近他，小心点，会被传染的。”
被埋在深处的记忆奔涌而来，它们穿过了一层层用时间组成的墙壁，用最锋利的爪牙将他的内心割得四分五裂。
啊，他想起来了。
纵使母亲清醒时是爱他的，但是随着他长大，越来越像顾景知，越来越像他的父亲，母亲有时候便会对他露出那种表情。
是恨吗，还是厌恶，亦或是后悔。
他抬手，摸了下脖颈。
母亲是不是想要掐死过他。
算了，忘了。
有或没有都无所谓了。
后来被抛弃后，他有两年流浪在外面。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好像偷过东西，也翻过垃圾。
对了，还被好心人施舍过，那些人真是好人啊，愿意给他东西，毕竟他都看不起那时候的自己。
想想就好脏啊。
怪不得会被人嫌弃。
那是应该的吧。
对，是应该的。
他能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
他怎么能活到现在呢。
这条命就像是捡来的一样。
不，确实是捡来的，要不是母亲好心，他怎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他被抛弃，是他的错，不是母亲的错。
母亲已经尽全力去爱过他了。
只是，他不那么值得爱而已。
顾瑾放下扶着树干的手，慢慢地往前走着。
前方是一处断崖。
后来和叶辰在一起，想想也是侥幸而已。
他有什么值得对方喜欢的地方呢？
或者，叶辰是不是看他可怜，才跟他在一起的？
可惜，叶辰那么好心的人，现在也因为他，陷入了危险之中。
也许这是老天在惩罚他吧。
他来到了这个世界就已经足够幸运。
6岁时被接回顾家，过上了比普通人都要好很多的生活，顾缘对他也很好。
之后遇见叶辰，又是一件幸运的事，还和对方生活在了一起那么长时间。
他的幸运应该已经到头了吧，其实他昏迷的时候，是不是就该死去了。
倒不如说，世纪海的那次，他就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但是，世纪海那次叶辰拉住了他。
然后，这一次，也是叶辰去叫了人，将他救了出来。
这么想想，是不是叶辰替他承受了危险。
是吧，一定是的。
该死的人，是他才对。
这条捡来的命也是时候物归原主，还给老天了。
他死的话，叶辰就会安全了吧。
以前每一次他遇到困难，都是叶辰帮助他。
那么，这一次，他来帮助对方好不好。
他这条命，也就能做这种事了。
再大的事情他也做不来。
毕竟，他就是个精神病而已。
是一个什么都干不成的，废物罢了。
死了就好了。
但是这么想，他好像也只是在逃避而已。
逃避现实，逃避责任。
果然，像他这样的人，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死了就好了。
顾瑾低声喃喃着这些话，眼神中暗沉一片。
他一步一步向着断崖边前进着。
肯定是老天爷也赞同他的想法，所以才特意把他引到这儿来的。
他的选择是对的。
他嘴角扯了扯，却笑得难看极了。
算了，马上就不用想了。
什么都……不用想了。
逐渐，顾瑾离断崖边越来越近。
风呼啸着刮过他的身边，脚旁的石子滚得四处都是。
耳边的声音慢慢停下了，变得一片静寂。
没有人声，也没有了雨声。
顾瑾抬头，看了眼上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
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此时，他离断崖边只有一步的距离。
他停住了脚步，然后闭了闭眼。
他深呼吸了一口，即将迈出最后一步。
“…！”
“……！！”
“顾……！！！”
“……顾瑾！！！！”
顾瑾动作一顿。
好像有人在叫他。
错觉吧。
耳边的风声急剧增大。
下一刻，他被人拦腰抱住。
叶辰将顾瑾死死地抱在了怀里。
腹部的伤口再次开裂，不断地往外冒出着血液，但是他已经无暇去顾及了。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地将顾瑾拖到了离断崖边还有十米的地方。
然后抱着人，再也没撒手。
他叫着对方的名字，“顾瑾。”
怀中的人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又叫了五分钟后，才终于回过了神。
“叶……辰？”顾瑾看着眼前的人，从脑海深处翻找着相关记忆，眼神中划过恍惚和迷茫，慢慢地将对方的名字叫了出来。
“叶辰。”顾瑾又叫了一次，这一次，叫得通顺多了。
面前的人红着眼睛看着他，顾瑾迟钝一样的，回抱住对方，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别哭。”
他拍的动作突然颤抖了下，咬着牙，眼睛通红着，声音呜咽，“不要……哭啊。”
他死死地抱紧对方，“求你……了，不要哭啊。”都是我的错。不要哭。
叶辰收紧胳膊。
刚刚他看到顾瑾站在断崖边的时候，觉得那一瞬间，心脏像是被人用刀插了进去。
他的身体现在还在因恐惧而颤抖着。
这股颤抖怎么都无法停下。
为什么啊？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背后的手臂几乎是要将对方嵌进身体里，叶辰的声音带着一种绝望，“你不能……死。”
他牙齿控制不住地抖着，“不能……死。”
我只有……你了啊。
叶氏公司不是我的，“叶辰”的父母不是我的，“叶辰”的弟弟也不是我的，就连这具身体也不是我的。
甚至，这个世界也不是我的世界。
我什么都没有。
我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始终徘徊在这个世界之外。
在那无尽的白天与黑夜，浸透心扉的孤独感缠绕着我。
它似恶魔一样，啃咬着我的灵魂，吞噬着我的意识。
我所求皆是虚妄。
我所得皆是荒诞。
我的灵魂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虚无缥缈的幻觉一直束缚着我。
叶辰抬起手，摩挲着顾瑾的脸颊，拭去上面的泪水。
然后倾身，与对方额头相抵。
他嘴角尽力弯起，用着此时能用到的最温柔的语气，“不要……死啊。”
他闭上眼，可是却也抑制不住从眼角滑落的眼泪。
我……只有你了啊。
只有你，是属于我的啊。
通过你，
我才终于，真实地活在了这个世界之上啊。
在你之前，我日日夜夜地仰望天空。
在你之后，我长长久久地凝望着你。
我祈求爱你。
我想爱你。
我爱你。
从始至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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