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犯罪侧写
好累。
夏日给人的倦怠果然不可小觑，躺在床上的杨千明如此想到。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身上的衣服也稍微被汗水浸湿。被窝里充斥着一股糟糕的闷热感觉，可以想见自己睡着的期间到底出了多少汗。
“该洗个澡了啊......”
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将自己的上半身支撑起来，杨千明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空调......没开？”
大概是昨晚回来太累了，直接就扑到床上睡着了吧。
自从那个晚上被林昕救下开始，杨千明的生活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应该说杨千明如今的生活与他一开始设想的生活的偏差值在林昕的影响之下越来越大。杨千明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了解虹启这座城市，而这种感觉让他欲罢不能。
据林昕所说，这种非官方的工作以前有一个非官方的少年异能力者组织“知更”来负责处理。但在某次事件之后，这个组织就几乎是自动地消失了。据说其中的成员现在分散于世界各地，大显身手。
至于为什么现在是林昕来处理这类事件，杨千明没有问，林昕似乎也不打算讲。
只有涉及到一个领域，才会知道自己有多无知。
由此看来，不知道的东西有多少呢？
杨千明赤身站在浴室里，拧开花洒的水龙头。
“咦，不能去见那个家伙吗？”
“对啊。”
林昕喝了一口咖啡，示意杨千明不要太过激动，坐下来慢慢聊。
完成洗漱并应付完早餐之后，杨千明意识到现在只是早上八点。于是他走出门，来到林昕的店铺里，打算和林昕聊一聊某个晚上遭遇的“敌人”的事情。
“所以说，这又是什么情况？”
“简单来说，就是有上级对他的情况相当感兴趣。所以，就有比骆梦翔权力大的家伙出面，把那个叫什么来着，啊对，陆三杰的人秘密关押起来了。”
“哈......这样喔......”
该说这就是现实吗？
并不会有解决了某个事件，就得到关键道具、遇见关键人物这样的福利。毕竟生活是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的，既然如此，就不应该期待会有像RPG一样的发展。所以故事停滞了，重新归于现实。
“好了，我诚实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该你开口了。”
林昕把咖啡一饮而尽，随手把咖啡杯放在一边。
“为了让你觉得这情报交换值当，我给你另一个信息吧。”
他开口说出了一个词。
杨千明瞪大眼睛，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啦，我知道啦。不过，这件事本身你也已经清楚了对不对？那我也只说一句话好了，‘我完全肯定你的猜测’。”
林昕笑了。
“那么，关于这件事，就当我们已经心照不宣，不再谈它好了。”
“嘛，像那种异质化的离谱东西，应该不会在这个城市里出现第二个了，我想确实是不谈也罢。不过，林老板，”
杨千明指了指门外。
“那个你打算怎么解决？”
杨千明手指所指的方向的玻璃门外，不，玻璃门上，贴着一个高挑清秀的少女，正死死盯着坐在一张桌子上聊天的两人。
“......你先从后门开溜吧，我再在这里撑一阵子。”
“说真的，有时候我会想啊，她真的是普通的女高中生吗？还是说现在的女生都这样？”
“你本人不也是青年群体中的一员吗？”
“那个啊，我算是比较宅的，没什么朋友的那种。”
“......祝你高中生活愉快，好了赶紧走吧。”
从后门走出来，就能到虹启一中的侧门。现在似乎刚好是下课时间，身着高中校服的学生门三三两两地在学校里闲逛。
高中吗......
杨千明无所事事地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光景。没在想什么高深的事情，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连高中生活这样的小事都不曾了解。
如此这般，自己了解的东西到底有几何？
这世上存在着太多超出知识、超出理解、超出认知的事物。
如果跳过一切繁杂的转换步骤，将一切定义、一切描述、一切概念都化作单纯的现象，将这样一个完整的世界塞进一个人的脑袋里，是否可能通晓一切世间之事呢。
当然只是开玩笑了，毕竟这样的事情原理上来说就不可能。
但是在假设之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我们就假设这样的事情真的成功了，如果那一刻真的来临，我们该如何称呼那个了解了宇宙，接近了宇宙的人呢？在此基础上，如果宇宙中所有的事项已经成为一个人思想的一部分的时候，我们又该如何称呼这原本浩渺无垠，穷尽极限的宇宙呢？
退一步讲，那个人本身又如何？
假设我们就是那个人，我们如何面对自己是否洞悉了一切的这个命题呢？
不清楚自己是否完全知悉一切，又怎么能够完全知悉一切呢？知道自己知悉一切的前提，也是自己知悉一切，这两者间正是充要条件。且可以推得，这两者的条件不可能同时满足。
故而不存在全知全能，故而不存在神。
“想什么呢？”
一只强有力的手“啪”的一声拍上了杨千明的肩膀。他转头望去，身着休闲服，显然是在悠然度假的华银正微笑着跟自己打招呼。
“华银小姐......我是没干什么啦，就散步的时候胡思乱想一下罢了。您又在这里做什么？”
“不要讲敬称啦，真是的。尤其是‘您’这个字，别人怎么想姑且不论，我听着很不舒服耶，感觉浑身发毛。真要是觉得直接讲‘你’这个字不太好的话，叫我华银小姐就OK了，对别的年长女性这样称呼应该也都是可以的喔。”
