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网 > 夜阑京华 > 第六十三章 月笼山海关(1)(谢骛清拎着一个木桶进来:...)

第六十三章 月笼山海关(1)(谢骛清拎着一个木桶进来:...)

小说:夜阑京华作者:墨宝非宝字数:0更新时间 : 2021-07-22 03:52:45
谢骛清拎着一个木桶进来:“他们说,沐浴房没打扫过。老伯呢?”

        何未扭上小衫前襟的布纽扣:“去年走的。”

        门外,警卫员抱着洗刷过的木澡盆,侧立在门外,小声唤了句“将军”。谢骛清恍惚间,被惊醒,手伸到珠帘外,接了,摆到正房当中。

        窗台上,海棠花未开。碧叶浓翠。

        “叔叔婶婶刚走那年,我们家里人来不及入京,后事都是他一手操办的,”门外相继摆了两桶冰水,谢骛清来回几趟,忙碌于珠帘内外,把洗澡水为她准备好了。

        有关老伯的后事,他没问,更不必问。何未能办妥一切。

        他初初见朱门反锁,床畔有茶,没料到老伯已去。方才出去,留意到水缸空空,便有了不好的预感,被她应证了。

        “煮茶的水,你准备的?”他低声问。

        她轻颔首,“嗯”了声:“每日有人来,换瓶里的水,隔断日子,更换旧茶叶。”

        壁灯没关,混在日光中,分不清孰亮孰暗。

        谢骛清低俯腰身,以手试水温。

        她日复一日准备,却不知家人归期。他的海棠花,四九城富贵的何二小姐,背靠高背座椅,两腿交叠着,织金的高跟鞋吊在脚趾上。她悠哉哉打着拍子,等热水冲洗。

        谢骛清昨夜长裤被压在她身子下,褶子明显,方才出去被部下瞧了个遍。

        白雾氤氲里,她来到他跟前。

        谢骛清道:“你先洗。我用你剩下的。”

        “哪有用剩下的水洗澡的。”她咕哝。

        谢骛清低头,道:“谢某人甘之如饴。”

        两人对视。

        何未原想问,他此番入京是何目的。

        柜子上摆着的自鸣钟滴滴哒哒走,落在心上。她改了主意。

        既选了战时嫁一个军人,便要学会如何为自己宽心。晚些问。

        “路上来,遇到麻烦了吗?”她手攀上他的肩,自衬衫肩线滑下,到他的手肘上,把卷起来的衬衫衣袖展开。

        谢骛清笑而不语。

        何未把他方才系好的纽扣,一粒粒扭开。他以沉默,纵容她为自己宽衣。何未把衬衫挂在一旁的高背椅上,摸到衬衫胸前口袋里有一硬物,似一张纸,硬的。

        起初想,怕是机密电报,直到摸出相片纸的硬度。

        抽出看。

        中年的谢骛清身着十八岁成名那年的军装外套,一手斜插在军裤口袋里,另一只手臂的臂弯里,坐着个奶娃娃。人至中年,不再如少年下巴微扬,而是面容严肃,直视镜头。

        心有万里河川,蒙难的家国。

        那年的他历经千难万险到香港求医,从衣柜里看到妻子的心意。谢家落败后,被昔日宿敌一把火烧了宅子。他当时被软禁在监牢里,听闻贵州谢家的火连烧数日。熊熊烈火中,别说少年成名时拍照的军装,连谢家人最珍视的家庭合照都没留下一张……

        衣柜里的军装,是何未照着他的照片,找裁缝原样剪裁复原的。

        她心里的少将军,永远是十八岁,心有长风万里的谢骛清。

        香港小公寓里,他重穿军装,对照纯银制的半身穿衣镜,恍如见到辛亥革命后的自己。

        一封家书急送保定。

        夜里,他摸黑于教员的单人宿舍收拾行囊。身后,有等在那里送他去火车站的邵先生,还有几个听闻谢老将军被军阀重兵围困的教员,几个大男人都是北方生人,对南方军阀了解不多,老的、少的,想宽慰,凑在一处没想到半句。

        谢骛清扣上皮箱子,拎到手里,对几位同仁颔首告辞。

        他迈出教员宿舍的门,自教室前走过,被一声谢教员留住了前行的脚步。谢骛清顿足,回首,这一期的半数学员,身着军校制服,涌现于教室外的空地。众人比他年纪小的少,大谢骛清几岁的多,可对这位教员的尊敬不减。

        有人行了军礼,余下的纷纷抬手。

        十八岁的他,心中感伤不多。少年心气高,除了心急如焚回家救父,便仅剩下对家国未来的担忧,还有反袁的志向。他一手提着皮箱子,另一只手对众学员行了一个板正、严肃的军礼。

        “诸位,”他放下手,直视月下同袍,“光复大义,重振河山,吾辈万死莫辞。”

        这是昔日他和赵予诚部队的宣誓词,亦是辛亥革命的千万军人心中所想。

        在一声声重振河山里,他自军校的黑色铁门走出,背对校训,上了离开保定的车。后来的许多人,确实做到了:万死莫辞。

        ……

        何未用手指摸着继清的小小脸,眼前浮了水雾。

        “不敢带二小姐的相片,”谢骛清自她身后,笑着道,“贴身带的,仅有这个。”

        “没人看到……问你,哪里来的孩子吗?”她鼻音浓重地问。

        “谢某,”他笑,以他往昔独有的打趣方式说,“情债多。”

