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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八十章

小说:普普通通吃瓜少女作者:何仙咕字数:0更新时间 : 2021-03-01 13:40:50
封魔印没有了,  羽林军面临下岗危机,纪圆趁此机会,决定招收根骨优秀的外门弟子,  以竞争上岗方式选拔五院长老。

        曾经门可罗雀的太初仙门现在成了香饽饽,  每天山门前排起老长的队伍,都是来应征门人弟子的。

        这个时候纪圆不得不再一次佩服晏掌门的远见,  这么多下岗羽林军,常年在战场上拼杀的士兵,  个个体力都是杠杠滴,  都拉来种地吧!

        这日一大早,风少丞和楚音就在山门前摆了桌子,  一个一个的测灵根,  登记。

        以前还觉得羽林军是铁饭碗,现在一看,还不如去种地。封魔印会消失,但人永远不会死绝的,人活着就要吃饭,种地才是铁饭碗!

        如今整个修界都掀起了如火如荼的再就业大潮,  谁要是去得晚了,那就只能上街要饭了。

        连曾经身为平常界指挥使的裴渊,也不得不老老实实排队等着他曾经嘲讽过的风少丞测灵根。

        人家现在事业爱情双丰收,可嘚瑟。

        眼看名额一个个减少,  裴渊急了,要冲上去,他身后的副指挥使曹延拉住他,  “你去哪?不排队了?”

        “排个屁的队!”裴渊甩开他离开队伍急吼吼上去,  把旁边人撞开,  “我!选我!我土系单灵根,最他妈适合种地了!”

        被他推开的人不高兴了,“你哪来的啊就?”

        裴渊不管,两手撑着桌面霸占全部位置,手掌径直往灵根石上一贴,果然是土系单灵根,看色泽也是极为优秀的,怪不得能当指挥使呢。

        风少丞看笑了,“裴渊,你再厉害,也得排队不是。”

        有人推他,“就是!你凭什么插队!”

        裴渊不动如山,“凭老子是裴渊!”

        被裴渊推开的人也曾是他的直系下属,左翼军前锋使孟青,平时两个称兄道弟的,现在为了一个外门弟子的位置破口大骂:“你他妈的,你以前是指挥使,你现在算个逑,给老子滚后面排队去!”

        “就是,你他妈现在算老几。”

        “平时吆五喝六的,现在羽林军都完蛋了,你在这儿跟谁威风呢?”

        “裴渊,别找死,哥几个揍你信不信。”

        裴渊没在怕的,回头给人群里的曹延使了个眼色,“怎么滴,要打是不是!”

        曹延醒水,奋力挤开人群站到前面,“裴渊,你不就仗着土灵根抗揍吗,讲真哥们真想试试你他妈到底多抗揍,今天打完要是还能站在这儿,老子就把位置让给你行不行?”

        孟青飞快回头看了一眼桌上题板,今天只剩三个名额了!按照这个架势,排队已经没用了,亏他从子时那会儿就来排队,结果还是让这王八蛋占了便宜。

        孟青第一个冲上去揪住裴寒衣领,几乎是跟他脸贴着脸咬牙小声说:“我们三个合作,赢了三个都能进!”说完也不管裴渊答应不答应,照着他脸上就来一拳。

        距离太近,裴渊没躲开,鼻梁挨了一下,力道不算特别大,但他一摸鼻子,还是见血了。

        裴渊当即跟他扭打在一起,曹延一挥手,“兄弟们!一起上!干他丫的!”

        男人们火气本来就旺,三伏天排队排到大中午,曹延这么一招呼,无疑是干柴堆里丢了把火,火焰腾地燃起,一众而上乱七八糟打成团。

        于他们没有章法的乱打不同,人家三个临时组队,有计谋有针对,很快就把一群杂兵打趴了。

        等众人醒过味来发觉受骗,人三个已经欢天喜地准备测灵根登记了。

        但这只是开始,黑心的纪掌门规定,想入门得交入门费。

        孟青挠头,“啥是入门费?”

        风少丞笑眯眯说:“前期要培训,要给你准备弟子服,还得给你搭建独立的居所,这些当然都是要钱的。”

        孟青说:“可是我没钱。”

        裴渊挤开他,“没钱靠边站。”说着灵石往桌上一拍,“来吧来吧,等不及了。”

        风少丞马上给发了弟子服和令牌,楚音微笑:“欢迎加入太初仙门。”

        曹延和裴渊都交钱领了衣服,现世报来得太快了,孟青连忙抱大腿,“裴哥,借我点钱吧,我种地还你,我以后还是你的手下,我给你当牛做马……”

        裴渊咂嘴摇头,“孟青啊孟青,你刚刚揍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现在?”

        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孟青不想放弃。等叹仙盟安排不知道等哪辈子去,太初现在虽然不行,但有基础在,进了太初那肯定是比其他小仙门强,他目光放得长远。

        孟青跪在他脚背上,“裴哥,我刚刚也是在跟你打配合啊,咱们兄弟这么多年默契你应该知道的啊,我给你两成利息,借我钱吧裴哥,裴哥,我求你了……”

        这家伙倒是挺能屈能伸的,裴渊说:“三成利息,干就干,不干拉倒。”

        孟青一咬牙,“干!我干!”

        纪圆和谢灵砚站在山顶上目睹了这场闹剧,谢灵砚很忧心,“掌门师妹,这些都是常年在战场厮杀的兵痞子,一下子招收这么多,我怕我管不过来,他们邀起伙来打我怎么办?”

        旁边给纪圆撑伞的傻清拍着胸脯保证,“师弟别怕,有我在。”

        纪圆说:“其实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最是好管,不听话就打一顿,出了事,找傻清,他会帮你的。”

        兵痞子再厉害,能有她家傻清厉害?

        谢灵砚大松口气,“那就好。”

        外门的人越来越多了,又都是男人,纪圆不适合住在那里,下午招呼傻清和谢灵砚帮着搬家,搬到紫竹林去,那边清净,适合养胎。

        按照时间推算,现在孩子还不满三个月,肚子也不显,纪圆不知道怎么把这事告诉傻清。

        有点期待他的反应,想弄个小游戏让他来猜,又怕他的智商理解不了,很是发愁。搬家的时候,纪圆想到一个好主意,“现在这屋太小,咱们还得往两边扩建。”

        小九和小星流的屋都在打地基准备盖了啊,还要扩建哪里,傻清挠头,不明白。

        纪圆把他拉过来擦汗,“笨蛋,你忘了,我们的孩子呢?”

        “我们的孩子……”傻清转头四处看,“在哪儿呢?”

        纪圆气笑了,“你猜?”

        在挖坑种花的谢灵砚猛然回头,“师妹!你……”

        傻清再傻这时候也该明白了,眼睛睁得大大,缓缓蹲下身,半跪在地上,想摸,又不敢摸,半天说不出来话。

        纪圆说:“不用这么小心,你看我还不是能跑能跳的。”

        想到早上她还在花圃里挥着锄头翻地,傻清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你你,给我进去躺着!”

        纪圆就知道他会这样,“不用这么小心,你看叶师姐还不是每天都坚持练剑,适当动一动对孩子好。”

        傻清才不关心叶灵予怎么样呢,圆圆不听话,就把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去笔直地摆好,手脚并拢。

        盖上被被,怕压着,掀开,怕冷,又盖上,又怕压着,纠结得不得了。

        傻清啥也不想干了,就蹲在她身边,板着脸那模样认真得,生怕有什么妖魔鬼怪来把他的圆圆抢走。

        纪圆想坐起来,“你真的没常识,这样对我没好处的,只会害我知道吗?整天躺着我不成植物人了。”

        傻清将信将疑,“真的?”

        纪圆只能糊弄他,“你过来听一听,小孩已经会说话了,她说她不想躺着,她想出去走动走动,晒晒太阳。”

        傻清乖乖把脑袋贴上她小腹,纪圆手在后背轻轻敲了几下,问他:“听见没?”

