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八章 庶民与天子
轩铁衣的天舟乃是轩门制式战船烛龙，其速疾，灵海当中直线追击，瞬息千里，寻常天舟根本无法逃脱。
烛龙舟攻杀之威更是令人胆寒，只要舍得填进去数目惊人的灵晶，除非是有如同固镇城舟这等防御，否则寻常天舟，根本禁不住这以传说中神兽命名的战船全力一击。
烛龙舟周身符篆点亮，随着轩铁衣方才一声断喝，展露出来狰狞面容。
有似龙似蛟的虚影在烛龙舟外层浮动，这龙蛟虚影一甩尾，烛龙舟化作一道流光，向着铃珑大阵当中那片楼阁疾速掠去。
轩铁衣是最后一个出发的，但是只不过三个呼吸，他就已经追上了前面的三人。
“阻我者生死自负”这么一句话同时传了过去。
秋元正天舟再快一分，他回头向着轩铁衣拱了拱手，道：“轩帅，对不住了。这一颗七窍铃珑心，关乎我破地入天的大事。轩门提兵压境这茬确实不怎么好应对，不过想必轩家也不会想要对上一门有天境大物坐镇的势力。况且你不过半步冲盈，这威胁，还是有些不够看哪！”
百里绍钧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年轻人就是易冲动，七窍铃珑心距离成熟尚有片刻，若是轩铁衣驾驭固镇城舟前来，可能在列众人都得避其锋芒。烛龙舟强横非常不假，但既然他们这几个老家伙敢来，难不成就没有半点应对这种危机的准备？
甚至若是轩铁衣坐山观虎斗，等着他们争夺完了，再以雷霆之势出手强夺，成功的把握也能有起码五成以上。
现在轩铁衣境界不如人，破天尉强归强，可飞星剑宫也好，离恨野也罢，乃至于沉水阁带来的人，都未见得会怕了这些破天尉。
都是一门之中精锐里头的精锐，不就是打架吗，谁怕谁？
水井眉笑盈盈地看着轩铁衣的脸，心想人都说轩帅年少英姿，凑近了看果然气度非常。若是能把七窍铃珑心抢到手，以这至宝换轩门军主春风一夜，不晓得他会不会答应？
至于姐姐那里……哎呀，马尚且有失蹄之时，自己错失了七窍铃珑心，姐姐应当不会怪罪？大不了到时候在牙床之上，任由姐姐惩戒好了。
只可惜那位破阵的阵师没能跟来，刚才她眉目含情顾盼之时，那阵师可是痴痴望了她许久。阵师叫方然？且还不是轩门从属？真好，他若是肯帮忙就更好，争抢七窍铃珑心的赢面就更大了。
可惜，可惜。
水井眉笑意盈然，也不懊恼。天底下男人没一个靠得住，全凭自己，未必不能夺宝而归。
火尊者守在方然身侧，他扫视了一圈周围围着的破天尉，估算了一下若是自己突然出手，能把这些黑铁罐子烧个几成熟？
轩门破字三尉无论冲锋围杀还是防御，尽皆一流。不过话虽如此，上三品焚日龙炎落下，他们真能承受得住？火尊者一时手痒，很想尝试一二。
只不过眼下主事似乎心神沉于阵中，无暇分心。水火无情，最是不认敌我。火尊者不确定自己真的拔开了葫芦嘴，由着焚日龙炎倒灌，会不会误伤到主事。
玩火的老头还发现，哭魂院的悲道人竟然没有跟着秋元正他们一同冲入大阵。面带悲戚之色的道人极目望向铃珑大阵，止不住地摇头。
火尊者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抬高了声音问道：“悲道人，怎么着，你不去跟着凑凑热闹？”
悲道人猛不丁听到有人喊自己，转过头来，悲戚面容上显出来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声音也是带着哭腔。
他说：“乱凑热闹，会死人的！悲道人就在这里看热闹就好。破阵前各怀鬼胎，热闹。破阵的时候各自为阵，也热闹。等到拿到了七窍铃珑心，有人厮杀有人陨落，就更热闹。拿完了七窍铃珑心，大阵彻底散去，啧啧，比热闹更热闹。退一步说，有争抢就有死人，有死人就得哭丧啊。都是大人物，给他们哭丧，可不便宜。”