“这样啊。那华银小姐现在在做什么呢？”
“嚯，语调变得很不错嘛。好好调教一下的话，估计有机会去夜总会钓钓那些涉世未深的纯情少女哟，要不要来试试看？”
“......免了。”
拒绝回答外人的任何问题是这女人的习性吗？
他们并不是初次见面。早在杨千明前几天在异警局醒过来的时候，就基本跟局里几位主要的干部人员打过招呼了。华银是骆梦翔的副官，负责帮助他处理日常事务以及作为主要战力协助战斗。要说业务能力的话，华银的水平远在骆梦翔之上。想来骆梦翔之所以能成为异警局的局长，一定有其特别的原因吧。
然后，现在的状况是——
“华银小姐，在休假吗？”
“嗯嗯，说得好。之前有一回熟人在外边碰见我的时候说‘是丢工作了吗’，气得我直接把他当街打了一顿呢。你可千万不能变成那种人哟。”
不应该变成的是你这种吧！
不过说起来，她不在工作岗位上的时候，真的会性情大变啊。
第一次在异警局见到华银的时候，杨千明感觉这是一位冷艳干练的美人副官，但林昕却不断提醒他不要有任何先入为主的想法。随后在林昕叫上骆梦翔进行的一次三人酒会（作为未成年人，杨千明喝的是格瓦斯）中，林昕提到这件事。再之后，杨千明就从骆梦翔口中理解了一切。
“在我认识华银以前啊，她是干黑社会的喔，而且还是帮派里的大姐头。想象得出来吗？就是那种讲起话来盛气凌人，时不时要是生气了还会突然掏出一把水银制的锐器朝着别人的那种。那女人，真的超恐怖的。她刚进来的时候，盯上的可是卢敬君的位子喔，那个超级筋肉人的位子，懂吗？”
顺带一提，卢敬君先生，是异警局的副局长。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那晚骆梦翔讲起华银小姐的往事之时，借着酒力吐出胸中块垒，听者无不潸然泪下。那晚，三人分别之际，杨千明用力拍了拍骆梦翔的肩膀，得到其有力的点头作为回应之后，抹泪离去。
当然，华银小姐现在的假日状态，和杨千明从骆梦翔嘴里听来的多年前的她截然不同，看来在骆梦翔的不懈努力下，华银小姐确实的发生着改变。
此时，杨千明注意到华银手里拿着的东西。
“华银小姐是要去慰问病人吗？”
“啊，不，不是病人，是之前一次跨城区联合作战的时候的伤员。他们现在在市医院疗养，我去看望一下他们。”
“唔，那我也去逛逛吧。”
“去医院？逛逛？”
像是打量外星人一样，华银疑惑地看着杨千明。而杨千明只是摊开双手。
“我现在真的很闲啦，就想到处逛逛而已。”
“......一般人不会去医院闲逛吧。”
杨千明不禁语塞。
“不用刻意隐瞒喔。”
“咦？”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不是吗？只要是一个人，一定会存在一些与他人比起来异常的部分。所以，面对你可能会觉得比较羞耻的事情，我会冷静评判的。”
“咦咦？”
然后华银，用如圣女般宽恕一切的语气说道。
“就算你是去买A书，或者找个公厕解决男性生理问题，我也不会表达出厌恶之情的。”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就只是打算去顺路买本月刊而已啊！”
啊，想打人了。
华银已经走进了医院。她是双手插兜，行走生风，以最欠打最不照顾病人心理的模样进去的，但愿她的看望对象不会因此留下心理阴影。
目送着她走进医院，杨千明轻叹了一口气。他扭头朝右边望去，一家在这个城市里显得相当普通的店铺就在眼前。
“虽然我也是刚想起来，这边哪里有A书卖嘛......啊。”
啊，没开门。
今天发生的，还真的尽是些不如意的事情呢。
双手插进裤兜，站在夏日的十字路口中央的人行道上的杨千明，如此感叹。
然后，就在他不经意看向医院门口的刹那间。
风儿吹拂。
一定有什么东西被吹动了，毕竟风的意义就在于此。
不论是在小说、舞台剧还是电影，一旦吹起风来。
物理上来说，一定有什么会被移动。
情节上来说，一定有什么会被推动。
此之谓承上启下。
故事的转折点，因果的归纳处。
因此在这一刻，停滞的故事从异次元归还，因果的齿轮开始流动。
事实上，杨千明只在医院门口看到了匆匆而过的一个白色人影。他甚至没看清那人的面孔，更不会知道那人姓甚名谁。但那已经没有关系了，毕竟——
电话响起。
“喂？”
“啊，菜鸟，你人在哪？”
“咦？我吗？呃，在医院门口，十字路口那里。”
“我知道了。你就在那里不要走动，等我五分钟。”
四分二十六秒之后，一辆蓝色SUV停在了杨千明面前。骆梦翔摇下车窗，朝杨千明勾了勾食指，示意他上车。
当杨千明摸进车里的时候，忍不住“呜哇”了一声。
2+2+3的七座布局，超过五米的车长，中间排配置中央控制台，光是摸就能够感觉出来的高级座椅皮质，加上头顶的全景天窗。
“这车......多少钱？”
“你管那个干嘛？好了别在那愣着了，赶紧上车。”
“骆梦翔先生，那个，我们这是要去哪？”
把脑袋倚在车窗边上，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杨千明如此问道。
“对异能第一监狱。”
“咦？”
“啊，林昕没跟你讲吗？就是那个收监了陆三杰的地方。叫对异能第一监狱，简单来说就是专门对付异能力者的监狱。话虽如此，武装力量实际上不怎么样啦。我状态有个一半左右的时候，那里就没人打得过我了——无关的事情放一边。简单扼要来说，陆三杰醒了。自从跟你们交战过后，他不是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嘛。然后前段时间刚醒过来的时候，就被上级给带走了，看来他们也有想要的东西。不过咧，因为那家伙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多少东西了。”
“没东西了？那还叫我过去干嘛？”
“当然是因为你是直接接触人员嘛。其实本来林昕也是该去的，但是他给上头带来过不小的心理阴影，叫你而不是林昕去，对所有人都有好处，不是吗？”
“呃......”
