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去吧
沈倪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没找到江以明说黑眼圈。
但她还是补了一层遮瑕才上楼。
402门没关。
大橘蹲在门口探头探脑，有越狱风险。
沈倪一把把门带上，乖乖换好鞋，摆正。
大橘刚才已经象征性蹭过了小孩，现在转头来蹭沈倪。
它翘着尾巴，身子跟泥鳅似前后乱蹭。
越是蹭屁股抬得越高，动作有几分诡异。
沈倪低头拍了拍它小脑袋：“大橘，你干吗啊？”
江以明拿着水杯路过：“发-情了。”
“发、发发发发-情？”
“你不是也养猫？”他随口问。
“……哦。”沈倪郑重其事点点头，“是有点像发-情。”
她养个屁哦。
都是骗人。
“哦，对了。”
江以明突然驻足，“路上碰到电器店老板，他叫我带给你。”
他说着从裤兜里取出一张照片递了过来。
沈倪迅速起身瞥了一眼，白底朝上。
她紧张地抿了下唇，接过：“谢谢。”
“不用。”
“那个，他没说什么别吧？”
“别？”江以明想了几秒，补充：“他说能力有限，只能修复成这样。”
沈倪还是紧张兮兮：“还有呢？”
江以明看着她：“没了。”
之前电器店老板已经提前联系过她，说晚点把修复好照片送来。
他还说，照片上这女怎么和原来住302女人这么像啊？
所以，老板把相片给江医生时候，会多嘴说什么吗？
江医生看到照片内容了吗？
江医生也是京城来，他肯定不知道302过去住什么人吧？
沈倪攥着照片，慢吞吞摸进厨房。
“江医生，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为什么要来南山镇？”
江以明神情没什么波动：“不是说来画画？房租便宜？”
“是这样，没错！”沈倪突然松了口气。
她一边观察一边继续说：“其实还有个别原因……就是这个房子主人我认识，是我某个朋友阿姨，然后就会更便宜地租给我……大概……就是这样。”
她努力编完，江以明依然没任何波动。
似乎是觉得她说完了，最后淡淡嗯了一声。
沈倪完全把心放了下来。
她捏着照片退回客厅，翻开。
第二次看到照片时候，或许是因为清晰度，沈倪对沙发熟悉感又多了一些。
她想起小时候没搬家之前，原来那栋房子里好像就是这样宽大复古沙发。欧式暗纹实木框架，祖母绿皮垫。
照片上女人就坐在那张沙发上，浅笑吟吟对着镜头。
她很美，有种说不出来温婉气质。
在看清她样貌之后，沈倪几乎同时断定这就是舒画。
她们有着近乎完美复刻眉眼，笑起来眼尾微微下垂，还有漂亮卧蚕。
这就是她吗？
全然不是沈倪想象中刻薄又世俗模样。
她像一颗明珠。如若不是事先知道，沈倪根本不会把她与小三这样字眼联系到一起。
可她又确确实实坐在老房子沙发上，仿佛一个高高在上女主人。
“姐姐。”
小孩喊了好几遍，忍不住揪了一下她衣角。
沈倪回过神：“什么？”
“哥哥叫你。”
沈倪应了声立马把相片揣进兜，转身进到厨房。
“江医生，你叫我啊？”
江以明腾不出手，视线往台面上瞥了一眼：“不是说会用电饭锅？”
沈倪好不容易有帮忙机会，立马把心事抛到脑后。
她按照自学来流程闷头走了一通。
听到电饭煲开始运转声音，得意地扬了下眉：“还有要帮忙吗？”
“不用了。”
男人声线很平。
米饭上桌时候，江以明听到客厅里，有人眉飞色舞地跟小孩说。
“怎么样，姐姐煮米饭超级棒吧？”
“嗯，姐姐真厉害。”小孩非常捧场。
他转身出去，沈倪回过头：“江医生你看，今天米饭是不是特别棒？”
颗颗分明，粒粒饱满，让人很有食欲。
他想起在她走出厨房之后，自己倒掉那将近一半水。
“还行吧。”他听到自己说。
于是，她得意都荡漾到了眉梢：“那当然了。”
今晚因为是自己煮米饭。
沈倪特意多吃了一碗，饭后那杯奶茶也因为饱腹感，嘬得特别慢。
一直到下楼，手里奶茶都没喝完。沈倪转了一圈杯子，才发现自己这杯标签贴着“特大杯”。
嗡——
手机震了一下，那丝光亮在楼道里格外显眼。
她拿出手机，忽然发现屏幕上出现是江以明消息。
距离离开402才不过十几秒。
沈倪以为自己落了什么东西。
她站在原地没动，点开一看。
江以明：【101在这住得最久】
沈倪反复看了好几遍，输入框里问号打进去，删掉。
再打进去，再删。
嗡——
又进来一条：【如果你要打听人话】