火尊者皱了皱眉头，觉得这悲道人似乎意有所指，但是对方语焉不详，他哪知道这悲道人神神道道的，肚子里在搅和什么坏水。
“你就一点都不想要那七窍铃珑心？据说这铃珑大阵里头，还有留下铃珑心的那大能的道果，你也不好奇？”
玩火的老头撺掇了一句，话里带着挑唆的语气。火尊者纵横灵海大半辈子，积年的眼力告诉他，眼前这神神道道的悲道人，似乎一身境界修为才是此间众人当中最高的。
冲盈上？冲盈巅峰？亦或干脆就是冲盈巅峰大圆满？
总之火尊者有一种直觉，只单打独斗，恐怕这万里空谷外面环伺的五方势力里头，没一个人能够和悲道人抗衡。
这么一个猛人，竟然只摆出来一副看戏的姿态？
悲道人说：“好奇，怎么不好奇。只不过好奇心是要拿命去满足的。悲道人哭魂哭了这么些年，见过的死人比许多人见过的活人都多。怎么活好，悲道人不清楚，但是怎么能把自己交待得清清楚楚，悲道人是了如指掌啊。”
有一瞬间，火尊者似乎觉得悲道人脸上的悲戚之色一扫而空，换成了一种带着怅惘的表情。
但这种错觉一闪而逝，细看的时候，悲道人依旧是笑不如哭，语气悲怆：“不作死就不会死，修道者但凡信这句话三成，就能远离太多危险。可惜，他们都不知道。”
这话的意思是……这铃珑大阵，比看起来的危险太多？火尊者打了个哆嗦，侧目看了一眼方然。
方然此刻依旧是抬起一只手的动作，停顿在了画出来的那个符篆最后一笔上。
怎么看，他都不像是有事，但怎么等，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轩十一沉沉道：“不要耍花招。你是承意，方然也是承意。我们这十八近卫，也是承意。你耍什么花招，吃亏的肯定都是你们二人。老老实实维持住现在的情况，轩帅赏罚分明，该有的赏赐不会短了你们的。”
火尊者哼了个鼻音，袖着双手，有纯白当中透出来紫金之色的火苗，在他掌间明灭不定。
……
酒池上，素衣渔夫模样寻常的帝辛，带着君临天下的睥睨，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若人皇即位，一身素衣如龙鳞翻动，瞬息之间素色化明黄。
方然认得出来，这一身明黄，和幻相之中修罗相擘天人影身上所穿着的，一模一样。
再看身形，那长身傲立之相，亦是和幻相里头一掌按碎山川河流，崩毁近半星辰的人影，一模一样。
听到帝辛说出他自己的修为境界是一回事，真正看到对方一点一滴从被镇压的状态下找回生前的修为，是另一回事。
帝辛换明黄袍之后，双手在身前如同捧出什么东西一般，往上抬了抬。
方然看到，自他双手之间，有人皇冠冕的幻相浮现，但是紧接着又消失不见。
这样抬了三次，每次都是冠冕方一出现，便再度散成烟尘。
七窍铃珑心镇压之力尚在，帝辛终究还是没能恢复万全之姿。
“也罢，等等便成了。小家伙，外头的那些人应该已经看到七窍铃珑心了。三个冲盈，一个承意，呵呵，弱是弱了点，不过皇叔留下的力量也稀薄了太多。凭他们的话，应当可以破开皇叔的禁制，挪开七窍铃珑心的吧。”
明黄着身之后，帝辛浑身威压如天地山河。虽然只是幻境，但方然依旧觉得肩头如同压下了无尽重物。
停留在此间的神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方然能够感觉到那种要将他整个人压平在地面之上的大势。
庶民见天子，拜。
方然双目冷然，天机轮盘之上缠绕着的玄紫色气运之力浸染墨迹，洪范九畴托举轮盘，一时间有天圆地方之相，合天地至境。
山野莽夫知天地不知天子，不拜！
帝辛面露奇异之色，道：“有那么点意思，不过底蕴还是太薄……不如这样，孤要重临天下，不可无文武百官。你来做宰执，代孤执掌气运。等到孤找到了妲己，与她游历人间去之后，下一任人皇，你来做。”
这是人皇口谕，哪怕他的商朝已亡，但是只要末君尚在，谕令便依旧有着足够的力量。