        傻清又是一脸振奋,“嗯嗯!听到了!”

        大傻子特别好糊弄,纪圆说什么他信什么,圆圆就是天,就是地,就是世界的真理。

        纪圆说:“你肯定听不懂了,我给你翻译,她现在的意思就是想出去干点活,不想老躺着,虽然还在母亲肚子里,已经想分担家庭的重担。孩子这么小已经这么懂事了,她的要求,你忍心拒绝吗?”

        傻清给感动得呀,眼泪花花已经开始打转了,纪圆轻拍他的脊背,“走吧,干活去。”

        傻清原本的小破屋被翻新扩大好几倍,他小时候睡的石头房子也被推倒了,以后没人再能让傻清睡地板了。

        纪圆看那石头挺不错冬暖夏凉的,全部切成手指厚的方形石板用来铺地板,小孩光着脚在屋里跑来跑去,傻清给他们撵出去,“去去去,别在这烦人。”

        小星流歪着头看他,小九说:“哥,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孩。”

        傻清说:“我是不喜欢你!”

        小九说:“那等小妹妹出生,我就把她抢走!”

        纪圆坐在桌边吃果盘,闻言探出半个脑袋,“你怎么就知道是小妹妹?”

        小九理直气壮,“我猜的呀,而且小妹妹肯定最喜欢我!”

        纪圆手指着他,“就算是妹妹,也是小星流的妹妹,你是叔叔,不是哥哥,懂吗?请你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小星流颠颠过来,话虽然说得不利索,人懂事得很,小心翼翼用牙签给纪圆叉了块水果举高高喂到她嘴边。

        纪圆揉揉他乱蓬蓬的紫发,颇有丈母娘看女婿那味道。

        起初纪圆还提心吊胆,肚子一直不怎么显,别怀了个蛋或是种子啥的,忧愁了好一段时间。

        傻清当爹了,懂事不少,还知道安慰人,“如果是蛋我帮你孵,如果是种子咱就把她埋进土里浇水长出来。”

        后来月份渐渐大了,肚子挺起来,纪圆用神识探过几次,是个正常的孩子才放心不少。

        叶灵予比她早,挺着个大肚皮还每天去练剑,白照南不放心,跟着去,给她掐着点,只能动作小小的练两刻钟。

        叶灵予剑一扔,“妈的,练个剑也这么多屁话,不练了。”

        白照南现在可不怕她了,剑拣回来递过去,“不行,楚音说了,得适当动一动,对你和孩子都有好处。”

        叶灵予叉腰气呼呼,“整天老妈子似的管着我,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让干,这日子没法过了没法过了!”

        白照南面色平静,“你现在不能随便动气,这样很容易早产的。”

        叶灵予快气升天了,“你少在我耳边叭叭两句吧!不然我明天就早产!”

        在一边围观的纪圆劝:“师姐,如果是个女孩,脾气随你,这可咋办啊。”

        叶灵予两手一摊,“还能咋办,凉拌。随我挺好的,千万别随白照南,一个老妈子我已经够烦的了!再来一个,我原地飞升!”

        叶灵予最近越来越暴躁了,说话都是直接用哄的,嗓门震天。傻清哼哼,对白照南指指点点,觉得肯定是白照南没好好照顾她,他的圆圆照顾得可好,一天三顿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

        谁知现世报来得太快,第二天一大早,在早春第一声惊雷打响的时候,叶灵予练剑的时候摔倒,早产了。

        一大家子人好一通忙活,蟾木院门口围观,幸好叶灵予一直身体倍儿吃嘛嘛香,躺在床上一边生娃一边豪迈地挥手,“怕个逑,头掉了碗大个疤疤!”

        一帮男人坐在外面等,听到她中气十足一声喊就知道,得,人好着呢,必须母子平安。

        接近中午,房间里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楚音洗干净手撩开帘子喊一声:“母女平安,是个姑娘。”

        “姑娘好,姑娘随我。”叶灵予不愧是叶灵予,只脸颊泛红额头出汗,样子精神得还能跳起来打两套拳。

        家里的第一个妹妹出生了,名字白照南也早就起好了,叫白双柔,饱含了老父亲无限的期待,希望这个妹妹能长成像他那样的温柔性子。

        名字什么的叶灵予无所谓,长成什么样叶灵予也无所谓,希望她以后开心就好,对娃,她就是这样随便。

        叶灵予卸货了,下一个就轮到纪圆了,两口子回到家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娃还没起名!

        傻清开始彻夜彻夜地翻书,某日纪圆问其结果,傻清答:“男娃就叫许小圆。”

        纪圆问:“女娃呢?”

        傻清说:“女娃也叫许小圆。”

        纪圆抄起手边的书就朝着他脑袋上扇过去,“你还真会省事!”

        傻清跟她解释自己苦思冥想了好几天的结果,“我想让我们俩的名字都在里面嘛,比白照南那什么柔好听多了,你不觉得吗?”

        纪圆说:“我觉得你有点敷衍。”

        敷衍!天呐,傻清真是冤死了,六月飞雪了,比窦娥还冤,“我好几天没睡觉唉!”

        是啊,人家好几天没睡觉,想这个名字想得头发都快掉光了。一个名字解决两个性别,多好,爹娘的名字都包含其中,多有意义,没有爹娘娃从何来,对吧。

        傻清连说带比划,非常坚持,纪圆其实也没意见,反正又不是她叫许小圆。

        当然如果是个女孩还好,男孩的话……就自求多福吧。

        她唯一期望的事是,娃别随了傻清天生智力有问题,家里的傻子已经够多了。

        所以只要这个孩子四肢健全,智力无碍,许小圆就许小圆吧。纪圆是个好说话的,连傻清提议乳名叫小小圆的要求也通过了。

        在初夏时节黄昏的大雨里,许小圆诞生了,成为家里的第二个妹妹。

        这个妹妹长得非常漂亮,以至于纪圆在看到她那张脸的时候,对于她‘万一是个傻子’这样的担忧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小圆完全遗传到了老父亲的美貌,所以就算是傻子也没关系,咱家有钱有地,傻妹妹有人疼有人爱,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小九和小星流没事的时候就趴在小小圆的摇篮边,哄她逗她。

        小星流那一头紫毛十分惹眼,吸引了妹妹大部分的视线,小九酸溜溜却也没办法,他注定是跟妹妹有缘无分了呜呜呜。

        师兄师姐师妹都已经匹配完毕了,甚至连娃娃都生了,甚至楚音和风少丞都已经重新开始谈恋爱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谢灵砚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虽然一直在用传音符跟扶枝联络,但扶枝毕竟是公主,鲛皇不太愿意让她离开家去那么远的地方,谢灵砚也担忧鲛人没办法适应干燥的内陆生活。

        现在大家都在忙着带娃和谈恋爱,监进院开例会,夏汛巡视河堤这样的重担都落到了孤家寡人谢灵砚身上。他也不可能离开太初,丢下师兄师姐去海里生活的。

        谢灵砚闷闷不乐,跟扶枝聊天时的情绪也不高涨,如果实在没办法,那还是早点断了好,这样拖着对两个人都没好处。

        传音玉佩那头的扶枝沉默了很久,说:“我可能,真的来不了,我父皇他……”

        谢灵砚嘴唇轻轻颤抖着,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尽量保持轻松欢快,“嗯,没关系,我们还是朋友。”

        她的声音从千里之外传来,似乎也将海成东界潮湿的海风送过来,“那,有机会,我再来找你玩。”

        谢灵砚被海风吹得眼眶酸涩,“嗯。”

        传音切断,谢灵砚起身推开屋子后面的小门。

        他们之前见过一次,傻清把所有的人都从封魔印丢出来的时候,扶枝也被丢到了这里。

        那时候她很不适应这里的气候,谢灵砚就在屋子后面给她挖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水池,池子里镶满了一种蓝色的小石头,站在池边往下看的时候,一池子水都是瓦蓝瓦蓝的,像海一样。

        但这个池子到底是没办法代替大海。

        她走之后,池水很久没换过,如今上面浮满了竹叶,种在池边的蔷薇也因为久无人打理枝条疯长,花枝全垂到了水里,有一种颓废的美感。

        要不把池子填了吧,谢灵砚这样想,手扶着门框犹豫了很久,想起自己明天就要替掌门师妹巡视河堤了,没时间。

        没时间,算了,有空再说。

        谢灵砚真的想不明白,为啥他想谈个恋爱就这么难,为什么?大家都在一个门派,为什么别人都有道侣,就他没有。

        就连风少丞那样分开了五年的都能重新和好在一起,就连叶师姐这样的坏脾气都有人喜欢,就连大师兄那样的直性子和憨包脑壳也有师妹爱。

        为什么我没有?是我长得太好看了吗?是我太优秀了吗?

