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休憩的幕间
雪白的天花板。
当然不是时间回溯，自己还不至于有此等强度的能力。再加上自己的记忆还全部健在，实际情况当然是一目了然。包括自己窝囊的战斗，与巫良羽的对话，以及停留在最后的思考。
“灵感突然就消失了呢......”
算了，也无妨。就当是我那时一时兴起想说点胡言乱语吧，这样想着，杨千明试图伸出手去，尝试够到放在床头柜的手机。
正如巫良羽所言，正常人都能发现，凭杨千明眼下双腿打上石膏，上半身头部以下的范围到处缠着绷带的状况，肯定是不适宜走动的。不过，稍微转动一下自己的腰部，伸手拿到距离自己半臂距离开外的手机，应该还在容忍范围内。
代价就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痛。
“嘶哇——”
发出窝囊的惨叫，把手机抓到手中。为了避免继续引发痛楚，杨千明用左手单手摁亮手机屏幕，键入密码后，把手肘支在床上，小臂抬起，视线瞥向手机界面。
九十九条以上的来电记录。
头姑且枕在枕头上所以有一定的弧度，杨千明看看外边，确认没有人之后，心情沉重地摁下第一个记录中的号码。
爵士乐传进耳中。不是，先不管乐种，这年头不会还有人用彩铃吧？应该不会吧？真是的，怎么会有这种还在沿用不知道多少年以前产生的无聊玩意的人呢。毕竟从设计理念上来说，在等待对方接听的过程中找点乐子并非难事，再加上彩铃还具有对方接听时音乐就会断掉的不可避免的弊病，再怎么说，这种东西都应该跟随时代的潮流被淘汰掉才对。而早该消失的亡魂却仍旧存在于世的原因，不正是你们这些人吗？给我负起责任来啊，喂！
“你好像对我的手机彩铃有什么意见？”
“咦？怎么会呢？不论如何，在长久的年代中遗留下来的东西，我认为都是有着一番细细品味的价值的。真是的，随便评判别人的想法，别人可是会受伤的喔，巫良羽小姐。”
“弱鸡。”
“那个，现在应该没人会用这个词骂人吧？”
把我的质疑与潜在的抗议全部置之脑后，她——巫良羽，像是已经完全了解我内心的想法一般，与其说是在解释，更不如说是在宣言。
“现在是十月二号，早上，不对，凌晨两点，恭喜你在无意识中睡过了一天有余，成功跨越了九月与十月的距离。还有，国庆节快乐。接下来，”
不妙。
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从她念出“凌晨两点”这个词开始。杨千明的指尖颤抖，尝试按下停止通话的案件。不，不能这样做。理性阻止了自己，现在挂断电话，自己的人生就真的要结束了。
“把大晚上正在愉快入眠的我吵醒，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可喜可贺的是，当晚没有付出什么严苛的代价。
然而第二天早晨，杨千明目睹了，不，是听见了地狱。
与林昕的电话。
“哟千明小弟，看来你身体状况不错啊。事情我都听小良羽说了，听说你刚恢复意识就精力充沛地去电话骚扰女高中生啊。年轻人有激情是好，不过还是要记得遵守法律喔。”
“......我还有事，先挂了。”
感到了莫名的愤怒。
与骆羽璇的电话。
“......（一分钟的沉默）”
“那，那个，骆羽璇小姐？”
“变态。”
“咦？”
“骗子，人渣，反面教材，少年犯，职场PUA。”
“咦咦咦咦咦咦咦？”
电话挂断。
感到了莫名的负罪感。
不过，要不是那句职场PUA，我都几乎要忘记我原来还是巫良羽的上司了。不过说是这么说，也没发挥过什么作用。看林老板的语气估计脑袋还是清醒的，骆羽璇就不一定，不，是一定不了。那小屁孩有那么听巫良羽的话啊。杨千明痛苦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的右臂正盖在脸上。三秒钟后，他拿起手机，给林昕发了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