待得七窍铃珑心被挪开、此间铃珑大阵破开、帝辛重临人间之后，以这上古人皇末君身怀的无上威能，十八连星域几乎肯定迟早会对他俯首称臣。
只要方然点头，十八连星域对帝辛俯首称臣，便相当于对他也会俯首称臣。
方然冷笑：“说的好听，要我帮你引天魔重入人间吗？”
帝辛摇了摇头，极有耐心地解释：“妲己的行止，孤会约束。”
“你被镇压这么多年，一身境界早已跌落。朝歌不存，你也不可能再回巅峰。你拿什么去镇压一尊天魔？”
“境界跌落了，再修回来便是。朝歌变作废墟，再营建好就成。你刚才说，现在人族疆域唯余十八连星，拱卫中心曜日？”帝辛一笑，“够了，十八颗星辰，征发一半做民夫，重建朝歌应当只需要耗费十数年时间。灵海深处藏着诸多秘藏，也并非没有能够助孤重回至境的神物。十八连星域，地方太小了，追随孤，孤给你看更广阔的天地。”
方然审视着帝辛，从这人皇末君脸上，他能看到的就只剩下执念。
曾经葬送了自己的王朝，如今还要将历史重演一遍？只不过这一回，谁来做挖心的比干，重新镇压纣王万余载？
不能由着他复苏！
不能由着他重回人间！
帝辛洞察人心，笑道：“这是天地大势，你要如何拦下孤？就算你现在神魂可以脱身离开酒池，你又要如何阻止他们去采摘七窍铃珑心？
“告诉他们，铃珑大阵里头镇压了那位殷纣王，叫他们放弃唾手可得的机缘？还是打算凭你承意境的修为，硬抗三个冲盈，连带着他们麾下的那些门人？
“时也，命也。不知道皇叔镇压孤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样一天的到来？啊，太仓促了，太仓促了，他应当没有来得及留下什么后手。
“饮鸩止渴，解得了一时，解不了永世。孤的这处封镇最终留存了下来而没被抹杀，想必那群自命不凡的人皇们，和域外邪魔打到最后，也是死的死残的残，无暇顾及这里了吧？
“人族的境界，一辈不如一辈了。孤的年代，人族修士三百六十脉磅礴如江河，现在你看看，外头的那些人，三万六千脉多半闭塞，畅通的那些也不过如同溪流。
“你怕域外邪魔？若是没有孤这样的存在重回人间，现在的这些人族，拿什么来抗衡域外邪魔呢？孤可重整人族，再世为帝。待孤找到妲己，与她逍遥人间，你做二世，君临天下，此事难道不美？”
方然沉默了片刻。他直视着帝辛的双眼，从里头看到的除了执念，还是执念。
“如果不知道你当年是怎么糟蹋了大好河山的，我可能真的要信了你的邪。”
“今时不同往日。人族如今，可还有人能达到孤的境界？！可还有人记得上古之时，人魔之战何等凄烈？！”
方然笑里带着自信：“有。而且还不少。”
龙母，敖武，羽前辈，刀圣。
除开他们，也未见得不会再有别人。
况且还有一道剑意，可斩天地，可诛诸邪。
帝辛面色微变，但旋即又转为平静的笑意。
“等孤脱困，一个一个杀过去。天地唯孤，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后悔。”
方然摇了摇头：“你没有机会出去的。”
“哈哈哈哈！你是在逗孤笑？”
“先前说了，你这样的，不配称孤道寡！”
退后一步，方然在幻境当中的身形如水泡一般破碎，碎片映照出来浑浊的酒池，也映照出来帝辛微微色变的面孔。
固镇城舟之上，方然定在半空的手突然动了。
他一指划落，将先前那个符篆最后一笔写完。
火尊者一喜：“主事，你恢复过来了！”