“不过，也不是单纯叫你过去喝茶就是了。陆三杰的脑部扫描结果显示，没有明显的外伤，应该只是一点点的记忆缺失。叫你过去，没准在询问你当时现场情况的目的之外，也有让你刺激陆三杰记忆恢复的目的在里边。不过不管怎么说——”
“嗯？”
令人顿觉异常的长时间停顿。
“陆三杰那个人，相对于异能力这一异常来说，是更加异常的，这你应该很清楚。然后，菜鸟，你也一样。”
“......”
“总而言之，你怎么回答都无所谓，要注意的事情只有一件——不要把自己搭进去。”
杨千明默默点头，在这时，他发现了一个事实。
自己的身体，不知在何时已经坐直。
不动声色地，他又把自己的脑袋倚回窗边。
从虹启市开到郊外，是一段相当长的距离。不过，距离也不可能再延长了。
“这就是灰烬边原啊......”
站在草地上，遥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像是被火山灰覆盖了一般的平原，杨千明喃喃自语。事实上，他已踩在这两者的分界线上。
“没来过这边吗？”
“来还是来过一次的。不过，怎么说呢，不管看到几次，感觉都会比较复杂啊。”
灰烬边原。
广泛存在于世界各地，用于隔绝污染区域的存在。
还是两百年前。
彼时极度依靠核能的人类，使用目前已经没有条件再现的工艺，制作了埋于地下的大型核聚变管道，构成名为“地流”的托卡马克装置，解决了能源问题。然而，即使是那样的大型设备，也没有彻底解决越来越高的能源开支。
当人类的技术水平开始退化的时候，他们猛然发现，现有的技术又已经无法维持“地流”的正常运作。经过一番斗争，他们终于决定停止对于其的运营。然而，不知是哪一步出了差错，在“地流”的一个核心能源点，发生了巨大的爆炸，并连锁波及世界。所幸那时原料大多已经撤出，并未造成灭绝性质的影响。但为了防止核扩散，人们使用一种灰色的粉末，阻挡核污染向大爆炸后人类仅有的几个可居住点传播。这就形成了灰烬边原，阻挡污染区的相对清洁区。
然后，在虹启市周遭的灰烬边原附近，建起了对异能第一监狱。
和异警局的布置差不多，也是建筑核心在地下。杨千明并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他确切感受到的，就只有这里的楼梯走起来难受的多。
纵深程度太强，可并非什么好事啊。
“于是，就是这里了。”
两人在楼梯旁的一扇门旁停下脚步，骆梦翔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进来”之后拧下门把，领着杨千明走进房间。
这是一间办公室，这是当然的，这从杨千明在门口看见写有“办公室”的牌子的时候就已经了然于胸了。令他惊讶的是，这个房间整体的布置。整体呈现与寻常办公室截然不同的欧式风格，挂在洁白天花板上的小型水晶吊灯，地板全部铺设地毯，门的两边各放置一张长沙发，正对着另一边的原木办公桌和书柜。然后，在那张办公桌后，光看上半身就知道明显身材壮硕、孔武有力的中年男子正盯着两人。
杨千明和骆梦翔都没有试图先开口来缓解气氛，而是各挑了一张沙发坐了下来。这个男人并不好接近，性格还相当尖锐，所以基本没有人能和他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这是骆梦翔事先告诉杨千明的。
所以两人根本不打算开口——强迫对方先开口，也能算是夺取对话主动权的一种方法。
所以中年男子，监狱长，发话了。
“骆局长，麻烦你进行一下报告。”
“好好，那么，你们要的人我已经带过来了，接下来怎样？”
“你应该说的是‘相关人员已经带到，请指示’才像话。那么，你就先在这房间里待命。我把这位同学，哼，按你的说法是‘特邀专员’是吧，真是乱七八糟。总之，我和他去跟陆三杰见过面之后，再回来跟你们进行质询工作。”
骆梦翔耸了耸肩，向杨千明点点头。于是杨千明站起身，等候监狱长走到门口把门打开，跟他走出了房间。
等待了十秒左右，骆梦翔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迅速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通话用耳机，装在自己的右耳上，摁下了接听键。
“华银，是我。嗯，我身上的电波检测仪检测结果怎么样？找到监控了吗？视频材料也装进去了对吧。好嘞，外面的监控也连上了吗？”
骆梦翔微微一笑，从上衣的另一只口袋里掏出一双白手套戴上。
“好了，开工。”
又走过了一长段枯燥的楼梯。杨千明默默地跟在监狱长身后，看着他的脑袋在自己眼前随着下楼梯的动作而上下运动。这名男子身高目测在一米八到一米九左右，头发剪得很短，身姿硬朗，看起来是严于律己、从不懈怠的那种类型。
“哼~是吗？但是在漫画里边，这种设定的角色一般会变成反派吧，因为心理变态或者别的奇奇怪怪的原因~”
杨千明瞬间站定，猛地一转身。
身后只有空荡荡的楼梯间。
“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墙上又没挂着毕加索的画。”
监狱长肯定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他转过头来，冷冷地盯着杨千明。
“啊没事，就是这几天都睡得比较晚，估计是太困了发了会呆。”
开玩笑，怎么可能会是发呆或者幻觉。
确实比较困是真的，但那样的女孩子的声音，杨千明这辈子从来就没听到过。
大部分人假若在心里想着跟现实中不存在的异性对话的情节，那个异性的声音十有八九是他们暗恋的、或者说正在热恋中的对象——抱歉跑题了，这里要说明的，是我们的心里不可能出现自己莫名其妙从来没听见过的声音，这种状况就脑认知科学来说是荒谬的。
顺带一提，不排除把声优当作对象的情况，这种人大概是治不好了，请放弃吧。