救命
这样就够了，杨千明如此确信。
醒来之后的一个星期，大抵氛围就是如此。期间，林昕也如杨千明所愿，把骆羽璇和始作俑者巫良羽抓到了医院里头，而杨千明则是趁此机会在病床上发表了一通关于不实失当的言论如何能够蛊惑别人，尤其是未成年人的内心，会对社会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云云的激情澎湃的演说，顺便也了解了一下自己退场之后战况的演变。
骆梦翔那边也有在收拾善后。对异能第一监狱惨不忍睹的状况，在他的领导下只用了五天就彻底恢复了原状。据同时在现场参与协助的华银小姐所言，骆梦翔当时的表现就好像曾经是建筑学专业出身一样。现在骆梦翔还在那边进行进一步的搜查，但应该很快就会结束工作回来了。不过就算他能顺利回来，姜见鹤小姐估计也会拿着一堆报销单去找他麻烦的吧。
骆羽璇这几天一直在跟巫良羽住在一起。坦白说，她们两个住在一起反而是相当合适，毕竟平时也相当合拍。住在同一屋檐下，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坐在一起边聊天边学习，晚上躺在各自身边，聊着女孩子会聊的话题。呜哇，有点羡慕......不行，不能这么想，那可是歪门邪道！怀揣着那种想法是没法前进的，醒悟啊杨千明！
醒过来一周后，杨千明就办理了出院手续。
“诶？之前不是说要两周来着？”
“啊那个，你想啊，就是那个，对了。在治疗重病患者的时候，不是有那种为了让患者用更积极的心态迎接治疗，跟患者撒谎延长预期寿命的剧情嘛。所以嘛，额，基于一样的原理，我就把你的预期入院时间稍微延长了一下下，嗯，很合理吧？”
死缠烂打跟着林昕来到这里的巫良羽，错开与杨千明对视的视线，如此回答道。嗯，居然会错开视线，终于有了羞耻心了吗。成长了呢，巫良羽。
才怪啦，怎么可能。
“合理个大头鬼，你都守护了些什么啊喂！”
顺带一提，石膏和绷带都是这个女人为了让自己“要躺两周”的一时狂言显得更加可信而准备的要让状况看起来相当严重的道具，没错，道具。不过话是这么说，其实确实蛮痛的，似乎身上有不少淤青跟扭伤，所幸没有骨折。
听骆羽璇说她还有在自己住院期间研究过如何在合法范围内伤害人体咧。
谢谢你，刑法。
“学校那边是怎么处理的？”
“你脑袋瓦特了吗？国庆假期很长的，基本没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唯一留下的就只有作业而已。今年刚好国庆跟中秋假期合算，所以还有两天假吧。”
“这样啊，那还好......等下，你说作业？！”
“睡一觉醒来脑袋退化到远古时期去了？你先回想一下自己的身份，不是说我们“知更”里头的，是社会身份。”
“高、高三学生......”
有一说一，巫良羽那种看白痴的眼神真的不是盖的，会让人真的觉得自己是白痴。咦，她莫非具有改写现实的力量吗？
就在杨千明胡思乱想的当口，病房的门被一脚踹开，温婉可人的白衣天使大跨步走了进来。这位长发飘飘、气质优雅的大姐姐，已经不止一次地与杨千明打过照面。
那分不清是紫色还是黑色的长发是相当引人注目的一个点，其他部位虽然显眼程度稍逊，但也说得上是养眼。虽然藏在白大褂之下，但正面还是看得到的姣好身姿，端正的容貌与修长的手指，温和却不失活泼的神态，在外人看来应该是相当有魅力的年长女性，然而——
“小明同学——”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我还是要再次事先声明一下，你的外号真的很没品。还有，为什么每次负责我的护士都是你？你们的人手已经饱和到可以给病人单独分配护士了吗？如果真是那样把你直接开掉也没关系吧。”
一不小心就说出口了，能感觉到身边巫良羽讶异的视线。杨千明平时并非如此积极发言、尖酸刻薄得像巫良羽一样的人，这点她应该很清楚。不过，要说为什么杨千明这么放得开。
