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跛驴失蹄

　　
看着气势汹汹的爸爸，米珍珍挺身而出，双臂交叉，歪着瓜子脸，撅着红唇，用深爱而嗔怪的眼神盯着他，挡在了木儿和爱钱的前面。
“警告你们的话当耳旁风了！以为我是软柿子？以为我雷声大雨点小？以为我只是干咋呼？”米董事扬着右手，夹着一根黑雪茄，几颗硕大的宝石戒指闪着亮光，“请他俩下去！”示意保镖样的黑衣人。
“他们是我的客人！有理不打上门客！”米珍珍展开双臂阻挡，她因激动而变细变尖的声音在周围回荡。
阔大忙碌的办公区，几个员工探头探脑，交头接耳。
这强大的阵势！木儿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我俩下去！”木儿对爱钱说，并豁开黑衣人走向门外。
“哦”变成了“我”！爱钱看着木儿的背影，他的身上，正在发生着某些奇妙的变化。
米董事斜视着木儿，看那架势真想自己动手，狠狠揍一顿这个掂不来自己分量的傻大个！
木儿突然在米董面前弯下腰去，天呐！他给米董事鞠躬了！随后走出米珍珍的办公室。
嗤之以鼻的冷笑声，米董做了个手势。
黑衣人点头，跟在木儿身后。
“只要你能带我出去，我愿意跟你走！”米珍珍朝着木儿的背影大声喊道。
爱钱还是很诧异地看看米珍珍，真是个鬼迷心窍走火入魔的女人！
米董事扭过头来，盯着女儿，用脚狠狠地踩灭烟头，像在掐灭一点希望。
爱钱被两个黑衣人携裹着下楼。
这个疯子，害得我这么尴尬！
“砰——！”一声巨响，所有的人浑身一激灵！办公区的员工全体起立了。
爱钱回头看去，刚才搁水果的玻璃茶几成了碎片，米珍珍正在扔一个花盆，几个黑衣人回身阻拦。
两个疯子！
厂区最后面的仓库，大门突然关上，堵上几个彪形大汉。木儿和爱钱被搜身，米珍珍给的名片被拿走。
怎么乞求人家放过自己，怎么体面地脱身，然后拉着木儿滚回老家，爱钱做出嬉皮笑脸的样儿。
屁股突然被重重地击中，连续不断地，爱钱像个玩具被踢翻在地。又是雨点般地踢打，怎么全在屁股上！
爱钱嚎叫着。
一边叫着，一边顺着地面看见木儿被按倒在地，用木棍捶打！
刺耳的击打声在高大的房间回荡，他抱头躲闪一声不吭！
这样打下去会出乱子的！
爱钱挣扎起身四足着地飞快地爬向木儿，不顾命地要护住他。几个黑衣人被分散了注意力，木儿乘机翻身起来，像只禁不住打的豹子突出鬣狗的群殴疯狂逃命。
一堆堆货箱高低不平地码放整齐，木儿一个箭步飞跃而上，蹭蹭噌如鱼得水，一眨眼已到一扇开着的窗户前，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早已翻身消失！
“快追！”米董事大喊。
守护大门的大汉慌忙开门，一群黄蜂一样的黑衣人蜂拥而出。
爱钱捂着屁股跑出来，那木儿已在汽车车頂飞奔，一排排的货车成了他的跳板，完美的箭步穿越惊呆了所有人！两米的间距显得小菜一碟，直奔围墙而去！
黑衣人呐喊着包围过去，最靠近围墙的汽车也有三四米远，木儿插翅难飞了！
一个黑衣人提着一条机车皮带，沿着车顶追上了木儿，朝着头顶一灌而下。
“快躲开！”爱钱竟然忘乎所以地大喊，象看着欧美大片。
刚刚喊完，身子一歪膝盖一疼，早被人从旁边踹翻在地。又一阵拳打脚踢，这次是全方位的，他像一条失去反抗的狗儿被拖到了仓库。
大门从外面锁上，闷热的仓库像个蒸笼，汗水淋漓尽致地从头顶流到脚后跟，成群结队的蚊子围着他享用大餐。
东躲西藏，最后钻进一个空纸箱中。
很久很久以后，大门的咣当声，  他探头出来，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男子打开灯，正瞅着快要热死的陈爱钱。
他的衣服全被汗水浸湿了，整个人象从水里刚捞出来似的，鞋子里也装着水，脸上摸着全是大包，又痒又疼。
“你可以滚蛋了！”胡子拉擦的男子笑嘻嘻望着他，“再抓住你就惨了！”
爱钱连假笑的力气也没了，一颠一拐地出了仓库，天已经黑了。
巨大的厂区，路灯下的工人推着货物还在忙碌。
尖下巴的门卫保安笑眯眯地瞅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儿。
活该！自己的歪主意害惨了自己。
毫无疑问，木儿绝对被抓走了。先找个地方住一晚上，明天来厂区门口等木儿，只要他一出来，立马赶紧一起滚回老家，真是丢人现眼。
他朝着一个旅馆字样的大楼走去。
路灯下，他郁郁的身影时而变长时而变短，心烦意乱，荒唐透顶！