“也就是说，这监狱里有个女生能够跟我远程通过某种类似电波的东西交流，是吗？”
把疑问藏在心底，杨千明跟着监狱长向下继续走去。
估计往下走了能有一百米左右吧，身边的景象不再是水泥墙壁，而是一片洁白的场所，铺满白色瓷砖的封闭空间中的平台，一道玻璃幕墙将其一分为二。
玻璃幕墙的对面，坐着一个男子。杨千明与他只有短短的一面之缘，在那场战斗中，两人甚至没有说话。坦白说，杨千明甚至搞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要来。
杨千明走过去，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
陆三杰抬起头来，看着杨千明。
眼神没有波动，这让杨千明想起一件事。
“也有让你刺激陆三杰记忆恢复的目的”，骆梦翔如此说过。
先放弃被迫卷入事件的普通人视角，从上级的目的出发思考一下问题吧。陆三杰的能力在那个晚上展现出了超乎常人、超越物理法则的异常性质，直接导致上级进行调查——咦，为什么？这说得过去吗？
就在几天前林昕还说过，阶级一、阶级二是站在同类型能力中顶点的能力。也就是说，不论陆三杰那个晚上展现了多么强大的力量，但凡有哪怕一个阶级一在场，也能立刻平息事态。也就是说，吸引上级的，不可能是陆三杰的能力强度或者其异常性，这不值得参考。
陆三杰令其能力异常化的方法？可能性非常之低，毕竟这令他的记忆出现了缺损。如果他自己掌握了这种方法，至少不会这么用。
天生就能够产生这种变化的人，目前几乎不存在。
那么切入点只有一个，即陆三杰被动地被某人令其能力暴走了，而且代价还是记忆。
“有代价的话，应该就跟‘那个人’没关系了吧。”
那么由此推断，上级的目的是。
通过各方面的刺激，让陆三杰潜意识中暴露更多信息，从而收集情报，得到能够实现这种事情的人的各方面的特征，从而进行犯罪侧写。
跟记忆恢复啦，依法审判啦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其实这和杨千明来这里的目的差不多，杨千明甚至还想跟他们合作一下。
“别把自己搭进去。”
既然被这么说了，那就没办法了。
也就是说，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在隐瞒自己情况的前提下进行犯罪侧写，同时不能对陆三杰产生大的刺激，否则有可能遭到揭发。
杨千明叹了口气，直视陆三杰的眼睛，露出微笑。
“下午好。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陆三杰。”
“唔。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没关系，不用紧张，放轻松。”
陆三杰摇了摇头，这样就对了。尽量避免把他的思维向“自己以前见过的面前的这个人”引导，同时减少刺激。手法虽然拙劣，但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学生身份来蒙混过关。区区的一个初三学生，哪里会懂得什么审讯的手法呢？对吧？
接下来，就该试着套点信息了。
他这几天肯定已经与一些专家聊过了，所以应该已经理解了自己身在监狱，以及自己被关进来的原因，或者说对方编了个理由。以防万一，绕开这点吧。
“呃，你说你记不得这几天发生的情况，对吧？那你大概能想起多久以前的事情呢？”
这里边是有正常日期的，因此这个人应该能够明确的知道自己的记忆断层在哪里。
陆三杰说出了一个日期，那个日期杨千明很熟悉。那就是他与林昕相遇的那一天。
应该......只是巧合吧。
“那你对失忆之前发生的事情有没有印象呢？”
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杨千明通过玻璃上的倒影看见坐在自己后方的男子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透过玻璃看见陆三杰突然站起来的瞬间，他想通了一件事。
为什么陆三杰现在还被关在监狱里？
在没有正式进行宣判的条件下，至少在本国，没有人有任何权力能将一个普通公民无理由或者胡诌一个理由关押长达一周以上。也就是说，将陆三杰关押在此处，是出于一个相当正当的理由，且不是向破坏公物这种需要公开宣判的理由。
结论就是，陆三杰袭击了上层人员，被紧急控制住了，并且以此为由钻了空子。用像是“无法保证安全性”、“需要进一步检查”之类的理由蒙混过关，大约几天后，这起以破坏公物为表面理由、以袭击公职人员为里层理由的事件，就会被其他人掩藏在不知从哪里来的大量卷宗底下，然后实现神隐。
这种手法，前段时间林昕和杨千明谈到过。
“所以是这么一回事吗！”
身体的速度快于反应，杨千明把背一仰，双脚蹬地，整个人就往后翻滚了两圈。这个动作也是林昕教的，说是往两边都有风险的时候不如像这样尝试一下后方。
他仰倒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穿着防暴服的工作人员带着麻醉弹和镇静剂冲了进去。剩下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了。
果然在这里没法轻易实现犯罪侧写呢。
“概括来说，就是我们这边的菜鸟不太会讲话，把人家给刺激到了，然后你们就溜回来了？是这样吗？”
骆梦翔翘着二郎腿，看着坐在办公室里原本位置的两人，兴致盎然地如是说。
“这个菜鸟没用倒是真的啦，这我也信......但是啊，堂堂的监狱长，怎么会犯下这样的失误呢？连事先通知都没有，就这样让我这边的人去涉险？这可就有点意思了啊。”
男子此刻已是面色铁青，之后的询问环节自然也是草草了之。
“结果最后，全部都算是林老板做的，我就是个在边上喊加油的啊......”