“哎？一段时间没变嘴巴又变毒了啊，看来小明这段期间有在努力进步呢。”
这个护士，这个像是本身无关紧要，但却总是宛如麦高芬一样的剧情触发人物的人，不会生气，不论如何都不会，简直像是一尊金刚不坏的弥勒佛。但是，她却具备莫名其妙的引发他人情绪的力量。也许是时常发动型的能力，也许是这个人本身的气质所致。至少，当杨千明看到她时，内心只有一种情绪。
烦躁。
糟糕得要吐出来一样的感觉堵在胸口，似乎不能不一吐为快。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自己想到的话语不经大脑地直接抛出，如同连珠炮一样砸去。这种状况完全无法控制，至少她本人似乎已经相当习惯这种状况。不过，至今跟自己一同行动的人中，见过她的也只有林昕，既然如此，还是先让巫良羽离开比较好。
面对巫良羽疑惑的眼神，杨千明向她摇了摇头，眨了三次左眼，表示，“没关系，你先离场”。她点了点头，潇洒地站起身来，拎起她的包包，走出去找林昕。杨千明目送着她走出房间，做了一次深呼吸。
所幸，这种状况至少一天内只会发生一次。
要说还有什么，就是不知为什么，自己身边的那些奇人异士似乎都不受她的力量影响，能够自由地与其交谈。但这绝不是因为杨千明是特例，他曾经见到不少患者甚至到了使用暴力的地步。真亏她还能在这里继续工作啊，杨千明如是想，真心的。
“冷静下来了？”
其实最令人难以忍受的，不是那股力量，而是那力量作崇之后还能如此淡定的态度哪。杨千明强行克制住内心的躁动，回答着面前那异常引发者的问题。即使自己是异能力者，这样说也毫无问题，因为那个力量真的是不可解释的。
完全无解。
无人知。
无人晓。
几乎是真正的神秘。
“嗯，说真的，你脾气不爆真的太好了。”
“哼~怎么着，小明同学居然迷上人家了？喜欢年长系的吗？还是说喜欢护士装？男人的想法可真难猜哪~”
不，果然她还是很欠一顿海扁。
“我认真的，麦净岚小姐，你对自己的力量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没有喔。”
干脆、漂亮的答案。
这个问题杨千明已经问过好几次，得到的答案毫无二致。
“因为你想啊，一个普通人，在没有学习任何人体生理学或者细胞生物学的情况下，会对自己的手臂有所了解吗？会对自己的神经有所了解吗？‘这是手，有两节，可以动’是一般人的理解，而不是“由肌动蛋白和肌丝蛋白驱动，以骨骼为支架的可以灵活运动的主要由骨骼肌和平滑肌组成的人体结构”吧？人家和“它”也是这样的关系哟。”
名为麦净岚的、身为护士的，异能力者中的人类、人类中的异能力者，异端中的异端、境界外的境界，作为“扰乱者”存在的麦高芬，在杨千明面前如此叙述。
她真的是在和杨千明解释这个问题吗？也许麦净岚小姐并没有这个自觉。将自己定位为旁听者、第三者的杨千明，用沉默代替对论，静静地聆听着。
“就算小明同学想要知道，人家也只能回答说不知道。人家所知道的，只有人家早就知道的。而人家不知道的，当前人家仍然不会知道。而人家早就知道的，只有人家早就让你知道的，所以这对小明同学来说也是小明同学所知道的。是这样吧？”
如同绕口令一般的叙述，让杨千明想起自己所知的事。
“人家充其量知道的只有，这力量能够引发旁人的深层思想，让他们处于一种类似于嗑药了一样的理性薄弱阶段。之后他们要怎么做，这是人家所不知道的。”
三年前，自己被送进这家医院时，发生了一起【事故】。当时，在一片废墟之中，她，麦净岚，仿佛在叙述别人的事情一样，向杨千明讲述着。
“不过人家看得出来一件事喔。”
“？”
护士小姐优雅地凑到杨千明面前，轻轻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小明同学，现在有非常~非常烦恼的事情对吧？”
“——”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小明同学现在很急躁，对吧？”