        谢灵砚真想去消厄寺里找檀台法师算一算,是不是有人妒忌他给他下了单身的诅咒。

        当然如果他想,萍西堡柳夫人一定给给他安排,但谢灵砚不喜欢那样,他想顺其自然,想要独一无二,想要情投意合。

        结果就是到现在师兄师妹娃都生了,他还是一个人。

        失恋之后,谢灵砚晚上在客栈跟附近几个乡郡的管事喝得酩酊大醉,他一个人去河边透气,两腿伸直躺在草地上,听见岸边路过的小孩在央着大人给买糖吃,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家里那四个娃。

        等到了过年的时候,四个娃都会走了,他们会排成一排举着手管他要压岁钱,会用带着奶香味的小嘴在他脸上吧唧亲一口,异口同声拉长音调说:“谢谢谢叔。”

        有那些个坏心眼的比如小九,还会多嘴问一句,“谢叔啥时候生小娃娃呀?”

        可恶啊。

        谢灵砚醒酒后回到客栈,夜里突然下起大雨,他披衣起来看了一眼,失恋的烦恼很快散去,开始为河岸两侧的农居和门派的灵田感到担忧。

        今年雨水格外多,从惊蛰那会儿就断断续续下个没完,现在入夏几乎每晚都会下雨,照今天这个雨势,不出三天河水必然没堤。

        谢灵砚整衣出去将已经睡下的乡郡管事叫醒,为防止河水决堤,今晚就得去安排人加强堤防。

        几个管事却支支吾吾,神色可疑,“谢长老,真的没事,白天不是都检查过了吗?”

        谢灵砚心生心生疑窦,刚好这时候收到传音,随他一道出来的裴渊说上游河岸已经决堤,让他在下游马上加固堤防、疏散人群。

        谢灵砚硬是把人拖起来冒着大雨去了河边,先安排人疏散两岸农户,再用沙袋堆高河岸。

        洪水速度非常快,前脚刚把灾民送上山,后脚几处堤岸连续被冲垮,大雨里谢灵砚披着斗笠站在岸边安排人不断堆砌沙袋。

        漆黑的雨夜中视物不便,他尚不知脚下的河堤已被水蛀空,一脚踏塌身子一歪就掉进了河里。

        他身边的人惊呼一声,只看见他深棕色的斗笠在河水里沉浮两下就没了踪影。这样迅猛的洪水谁敢跳下去救人都很难保证会活着回来,何况他们本就只是受雇的劳工。

        谢灵砚身为修道之人若都无法自保,那他们这些普通人更是没有办法,所以在嚷嚷了几声谢长老掉下河之后,竟也没人敢跳下去救他。

        上游洪水冲垮了林场和房屋,水中横梁和树干无数,谢灵砚掉下去的瞬间脊背和后脑就被被狠狠撞击了几下。

        他倒不至于那么容易死,只是河水湍急身体根本不受控制,连简单的法术也使不出来,只能暂时闭气等被冲到平缓处再想办法上岸。

        紧闭双眼,封闭了口鼻防止泥沙灌进肺腑,谢灵砚朦胧中却感觉一双手托住了他,将他高举露出水面。

        雨水冲刷干净脸上的泥沙,完全跟水底那种沉闷的声响不同,耳边传来喧嚣庞杂的雨声,隐隐有人呼唤,“谢灵砚!”

        身子再一腾空落地,谢灵砚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捞上了岸,修道之人夜间视物无碍,滂沱大雨下谢灵砚一眼认出面前顶着满头泥沙的人,唤出她的名字:“扶枝?”

        扶枝仰着小脸冲他笑:“惊喜吗?”

        本来是想给他一个惊喜,打扮得漂漂亮亮来的,却不想相见时两个人都是这样狼狈的姿态,倒是挺默契。

        谢灵砚是又惊喜又担忧,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扶枝拉着他往高处跑,找到一间半人高的土地廟躲进去。

        两个人矮着身子缩在一起,她小脸上满是泥沙,谢灵砚不自觉抬袖给她擦,却越擦越多,扶枝摸摸脸,两个人都忍不住一起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谢灵砚忽然不说话了,扶枝撒娇扑进他怀里,“我骗你,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谢灵砚回抱着她,外面雨还下个没完,两个人全身湿透,体温透过布料传递给彼此,他说:“你能来我很高兴,我不会生气。”

        扶枝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急急说:“我父皇准我来找你了,但是要我每年都带你回去小住一段时间,可以吗?”

        这当然没有问题,谢灵砚说:“好。”想了想又说:“你真的决定了吗,你要是来,会常常泡不了水的,不会难受吗?”

        他到底还是怕,怕只是一场空欢喜。

        扶枝歪头想了想说:“那上次你给我挖的那个大池子还在吗?”

        谢灵砚说:“在。”

        扶枝说:“那不就行啦,我很喜欢那个池子呀,还有圆圆姐给我种的蔷薇花,再说你们这里不是还有河吗,你常常带我去游水不就好啦?”

        说到河,谢灵砚恍然想起自己还得去帮着修筑堤岸,“你在这里等我,我忙完来找你,或许你先回门派,认识路吗?”

        扶枝牵着她又站到大雨里,“我跟你一起去吧,你不要再堵了,刚刚一路游过来,我发现这沿河两岸的洪堤都已经老化得不成样子,堵不如疏,我去帮你疏通下游的淤塞,让水自己去找方向吧。”

        回到河边扶枝噗通一声又跳下了水,“相信我,我可是海的女儿,你快去救人吧。”

        纯粹干净的海的女儿,鱼尾一摆就游进了满是河沙淤泥的洪流中,用宽大有力的鱼尾配合御水之术,疏浚河槽。

        一整夜,谢灵砚都在忙着救治灾民,洪水冲毁了大片村庄和土地,究其原因,是去年本该就加高加固的河堤,下面人欺负纪圆不懂,拿了钱不办事,阳奉阴违。

        这事说回去又得惹师妹烦心了,去年这个时间门派才刚刚起步,她一个人分身乏术,难免错漏。

        谢灵砚自己处理,把贪污的乡郡管事移交叹仙盟处置,至于巡河一事嘛,以后都交给他吧,正好每年借这个机会带扶枝游水。

        忙完之后,天蒙蒙亮,谢灵砚沿着河岸寻找扶枝,一直寻到昨夜躲雨的土地廟。因为太累,她身上的泥沙都没来得及清理就靠在石墙上睡着了。

        谢灵砚快步上前,见她裙下一片殷红,那双小脚上满是泥沙剐蹭的细长划伤,撩开裙摆,小腿肚上有一条深长的伤口,血已经止住。

        谢灵砚心中酸涩,回想自己之前的想法,一时羞愧难当,鲛族千娇万宠的公主,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帮他疏通河泥,人家图什么呢?

        谢灵砚带着扶枝回家,趁着她在蟾木院养伤,把后院池子重新翻修了一下,挖得更大更深,原本镶嵌的石头也全部拆掉,换成灵石!