好累。
这已经与夏日的倦怠毫无关联了。即使已经回到家里，身处空调房内，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杨千明还是一身疲惫。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摁亮了屏幕。
下午三点。
该睡个午觉了。
虽然说还有些地方没搞清楚，不过管他呢，先睡个觉再说，让脑细胞放松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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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给人的倦怠果然不可小觑，躺在床上的杨千明如此想到。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身上的衣服也稍微被汗水浸湿。被窝里充斥着一股糟糕的闷热感觉，可以想见自己睡着的期间到底出了多少汗。
“该洗个澡了啊......”
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将自己的上半身支撑起来，杨千明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空调......没开？”
大概是昨晚回来太累了，直接就扑到床上睡着了吧。
自从那个晚上被林昕救下开始，杨千明的生活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应该说杨千明如今的生活与他一开始设想的生活的偏差值在林昕的影响之下越来越大。杨千明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了解虹启这座城市，而这种感觉让他欲罢不能。
据林昕所说，这种非官方的工作以前有一个非官方的少年异能力者组织“知更”来负责处理。但在某次事件之后，这个组织就几乎是自动地消失了。据说其中的成员现在分散于世界各地，大显身手。
至于为什么现在是林昕来处理这类事件，杨千明没有问，林昕似乎也不打算讲。
只有涉及到一个领域，才会知道自己有多无知。
由此看来，不知道的东西有多少呢？
杨千明赤身站在浴室里，拧开花洒的水龙头。
“咦，不能去见那个家伙吗？”
“对啊。”
林昕喝了一口咖啡，示意杨千明不要太过激动，坐下来慢慢聊。
完成洗漱并应付完早餐之后，杨千明意识到现在只是早上八点。于是他走出门，来到林昕的店铺里，打算和林昕聊一聊某个晚上遭遇的“敌人”的事情。
“所以说，这又是什么情况？”
“简单来说，就是有上级对他的情况相当感兴趣。所以，就有比骆梦翔权力大的家伙出面，把那个叫什么来着，啊对，陆三杰的人秘密关押起来了。”
“哈......这样喔......”
该说这就是现实吗？
并不会有解决了某个事件，就得到关键道具、遇见关键人物这样的福利。毕竟生活是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的，既然如此，就不应该期待会有像RPG一样的发展。所以故事停滞了，重新归于现实。
“好了，我诚实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该你开口了。”
林昕把咖啡一饮而尽，随手把咖啡杯放在一边。
“为了让你觉得这情报交换值当，我给你另一个信息吧。”
他开口说出了一个词。
杨千明瞪大眼睛，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啦，我知道啦。不过，这件事本身你也已经清楚了对不对？那我也只说一句话好了，‘我完全肯定你的猜测’。”
林昕笑了。
“那么，关于这件事，就当我们已经心照不宣，不再谈它好了。”
“嘛，像那种异质化的离谱东西，应该不会在这个城市里出现第二个了，我想确实是不谈也罢。不过，林老板，”
杨千明指了指门外。
“那个你打算怎么解决？”
杨千明手指所指的方向的玻璃门外，不，玻璃门上，贴着一个高挑清秀的少女，正死死盯着坐在一张桌子上聊天的两人。
“......你先从后门开溜吧，我再在这里撑一阵子。”
“说真的，有时候我会想啊，她真的是普通的女高中生吗？还是说现在的女生都这样？”
“你本人不也是青年群体中的一员吗？”
“那个啊，我算是比较宅的，没什么朋友的那种。”
“......祝你高中生活愉快，好了赶紧走吧。”
从后门走出来，就能到虹启一中的侧门。现在似乎刚好是下课时间，身着高中校服的学生门三三两两地在学校里闲逛。
高中吗......
杨千明无所事事地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光景。没在想什么高深的事情，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连高中生活这样的小事都不曾了解。
如此这般，自己了解的东西到底有几何？
这世上存在着太多超出知识、超出理解、超出认知的事物。
如果跳过一切繁杂的转换步骤，将一切定义、一切描述、一切概念都化作单纯的现象，将这样一个完整的世界塞进一个人的脑袋里，是否可能通晓一切世间之事呢。
当然只是开玩笑了，毕竟这样的事情原理上来说就不可能。
但是在假设之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我们就假设这样的事情真的成功了，如果那一刻真的来临，我们该如何称呼那个了解了宇宙，接近了宇宙的人呢？在此基础上，如果宇宙中所有的事项已经成为一个人思想的一部分的时候，我们又该如何称呼这原本浩渺无垠，穷尽极限的宇宙呢？
退一步讲，那个人本身又如何？
假设我们就是那个人，我们如何面对自己是否洞悉了一切的这个命题呢？
不清楚自己是否完全知悉一切，又怎么能够完全知悉一切呢？知道自己知悉一切的前提，也是自己知悉一切，这两者间正是充要条件。且可以推得，这两者的条件不可能同时满足。
故而不存在全知全能，故而不存在神。
“想什么呢？”
一只强有力的手“啪”的一声拍上了杨千明的肩膀。他转头望去，身着休闲服，显然是在悠然度假的华银正微笑着跟自己打招呼。