“——”
完全，无言以对。
应该说，幸好没让巫良羽留在这里。
让别人释放情感，就等于透视人心。护士小姐一定有这个自觉，但她还是这样说了。
“小明同学的小女朋友不是都收拾好东西准备跟你一起回家了嘛，好好跟她一起度过这个周末吧？”
呃
就这样？
“不是什么女朋友喔。”
护士小姐似乎很中意这个答案，满意地点点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圆珠笔刷刷地写好早就带进来的某份纸张文件，淡定地转身离去。临出房门前，她转身面对杨千明，嫣然一笑。
“啊对了，这家医院炒不掉人家的，因为人家的爸爸是院长嘛~”
“啊是喔是喔，滥用职权的感觉真爽啊，再见了您嘞。”
交换信息一般点点头，于是两人分别。
与护士小姐擦肩而过走进来的，是骆羽璇。杨千明拿起自己早已收拾好的原计划装了两周的生活物资的背包，向她露出微笑。
“走吧。”
“话说，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诶？突然间你冷不丁的讲些什么鬼？”
哎呀哎呀，吓到她了。
这也不怪骆羽璇。两人沉默着办完出院手续走出来，在车站等车的时候突然出现这么一个问题，感到诧异似乎也是必然。不过，还是得想办法尽量圆滑地继续这个话题。
“呃，就是那个，一直当家里蹲也不好是不是？我觉得既然是假期，咱们就应该出去走走对不对？”
应该算是补充完整了吧。
“那就沃○玛。”
简直光速的即答。
就是这样，在假期还剩一天的周六早晨，杨千明带着熬夜赶作业的十二万分的疲劳和身边的美少女出现在了市区中心的松卓购物中心。原本这里确实是叫沃○玛，不过好像这几年这个牌子正在退出这边的市场。不过虽然如此，这一带的居民还是习惯用旧称，是因为简单好记吗，总之杨千明并不知情。
“购物中心......平时完全不会来这边啊......”
“可是这边的玩具商铺有你在动画片里看的大型机器人的模型哦。”
“那又怎么样？”杨千明耸了耸肩，“你以为我没去见识过吗，别小看人了！那里的商家卖的胶！居然！连液压杆之类的细节零件都做不细致！还有那完全看不出纹路的装备！哪个真正玩胶的会去买不好好做胶的家伙的东西啊！”
“可我觉得，我们根本没有钱买那种东西啊。”
“啊。”
“所以说，比起只能在网上看，就算有点不清楚，看看实物不也挺好的吗？”
“咕杀......”
“啥？”
“不，没事，我们走吧。”
说到假日，那就是购物的狂欢与大片的人潮，这点杨千明早有体会，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现实却依旧是残酷的。
“喂，过来一下。”
“嗯？”
理解眼前的状况之后，杨千明迅速把骆羽璇拉到了身后。
运气非常不好，不巧撞上了一片往外走的人流。虽然对方有自觉避开，但还是给杨千明的肩膀来了几下，以至于杨千明差点被撞倒。
“把门口的帘子改成透明的啊，臭运营......行了，我们走吧。”
“啊，嗯，哦......”
杨千明叹了口气，侧身让出位置，“行了，别搁那支支吾吾的，赶紧走。”
她应该打算说什么。
但杨千明不打算让她说出口。
或者说，有不能让她说出口的必要。
现在对骆羽璇来说，需要的是一个普通女孩子应当度过的愉快的购物日。
“想买什么？”
踏上通往二楼的扶手电梯，杨千明如此问道。
“我想先看看，你呢？”
呜哇，轻易地转移了话题的主动权，现在的小女生真的可怕。
“嗯，买些日用品之类的吧，柜子里的纸巾啊电池啊这类的日用品都剩的不多了。啊咖啡粉也是，之前干活的时候把最后一袋冲掉了。再有的话，唔，啊！对了，要买个键盘，键鼠套装有的话是最好啦，不过这里也没得卖，果然待会还是要去电脑城。可恶，好多......”
骆羽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所以说你这人哪......”