        她把相片仔细放回口袋。

        能想象得到,战场上、血火里,这张相片是他的慰藉。

        何未回到木盆旁,解谢骛清腰上的枪袋。比过去旧得多,倒没换过。

        谢骛清此人的节俭,处处可见。

        “这皮倒是结实。”她低声道,两手绕到他腰后,手托着枪袋,从他腰间取下,搭在了衬衫上。

        “过去的东西,手艺好。”他低声答。

        “你是嫌自己老了?总是强调过去,曾经,”她解他的裤腰,被谢骛清扣住了手,“不过也是……年纪不小了。”

        谢骛清突然弯腰,抄抱起何未。

        她人连着衣裳,全都浸到热水里。万幸是贴身的里衣,可被浸透了裹着身子,像被绑缚住,伸展不开。谢骛清隔着热水,像她方才,为她一件件脱去衣裳。

        倒不像她爱说话,全程除却行动,没说多一个字。

        毛巾浸了水,擦上她的后背。

        何未惬意阖眸:“清哥。”

        “嗯。”

        她脸靠着木盆边沿,借水雾,看上半身未着衣衫,仅着长裤的谢骛清。他也十分惬意,拖过来一个凳子,跨坐在上头,两腿分开在木盆两侧。

        “在香港,我给继清洗澡,就是这样,”他用白毛巾淋湿她的长发,握在手里,慢慢给她洗着发梢,往上,耐心揉搓,“原想教他叫妈妈。没教会,时间太短了。”

        何未始终没睁眼,把眼泪压着。

        比起许多人,能一家平安已是万幸。

        午饭时,她如他愿,包了饺子。

        统共煮了五盘,茴香猪肉,白菜猪肉,羊肉萝卜,韭菜鸡蛋,鸭肉粉丝。

        “上一回只有白菜猪肉的,”她小声道,“这一回全了。”

        谢骛清握着竹筷,惬意地要了一壶烧酒,就着糖醋蒜,慢慢吃、细细品。

        “回来要办什么要紧事?”她吃罢,放筷问,“有需我做的吗?”

        第四次围剿刚结束,他们以7万胜了南京政府的40万军队。战场上的事她不懂,至少明白,以少胜多后,将士们须修整。此刻入京,绝不单单为私事。

        难道为筹集物资?武器?

        谢骛清直视于她。

        何未等得忐忑,怕不好的消息。

        他往小酒盅里倒了烧酒:“这次回来,为抗日。”

        何未怔住,盯着他。

        谢骛清微笑着,回视她。

        南京政府刚刚向各国借款,买下大量军火,请来军事顾问和专家,调集一百万军队,准备对红区展开第五次围剿……而红军那边至多十万人。凶险非常。

        不说围剿的事,红军多在南方,如何跨越万水千山,北上抗日?

        “西北军的人,决心抗日,”谢骛清看穿她的困惑,低声道,“几个将军联合了东北义勇军,就在上月底成立了抗日同盟军。前敌总指挥兼第2军军长,是红军的人。”

        她敛住呼吸,心跳仿佛停了,能感知的只有渐热的血,流淌过身躯。

        “我们要收复热河。”他又道。

        午后无风,六月的日光,透过窗子落到她的手臂和后肩,烤得热。

        她心里的热意,胜过这一切。

        从元月一日开始的长城抗战,曾是全国的希望。

        山海关沦陷后,南京政府在全国抗日热情的高压下,调兵前往长城,正面抵抗日军进攻。那数月,各城市捐款款物,上至老人下至幼童,无不心系抗日。民兵团、妇女救助团,医护人员,无不从各地赶往长城……

        “长城抗战那几个月……死了许多将士,”她说,“那些内战的将军来到长城,没有一个含糊的,都拼了命,”长期内战,不少人憋着气,远望关外,终于等到被调回长城战线,都拿出了军人的骨气,“坚持了几个月,接连失守,最后都没等到援兵。”

        北方抗日无援兵,而四十万军队在南方围剿红军。

        谢骛清默了会儿,说:“长城抗战里,我有不少旧相识。昔日一起东征北伐的。”

        北伐距今未到十年,竟如隔世。

        当年誓师北伐、力求南北一统的人,从未想过,有今朝国破的一日。

        “撤兵以后,当地人偷偷掩埋了不少将士的尸体,”她轻声道,“在长城脚下。”

        “热河的百姓都支持抗战的,”她为他讲那些密报里没有的,“他们好多就地参军,抗日,还有许多农家把门板、屋子都拆了,搭战壕……”

        “他们不想沦陷。”她低声道。

        谢骛清从羊肉萝卜的盘子里,夹起一个挂着水滴的饺子,缓缓送入口中。他端起白瓷的小酒盅,仰头,一饮而尽。

        谢骛清北上行踪隐秘,仅带了两个面容陌生的警卫员。

        其中之一就是热河人,会蒙古语。

        “抗日联军里,有我们蒙古族的武装,”警卫员坐在厢房里,对扣青和均姜讲,“还有被说服的当地土匪,都参军抗日了。”

        警卫员说完,接了扣青递来的茶水,喝了口,像被牵动心事,默了会儿说:“我们热河的奶茶,好喝。等热河收复,请你们去。”

        均姜心头发紧,将蒲扇拿起来,为警卫员扇风。

        扣青柔声道:“我倒是会做奶茶,虽不及你们家乡的地道,还是能解解馋的。”她说着,离开厢房,马不停蹄为这个要上前线的警卫员去做奶茶了。

        长城抗战失败后,扣青和均姜每每见街上穿着木屐和服走过的日本人,都心有戚戚。

        她们不及何未和九先生思虑深,想得远,眼看东三省和热河相继沦陷,心中惴惴,怕日后家乡也被占领。而今听说抗日联军成立,重见了希望。

        两人跟着自家小姐,认识谢骛清多年,对谢家少将军有着崇敬之意。

        谢少将军说红军要抗日了,那就一定能胜。她们坚信。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g99.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bqg99.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