“华银小姐......我是没干什么啦，就散步的时候胡思乱想一下罢了。您又在这里做什么？”
“不要讲敬称啦，真是的。尤其是‘您’这个字，别人怎么想姑且不论，我听着很不舒服耶，感觉浑身发毛。真要是觉得直接讲‘你’这个字不太好的话，叫我华银小姐就OK了，对别的年长女性这样称呼应该也都是可以的喔。”
“这样啊。那华银小姐现在在做什么呢？”
“嚯，语调变得很不错嘛。好好调教一下的话，估计有机会去夜总会钓钓那些涉世未深的纯情少女哟，要不要来试试看？”
“......免了。”
拒绝回答外人的任何问题是这女人的习性吗？
他们并不是初次见面。早在杨千明前几天在异警局醒过来的时候，就基本跟局里几位主要的干部人员打过招呼了。华银是骆梦翔的副官，负责帮助他处理日常事务以及作为主要战力协助战斗。要说业务能力的话，华银的水平远在骆梦翔之上。想来骆梦翔之所以能成为异警局的局长，一定有其特别的原因吧。
然后，现在的状况是——
“华银小姐，在休假吗？”
“嗯嗯，说得好。之前有一回熟人在外边碰见我的时候说‘是丢工作了吗’，气得我直接把他当街打了一顿呢。你可千万不能变成那种人哟。”
不应该变成的是你这种吧！
不过说起来，她不在工作岗位上的时候，真的会性情大变啊。
第一次在异警局见到华银的时候，杨千明感觉这是一位冷艳干练的美人副官，但林昕却不断提醒他不要有任何先入为主的想法。随后在林昕叫上骆梦翔进行的一次三人酒会（作为未成年人，杨千明喝的是格瓦斯）中，林昕提到这件事。再之后，杨千明就从骆梦翔口中理解了一切。
“在我认识华银以前啊，她是干黑社会的喔，而且还是帮派里的大姐头。想象得出来吗？就是那种讲起话来盛气凌人，时不时要是生气了还会突然掏出一把水银制的锐器朝着别人的那种。那女人，真的超恐怖的。她刚进来的时候，盯上的可是卢敬君的位子喔，那个超级筋肉人的位子，懂吗？”
顺带一提，卢敬君先生，是异警局的副局长。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那晚骆梦翔讲起华银小姐的往事之时，借着酒力吐出胸中块垒，听者无不潸然泪下。那晚，三人分别之际，杨千明用力拍了拍骆梦翔的肩膀，得到其有力的点头作为回应之后，抹泪离去。
当然，华银小姐现在的假日状态，和杨千明从骆梦翔嘴里听来的多年前的她截然不同，看来在骆梦翔的不懈努力下，华银小姐确实的发生着改变。
此时，杨千明注意到华银手里拿着的东西。
“华银小姐是要去慰问病人吗？”
“啊，不，不是病人，是之前一次跨城区联合作战的时候的伤员。他们现在在市医院疗养，我去看望一下他们。”
“唔，那我也去逛逛吧。”
“去医院？逛逛？”
像是打量外星人一样，华银疑惑地看着杨千明。而杨千明只是摊开双手。
“我现在真的很闲啦，就想到处逛逛而已。”
“......一般人不会去医院闲逛吧。”
杨千明不禁语塞。
“不用刻意隐瞒喔。”
“咦？”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不是吗？只要是一个人，一定会存在一些与他人比起来异常的部分。所以，面对你可能会觉得比较羞耻的事情，我会冷静评判的。”
“咦咦？”
然后华银，用如圣女般宽恕一切的语气说道。
“就算你是去买A书，或者找个公厕解决男性生理问题，我也不会表达出厌恶之情的。”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就只是打算去顺路买本月刊而已啊！”
啊，想打人了。
华银已经走进了医院。她是双手插兜，行走生风，以最欠打最不照顾病人心理的模样进去的，但愿她的看望对象不会因此留下心理阴影。
目送着她走进医院，杨千明轻叹了一口气。他扭头朝右边望去，一家在这个城市里显得相当普通的店铺就在眼前。
“虽然我也是刚想起来，这边哪里有A书卖嘛......啊。”
啊，没开门。
今天发生的，还真的尽是些不如意的事情呢。
双手插进裤兜，站在夏日的十字路口中央的人行道上的杨千明，如此感叹。
然后，就在他不经意看向医院门口的刹那间。
风儿吹拂。
一定有什么东西被吹动了，毕竟风的意义就在于此。
不论是在小说、舞台剧还是电影，一旦吹起风来。
物理上来说，一定有什么会被移动。
情节上来说，一定有什么会被推动。
此之谓承上启下。
故事的转折点，因果的归纳处。
因此在这一刻，停滞的故事从异次元归还，因果的齿轮开始流动。
事实上，杨千明只在医院门口看到了匆匆而过的一个白色人影。他甚至没看清那人的面孔，更不会知道那人姓甚名谁。但那已经没有关系了，毕竟——
电话响起。
“喂？”
“啊，菜鸟，你人在哪？”
“咦？我吗？呃，在医院门口，十字路口那里。”
“我知道了。你就在那里不要走动，等我五分钟。”
四分二十六秒之后，一辆蓝色SUV停在了杨千明面前。骆梦翔摇下车窗，朝杨千明勾了勾食指，示意他上车。
当杨千明摸进车里的时候，忍不住“呜哇”了一声。
2+2+3的七座布局，超过五米的车长，中间排配置中央控制台，光是摸就能够感觉出来的高级座椅皮质，加上头顶的全景天窗。
“这车......多少钱？”
“你管那个干嘛？好了别在那愣着了，赶紧上车。”
“骆梦翔先生，那个，我们这是要去哪？”
把脑袋倚在车窗边上，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杨千明如此问道。
“对异能第一监狱。”
“咦？”
“啊，林昕没跟你讲吗？就是那个收监了陆三杰的地方。叫对异能第一监狱，简单来说就是专门对付异能力者的监狱。话虽如此，武装力量实际上不怎么样啦。我状态有个一半左右的时候，那里就没人打得过我了——无关的事情放一边。简单扼要来说，陆三杰醒了。自从跟你们交战过后，他不是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嘛。然后前段时间刚醒过来的时候，就被上级给带走了，看来他们也有想要的东西。不过咧，因为那家伙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多少东西了。”
“没东西了？那还叫我过去干嘛？”
“当然是因为你是直接接触人员嘛。其实本来林昕也是该去的，但是他给上头带来过不小的心理阴影，叫你而不是林昕去，对所有人都有好处，不是吗？”
“呃......”