像是冬日后冰消雪融的太阳般的笑容。看着那样的骆羽璇，杨千明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正轻微地受到面部肌肉的扯动。跟着苦笑了两声，他跟着骆羽璇走向出售日用品的区域。
“这么说起来，厨房里的东西也不够了哇。”
“是吗？里面一直都有很多瓶瓶罐罐，我一直以为用不完来着。”
“怎么可能，你傻啊。基本平时做一道菜就要用到大半数罐子里的东西，像是盐的话每顿饭起码用掉两勺，油的话起步要个二三十毫升左右吧。偶尔还要用到蚝油啦生抽啦味精啦，还有一些别的酱料，没两个月就见底了。”
“啊，是这样的吗。”
“我说你啊，也稍微学一下自己做饭如何？”
“哈？那怎么可能？”
“......你这样下去会成为社会上一般意义里的废人喔。”
干笑了两声作为认输的信号，抬头往远处望去的杨千明发现了什么。
“我说，骆羽璇小姐？”
“怎么了？”
“买个发圈如何？你平时在工作室里工作的时候，一直都是披头散发的吧。”
“咦，这——”
“女生的话，稍微注意一下打扮会比较好吧，虽然你基本上素颜就完全OK......嘛我是这样想的啦......”
似乎说出了会引发麻烦的话题。为了掩饰尴尬，杨千明掏出手机随便看了一下手机短信。他趁机瞄了一眼骆羽璇，糟了，这孩子现在脸超红的，是不习惯被夸吗。总之先放松下来，继续原来的话题吧。
“嘛总而言之，头发散开工作的时候很不方便吧？而且也会沾上油污之类的。还有就是，有的高中会要求留长发的女生把头发扎起来什么的。呃，所以，走吧？”
虽然很轻微，但是在肉眼可以辨识的范围内，看到了骆羽璇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于是两人一起朝向前方的服饰店走去。
“不过说起来，真的只要一个就可以了吗？”
“嗯，毕竟也不是每天都要用到。如果发展到那种地步我再去买一个就是了，现在的话就用这个好了。”
微笑着回应杨千明的骆羽璇，此刻把脑后如瀑的长发拢起，留着单马尾的发型，脑后的蓝色发圈随着她的脚步轻轻律动着。
看得出来，她现在很开心。
这么说来，骆梦翔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说自己的妹妹虽然偶尔脾气很臭，但是笑起来真的就跟天使下凡一样。
“所以说，这样一天下来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从床上把自己的上半身支起来，杨千明掏出手机看看时间。现在是凌晨两点，而作为一个健全的高三学生，自己睡不着的原因，居然是出于与初中生有关的事情，还是早早在上午就发生过的事情。
“这样一来，就算被巫良羽说是变态，好像也无从辩解啊。”
轻叹一口气，杨千明从床上跳下来。
“你想要，力量么......”
杨千明陡然转身，冷汗一瞬间浸湿了脊背。背后没有人，他迅速反手敲上了灯管的开关，整个房间变得明亮起来，然而，一样没有任何人。
“守护你的，守护旁人的，守护世界的，然后令一切归谬的力量......”
没有人在讲话，从物理意义上来说。
也就是说，此刻的发言，乃是从自己内心而来。
骆羽璇。
那个女孩，不，或者说她所代表的事物，让自己产生了危机感。
自己在示弱。
面对几天前的那一刻可能想到了的，不可视、不可知的危机，自己因为自己的无力而示弱，祈求守护他人的力量了吗？在明知其后果的情况下？没有解决一切的能力，没有成为英雄的资质，却妄想加入故事，扭转乾坤？
“没出息的蠢材......！”
反应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远方的光景已被初生红日的光晕笼罩，城市的灯光已经退去，都市处在灰暗的似醒未醒的状态中。只有杨千明的房间亮着灯光，少年站在窗前，呆呆地眺望着城市的光景。
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说不出是爵士乐还是交响乐的古怪乐曲，骆羽璇一直很不喜欢，好几次要求杨千明换掉，但他一直据理力争，不打算让步。
不过事到如今，杨千明突然觉得，这铃声确实不大好听。
“早该换掉的吗......”