        纪圆来帮他种花的时候,发现他竟然在院子后面挖了篮球场那么大的池子,池壁和池底全部用打磨成圆球的一品灵石镶嵌,池子还特别先进,有出水口和排水口,接的是后山泉水。

        纪圆伸手在池壁上摸了一把,给他竖起大拇指,“奢侈,你真他娘的奢侈!”

        这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一个土大款用钞票盖了一座小房间,还在你头顶撒钱雨。要不是因为谢灵砚没秃顶没大肚腩,长得还人模狗样,纪圆肯定飞起一脚把他踹进池子里。

        池子打扫干净,放满水,整个池子都在布灵布灵闪着光,闪着钱的光,闪着土豪的光,闪瞎了纪圆的狗眼!

        谢灵砚没觉得有什么,“她是公主,值得更好的,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我,不然我起码也是用三品灵石。”

        纪圆说:“你当然可以用,只是很有可能睡一觉起来就发现全不在了。”

        谢灵砚问:“为什么?”

        纪圆说:“被我们抠走了呗。”

        谢灵砚庆幸,还好没用。

        扶枝见到这个大池子的时候也惊呆了。

        人家掉个眼泪都能变珍珠,海里什么宝石珊瑚没见过,上你们这穷乡旮旯体验田园生活,还给整一个土味十足的灵石池子……

        纪圆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肯定在憋笑,谢灵砚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特别土的事,脸都羞得通红。

        纪圆捏着一包种子围着大池子撒,好家伙,这池子可真他娘的大,她愣是走了半刻钟才绕着走完一圈。

        种子撒完她两手再那么一扬,种子发芽扎根,池边霎时开满了各色鲜花。有了草木装点,这个灵石大池子瞬间就变了样,扶枝拍着小手欢呼,扑上去抱住了——纪圆。

        不过谢灵砚的池子确实是派上了大用场,天气热的时候,大家就来到池边一起乘凉玩水,扶枝教他们游泳。

        小九和小星流在一边噗通噗通跳水,玩着玩着就潜到池子底下去抠灵石。

        那小手指也不嫌疼,东抠抠西抠抠,某天谢灵砚换水打扫池子的时候就发现,池底已经被抠光了一大片……

        “你觉不觉得,你最近对我很冷漠。”傻清纠结着手指坐在床边脚踏上,一只脚还踩在摇篮下的小踏板,哄孩子睡觉。

        纪圆歪在床上,书遮着脸,拉长音调,“我没有觉得哦——”

        许小圆已经快一岁了,会走路了。

        这一年,纪圆都以身体还在恢复为由,拒绝求爱。

        也就是说,从怀孕那会儿,到现在,有六百三十二天没有做羞羞的事情了。虽然纪圆也常变着花招帮他舒缓,但那怎么能比得了呢?

        傻清说:“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纪圆书依旧遮着脸,“我很辛苦呀。”

        是了,就是知道你很辛苦,人家才忍了那么久呀,可是都是过去那么久了,还没有休息好吗?

        傻清说:“饭都是我在做。”

        纪圆说:“嗯。”

        傻清说:“屋里屋外都是我打扫。”

        纪圆说:“嗯。”

        傻清说:“尿布也是我洗。”

        纪圆说:“嗯。”

        傻清说:“除了喂奶,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嘛。”

        纪圆说:“嗯。”

        傻清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纪圆说:“嗯。”

        傻清扭头看她,只能看见握着书本的几根细白手指。

        她果然不爱我了。

        傻清看了看摇篮里沉睡的小孩,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纪圆,起身出了房间。

        站在阳光下,他回头看了一眼因她到来而变得生机勃勃的小院。到处都开满了鲜花,果树种了一大排。大伞,石桌,小孩的蹴鞠、泥人、木剑、摇摇马满院子丢得到处都是。

        真的要离家出走吗?有点舍不得呀。

        脚踏出一步,又回头,门口空无一人,她怎么还不出来找我呢。

        炎热的夏季午后,紫竹林内一片幽凉,偶尔清风拂乱他肩头长发。

        努力回忆了一下过去,从认识她,到现在,也才三年多吧,三年,变化却那么大。

        傻清站在院子门口想,没有遇见她时的样子,和认识她之后的改变。

        虽然剑骨已经长了出来,但已经不常用剑,手上的茧子是长期举着铁锅颠勺颠出来的,高超的剑技用来给小孩们雕刻木头玩具。

        冰冷的黑石地板和充满馨香的柔软怀抱,哪个更好,答案显而易见。

        虽然但是,她刚刚说不爱我了呀……

        身高腿长的男人伸出手摘下头顶一大把竹叶,靠在紫竹枝干上一片一片扯叶子。

        “她爱我。”

        “她不爱我。”

        “她爱我。”

        “她不爱我。”

        ……

        “她爱我。”

        最后一片!

        她是爱我的!

        傻清大步走进屋,两只手掌扇着风,“外面真热呀,还是屋里凉快。”

        纪圆依旧是那个姿势躺着,书本后露出一双圆圆的杏眼,“你不是走了?还回来干嘛。”

        傻清露出疑惑的神情,“没有呀,我就是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菜,想想晚上吃什么。”

        纪圆伸了个懒腰,顺手推开窗捡起棒槌敲了敲挂在窗口的铜锣,铛铛铛几声,摇篮里的孩子立马被吓醒了,小腿一瞪睁着眼睛四处乱看。

        没一会儿小九和小星流吭哧吭哧喘着粗气站在门口,小九歪个脑袋,“干啥呀?”

        纪圆手一招,“把小小圆带去玩吧。”

        两个六七岁大小孩欢呼一声冲进来,纪圆起身把孩子抱起来,小星流已经弯下腰摆好姿势了。

        两个小孩欢天喜地背着妹妹出去了,纪圆临走叮嘱一声:“小心点别摔着。”完事大门关紧,拴上,窗户也关上,屋里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纪圆缓步走到床边坐下,翘着二郎腿,荷叶碧色的浅口绣鞋挂在脚指上有节奏地轻点,她一手撑在榻上,一手将长发甩到身后,身子稍稍往前挺了挺,透薄襦裙下身躯玲珑有致。

        傻清还愣愣站在大门口,不太明白。

        纪圆说:“两个人呢,在一起时间久了,可能是有一点无聊,但生活就是这样,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无聊的。”

        “但是呢。”她话锋又一转,“我们可以制造一点点情趣,为无聊的生活添色,就像夜晚的天空,星子一颗一颗不规则排序。如果天上的星星都是整整齐齐列成队,是不是就不好看了?”

        是在问我吗?傻清疑惑地指指自己的鼻子尖,迟钝试想她口中所描绘的场景。

        如果真是那样,好像确实是不怎么好看。

        “所以呢。”纪圆轻轻笑了一下,“你可以试着对我用强啊,粗暴一点啊,我想试试呢。”她歪着脑袋问他:“你没有想过吗?”

        啊?什么什么!

        这和星星有关系吗?

        纪圆突然有点憋不住笑,甩了鞋子蜷着腿滚到床上,笑到床都在抖。

        她哈哈大笑,傻清一头雾水。

        笑了好半天她才爬起来揉揉泛酸的脸蛋,“就是就是……”她说着说着又笑起来,傻清走到她身边,眉头都拧成绳结了,很好笑吗?有什么好笑的?