在方然有所动作之前，轩门轩帅十八近卫起杀阵围困上来，轩十一用警告的口吻道：“方然，维持住阵法，做你分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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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龙舟攻杀之威更是令人胆寒，只要舍得填进去数目惊人的灵晶，除非是有如同固镇城舟这等防御，否则寻常天舟，根本禁不住这以传说中神兽命名的战船全力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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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似龙似蛟的虚影在烛龙舟外层浮动，这龙蛟虚影一甩尾，烛龙舟化作一道流光，向着铃珑大阵当中那片楼阁疾速掠去。
轩铁衣是最后一个出发的，但是只不过三个呼吸，他就已经追上了前面的三人。
“阻我者生死自负”这么一句话同时传了过去。
秋元正天舟再快一分，他回头向着轩铁衣拱了拱手，道：“轩帅，对不住了。这一颗七窍铃珑心，关乎我破地入天的大事。轩门提兵压境这茬确实不怎么好应对，不过想必轩家也不会想要对上一门有天境大物坐镇的势力。况且你不过半步冲盈，这威胁，还是有些不够看哪！”
百里绍钧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年轻人就是易冲动，七窍铃珑心距离成熟尚有片刻，若是轩铁衣驾驭固镇城舟前来，可能在列众人都得避其锋芒。烛龙舟强横非常不假，但既然他们这几个老家伙敢来，难不成就没有半点应对这种危机的准备？
甚至若是轩铁衣坐山观虎斗，等着他们争夺完了，再以雷霆之势出手强夺，成功的把握也能有起码五成以上。
现在轩铁衣境界不如人，破天尉强归强，可飞星剑宫也好，离恨野也罢，乃至于沉水阁带来的人，都未见得会怕了这些破天尉。
都是一门之中精锐里头的精锐，不就是打架吗，谁怕谁？
水井眉笑盈盈地看着轩铁衣的脸，心想人都说轩帅年少英姿，凑近了看果然气度非常。若是能把七窍铃珑心抢到手，以这至宝换轩门军主春风一夜，不晓得他会不会答应？
至于姐姐那里……哎呀，马尚且有失蹄之时，自己错失了七窍铃珑心，姐姐应当不会怪罪？大不了到时候在牙床之上，任由姐姐惩戒好了。
只可惜那位破阵的阵师没能跟来，刚才她眉目含情顾盼之时，那阵师可是痴痴望了她许久。阵师叫方然？且还不是轩门从属？真好，他若是肯帮忙就更好，争抢七窍铃珑心的赢面就更大了。
可惜，可惜。
水井眉笑意盈然，也不懊恼。天底下男人没一个靠得住，全凭自己，未必不能夺宝而归。
火尊者守在方然身侧，他扫视了一圈周围围着的破天尉，估算了一下若是自己突然出手，能把这些黑铁罐子烧个几成熟？
轩门破字三尉无论冲锋围杀还是防御，尽皆一流。不过话虽如此，上三品焚日龙炎落下，他们真能承受得住？火尊者一时手痒，很想尝试一二。
只不过眼下主事似乎心神沉于阵中，无暇分心。水火无情，最是不认敌我。火尊者不确定自己真的拔开了葫芦嘴，由着焚日龙炎倒灌，会不会误伤到主事。
玩火的老头还发现，哭魂院的悲道人竟然没有跟着秋元正他们一同冲入大阵。面带悲戚之色的道人极目望向铃珑大阵，止不住地摇头。
火尊者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抬高了声音问道：“悲道人，怎么着，你不去跟着凑凑热闹？”
悲道人猛不丁听到有人喊自己，转过头来，悲戚面容上显出来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声音也是带着哭腔。
他说：“乱凑热闹，会死人的！悲道人就在这里看热闹就好。破阵前各怀鬼胎，热闹。破阵的时候各自为阵，也热闹。等到拿到了七窍铃珑心，有人厮杀有人陨落，就更热闹。拿完了七窍铃珑心，大阵彻底散去，啧啧，比热闹更热闹。退一步说，有争抢就有死人，有死人就得哭丧啊。都是大人物，给他们哭丧，可不便宜。”