没有看来电信息，他接通电话。
“哎哟真稀奇，千明小弟居然会在凌晨四点半钟保持清醒，这可是真不容易。告诉身边的人的话，他们没准会感动得哭出来哟。”
“少来了，你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那就赶紧讲清楚，我到现在都没理出个头绪来。”
“这可不一定。当时你就想明白为什么了，对吧。当时在你的小脑袋瓜里边，所有这次事件的细枝末节都理清楚了吧。只是你在抗拒事实，所以封闭了自己的思想罢了。怎么说呢，我单知道千明小弟喜欢二次元，但没想到会到抗拒现实的地步呢。”
“......这才是在胡说八道。”
“是胡说八道吗？嘛算了没关系。要说的话，我到昨天晚上九点钟之前还处于状况外呢。毕竟你想啊，店铺损失不小吧？光是处理协调跟异警局那边的账单还有重新购买店里面的东西就花了我不少精力了。说真的想好好睡一觉。不过昨晚我准备去睡觉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你猜是谁的？”
“谁的？”
“好歹猜一下啊，不过你估计也想不到身边有哪个人能够跟你获得一样多的信息吧。那我就直说咯，是麦净岚小姐。”
“咳！怎么可能！”
“好像呛了一下？没事吧？我也很惊讶啊，身为‘麦高芬’的她居然会主动参与事件。不过她也确实有这种能力嘛。与被动的‘引发事件’的能力不同，她如果主动参与事件的话，大概会获得‘不论如何总之能够获得干涉事件的材料’这种程度的犯规力量吧，按她的性子，原本不会像这样参与事件才对。”
“所以，你就知道了这起事件的全貌咯？那你应该知道吧，如果——”
“嗯，我知道啊。所以我现在很生气，千明小弟。”
“......咦？”
“坦白说，我不是很理解你的想法。明明一直活跃于舞台上所有角色的细枝末节之中，结果等到自己不再能够作为旁人，而是作为关联事件的中心角色出场的时候，就逃避、就放弃，就想着将自己与其他角色隔离，让‘只有一个不知所踪的主人公’的故事开开心心的结束？啊？你以为这样能帮到多少人？能救到多少人？你最后会什么都没有，那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林老板。”
“你说。”
能感觉到额头在发热，头脑在发热，说不定身体也在发热。
“他们很强的，真的很强，超出预想的规模。”
“然后嘞？”
指尖在颤抖。
“战况比三年前和陆三杰接触那次的估计会严重得多，会出现死伤。”
“没有了？”
感觉自己的说话声都在颤抖。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去的话，有接近百分之一百我方几乎零损失的概率。”
“你说的‘几乎’的余项是什么？柯西余项，皮亚诺余项还是麦克劳林余项？”
这是哪来的不着边际的问题。
刚想反驳的杨千明，突然反应过来，转身朝着门口看去。
林昕拿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悠哉地坐在杨千明的床头柜上。
巫良羽满不在乎地倚在林昕身边的门框上，把玩着一把小刀。
骆羽璇不知从哪里扯来一张椅子，坐在房间的正中央向杨千明问话，不怒自威。
炫金色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
“是什么时候......”