        纪圆捂着嘴,脸都笑红了,忍了半天才飞快说一句:“我想玩那种游戏。”

        他像一只呆头呆脑的狐獴,睁着好奇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无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脑子里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不知是惊吓还是惊喜,倒吸了一口凉气。

        纪圆爬起来努力伸手够到书桌,抽了一张宣纸,手指捏着撕成碎片,直到碎得不能再碎,扬手抛洒在他头顶。

        傻清舔舔唇,抬头看着纷纷扬扬洒落的纸屑,伸手接住一片,“怎么玩。”

        纪圆跳起来,光脚提着裙子拉着他到门口,把门打开,“待会你假装是不认识我的陌生人,然后我在整理房间,你就悄悄溜进来。”

        她一边说还一边吧嗒吧嗒跑来跑去演示,假装自己在架子前整理衣裳,回头说:“这时候你就突然从后面抱住我,不顾我的挣扎哭喊,然后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发出声音,恶狠狠威胁……”

        她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笑,弯腰撑着膝盖跪在地上,笑出鹅叫,笑得抖成了筛子,“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又被口水呛住捂着胸口猛烈咳嗽,傻清蹲在她身边给她顺气,她脸都呛红还不忘提醒:“你这样不行,你得粗暴……”

        傻清尽量满足她的要求,努力达到她所期望的样子,游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也渐渐觉得一些快乐,好像真的很好玩耶!

        指尖勾住一缕黑发纠缠,夕阳的余晖从窗缝里透进来,有手指粗的那么长长一条,是温暖的橙色,印在他瓷白的胸膛。

        胸骨正中的位置微微下凹,随着剧烈的心跳起伏,有渗出的细密汗珠。

        顺着那道光往上看,光线将她切割成两半,一半柔媚,一半纯良。

        她怎么有那么多好玩的花招啊,她的小脑瓜里都装的什么啊。他痴痴看着,感觉整个房间都飘起来了,像泡在水底,随着海浪的起伏而旋转、颠倒,让他迷醉和眩晕。

        一直到那道光线渐渐变弱消逝,两个人相拥着躺在黑暗的房间里,四处安静极了。

        她食指在他胸口画着圈,两个人的头发像海藻纠缠在一起,纪圆说:“等到许小圆再长大一起,我就多抽一点时间陪你好不好?”

        餍足后他的声音沉静平稳,手指同样在她脊背虚划着,“还要等多久。”

        “三年?五年?”纪圆也不确定。

        她翻身爬起来,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圆盒,盒子中空,表面深蓝有很多白色的小点。

        “我们来看星星。”纪圆从镯子里摸出一颗扶枝送的夜明珠塞进去。

        明珠柔和的白光将圆盒上的图案印在屋顶,星海铺陈,其中一道浅蓝圆弧,四周都是白色零散分布的小星星,纪圆轻轻转动,屋顶的星空悄然跟随她双手流淌。

        “怎么样?好看吗?”纪圆趴在一边冲他歪头笑,脚掌高兴地拍了拍,“这个就叫星空球,是我专门为你做的哦。”

        她手指头戳上他的脸颊,戳出一个窝窝,“清清,你有开心一点吗?”

        他垂眸看她,嘴角微微含了笑,整个人像浸在夏日被太阳晒得温暖的溪水里,世间的棱角都变得模糊。

        长臂伸展,那颗星空球被搁在床边矮柜上,胳膊用力收紧把人搂在怀里,翻身吻了吻她微微发红的脸颊,“很开心。”

        纪圆说:“真的吗?”

        傻清说:“真的。”

        纪圆说:“那你还离家出走吗?”

        傻清:“……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什么是蛔虫。”

        “算了……我突然不想当蛔虫。”

        “你是我的全部好了。”

        “咦,你好肉麻。等孩子长大一点,我就带你去看真的星星好不好,我听说,往北的霜临界,人烟稀少,那里的星星又大又亮……”

        “等多久。”

        “……”

        许小圆分走了纪圆大部分的注意力,傻清很不满,但碍于是自己亲生的不能扔出去,还得好吃好喝伺候着。

        幸好家里人多,纪圆不用花大量的时间来陪孩子玩耍,小九和小星流会带她玩。

        傻清掰着手指数,一天,两天,三天……圆圆什么时候带他去看星星嘛。

        后来等着等着,连他自己都忘记了,生活被各种各样的琐事填满。

        他不喜欢跟不熟的人打交道,但门派在渐渐壮大,纪圆变得很忙,他却总是有大把空闲。

        他选择花大量的时间在厨房,用那双白净修长的手在水中把食材清洗干净,切成好看的形状,烹饪成可口的饭菜,端上餐桌,等待忙碌的人回家享用。

        无论她再怎么忙,总归还是得回来吃饭的,夜里也会躺在他身边,呼吸平缓地熟睡。

        好像又回到了在外历练的日子,以前为了见她得奔波好几个时辰才能有短暂的相处时间,现在有时哪怕她就在身边,他还是觉得两个人隔了好远。

        她坐在桌边处理公务,埋头忙碌着,跟她说话得重复好几遍她才听得到,听到之后要么就是“啊,好,你决定吧。”或者是“嗯,我在忙,等会儿。”又或者是“啊?什么,没听清。”

        这样多重复几次,她会变得不耐烦,索性就不回答了。

        是最近太忙了吗,傻清垂着脑袋想,还是一直就没闲下来过,有时候甚至吃饭吃到一半她收到传音披上衣服就走了。

        傻清很孤单,他很需要陪伴。或许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所致,他内心其实是个柔软脆弱的小姑娘,需要比常人更多的爱来修复。

        许小圆长到三岁多一点,很聪明,会跑会跳,还会看人脸色,感觉老父亲坐在那的背影挺孤单挺寂寥的,小手拉着他裤腿,“爹,快来。”

        傻清跟着她过去,白照南家的小叶子和小九小星流都在那,几个小孩围着一个树墩,在玩过家家。

        许小圆拉着他坐在蒲团上,给他面前摆了一个缺口的破碗,用树枝折的筷子不太熟练夹了些青草在碗里,声音苹果一样甜甜脆脆,“你先吃点垫着肚子。”

        这是傻清常对她说的话,她特别馋,但傻清一天只做三顿饭,她要吃十几顿,吃得也不多,就是嘴巴不能闲着。

        纪圆说不能惯着她,让她饿着,傻清就偷偷喂她零食,摸摸她的小脑袋,“你先吃点垫着肚子。”

        娃儿现在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尽孝心,平时看傻清做饭做得多,也迷上了做饭。

        这会儿人家还有好几个菜没做呢,又不好让客人干等,先让他吃点青草垫着,然后转头继续忙了。

        傻清垂眸盯着碗里的青草,有被孝到,不好拒绝,犹豫了好一会儿,硬着头皮用树枝筷子夹起来……

        幸而小九及时拦住了,“哥,意思一下就行了,不用真吃!”说着用手虚虚抓着青草,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告诉他,“就这样,就可以了。”

        傻清闷闷哦了一声,配合着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还蹲在地上忙活的许小圆百忙中抽空回头擦了一把汗,“马上就好了哟。”

        这里所有的娃娃都比她大,都是陪她玩的。

        傻清扫了一眼,小星流眼睛就跟抠出来钉在她身上一样,规规矩矩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小九在闷头研究自己的木傀儡,小名叫作小叶子的白家闺女正拿着一把木剑在旁边哼哼哈嘿。

        过了一会儿,开始上菜了,写完的字帖被她撕下来当碗碟,先盛上来一碟碎砖头,上面撒了一些碎青草当葱花,许小圆说:“这是红烧又。”

        随后是一碟鹅卵石,许小圆说:“这是咸鸭蛋。”

        还有黄色的蒲公英花混炒青草,“介个是鸡蛋韭菜。”

        今天傻清来,没准备,菜有点少,许小圆说:“多吃点大米饭吧。”然后一人给盛了一碗沙子米饭。

        饭盛好她招呼,“叶子姐,吃饭啦!”