火尊者皱了皱眉头，觉得这悲道人似乎意有所指，但是对方语焉不详，他哪知道这悲道人神神道道的，肚子里在搅和什么坏水。
“你就一点都不想要那七窍铃珑心？据说这铃珑大阵里头，还有留下铃珑心的那大能的道果，你也不好奇？”
玩火的老头撺掇了一句，话里带着挑唆的语气。火尊者纵横灵海大半辈子，积年的眼力告诉他，眼前这神神道道的悲道人，似乎一身境界修为才是此间众人当中最高的。
冲盈上？冲盈巅峰？亦或干脆就是冲盈巅峰大圆满？
总之火尊者有一种直觉，只单打独斗，恐怕这万里空谷外面环伺的五方势力里头，没一个人能够和悲道人抗衡。
这么一个猛人，竟然只摆出来一副看戏的姿态？
悲道人说：“好奇，怎么不好奇。只不过好奇心是要拿命去满足的。悲道人哭魂哭了这么些年，见过的死人比许多人见过的活人都多。怎么活好，悲道人不清楚，但是怎么能把自己交待得清清楚楚，悲道人是了如指掌啊。”
有一瞬间，火尊者似乎觉得悲道人脸上的悲戚之色一扫而空，换成了一种带着怅惘的表情。
但这种错觉一闪而逝，细看的时候，悲道人依旧是笑不如哭，语气悲怆：“不作死就不会死，修道者但凡信这句话三成，就能远离太多危险。可惜，他们都不知道。”
这话的意思是……这铃珑大阵，比看起来的危险太多？火尊者打了个哆嗦，侧目看了一眼方然。
方然此刻依旧是抬起一只手的动作，停顿在了画出来的那个符篆最后一笔上。
怎么看，他都不像是有事，但怎么等，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轩十一沉沉道：“不要耍花招。你是承意，方然也是承意。我们这十八近卫，也是承意。你耍什么花招，吃亏的肯定都是你们二人。老老实实维持住现在的情况，轩帅赏罚分明，该有的赏赐不会短了你们的。”
火尊者哼了个鼻音，袖着双手，有纯白当中透出来紫金之色的火苗，在他掌间明灭不定。
……
酒池上，素衣渔夫模样寻常的帝辛，带着君临天下的睥睨，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若人皇即位，一身素衣如龙鳞翻动，瞬息之间素色化明黄。
方然认得出来，这一身明黄，和幻相之中修罗相擘天人影身上所穿着的，一模一样。
再看身形，那长身傲立之相，亦是和幻相里头一掌按碎山川河流，崩毁近半星辰的人影，一模一样。
听到帝辛说出他自己的修为境界是一回事，真正看到对方一点一滴从被镇压的状态下找回生前的修为，是另一回事。
帝辛换明黄袍之后，双手在身前如同捧出什么东西一般，往上抬了抬。
方然看到，自他双手之间，有人皇冠冕的幻相浮现，但是紧接着又消失不见。
这样抬了三次，每次都是冠冕方一出现，便再度散成烟尘。
七窍铃珑心镇压之力尚在，帝辛终究还是没能恢复万全之姿。
“也罢，等等便成了。小家伙，外头的那些人应该已经看到七窍铃珑心了。三个冲盈，一个承意，呵呵，弱是弱了点，不过皇叔留下的力量也稀薄了太多。凭他们的话，应当可以破开皇叔的禁制，挪开七窍铃珑心的吧。”
明黄着身之后，帝辛浑身威压如天地山河。虽然只是幻境，但方然依旧觉得肩头如同压下了无尽重物。
停留在此间的神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方然能够感觉到那种要将他整个人压平在地面之上的大势。
庶民见天子，拜。
方然双目冷然，天机轮盘之上缠绕着的玄紫色气运之力浸染墨迹，洪范九畴托举轮盘，一时间有天圆地方之相，合天地至境。
山野莽夫知天地不知天子，不拜！
帝辛面露奇异之色，道：“有那么点意思，不过底蕴还是太薄……不如这样，孤要重临天下，不可无文武百官。你来做宰执，代孤执掌气运。等到孤找到了妲己，与她游历人间去之后，下一任人皇，你来做。”