两行字连贯在一起，她明白过来。
江以明应该看到了照片，猜到她或许在找什么信息。
没头没尾又轻描淡写一句，告诉她该向谁打听。
闷热夏夜湿气似乎都在向她挤压。
一点点，慢慢地。
压得她想要开口说话却无声无息。
南方天湿气好重，南方天好讨厌。
怎么视线望出去都裹了一层朦朦胧胧。
第二天起来，天闷闷。
从窗户往外看，整片天都是沉默灰色调。
沈倪摸过手机看了眼天气预报，果然要下雷阵雨。
比起雷阵雨，更让她吃惊是一觉醒来居然已经过了中午。
今早没有闹钟，也没有402江医生来敲门。
她盘坐在沙发上缓了好久，才想起今天好像是他轮休。
看了眼时间，虽然过了饭点，但白天比晚上好太多了。
老街上起码能有吃。
沈倪开始慢慢习惯镇上生活，比起以往到处飞到处玩儿，她反而有种意料之外安心。生活节奏一旦跟着慢下来，其他烦心事都变得可有可无，不再沉甸甸压在心头。
或许是因为天要下雨，今天单元楼下闲聊人比往常少了一大半。
她下来时候只有五楼老奶奶、二楼大妈在聊今天菜价。
沈倪忽然想起昨晚上江以明说那个住在101人。
来到里春巷后，她似乎一次都没见过。
这栋单元楼是里春巷口第一栋，从主干道上能远远见着。
为了照顾市政整洁，后来整栋楼重新刷过外墙。
真要论起房龄来，跟后边几栋灰扑扑小楼是同时间建。年轻人要么进城了，要么在西面新街那买了房子。这里住客变得越来越少。
一楼潮湿逼仄，大白天都黑黢黢，压根看不出住人样子。
她这边往身后探望工夫，大妈眼尖看到了她。
“小沈啊，吃了没？”
“啊，准备去呢。”沈倪频频往后拐了几眼，小声问：“咱们楼一楼住人吗？”
“住啊，顾老头住里边。你没见过吧？”
沈倪摇摇头：“没见过。”
“倔老头，不喜欢和你们年轻人打交道。他啊，平时就待家里难得才出来，出来见着就呛人。”老奶奶抢话道。
听起来像是不太好相处。
沈倪不想碰硬石头，还怀着一点别希望：“奶奶，上次您说那个以前住302女人，您一点都不记得啦？”
“以前住302……”
老奶奶仔细想了想，“我这脑子就记得那么多。太久啦。”
沈倪强压着失望哦了一声。
忽然又听她说：“顾老头说不定知道。”
老奶奶说自己不记得事儿，但脑子里拎得清都是左邻右舍家闲事。
她压低嗓子跟沈倪讲了一通。
顾老头有个女儿，本来父女俩相依为命过得凑合。
突然某天女儿从外面回家说自己怀孕了要结婚。当时未婚生子太难听了。顾老头憋着一肚子气想跟女儿男朋友见一见。
不见面还好，一见面他是百般看不上对方。
对方是给某个老板看场子，说难听点就是个游手好闲小混混。
他俩因为结婚这件事闹了小半年。
后来女儿自顾自跟男人跑去了香港，跑得时候肚子早就藏不住了。
只记得302女人搬来时候，顾老头满脸嫌恶都摆在了脸上。
后来与她走最近，似乎也是顾老头。
老奶奶就记得这些了，说完叮咛沈倪：“你没事儿别招惹老头，他越老越倔，现在也不好相处着呢。见着年轻小姑娘没个好脸色。”
沈倪心里有苦难言，心说您要是但凡记得点302事儿，我至于跟别人打听去么。
她面上只能乖乖点头：“嗯嗯，我这人最不爱惹事了。”
从老街吃完饭回来，天更闷了，短短几步路能出一身汗。
蜻蜓低空飞行，墙角瓷砖都蒙了一层水汽。
沈倪回来时候楼下已经没了闲聊人。
她左右看看，趁着没人钻进了一楼楼道。
这样天气，一楼比往日更让人觉得逼仄潮湿。沈倪站在101门口踌躇许久，轻轻敲了敲门。
她在心里打好腹稿，反复模拟标准微笑。
结果嘴都快僵了也没见人来开门。
沈倪心想总不会是运气这么独特，她来敲门就能碰上万年不出门老头在这种鬼天气出门遛弯吧？
她不信邪，加重力道再敲了敲。
这次里边似乎传来动静。
沈倪重新摆上笑脸，手举到耳边模拟了好几次见面喊“爷爷好”。
门一开，里边是张板正严肃老脸。
被称作顾老头老头子觑她一眼，冷哼：“干吗。”
“爷爷您好，我想问一下——”
“不知道。”
砰——
冷硬回答和碰门声同时响起。
沈倪木在原地，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江……
以明老年超级加倍版？
沈倪想过顾老头会比较难搞定，但没想到这么难。连跟他说上话都成了问题。
她在楼道里琢磨了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