        白双柔就扔了木剑跑过来坐好,用手抓了一把碎砖头进碗里,许小圆还提醒她,“烫烫。”

        白双柔把手伸过去,“那你给我呼呼。”

        许小圆鼓着腮帮子给她呼。

        一起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后,许小圆站起来收拾,“好啦,明天再吃吧。”

        那小手黑不溜秋的,白裙子也全弄脏了,傻清可算知道她为什么每天傍晚回来吃饭的时候都跟个泥娃似的。

        女鹅是贴心的小棉袄,许小圆可体谅她寂寞的老父亲了,拉着他又跟小九他们在后山的小溪边玩了一下午,快傍晚时傻清才回去给他们做真正的饭菜。

        晚上纪圆还没回来,傻清给许小圆洗澡,洗得香喷喷肉包子似的抱屋里睡觉,小孩肉嘟嘟的胳膊紧搂着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特别大方说:“爹,以后娘不在的时候,你就来找我玩啊,我带你玩啊。”

        傻清说:“嗯。”

        话音刚落,传音玉佩亮起来,傻清低头看了一阵那金色蝴蝶,迟迟不接。

        一般这种时候,她传音来,多半是告诉他今晚回不来了。

        可是过几天就是七巧节了啊,过节也不回来吗。

        许小圆伸手拿过去,接通后跟纪圆嗯嗯啊啊说了一阵,拍着小胸脯保证,会照顾好爹的。

        他情绪明显更低落了,许小圆赶紧安抚,“爹,今天我跟你睡吧。”

        这个孩子性格比较随纪圆,很独立,没有很依赖父母,更喜欢跟小九小星流们在一块玩儿,小孩们一块话题多。

        她人缘好,跟她老母一样,又聪明又漂亮,谁见了都爱得不得了。这会儿为了填补傻清空虚的内心,缠他讲睡前故事。

        傻清哪里会讲故事啊,直接告诉她:“我不会。”

        许小圆不太满意,“你怎么当爹的啊,等我。”她颠颠下床,跑到纪圆的书案边东翻翻西翻翻,找到一本《攻略师兄十八式》塞给他,“讲这个吧。”

        小孩才萝卜丁点大,就爱这些师兄师妹的情爱话本,可能是纪圆平时给她讲得多,傻清老实,也不懂这些,就给她照着念。

        许小圆白天晚累了,傻清的声音一点波澜跟催眠曲样,她不一会儿就睡着。

        从侧面看,那脸大馒头似的圆乎乎白嫩嫩,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傻清趴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好家伙,噗一声,口水飙出来了,又手忙脚乱找东西擦。

        娃儿的口水包不能随便捅哇。

        傻清继续翻看那本书,想从中找到一些实用的技巧,就像纪圆之前说的那样,给无聊的生活一点调剂。

        一夜苦读,许小圆睡醒时傻清还坐在桌边,她揉揉眼睛坐起来,伸出胳膊要抱,“爹,我想尿尿,想喝水。”

        傻清抬头,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忙碌的一天又要开始。

        纪圆跟谢灵砚出去公干,还得有两三天才回得来,傻清神情恹恹给几个小孩做了早饭,又监督许小圆写了几个大字。许小圆吃过晌午又拉着他去玩,誓不让老父亲独守空房。

        今天玩编辫子,几个人排排坐在小竹凳上,等着许小圆来给他们梳妆打扮。

        许小圆最喜欢星流哥哥,他头发又长又多,还是漂亮的蓝紫色,可以编好多辫辫,而且星流哥哥脾气超好的,可以连续给她折腾好几个时辰一句怨言也没有。

        但今天老父亲是主角,许小圆站在小凳上给傻清梳了几个长辫辫,又戴了几朵花,举着小镜子问他:“爹,好看吗?”

        傻清回答:“好看。”但其实他看都没看一眼,脑海里在反复排演昨夜在书本上学到的攻略师兄的新知识,想来将性别调换后也是实用的,可以用来攻略师妹。

        许小圆踩着凳子像猴子一样从他背上爬到怀里,两根手指戳着他嘴角往上顶,“爹,你干嘛总是不高兴啊,你笑啊。”

        傻清勉力扯出一个僵硬的笑,眼底依旧如浓荫遮蔽的幽深湖水一丝波澜不起,许小圆不太喜欢他周围沉闷的气氛,小孩耐着性子哄了一会儿不见效果也感到气馁,叹了口气站到地上,牵着星流哥哥出去玩了。

        叽叽喳喳的小孩们出去了,周围又陷入诡异的安静,傻清一个人坐在原地呆愣了很久。

        在晚饭前他抽出一点时间去了外门,纪圆原本的屋子还在,但不知道是谁住,现在这个点大家都在地里忙活。

        他一个人坐在院子发了很久的呆,傍晚时裴渊和曹延干完活回来看见他,颇为稀奇:“大长老怎么突然会来?”

        傻清顶着满头的小花和小辫子坐在那,很久没说话的嗓子发出生涩干哑的音调:“来,看看。”

        裴渊撩起汗巾擦了一把脸,跟曹延对视一眼,哦了一声,“是不是带孩子太累了?”

        听说他一个人带四个小孩,这一个小孩抵五百只鸭子,四个小孩,两千只鸭子,啧啧啧,瞧把大长老给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

        出于人道和对大长老的敬重,裴渊邀请他晚上留下来喝酒,暂时抛却人世间的烦恼。

        傻清却摇摇头站起来,“我要回去做饭了。”两千只鸭子还张着嘴嗷嗷待哺。

        目送大长老披满鲜花的背影远去,裴渊挠了挠胳膊上的蚊子包,感慨:“这有家室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吃饭的时候许小圆继续发送爱心,夹着一块糖醋里脊颤颤巍巍喂到傻清嘴边:“爹,吃。”

        傻清虽然爱做饭,但其实吃得很少,吃饭的时候他看似忙碌,其实都是在给纪圆剥虾剔鱼喂菜,真正吃到嘴里的东西少之又少。

        但夫妻俩有个默契,纪圆隔几天会给他煮一次甜汤,是从两个人刚认识那会儿就养成的习惯,他只爱吃那个。

        这次纪圆出去了有七八天,他也七八天除了水什么也不吃,许小圆心疼爹,给爹喂饭,小手举着,拉长音调,“爹啊~吃吧~”

        那双被小孩口水和浓厚汤汁糊满的筷子上,里脊肉要掉不掉,傻清倍感嫌弃的皱起了眉头,内心在‘我不爱食荤腥’和‘亲闺女的孝心’之间挣扎几番,终于人性打败理性的时候,那块里脊肉从他嘴边滑落在了衣服上,从衣襟到腰带处都沾满了黄褐色酱汁。

        傻清抬起头平静地注视她,许小圆语气深感抱歉,又带少许怨怼:“爹,人家手酸了。”

        晚上许小圆陪床,傻清照例像往常一样叮嘱她,“不准尿床,把你娘的床弄脏了,尿尿就起来叫我。”

        许小圆两岁之后就跟小九和小星流睡得比较多,哥哥们会照顾好她,小星流会比她亲爹亲妈还上心地看顾她,这才让傻清跟纪圆有了更多私密空间,现在她突然过来一起睡,傻清还是不怎么习惯。

        许小圆满不在乎,光着小脚丫在床上跳,“再洗就行了呗。”

        傻清说:“洗了味道就没有了。”她离开七八天,味道已经散得差不多,再洗掉的话,闻不见她的味道他晚上该失眠了。

        许小圆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带一点鄙夷和不可置信,“我在你身边耶,你居然还想别的女人。”这种台词显然也是从话本里学来的,纪圆念多了她就记住了,时不时往外蹦一句。

        傻清坐在床边整理她的小衣裳,她扑到他背上,“爹,你想娘亲,你就去找她啊,你出去走走呀,你老是闷在家里,都快发霉了,也不爱笑。”

        傻清说:“我得照顾你。”话里有点都是因为你害得我没办法去找她,你还不听话,都怪你那意思。

        大人都是这样,自己没本事,仗着小孩什么都不懂,什么责任都推给小孩。

        许小圆不太理解他的想法:“那你可以带着我去啊,再带上星流哥哥,有他照顾我你不就可以跟娘亲在一起啦。”小孩一下一下锤着他的后背,“反正我知道你早就厌倦跟我在一起了,你跟我玩的时候从来不笑,你根本没那么喜欢我的吧。”

        她从傻清背上滑下来坐在床上,小短腿抻着,跟个话包子一样嘴里嘟嘟囔囔没完:“那你想见就去见嘛,就像我喜欢星流哥哥我就去找他玩啊,那你去找娘亲玩啊。”

        傻清沉默片刻,似乎是被她说动,稍稍挺直了脊背回头看她,“可,可万一她在忙呢?”