“不过，也不是单纯叫你过去喝茶就是了。陆三杰的脑部扫描结果显示，没有明显的外伤，应该只是一点点的记忆缺失。叫你过去，没准在询问你当时现场情况的目的之外，也有让你刺激陆三杰记忆恢复的目的在里边。不过不管怎么说——”
“嗯？”
令人顿觉异常的长时间停顿。
“陆三杰那个人，相对于异能力这一异常来说，是更加异常的，这你应该很清楚。然后，菜鸟，你也一样。”
“......”
“总而言之，你怎么回答都无所谓，要注意的事情只有一件——不要把自己搭进去。”
杨千明默默点头，在这时，他发现了一个事实。
自己的身体，不知在何时已经坐直。
不动声色地，他又把自己的脑袋倚回窗边。
从虹启市开到郊外，是一段相当长的距离。不过，距离也不可能再延长了。
“这就是灰烬边原啊......”
站在草地上，遥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像是被火山灰覆盖了一般的平原，杨千明喃喃自语。事实上，他已踩在这两者的分界线上。
“没来过这边吗？”
“来还是来过一次的。不过，怎么说呢，不管看到几次，感觉都会比较复杂啊。”
灰烬边原。
广泛存在于世界各地，用于隔绝污染区域的存在。
还是两百年前。
彼时极度依靠核能的人类，使用目前已经没有条件再现的工艺，制作了埋于地下的大型核聚变管道，构成名为“地流”的托卡马克装置，解决了能源问题。然而，即使是那样的大型设备，也没有彻底解决越来越高的能源开支。
当人类的技术水平开始退化的时候，他们猛然发现，现有的技术又已经无法维持“地流”的正常运作。经过一番斗争，他们终于决定停止对于其的运营。然而，不知是哪一步出了差错，在“地流”的一个核心能源点，发生了巨大的爆炸，并连锁波及世界。所幸那时原料大多已经撤出，并未造成灭绝性质的影响。但为了防止核扩散，人们使用一种灰色的粉末，阻挡核污染向大爆炸后人类仅有的几个可居住点传播。这就形成了灰烬边原，阻挡污染区的相对清洁区。
然后，在虹启市周遭的灰烬边原附近，建起了对异能第一监狱。
和异警局的布置差不多，也是建筑核心在地下。杨千明并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他确切感受到的，就只有这里的楼梯走起来难受的多。
纵深程度太强，可并非什么好事啊。
“于是，就是这里了。”
两人在楼梯旁的一扇门旁停下脚步，骆梦翔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进来”之后拧下门把，领着杨千明走进房间。
这是一间办公室，这是当然的，这从杨千明在门口看见写有“办公室”的牌子的时候就已经了然于胸了。令他惊讶的是，这个房间整体的布置。整体呈现与寻常办公室截然不同的欧式风格，挂在洁白天花板上的小型水晶吊灯，地板全部铺设地毯，门的两边各放置一张长沙发，正对着另一边的原木办公桌和书柜。然后，在那张办公桌后，光看上半身就知道明显身材壮硕、孔武有力的中年男子正盯着两人。
杨千明和骆梦翔都没有试图先开口来缓解气氛，而是各挑了一张沙发坐了下来。这个男人并不好接近，性格还相当尖锐，所以基本没有人能和他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这是骆梦翔事先告诉杨千明的。
所以两人根本不打算开口——强迫对方先开口，也能算是夺取对话主动权的一种方法。
所以中年男子，监狱长，发话了。
“骆局长，麻烦你进行一下报告。”
“好好，那么，你们要的人我已经带过来了，接下来怎样？”
“你应该说的是‘相关人员已经带到，请指示’才像话。那么，你就先在这房间里待命。我把这位同学，哼，按你的说法是‘特邀专员’是吧，真是乱七八糟。总之，我和他去跟陆三杰见过面之后，再回来跟你们进行质询工作。”
骆梦翔耸了耸肩，向杨千明点点头。于是杨千明站起身，等候监狱长走到门口把门打开，跟他走出了房间。
等待了十秒左右，骆梦翔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迅速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通话用耳机，装在自己的右耳上，摁下了接听键。
“华银，是我。嗯，我身上的电波检测仪检测结果怎么样？找到监控了吗？视频材料也装进去了对吧。好嘞，外面的监控也连上了吗？”
骆梦翔微微一笑，从上衣的另一只口袋里掏出一双白手套戴上。
“好了，开工。”
又走过了一长段枯燥的楼梯。杨千明默默地跟在监狱长身后，看着他的脑袋在自己眼前随着下楼梯的动作而上下运动。这名男子身高目测在一米八到一米九左右，头发剪得很短，身姿硬朗，看起来是严于律己、从不懈怠的那种类型。
“哼~是吗？但是在漫画里边，这种设定的角色一般会变成反派吧，因为心理变态或者别的奇奇怪怪的原因~”
杨千明瞬间站定，猛地一转身。
身后只有空荡荡的楼梯间。
“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墙上又没挂着毕加索的画。”
监狱长肯定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他转过头来，冷冷地盯着杨千明。
“啊没事，就是这几天都睡得比较晚，估计是太困了发了会呆。”
开玩笑，怎么可能会是发呆或者幻觉。
确实比较困是真的，但那样的女孩子的声音，杨千明这辈子从来就没听到过。
大部分人假若在心里想着跟现实中不存在的异性对话的情节，那个异性的声音十有八九是他们暗恋的、或者说正在热恋中的对象——抱歉跑题了，这里要说明的，是我们的心里不可能出现自己莫名其妙从来没听见过的声音，这种状况就脑认知科学来说是荒谬的。
顺带一提，不排除把声优当作对象的情况，这种人大概是治不好了，请放弃吧。
“也就是说，这监狱里有个女生能够跟我远程通过某种类似电波的东西交流，是吗？”
把疑问藏在心底，杨千明跟着监狱长向下继续走去。
估计往下走了能有一百米左右吧，身边的景象不再是水泥墙壁，而是一片洁白的场所，铺满白色瓷砖的封闭空间中的平台，一道玻璃幕墙将其一分为二。