402门可比101好敲多了。
才敲几下，就有人来开了门。
舒适空调风从门缝里溜出来裹了沈倪一身，她舒适地叹了口气，赖在门框上：“下午好啊，江医生。”
江以明看她一眼，提醒：“过饭点了。”
“我不是来蹭饭。”沈倪被空调风吹得像只树懒，语气也懒起来，“江医生，我想跟你借个东西。”
她说着眼神落在他身后。
大橘与她撞上视线，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坐定。
“借什么。”江以明问。
沈倪这边已经蹲了下来，朝里边招招手。
大橘又退两步，结果她语气一飘，向着更里边。
“小孩儿，帮姐姐一个忙。”
见着她来，江以明就猜她是来求助。
他昨晚上跟她说101住客是个脾气古怪老头。老头平时不怎么和人来往，有次在医院恰好碰上。
他下班出来，老头往里走，突然抽了几下倒地。
这么一来一回才知道他们同住一条巷一栋楼，就在底楼101。
别人都说老头女儿大着肚子跟人跑了。
他就一直记恨着那个年纪年轻男人和女人，可唯独愿意跟小孩说几句话。
沈倪是挺聪明。碰了一趟壁就知道怎么凿开突破口。
她蹲在那喊小孩时候，江以明也没反对。
小孩听到声儿就过来了，手里还抱着沈倪给他看画本。
“你帮姐姐去敲一个爷爷家门，可以吗？”
“好。”小孩乖乖点头。
沈倪牵着他往一楼走，路上跟他解释：“一楼爷爷不喜欢姐姐，他可能看起来有点凶，不过应该人不坏。一会儿你就帮我敲敲门，说两句好听。”
“好。”
“姐姐就想进去问点事情，问好了咱们就回楼上。”
不管她说什么，小孩都是那个声调：“好。”
沈倪换了种语气：“刚刚姐姐说作战计划你明白了没？听明白得喊yes sir！”
小孩这次显得有生气许多，把手举到耳朵边学她：“yes sir。”
两人抵达101门口。
小孩按照计划上前一步敲门，沈倪等在旁边。
敲了没一会儿，顾老头冷着脸来开门。
看到门口是一孩子，他没像之前对待沈倪那样不分青红皂白把门摔上，只耷拉着眼皮，问：“你是谁家小孩？”
“爷爷好。”小孩鞠了一躬。
顾老头看着他：“我问你谁家？”
两双眼睛互相瞪着，小孩眼睛黑白分明，像一汪水。
顾老头甘拜下风：“你走丢了？”
老头右手撑住右腿往前挪了半步，低头仔细打量面前孩子。
沈倪就是在这个时候从楼道闪了出来。
她换上标准笑容：“爷爷，我能跟您打听个人吗？”
顾老头看到又是她，还想摔门。
这边小孩不知什么时候攥紧了他衣角，可怜兮兮地眨眼。
顾老头碰到阴湿天腿脚就不变，站在原地哼了一声：“什么人。”
同江以明那瞎编那套不适用于现在。
沈倪换了个套路，说：“我刚搬到302。那房子以前主人是我一个很重要很重要人。我能跟你打听打听她吗？”
老头听到很重要三个字抬眼看她，目光在她眉眼处看了许久。
他好像拨开皑皑浓雾在看许多年以前事，眼神失了焦点。
又好像从那里窥探到了什么，突然醒神。
“你是她什么人？”老头问。
沈倪在这件事上有自己执着，她很倔，只说：“她是我很重要人。”
“记不清了。”顾老头皱眉，不耐道：“都那么多年了。”
连他都记不得，那这栋楼里估计再也没有别人知道了。
沈倪免不了心急，提醒他：“她叫舒画，您再想想？”
“舒……画……”
顾老头在嘴里反复咀嚼了几遍这个名字：“小……姝？名字里确实有个姝字。那时候记得就叫她小姝。”
沈倪拿出照片递过去：“您看是她吗？”
之前电器店老板证实过照片上像是曾经住过302女人。
顾老头看了一会儿，没有异议：“是。”
过去记忆像张画卷，拎着一角慢慢打开。
眼看摸到了点眉目，沈倪赶紧趁热打铁：“那您还记得她是个什么样人吗？”
“什么样人？”
老头看她一眼，自顾自道：“跟你一样喜欢笑。脾气好，说话温温柔柔。像我们这地道南方人。”
沈倪听着权当是夸自己了。
谁知顾老头往后话锋一转：“但比你有礼貌。”
沈倪：“……”
“看起来一身书卷子气，这点跟你完全相反。”
沈倪：“…………”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今天30340打扮。
依然是走在时尚前端辣妹风，宽松吊带，破牛仔裤，还有同样破破烂烂像从垃圾堆里捡起来黑色鸦羽吊坠。
沈倪突然非常能理解老头最初看到她时不喜。
听他这么一说。
舒画在她脑海中形象立体了一些。和照片上出入不大，温婉大体，浓浓书卷气息，爱笑、脾气好，有礼貌。