这是人皇口谕，哪怕他的商朝已亡，但是只要末君尚在，谕令便依旧有着足够的力量。
待得七窍铃珑心被挪开、此间铃珑大阵破开、帝辛重临人间之后，以这上古人皇末君身怀的无上威能，十八连星域几乎肯定迟早会对他俯首称臣。
只要方然点头，十八连星域对帝辛俯首称臣，便相当于对他也会俯首称臣。
方然冷笑：“说的好听，要我帮你引天魔重入人间吗？”
帝辛摇了摇头，极有耐心地解释：“妲己的行止，孤会约束。”
“你被镇压这么多年，一身境界早已跌落。朝歌不存，你也不可能再回巅峰。你拿什么去镇压一尊天魔？”
“境界跌落了，再修回来便是。朝歌变作废墟，再营建好就成。你刚才说，现在人族疆域唯余十八连星，拱卫中心曜日？”帝辛一笑，“够了，十八颗星辰，征发一半做民夫，重建朝歌应当只需要耗费十数年时间。灵海深处藏着诸多秘藏，也并非没有能够助孤重回至境的神物。十八连星域，地方太小了，追随孤，孤给你看更广阔的天地。”
方然审视着帝辛，从这人皇末君脸上，他能看到的就只剩下执念。
曾经葬送了自己的王朝，如今还要将历史重演一遍？只不过这一回，谁来做挖心的比干，重新镇压纣王万余载？
不能由着他复苏！
不能由着他重回人间！
帝辛洞察人心，笑道：“这是天地大势，你要如何拦下孤？就算你现在神魂可以脱身离开酒池，你又要如何阻止他们去采摘七窍铃珑心？
“告诉他们，铃珑大阵里头镇压了那位殷纣王，叫他们放弃唾手可得的机缘？还是打算凭你承意境的修为，硬抗三个冲盈，连带着他们麾下的那些门人？
“时也，命也。不知道皇叔镇压孤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样一天的到来？啊，太仓促了，太仓促了，他应当没有来得及留下什么后手。
“饮鸩止渴，解得了一时，解不了永世。孤的这处封镇最终留存了下来而没被抹杀，想必那群自命不凡的人皇们，和域外邪魔打到最后，也是死的死残的残，无暇顾及这里了吧？
“人族的境界，一辈不如一辈了。孤的年代，人族修士三百六十脉磅礴如江河，现在你看看，外头的那些人，三万六千脉多半闭塞，畅通的那些也不过如同溪流。
“你怕域外邪魔？若是没有孤这样的存在重回人间，现在的这些人族，拿什么来抗衡域外邪魔呢？孤可重整人族，再世为帝。待孤找到妲己，与她逍遥人间，你做二世，君临天下，此事难道不美？”
方然沉默了片刻。他直视着帝辛的双眼，从里头看到的除了执念，还是执念。
“如果不知道你当年是怎么糟蹋了大好河山的，我可能真的要信了你的邪。”
“今时不同往日。人族如今，可还有人能达到孤的境界？！可还有人记得上古之时，人魔之战何等凄烈？！”
方然笑里带着自信：“有。而且还不少。”
龙母，敖武，羽前辈，刀圣。
除开他们，也未见得不会再有别人。
况且还有一道剑意，可斩天地，可诛诸邪。
帝辛面色微变，但旋即又转为平静的笑意。
“等孤脱困，一个一个杀过去。天地唯孤，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后悔。”
方然摇了摇头：“你没有机会出去的。”
“哈哈哈哈！你是在逗孤笑？”
“先前说了，你这样的，不配称孤道寡！”
退后一步，方然在幻境当中的身形如水泡一般破碎，碎片映照出来浑浊的酒池，也映照出来帝辛微微色变的面孔。
固镇城舟之上，方然定在半空的手突然动了。
他一指划落，将先前那个符篆最后一笔写完。
火尊者一喜：“主事，你恢复过来了！”
在方然有所动作之前，轩门轩帅十八近卫起杀阵围困上来，轩十一用警告的口吻道：“方然，维持住阵法，做你分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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