玻璃幕墙的对面，坐着一个男子。杨千明与他只有短短的一面之缘，在那场战斗中，两人甚至没有说话。坦白说，杨千明甚至搞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要来。
杨千明走过去，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
陆三杰抬起头来，看着杨千明。
眼神没有波动，这让杨千明想起一件事。
“也有让你刺激陆三杰记忆恢复的目的”，骆梦翔如此说过。
先放弃被迫卷入事件的普通人视角，从上级的目的出发思考一下问题吧。陆三杰的能力在那个晚上展现出了超乎常人、超越物理法则的异常性质，直接导致上级进行调查——咦，为什么？这说得过去吗？
就在几天前林昕还说过，阶级一、阶级二是站在同类型能力中顶点的能力。也就是说，不论陆三杰那个晚上展现了多么强大的力量，但凡有哪怕一个阶级一在场，也能立刻平息事态。也就是说，吸引上级的，不可能是陆三杰的能力强度或者其异常性，这不值得参考。
陆三杰令其能力异常化的方法？可能性非常之低，毕竟这令他的记忆出现了缺损。如果他自己掌握了这种方法，至少不会这么用。
天生就能够产生这种变化的人，目前几乎不存在。
那么切入点只有一个，即陆三杰被动地被某人令其能力暴走了，而且代价还是记忆。
“有代价的话，应该就跟‘那个人’没关系了吧。”
那么由此推断，上级的目的是。
通过各方面的刺激，让陆三杰潜意识中暴露更多信息，从而收集情报，得到能够实现这种事情的人的各方面的特征，从而进行犯罪侧写。
跟记忆恢复啦，依法审判啦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其实这和杨千明来这里的目的差不多，杨千明甚至还想跟他们合作一下。
“别把自己搭进去。”
既然被这么说了，那就没办法了。
也就是说，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在隐瞒自己情况的前提下进行犯罪侧写，同时不能对陆三杰产生大的刺激，否则有可能遭到揭发。
杨千明叹了口气，直视陆三杰的眼睛，露出微笑。
“下午好。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陆三杰。”
“唔。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没关系，不用紧张，放轻松。”
陆三杰摇了摇头，这样就对了。尽量避免把他的思维向“自己以前见过的面前的这个人”引导，同时减少刺激。手法虽然拙劣，但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学生身份来蒙混过关。区区的一个初三学生，哪里会懂得什么审讯的手法呢？对吧？
接下来，就该试着套点信息了。
他这几天肯定已经与一些专家聊过了，所以应该已经理解了自己身在监狱，以及自己被关进来的原因，或者说对方编了个理由。以防万一，绕开这点吧。
“呃，你说你记不得这几天发生的情况，对吧？那你大概能想起多久以前的事情呢？”
这里边是有正常日期的，因此这个人应该能够明确的知道自己的记忆断层在哪里。
陆三杰说出了一个日期，那个日期杨千明很熟悉。那就是他与林昕相遇的那一天。
应该......只是巧合吧。
“那你对失忆之前发生的事情有没有印象呢？”
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杨千明通过玻璃上的倒影看见坐在自己后方的男子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透过玻璃看见陆三杰突然站起来的瞬间，他想通了一件事。
为什么陆三杰现在还被关在监狱里？
在没有正式进行宣判的条件下，至少在本国，没有人有任何权力能将一个普通公民无理由或者胡诌一个理由关押长达一周以上。也就是说，将陆三杰关押在此处，是出于一个相当正当的理由，且不是向破坏公物这种需要公开宣判的理由。
结论就是，陆三杰袭击了上层人员，被紧急控制住了，并且以此为由钻了空子。用像是“无法保证安全性”、“需要进一步检查”之类的理由蒙混过关，大约几天后，这起以破坏公物为表面理由、以袭击公职人员为里层理由的事件，就会被其他人掩藏在不知从哪里来的大量卷宗底下，然后实现神隐。
这种手法，前段时间林昕和杨千明谈到过。
“所以是这么一回事吗！”
身体的速度快于反应，杨千明把背一仰，双脚蹬地，整个人就往后翻滚了两圈。这个动作也是林昕教的，说是往两边都有风险的时候不如像这样尝试一下后方。
他仰倒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穿着防暴服的工作人员带着麻醉弹和镇静剂冲了进去。剩下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了。
果然在这里没法轻易实现犯罪侧写呢。
“概括来说，就是我们这边的菜鸟不太会讲话，把人家给刺激到了，然后你们就溜回来了？是这样吗？”
骆梦翔翘着二郎腿，看着坐在办公室里原本位置的两人，兴致盎然地如是说。
“这个菜鸟没用倒是真的啦，这我也信......但是啊，堂堂的监狱长，怎么会犯下这样的失误呢？连事先通知都没有，就这样让我这边的人去涉险？这可就有点意思了啊。”
男子此刻已是面色铁青，之后的询问环节自然也是草草了之。
“结果最后，全部都算是林老板做的，我就是个在边上喊加油的啊......”
好累。
这已经与夏日的倦怠毫无关联了。即使已经回到家里，身处空调房内，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杨千明还是一身疲惫。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摁亮了屏幕。
下午三点。
该睡个午觉了。
虽然说还有些地方没搞清楚，不过管他呢，先睡个觉再说，让脑细胞放松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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