怎么听都是褒义词。
沈倪有些怔愣。这样人为什么会破坏别人家庭？
她抿了下唇：“那个，我听说她来这时候，是怀孕了吧？”
老头听到这俩字拉下脸：“你这小姑娘怎么问题这么多。”
“我就想问问她家里人……”
“那我怎么知道？过去这么多年事谁还记得？”顾老头再次不耐，“我想不起来了，就记得这么多。别来烦我了。”
砰——
哐——
门被用力摔上，头顶扑簌簌掉了一地墙灰。
沈倪摸摸鼻子，看向小孩：“走吧，爷爷生气了。”
小孩还惦念着之前事，问她：“作战成功了吗？”
“……嗯。”她揉了揉对方脑袋，笑：“成功吧。”
她还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
只能算打开了一点小小缺口。
但起码，还有人记得多年前302曾经存在过那么一个人。
沈倪回家对着老照片画了一幅画。
画上女人温柔美丽，她穿着连衣长裙，胳膊下夹一本诗集。
画上她不再是生硬坐在沙发上姿势，而是弯下腰，仿佛在低声和婴儿车里小孩笑着说话。
沈倪对着完稿盘腿坐正。
她神色认真地对着画说：“舒画同志，我决定从今天开始试着跟你做朋友。”
“朋友之间就该相互了解，你说是吧。”
“那我先介绍下我自己。我，沈倪，主业美院学生副业漫画家。成绩还行过得去，他们都说我是灵感型画家。”
“就是灵感这东西吧，你懂……”
轰隆一声。
熬了一下午暴雨终于落了下来。雨水啪嗒啪嗒敲在窗棱上。
世界终于多了点响声，来回应她刚才自言自语。
暴雨过后，天气持续高温。
沈倪在家懒了一天没出门，没想傍晚时分江以明来敲她门。
他垂手站在门外，小孩背着书包躲在一旁。
“他家人来接他了。”
江以明抬眼看她，“他说还有事找你。”
相处几天后，沈倪生出一丝不舍。
她主动蹲下：“小孩儿，怎么啦？”
小孩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使劲掖了掖页脚，递给她。
“姐姐，书还你。”
是沈清寄过来那堆东西里她最喜欢绘本。
画风略有些幼稚，像是成年人特意改变自己原有风格画给孩子看。但她喜欢，从第一眼看到起就喜欢。是她宝物之一。
沈倪伸手摸了摸书皮，与它告了个别。
“送你吧。姐姐看了很多年了。”
小孩愣了一下，沈倪索性掏出笔，再扉页写了几个字——送给李荡。
李荡是小孩名字，刚来时候就和沈倪说过。
只不过沈倪总是习惯喊他“小孩儿”，显得亲切又可爱。
她指指书皮：“《你角落总有温柔与光》，和书名一样话，姐姐送给你。”
小孩点点头，和来时一样，朝她很用力地鞠了个躬。
沈倪不喜欢告别。
江以明送小孩出去时候，她就站在楼道里没动。
后来脚步声远了一些，人已经到了巷子口了，她又忍不住跟了上去。她还记得那天傍晚，带小孩去吃川崎火锅，也是这样漂亮晚霞。
他们迎着晚霞走，谁都不知道自己将来会走到哪里。
沈倪在离他们几步处停下，远远看到巷子里来了个人。
就是那天在巷口吵架那个男人。
他朝小孩招了招手。
小孩抬头看江以明，脚下没动，脸上表情变得有些难过。
他微微佝偻起幼小身子。
说不清是抗拒还是担忧，眼底惶恐再次溢了出来。
他很艰难地往外迈出一步，弓着背，头压得很低。好像见到亲生父亲那一刻起，骨子里被印刻上难堪又泄露而出。
沈倪从后面看到江以明搭在小孩肩膀上手轻轻拍了拍。
他没有蹲下身，始终挺直着脊背。不像对小孩，完全是以与大人说话姿态，跟小孩说：“把头抬起来。”
小孩慢慢仰起脸：“哥哥？”
沈倪视线也停留在江以明身上。
她听到他说，“还记得吗。跟你说过，你没有错。”
“嗯。”小孩点点头。
“所以把头抬起来。去吧。”
小小身躯不经意间挺得像棵松。
他朝阳光来方向走去。
沈倪听到了来自现实外声音。
她听到自己陷入沼泽，听到星光坠落，听到玫瑰盛开。
在江以明回身路过刹那，所有声音都停了。
沈倪猛得抓住了他衣角。
她比上次勇敢，抓住了他，没放手：“听说小朋友是最治愈人心。江医生，你幸福吗？”
江以明望过来。
沈倪捕捉到他沉寂眸光闪了一下。
“不知道。”他答。
是完全在意料之内回答。
沈倪晃了晃拽着他衣角手，弯眼笑得像个小坏蛋：“但我能让你知道。”
“……”