“陈猴子！”路旁浓黑的树丛里传来一个声音，陈爱钱惊讶地寻找，谁会喊他的外号？
突然蹦出一个人影，吓了爱钱一大跳，是木儿！
“他们放了你？”爱钱又恼又喜。
“就没抓住，我翻过墙头跑了。”木儿有点轻描淡写地说。
“真难以相信！我以为你掉下去被捉走了！可是，车离墙那么远！”
“抓住柳树枝，荡秋千过去的。”  他说得可真轻松。
“那就马上去车站买票回家，我一分钟都不想呆了，屁股打得快开花了。”
“给！”路灯下，木儿从兜里抽出四张五十元纸钞。
好家伙！够我七八天的工钱了！
爱钱喜笑颜开，走路轻快多了，这顿暴打也值了。
“明天回家，你们的事成不了，回去和牛角村的翠翠定亲。”爱钱劝木儿。
“把珍珍的电话号码要来。”木儿竟然还在异想天开。
“你做着白日梦！再去就把×打出来了！”
“把珍珍的电话号码要来，给你五百。”
“五百元？”  爱钱站住，不相信耳朵了，这个大傻瓜！
“五百元。”木儿又说。
“还是算了吧，这次的事不会再有了，咱们明天回家。”
“不回！”木儿倔强地说。
回去也没事，倒不如在这边的劳务市场碰碰运气。而且，说不准机缘巧合，碰上珍珍要一张名片，还能轻而易举地来到木儿的五百元。
“也行，先合租个便宜房子住下。”晦气变成了喜气，爱钱喜滋滋地说。
一晚二十元的旅馆，两人住下了。
第二天，爱钱要去劳务市场，木儿不愿去。两人商量好，白天各行其事，晚上再回到旅社。
……
木儿一个人沿街瞎走，一连几天，除过晚上回到旅社外，始终以虎跃厂为圆心到处去转悠。
时时希望意外地碰见珍珍。
一天中午，他正逛得有滋有味，一个小饭馆门口的牌子吸引了他：招洗碗工，月薪三百。他盯着牌子看，一个光头中年男子走近他：“小弟要找活干吗？”。木儿紧张地后退了一步，看见那个光头正乐呵呵地看着他，他急忙移开目光。
“可以试干两天，觉着合适了再干也行，工资当月清。”光头征求的语气。
除过鲁婶，没有几个人这么和他说话。
他想一走了之，脚下却像生了根，还莫名其妙地点了头。
这个点头的动作也吓到了自己，这是他数得清的动作。他想学陈爱钱那样连续点三四下，只点了一下脖子就发硬了。
那光头轻握着他的胳膊请他进去，这么亲昵的举动让他诚惶诚恐，但他像个听话的小狗一样跟着上了台阶。
“我们的洗碗工来了。”光头拍拍木儿的肩膀，木儿的双肩一耸。
几个女服务员围在一起摘菜，有人看着木儿笑了笑，吓得他把头扭向一边。
“就这儿，洗净所有的碗筷，然后搬到后厨，好了，你可以开始了。”光头把木儿领到水池边说。
木儿的手在几十个碗碟中划拉。
陆续有客人进入餐厅。
“木儿，把洗净的碗筷端过来。”光头喊道。
“木耳，哈哈，白木耳还是黑木耳啊！”几个女人笑声飞扬。
鼓风机和油烟机的吼声，一排白帽子的厨子在炒菜，火舌突逸，瓢舞菜飞，烟气笼罩，热火朝天。
木儿把碗搁在案板上。
“过来过来！”一只白白净净的手捏住木儿的衣袖，“这上面的油用勺子舀到那边的大盆里去，把下面的菜倒掉。”木儿正看那厨子象玩儿似的样子，突然被这个女高音吓了一跳。
木儿用勺子舀了几下，下面露出红红绿绿的剩菜。
“把打下来的剩菜倒进这个大盆，沉淀后明天继续舀。”女高音盖住了所有的吼声。
“为啥？”木儿几乎在自言自语。
“这是废物再利用，过滤后还能炒菜。”身旁的一个服务生悄悄说。
“报告老板娘一个男顾客投诉。”一个低个子红脸的男服务生进来汇报。
女高音转过头来，一副久经沙场的镇定。
“他说菜汤里吃出来一块前三天他啃过的骨头！”男服务生沮丧地嘀咕。
“绝不可能！挺起胸部告诉他，他只是碰巧吃到了一块孪生的骨头，就像一模一样的前蹄或后蹄！记住不要争吵，声音要小，始终要笑，如果还不行，就送他一张免费餐劵，提醒他可以荣幸地参与店庆抽大奖！”女高音气定神闲地熟练指导。
服务生错愕地尬笑着退出。
第二天，木儿把舀出来的污油倒进了下水沟，那个男服务生朝他竖起大拇指。
“快去洗碗！”女高音的声音穿过油烟和爆炒声钻进了木儿的耳朵，多想老家西邻母老虎的腔调！他突然胸闷气短，手脚痉挛  。
他的手僵硬的洗着，机械地扭动身子，“哗啦啦”一声，一大叠盘子被他的胳膊肘碰落地上，乒乒乓乓瓷渣飞溅，瞬间变成一堆破烂。
女高音从后门飞奔过来。
木儿突然感到空中一只巨大的鞋底子要踩在他的头上，他转身跑出餐厅，一溜烟跑回了旅社。
他很想再听到那些荡漾的笑声，但他没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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