        许小圆大声说:“那能有多忙呀,吃饭也忙吗,睡觉也忙吗,不准人家睡觉和吃饭啦。”她一本正经,掰着小手指,“她忙的时候,你就乖乖的呀,不忙的时候,再让她陪你玩呀。你煮饭的时候,我是不是也没有去找你玩呀,是因为,因为因为我知道你在忙咯。”

        许小圆歪着脑袋,摊手:“你说是不是介个理儿。”

        一个两个脑袋瓜都比他好使,傻清垂眼认真思考她的话,半晌说一句:“那我能不带你去吗?”

        许小圆嘴巴慢慢地长大,眼睛瞪圆,深吸一口气,“你……”

        早上新学的那个成语叫什么来着,许小圆绞尽脑汁地想,就是想不起来了。

        傻清把她按下去躺好,在她不可思议的目光下将手脚放平,盖上小被被,拍拍小肚肚,“还是说,是你想出去玩。”

        许小圆不理他,闭着眼睛想,在即将要睡着的时候猛然坐起来,“我想起来了,那个词叫过河拆桥。”

        小孩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说你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傻清亲亲她的额头又把她按下去,脸上表情终于有几分升温,“乖,睡觉。”

        天亮以后,小孩爬起来跟在他身后监督他收拾东西,专属的小被子小枕头,吃饭的木碗和勺子,水囊灌满,换洗的小裙子小衣裳里里外外准备五六套,还有楚音姑姑研制的防虫药水。

        收拾好交给她检查,看还有没有遗漏的,她背着小手颇具领导风范的嗯一声,挥挥手,“行了,收起来吧。”

        趁着傻清做早饭,她跑去叫星流哥哥,小九在屋里摆弄傀儡,她生怕被发现,轻手轻脚进去,拉上星流哥哥的小手悄咪咪出去。

        小星流还是那么不爱说话,任由她拉着走,听说要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回想她刚刚的小动作,感觉自己受到了重视,有特殊待遇,脸颊微微泛起红,咬着下唇娇羞小媳妇似跟在后面。

        小星流长得快,个头比她高出很多,真实的年龄没办法计算,外表看起来十岁左右。

        面容初具备了一些少年人的精锐锋芒,小身板已经在抽条,比例很好,长手长脚轻轻松松就把人抱起来坐在臂弯上。

        许小圆搂着他脖子轻轻啾了一口,他脸更红了,她好奇把脸蛋贴上去,“哥哥,你脸好烫啊!”

        “啊……”他腾出一只手不自在摸摸脸,“没,没吧。”

        按照这个趋势,他再长三五年就能长到双十模样,归根结底,可能是因为常听许小圆说将来找男人要找个像爹一样的,所以人无意识开始朝着未来老丈人的形象靠拢。

        许小圆人不大,已经在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纪圆乱教,跟她讲小星流是给她养的童养夫。

        起初是忙得没时间带孩子,会时常叫小九和小星流过来帮忙,后来纪圆渐渐发现,小星流格外上心,小孩还都能玩到一块去,关系挺好,从来不打架。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宗旨,就让他们自然发展了。

        纪圆曾试想,如果许小圆被外面的男人拐跑,她肯定会舍不得,会很难过。幸好,她已经提前帮她找好了男人。

        早饭后傻清领着俩娃出了门,许小圆被小星流抱在怀里,傻清在前面,三人御剑而行。

        傻清不知道纪圆去了哪里,只是循着道侣盟契的牵引一路往东,天气越来越热,许小圆受不住,改乘木船。

        木船速度不如御剑,傻清心中难免焦躁,但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她,心里又漫上来很多的思念和甜蜜,像泉水一股一股从心田里溢出,将他整个人都缠绕包裹,连嘴角的笑都不自觉多了起来。

        许小圆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不满地抱起小胳膊,“哼,你果然是更喜欢娘亲!”

        木船到达海成东界,还在继续往东行驶,远离陆地,开始往海里去。

        傻清心里开始犯嘀咕,圆圆这是跑哪儿公干去了,这里到处都是水啊,蓝汪汪的,她在哪儿呢?

        直到看见一座小岛,岛上树木繁茂,俯瞰像翡翠镶嵌在镜面,道侣盟契告诉他,圆圆就在岛上。

        将木船降落停靠在沙滩边,傻清看见椰树旁的茅伞下好多熟人,白照南、叶灵予、谢灵砚、扶枝,甚至连楚音和风少丞也在,小九和小叶子也在,全家都在这里了!

        为什么?

        他走的时候是去给白照南打过招呼的,难道他知道自己要去哪,提前来了吗?

        傻清懵懵地下船,许小圆已经捣腾着短腿跑过去,“娘亲,小小圆好想你哟。”

        纪圆迎面走过来蹲下身抱起娃,许小圆发射爱心么么,照着她的脸就是一顿狂亲。

        纪圆被亲得满脸口水,“哎呀,好啦好啦。”

        许小圆在她怀里挺直腰板,挣表现,“小小圆顺利完成任务!要亲亲!”

        纪圆挨她脸蛋,么么么三下,把她交给小星流,“去跟哥哥姐姐们玩吧。”

        傻清明白了,许小圆是在骗他,把他骗来了。

        不得了啊这个许小圆,三岁就会骗人了,骗起人来一点破绽没有,滴水不漏的,现在就这样长大还得了!

        还有白照南这帮人,走的时候还叮嘱他注意安全,结果比他还跑得快,现在悠哉悠哉躺在茅伞底下抱着个大椰子啃,什么东西,呸!

        夫妻两个终于见面,傻清脸色却不太好看,纪圆撒娇两手圈住他的腰肢贴上来,啄了啄他的下巴,“想我没。”

        他垂着眼看她,却不说话,纪圆回头看了看,大家都在沙滩上玩,没人注意到这边。

        她牵起他的手,“走吧,我们去个清净点的地方。”

        傻清心里是高兴的,又气她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玩,把他丢在家里那么多天,害他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赶紧找面镜子来看看吧,好好的一朵娇花,日日独守空房不见阳光和雨露,已经快要凋谢了。

        纪圆牵着他一路往山上走,这座海岛是扶枝带他们来的,山上有鲛族修建的行宫,因为家里地盘大,人多,这样建有行宫的海岛有很多,这个就单独划出来给他们玩了。

        山顶有棵很粗的大榕树,树上搭了个鸟巢,巢中空,用粗壮的藤条编织成,里面空间很大,可以摆下小小的一张床和书桌,还开了窗户。

        纪圆拉着傻清进去,站在窗边可以看见蔚蓝的大海和连排的椰树沙滩,纪圆抱住他,“怎么了,生气了?”

        刚刚一路走过来,他已经好几次憋不住想跟她说话了,这会儿她软着声气说话,他哪里还顶得住啊,嘴瘪了几下,垂着眼帘,委屈巴巴:“你干嘛骗我。”

        纪圆抱着他晃,“不是快七巧节了,我给你个惊喜呀,幸好你在今天赶过来了,今天还是我们俩的生辰呢,我当然没忘。”

        她一说话傻清就消气了,但多少有点抹不开面子,板着脸问:“大家都来了,门派里怎么办。”

        纪圆说:“放心啦,我一早就安排好了,让裴渊和呱呱看顾着,要是表现得好就给他们升官,他们可高兴呢。”

        他到底是舍不得真生气的,好不容易见到她,时间都用来生气岂不是太浪费了,抿着唇戳了戳嘴角,要亲亲。

        纪圆假装没看见,“算了,既然你生气的话,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先告辞。”

        她说着当真转身要走,傻清一下急了,拉住人揽住腰推到窗边的夹角阴影里去,急急说一句“我不生气”就迫不及待吻上她的唇。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柔软香甜,勾起心中沉寂已久的,两个人呼吸紧密纠缠。

        纪圆早知道他肯定是一个人在家闷坏了,主动献身带他来这儿,两人许久未见自少不了一番缠绵的。

        男人就是这么好哄,离开大榕树鸟巢的时候,傻清跟来时完全是两个人,嘴里叮嘱个没完,“圆圆小心,这边有台阶”“圆圆慢点,这儿有个坑。”“圆圆我背你吧,路不好走。”

        晚上大家在沙滩上搞海鲜烧烤,特地问过扶枝什么可以吃,什么不可以吃,别把人家亲戚捞上来吃掉都不知道。

        扶枝豪迈挥手:“除了鲛人都可以吃啦!”