“江医生，我好喜欢你。我可以追你吗？”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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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还是补了一层遮瑕才上楼。
402门没关。
大橘蹲在门口探头探脑，有越狱风险。
沈倪一把把门带上，乖乖换好鞋，摆正。
大橘刚才已经象征性蹭过了小孩，现在转头来蹭沈倪。
它翘着尾巴，身子跟泥鳅似前后乱蹭。
越是蹭屁股抬得越高，动作有几分诡异。
沈倪低头拍了拍它小脑袋：“大橘，你干吗啊？”
江以明拿着水杯路过：“发-情了。”
“发、发发发发-情？”
“你不是也养猫？”他随口问。
“……哦。”沈倪郑重其事点点头，“是有点像发-情。”
她养个屁哦。
都是骗人。
“哦，对了。”
江以明突然驻足，“路上碰到电器店老板，他叫我带给你。”
他说着从裤兜里取出一张照片递了过来。
沈倪迅速起身瞥了一眼，白底朝上。
她紧张地抿了下唇，接过：“谢谢。”
“不用。”
“那个，他没说什么别吧？”
“别？”江以明想了几秒，补充：“他说能力有限，只能修复成这样。”
沈倪还是紧张兮兮：“还有呢？”
江以明看着她：“没了。”
之前电器店老板已经提前联系过她，说晚点把修复好照片送来。
他还说，照片上这女怎么和原来住302女人这么像啊？
所以，老板把相片给江医生时候，会多嘴说什么吗？
江医生看到照片内容了吗？
江医生也是京城来，他肯定不知道302过去住什么人吧？
沈倪攥着照片，慢吞吞摸进厨房。
“江医生，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为什么要来南山镇？”
江以明神情没什么波动：“不是说来画画？房租便宜？”
“是这样，没错！”沈倪突然松了口气。
她一边观察一边继续说：“其实还有个别原因……就是这个房子主人我认识，是我某个朋友阿姨，然后就会更便宜地租给我……大概……就是这样。”
她努力编完，江以明依然没任何波动。
似乎是觉得她说完了，最后淡淡嗯了一声。
沈倪完全把心放了下来。
她捏着照片退回客厅，翻开。
第二次看到照片时候，或许是因为清晰度，沈倪对沙发熟悉感又多了一些。
她想起小时候没搬家之前，原来那栋房子里好像就是这样宽大复古沙发。欧式暗纹实木框架，祖母绿皮垫。
照片上女人就坐在那张沙发上，浅笑吟吟对着镜头。
她很美，有种说不出来温婉气质。
在看清她样貌之后，沈倪几乎同时断定这就是舒画。
她们有着近乎完美复刻眉眼，笑起来眼尾微微下垂，还有漂亮卧蚕。
这就是她吗？
全然不是沈倪想象中刻薄又世俗模样。
她像一颗明珠。如若不是事先知道，沈倪根本不会把她与小三这样字眼联系到一起。
可她又确确实实坐在老房子沙发上，仿佛一个高高在上女主人。
“姐姐。”
小孩喊了好几遍，忍不住揪了一下她衣角。
沈倪回过神：“什么？”
“哥哥叫你。”
沈倪应了声立马把相片揣进兜，转身进到厨房。
“江医生，你叫我啊？”
江以明腾不出手，视线往台面上瞥了一眼：“不是说会用电饭锅？”
沈倪好不容易有帮忙机会，立马把心事抛到脑后。
她按照自学来流程闷头走了一通。
听到电饭煲开始运转声音，得意地扬了下眉：“还有要帮忙吗？”
“不用了。”
男人声线很平。
米饭上桌时候，江以明听到客厅里，有人眉飞色舞地跟小孩说。
“怎么样，姐姐煮米饭超级棒吧？”
“嗯，姐姐真厉害。”小孩非常捧场。
他转身出去，沈倪回过头：“江医生你看，今天米饭是不是特别棒？”
颗颗分明，粒粒饱满，让人很有食欲。
他想起在她走出厨房之后，自己倒掉那将近一半水。
“还行吧。”他听到自己说。
于是，她得意都荡漾到了眉梢：“那当然了。”
今晚因为是自己煮米饭。
沈倪特意多吃了一碗，饭后那杯奶茶也因为饱腹感，嘬得特别慢。
一直到下楼，手里奶茶都没喝完。沈倪转了一圈杯子，才发现自己这杯标签贴着“特大杯”。
嗡——
手机震了一下，那丝光亮在楼道里格外显眼。
她拿出手机，忽然发现屏幕上出现是江以明消息。
距离离开402才不过十几秒。
沈倪以为自己落了什么东西。
她站在原地没动，点开一看。
江以明：【101在这住得最久】
沈倪反复看了好几遍，输入框里问号打进去，删掉。
再打进去，再删。
嗡——
又进来一条：【如果你要打听人话】
两行字连贯在一起，她明白过来。
江以明应该看到了照片，猜到她或许在找什么信息。
没头没尾又轻描淡写一句，告诉她该向谁打听。
闷热夏夜湿气似乎都在向她挤压。
一点点，慢慢地。
压得她想要开口说话却无声无息。
南方天湿气好重，南方天好讨厌。
怎么视线望出去都裹了一层朦朦胧胧。
第二天起来，天闷闷。
从窗户往外看，整片天都是沉默灰色调。
沈倪摸过手机看了眼天气预报，果然要下雷阵雨。
比起雷阵雨，更让她吃惊是一觉醒来居然已经过了中午。
今早没有闹钟，也没有402江医生来敲门。
她盘坐在沙发上缓了好久，才想起今天好像是他轮休。
看了眼时间，虽然过了饭点，但白天比晚上好太多了。
老街上起码能有吃。
沈倪开始慢慢习惯镇上生活，比起以往到处飞到处玩儿，她反而有种意料之外安心。生活节奏一旦跟着慢下来，其他烦心事都变得可有可无，不再沉甸甸压在心头。
或许是因为天要下雨，今天单元楼下闲聊人比往常少了一大半。
她下来时候只有五楼老奶奶、二楼大妈在聊今天菜价。
沈倪忽然想起昨晚上江以明说那个住在101人。
来到里春巷后，她似乎一次都没见过。
这栋单元楼是里春巷口第一栋，从主干道上能远远见着。
为了照顾市政整洁，后来整栋楼重新刷过外墙。
真要论起房龄来，跟后边几栋灰扑扑小楼是同时间建。年轻人要么进城了，要么在西面新街那买了房子。这里住客变得越来越少。
一楼潮湿逼仄，大白天都黑黢黢，压根看不出住人样子。
她这边往身后探望工夫，大妈眼尖看到了她。
“小沈啊，吃了没？”
“啊，准备去呢。”沈倪频频往后拐了几眼，小声问：“咱们楼一楼住人吗？”
“住啊，顾老头住里边。你没见过吧？”
沈倪摇摇头：“没见过。”
“倔老头，不喜欢和你们年轻人打交道。他啊，平时就待家里难得才出来，出来见着就呛人。”老奶奶抢话道。
听起来像是不太好相处。
沈倪不想碰硬石头，还怀着一点别希望：“奶奶，上次您说那个以前住302女人，您一点都不记得啦？”
“以前住302……”
老奶奶仔细想了想，“我这脑子就记得那么多。太久啦。”
沈倪强压着失望哦了一声。
忽然又听她说：“顾老头说不定知道。”
老奶奶说自己不记得事儿，但脑子里拎得清都是左邻右舍家闲事。
她压低嗓子跟沈倪讲了一通。
顾老头有个女儿，本来父女俩相依为命过得凑合。
突然某天女儿从外面回家说自己怀孕了要结婚。当时未婚生子太难听了。顾老头憋着一肚子气想跟女儿男朋友见一见。
不见面还好，一见面他是百般看不上对方。
对方是给某个老板看场子，说难听点就是个游手好闲小混混。
他俩因为结婚这件事闹了小半年。
后来女儿自顾自跟男人跑去了香港，跑得时候肚子早就藏不住了。
只记得302女人搬来时候，顾老头满脸嫌恶都摆在了脸上。
后来与她走最近，似乎也是顾老头。
老奶奶就记得这些了，说完叮咛沈倪：“你没事儿别招惹老头，他越老越倔，现在也不好相处着呢。见着年轻小姑娘没个好脸色。”
沈倪心里有苦难言，心说您要是但凡记得点302事儿，我至于跟别人打听去么。
她面上只能乖乖点头：“嗯嗯，我这人最不爱惹事了。”
从老街吃完饭回来，天更闷了，短短几步路能出一身汗。
蜻蜓低空飞行，墙角瓷砖都蒙了一层水汽。
沈倪回来时候楼下已经没了闲聊人。
她左右看看，趁着没人钻进了一楼楼道。
这样天气，一楼比往日更让人觉得逼仄潮湿。沈倪站在101门口踌躇许久，轻轻敲了敲门。
她在心里打好腹稿，反复模拟标准微笑。
结果嘴都快僵了也没见人来开门。
沈倪心想总不会是运气这么独特，她来敲门就能碰上万年不出门老头在这种鬼天气出门遛弯吧？
她不信邪，加重力道再敲了敲。
这次里边似乎传来动静。
沈倪重新摆上笑脸，手举到耳边模拟了好几次见面喊“爷爷好”。
门一开，里边是张板正严肃老脸。
被称作顾老头老头子觑她一眼，冷哼：“干吗。”
“爷爷您好，我想问一下——”
“不知道。”
砰——
冷硬回答和碰门声同时响起。
沈倪木在原地，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江……
以明老年超级加倍版？
沈倪想过顾老头会比较难搞定，但没想到这么难。连跟他说上话都成了问题。
她在楼道里琢磨了一会儿，忽然福至心灵。
402门可比101好敲多了。
才敲几下，就有人来开了门。
舒适空调风从门缝里溜出来裹了沈倪一身，她舒适地叹了口气，赖在门框上：“下午好啊，江医生。”