        傻清和白照南在沙滩上烤东西,谢灵砚负责帮忙清洗食材和上菜,小孩和女人们就负责吃吃吃。

        人多热闹,大家一起喝酒划拳,半醉不醉的时候,纪圆拉着傻清悄悄溜出来。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来时的木船还停靠在岸边,纪圆带着傻清上了船,偷偷出了海。

        期间她一直让傻清藏在船舱里不让出来,等船行使到看不清四周海岛的地方,她用布条蒙住他的眼睛出去。

        天气晴朗云少,纪圆在甲板上铺了毯子,熄灭了灯笼躺在毯子上,解开布条:“看。”

        傻清仰面躺在毯子上,睁开眼睛看见了一条壮美绚烂的星河,满天都是静静闪耀的星星。

        海上风平浪静,晴空万里,又是难得一遇的好天气,人置身其中,海里,天上,都是星星,几乎分别不出哪处是天,哪处是地。

        眼前壮丽的震撼让他几度说不出话来,这种震撼难以言表,是在任何一个地方也无法有如此深刻的体会。人变得特别特别渺小,耳边也几乎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好像置身另一个世界。

        纪圆躺在他身边,抓着他的手,“好看吗。”

        “好,好看……”他声音竟带了一丝哽咽,眨眨眼,眼泪快速滑至鬓角,兴许是感动。

        纪圆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也怕打扰了这宁静的海和天,“本来想去北边的,那想了想那边实在太冷,后来听扶枝说,海上的星空也非常不错,这不就带你来看啦。”

        “嗯。”他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原来她一直没忘呢,带他看星星的事。

        纪圆说:“我以后每年都带你出来好不好,下次咱们就约好了一起出来。”

        傻清说:“好。”

        纪圆说:“这世上一定还有很多风景漂亮的地方,十二界,我们一起走走看看好不好。”

        傻清说:“好。”

        纪圆说:“我以后每年都带你出来看星星。”

        傻清转头看她,纪圆偏头对上他瞳孔里的星河,傻清说:“圆圆,我爱你。”

        纪圆说:“我也是。”

        许镜清的自白书:

        我叫许镜清,自我失了半缕灵慧魄回家之后,他们叫我傻清。

        但寻常人不敢这么叫的,门内弟子唤我大长老,白照南他们喊大师兄,圆圆喜欢叫我清清,许小圆叫我爹,小九叫我哥,听说最近小星流想改口叫岳父大人???

        我当然不允许,因为许小圆才三岁,虽然私底下圆圆也跟我说过小星流好像挺不错的,但我还是不允许,因为许小圆才三岁。

        寻常人家的女儿,十五岁及笄方才结发议亲,入道之人虽不讲究那么多俗礼,但许小圆毕竟才三岁,多一点。

        我的建议是把纪星流关起来,关到扶虹道无悔崖下我当年闭关的山洞里,关个十几年才放出来,那时候他们还想怎么样,我不会拦着。

        如果他真的很喜欢许小圆,想来应该也不介意闭关到她十五岁。没有经历过闭关的男人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说了这么多许小圆,你们不要觉得我很在乎她关心她,其实并没有。

        我想得很明白,父母会抛弃我,儿女也终究是会跟别人离开,陪在我身边的,直到死那一天的,只有圆圆。

        上至碧落,下至黄泉,我爱的人,永远只有她一个,我跟许小圆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她还不是常常背着我跟纪星流说我的坏话,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懒得跟小孩计较。

        关于父母,其实我感触真的不多。小时候没什么想法,师父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虽然后来我知道他是我的生父,但叫了几十年师父,改不了口。

        非要认个爹的话,常给我糖吃的许伯伯更贴近我心中父亲的形象,至少在过去的九十多年,我都真的认为他是我的生身父亲。

        父亲这种称谓,未必非得按血缘亲疏。假设你的父亲在你出生之后便抛弃了你,你的养父将你含辛茹苦喂养,你长大之后会管谁叫爹?

        幸好,师父没逼着我叫他爹,当然就算逼我我也不会搭理他,当然他其实更有自知之明。

        在目卡雪山的时候,其实我知道他活了,就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毕竟他拿着那么大一把千仞剑,我许镜清耳聪目明,不会看不见。

        但那又如何,我不想搭理他。幸好圆圆也没提醒我,不然我还得假装没听见。

        晏洲安单从师父的角度来说,没有一点对不起我的地方,我作为弟子亦无任何亏欠。他吩咐的事我都办好了,剑和魂魄也偿还了他的生育之恩,我们之间,只是寻常师徒关系。

        对于阿奴颜,那更陌生了,我从小对母亲就没什么概念,我身边的人,包括白照南和叶灵予都是没有母亲的。

        这世上没娘的孩子很多,我没娘,并不是什么稀奇。所以师父要做的事,我是支持的,无论旁人觉得他如何对不起我,至少从今往后,不会再有战争,也会少些没娘的孩子。

        但我知道孩子都非常依赖母亲,比如许小圆。

        许小圆表面上看跟我挺好,但其实我知道她只是馋我做的饭。她摔倒要叫娘,她拉裤兜子要叫娘,回家要叫娘,出门也要叫娘,反正做什么都要叫娘。

        尽管圆圆在监督她写大字的时候会比我严厉很多,甚至还要打手心,她依旧最爱她的娘。

        只有少数情况下她会叫我,问我找娘或是饿了。

        虽然这辈子没体会到被娘疼爱的滋味,但看着许小圆和圆圆,我也没觉得遗憾。

        看吧,如果你有一对不怎么靠谱的父母,其实也不必感到忧心。人生那么长,你往后会遇见真正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他们将会用一生来治愈你,温暖你。

        我很幸运,遇见了圆圆。

        他们都说我傻,其实不然,至少我从未这样觉得。

        其实我想得很清楚,在事业上,我的性格是没办法给圆圆提供帮助的,她也不需要我的帮助。她一个人的时候也可以过日子过得很好,现在她管着一大帮人,照样能把他们安排好。

        她善良、温柔、通人意、漂亮、大方……

        她的优点是数不完的。

        如果非要说出缺点的话,那就是陪我的时间太少。

        但她其实很风趣,她有很多好玩的点子,比如上次玩的那个‘强迫’的游戏,还有她送我的星空球,还有这次,我们一起躺在海上看星星。

        整个天空都布满了星星,海里也是星星,那一刻,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所以我要做的事情,就是为她准备可口的饭菜,为她打扫房间院落,为她清洗衣物,为她按摩手脚,老老实实做好她的贤内助。

        圆圆说了,工作不分高低贵贱,我的工作就是照顾好她和许小圆。我喜欢我的工作,我愿意为她做一辈子。

        圆圆还说她负责挣钱养家,我负责貌美如花。顺道照顾许小圆,因为那是我们爱情的结晶。

        虽然有时候我不是很能明白她的话,但我知道那一定是很不错很棒的意思。

        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有一句话,我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每天都感觉充实和快乐,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圆圆以后能多抽时间陪陪我。

        还有,其实我根本不傻!圆圆说,这叫大智若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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