江以明看她一眼，提醒：“过饭点了。”
“我不是来蹭饭。”沈倪被空调风吹得像只树懒，语气也懒起来，“江医生，我想跟你借个东西。”
她说着眼神落在他身后。
大橘与她撞上视线，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坐定。
“借什么。”江以明问。
沈倪这边已经蹲了下来，朝里边招招手。
大橘又退两步，结果她语气一飘，向着更里边。
“小孩儿，帮姐姐一个忙。”
见着她来，江以明就猜她是来求助。
他昨晚上跟她说101住客是个脾气古怪老头。老头平时不怎么和人来往，有次在医院恰好碰上。
他下班出来，老头往里走，突然抽了几下倒地。
这么一来一回才知道他们同住一条巷一栋楼，就在底楼101。
别人都说老头女儿大着肚子跟人跑了。
他就一直记恨着那个年纪年轻男人和女人，可唯独愿意跟小孩说几句话。
沈倪是挺聪明。碰了一趟壁就知道怎么凿开突破口。
她蹲在那喊小孩时候，江以明也没反对。
小孩听到声儿就过来了，手里还抱着沈倪给他看画本。
“你帮姐姐去敲一个爷爷家门，可以吗？”
“好。”小孩乖乖点头。
沈倪牵着他往一楼走，路上跟他解释：“一楼爷爷不喜欢姐姐，他可能看起来有点凶，不过应该人不坏。一会儿你就帮我敲敲门，说两句好听。”
“好。”
“姐姐就想进去问点事情，问好了咱们就回楼上。”
不管她说什么，小孩都是那个声调：“好。”
沈倪换了种语气：“刚刚姐姐说作战计划你明白了没？听明白得喊yes sir！”
小孩这次显得有生气许多，把手举到耳朵边学她：“yes sir。”
两人抵达101门口。
小孩按照计划上前一步敲门，沈倪等在旁边。
敲了没一会儿，顾老头冷着脸来开门。
看到门口是一孩子，他没像之前对待沈倪那样不分青红皂白把门摔上，只耷拉着眼皮，问：“你是谁家小孩？”
“爷爷好。”小孩鞠了一躬。
顾老头看着他：“我问你谁家？”
两双眼睛互相瞪着，小孩眼睛黑白分明，像一汪水。
顾老头甘拜下风：“你走丢了？”
老头右手撑住右腿往前挪了半步，低头仔细打量面前孩子。
沈倪就是在这个时候从楼道闪了出来。
她换上标准笑容：“爷爷，我能跟您打听个人吗？”
顾老头看到又是她，还想摔门。
这边小孩不知什么时候攥紧了他衣角，可怜兮兮地眨眼。
顾老头碰到阴湿天腿脚就不变，站在原地哼了一声：“什么人。”
同江以明那瞎编那套不适用于现在。
沈倪换了个套路，说：“我刚搬到302。那房子以前主人是我一个很重要很重要人。我能跟你打听打听她吗？”
老头听到很重要三个字抬眼看她，目光在她眉眼处看了许久。
他好像拨开皑皑浓雾在看许多年以前事，眼神失了焦点。
又好像从那里窥探到了什么，突然醒神。
“你是她什么人？”老头问。
沈倪在这件事上有自己执着，她很倔，只说：“她是我很重要人。”
“记不清了。”顾老头皱眉，不耐道：“都那么多年了。”
连他都记不得，那这栋楼里估计再也没有别人知道了。
沈倪免不了心急，提醒他：“她叫舒画，您再想想？”
“舒……画……”
顾老头在嘴里反复咀嚼了几遍这个名字：“小……姝？名字里确实有个姝字。那时候记得就叫她小姝。”
沈倪拿出照片递过去：“您看是她吗？”
之前电器店老板证实过照片上像是曾经住过302女人。
顾老头看了一会儿，没有异议：“是。”
过去记忆像张画卷，拎着一角慢慢打开。
眼看摸到了点眉目，沈倪赶紧趁热打铁：“那您还记得她是个什么样人吗？”
“什么样人？”
老头看她一眼，自顾自道：“跟你一样喜欢笑。脾气好，说话温温柔柔。像我们这地道南方人。”
沈倪听着权当是夸自己了。
谁知顾老头往后话锋一转：“但比你有礼貌。”
沈倪：“……”
“看起来一身书卷子气，这点跟你完全相反。”
沈倪：“…………”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今天30340打扮。
依然是走在时尚前端辣妹风，宽松吊带，破牛仔裤，还有同样破破烂烂像从垃圾堆里捡起来黑色鸦羽吊坠。
沈倪突然非常能理解老头最初看到她时不喜。
听他这么一说。
舒画在她脑海中形象立体了一些。和照片上出入不大，温婉大体，浓浓书卷气息，爱笑、脾气好，有礼貌。
怎么听都是褒义词。
沈倪有些怔愣。这样人为什么会破坏别人家庭？
她抿了下唇：“那个，我听说她来这时候，是怀孕了吧？”
老头听到这俩字拉下脸：“你这小姑娘怎么问题这么多。”
“我就想问问她家里人……”
“那我怎么知道？过去这么多年事谁还记得？”顾老头再次不耐，“我想不起来了，就记得这么多。别来烦我了。”
砰——
哐——
门被用力摔上，头顶扑簌簌掉了一地墙灰。
沈倪摸摸鼻子，看向小孩：“走吧，爷爷生气了。”
小孩还惦念着之前事，问她：“作战成功了吗？”
“……嗯。”她揉了揉对方脑袋，笑：“成功吧。”
她还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
只能算打开了一点小小缺口。
但起码，还有人记得多年前302曾经存在过那么一个人。
沈倪回家对着老照片画了一幅画。
画上女人温柔美丽，她穿着连衣长裙，胳膊下夹一本诗集。
画上她不再是生硬坐在沙发上姿势，而是弯下腰，仿佛在低声和婴儿车里小孩笑着说话。
沈倪对着完稿盘腿坐正。
她神色认真地对着画说：“舒画同志，我决定从今天开始试着跟你做朋友。”
“朋友之间就该相互了解，你说是吧。”
“那我先介绍下我自己。我，沈倪，主业美院学生副业漫画家。成绩还行过得去，他们都说我是灵感型画家。”
“就是灵感这东西吧，你懂……”
轰隆一声。
熬了一下午暴雨终于落了下来。雨水啪嗒啪嗒敲在窗棱上。
世界终于多了点响声，来回应她刚才自言自语。
暴雨过后，天气持续高温。
沈倪在家懒了一天没出门，没想傍晚时分江以明来敲她门。
他垂手站在门外，小孩背着书包躲在一旁。
“他家人来接他了。”
江以明抬眼看她，“他说还有事找你。”
相处几天后，沈倪生出一丝不舍。
她主动蹲下：“小孩儿，怎么啦？”
小孩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使劲掖了掖页脚，递给她。
“姐姐，书还你。”
是沈清寄过来那堆东西里她最喜欢绘本。
画风略有些幼稚，像是成年人特意改变自己原有风格画给孩子看。但她喜欢，从第一眼看到起就喜欢。是她宝物之一。
沈倪伸手摸了摸书皮，与它告了个别。
“送你吧。姐姐看了很多年了。”
小孩愣了一下，沈倪索性掏出笔，再扉页写了几个字——送给李荡。
李荡是小孩名字，刚来时候就和沈倪说过。
只不过沈倪总是习惯喊他“小孩儿”，显得亲切又可爱。
她指指书皮：“《你角落总有温柔与光》，和书名一样话，姐姐送给你。”
小孩点点头，和来时一样，朝她很用力地鞠了个躬。
沈倪不喜欢告别。
江以明送小孩出去时候，她就站在楼道里没动。
后来脚步声远了一些，人已经到了巷子口了，她又忍不住跟了上去。她还记得那天傍晚，带小孩去吃川崎火锅，也是这样漂亮晚霞。
他们迎着晚霞走，谁都不知道自己将来会走到哪里。
沈倪在离他们几步处停下，远远看到巷子里来了个人。
就是那天在巷口吵架那个男人。
他朝小孩招了招手。
小孩抬头看江以明，脚下没动，脸上表情变得有些难过。
他微微佝偻起幼小身子。
说不清是抗拒还是担忧，眼底惶恐再次溢了出来。
他很艰难地往外迈出一步，弓着背，头压得很低。好像见到亲生父亲那一刻起，骨子里被印刻上难堪又泄露而出。
沈倪从后面看到江以明搭在小孩肩膀上手轻轻拍了拍。
他没有蹲下身，始终挺直着脊背。不像对小孩，完全是以与大人说话姿态，跟小孩说：“把头抬起来。”
小孩慢慢仰起脸：“哥哥？”
沈倪视线也停留在江以明身上。
她听到他说，“还记得吗。跟你说过，你没有错。”
“嗯。”小孩点点头。
“所以把头抬起来。去吧。”
小小身躯不经意间挺得像棵松。
他朝阳光来方向走去。
沈倪听到了来自现实外声音。
她听到自己陷入沼泽，听到星光坠落，听到玫瑰盛开。
在江以明回身路过刹那，所有声音都停了。
沈倪猛得抓住了他衣角。
她比上次勇敢，抓住了他，没放手：“听说小朋友是最治愈人心。江医生，你幸福吗？”
江以明望过来。
沈倪捕捉到他沉寂眸光闪了一下。
“不知道。”他答。
是完全在意料之内回答。
沈倪晃了晃拽着他衣角手，弯眼笑得像个小坏蛋：“但我能让你知道。”
“……”
“江医生，我好喜欢你。我可以追你吗？”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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