“开你房间的门锁根本就是小儿科的事情。你才是紧张过头了，我们大摇大摆走进来呆了半个小时了都。”
林昕还是笑着用轻佻的语气回答，但总感觉他的口气不太妙。
“我说，虽然已经重复过不止一遍了，你是我们的BOSS，没错吧？”
巫良羽的讲法打一开始就超危险，好像签了什么不得了的劳工合同一样。
“杨千明。”
“诶？啊，那个，在。”
“你给我听着。”
骆羽璇淡淡地诉说着。
“按你的解法，伤亡率不是零，而是百分之一百。用水熊虫都能理解的讲法来说的话，就是你别想着你的退场会毫无影响。你是关联我们所有人的人，我不管你的这份关联会带来什么，也不管你怎么想。事实就是如果你消失了，虽然很离谱，但是没有人会接受这一点。而且，我们也丧失了一张可能需要用来面对未来问题的手牌。”
她站起身来，走近杨千明。一直走到他身前。
“你只管提出胜率高的方案，成功率、伤亡率这些无聊的东西由我们来一起克服——啊烦死了，我就是想说，请你多信任我们一点，如果你不希望看到身边有人因你而受伤，那我们的想法也是一样的。所以别拿出什么搞得好像你很特别的情绪出来，然后把自己贬到一文不值的地步来说服自己做出牺牲。我们都是一样的，对吧？所以啊，”
骆羽璇伸出手来。
“来我们这边，好吗？”
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杨千明看了一眼来电讯息，按下接通。
“那个，真的很对不起！人家真的没有想到那样也能干涉到你！”
啊，对喔。要不是护士小姐那句话，昨天上午的事情可能真的不会发生，可能也就不会发生昨晚的事情。“扰乱者”的力量还真是可怕，话说，那有点影响游戏规则了吧？！
“没事的，归根结底是我自己的问题，这与你没有关系。”
一通交谈下来，算是抚平了护士小姐的不安。刚才与自己通话的，是麦净岚还是护士小姐呢？这倒是已经没关系了。
杨千明向骆羽璇伸出手去。
“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的，我会等着你。”
两人互握的双手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
“林老板，局长那边状况怎么样？”
“虽然现在说不太合适，坦白说不是很理想。”林昕摊手，“没有足够的可以取信上级的材料，至少无法调动异警局的人力物力。不过至少帮你们争取到了假期，你就一边补你的国庆作业，一边给我像样地把胜利的战果拿回来吧。”
就这样，留给杨千明自己的幕间故事，在朝阳中结束了。
“总之好歹都把我们叫过来了，请我们吃顿早饭再聊作战计划之类的比较合理吧？对了，负责埋单的人是谁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别用这种模式承上启下啊！”
那一刻，真的非常非常愉快。
即使状况极度严峻，即使身处生死边缘，每一个人都享受着当下的快乐。
而不久之后，所有人都面临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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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是时间回溯，自己还不至于有此等强度的能力。再加上自己的记忆还全部健在，实际情况当然是一目了然。包括自己窝囊的战斗，与巫良羽的对话，以及停留在最后的思考。
“灵感突然就消失了呢......”
算了，也无妨。就当是我那时一时兴起想说点胡言乱语吧，这样想着，杨千明试图伸出手去，尝试够到放在床头柜的手机。
正如巫良羽所言，正常人都能发现，凭杨千明眼下双腿打上石膏，上半身头部以下的范围到处缠着绷带的状况，肯定是不适宜走动的。不过，稍微转动一下自己的腰部，伸手拿到距离自己半臂距离开外的手机，应该还在容忍范围内。
代价就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痛。
“嘶哇——”
发出窝囊的惨叫，把手机抓到手中。为了避免继续引发痛楚，杨千明用左手单手摁亮手机屏幕，键入密码后，把手肘支在床上，小臂抬起，视线瞥向手机界面。
九十九条以上的来电记录。
头姑且枕在枕头上所以有一定的弧度，杨千明看看外边，确认没有人之后，心情沉重地摁下第一个记录中的号码。
爵士乐传进耳中。不是，先不管乐种，这年头不会还有人用彩铃吧？应该不会吧？真是的，怎么会有这种还在沿用不知道多少年以前产生的无聊玩意的人呢。毕竟从设计理念上来说，在等待对方接听的过程中找点乐子并非难事，再加上彩铃还具有对方接听时音乐就会断掉的不可避免的弊病，再怎么说，这种东西都应该跟随时代的潮流被淘汰掉才对。而早该消失的亡魂却仍旧存在于世的原因，不正是你们这些人吗？给我负起责任来啊，喂！
“你好像对我的手机彩铃有什么意见？”
“咦？怎么会呢？不论如何，在长久的年代中遗留下来的东西，我认为都是有着一番细细品味的价值的。真是的，随便评判别人的想法，别人可是会受伤的喔，巫良羽小姐。”
“弱鸡。”
“那个，现在应该没人会用这个词骂人吧？”
把我的质疑与潜在的抗议全部置之脑后，她——巫良羽，像是已经完全了解我内心的想法一般，与其说是在解释，更不如说是在宣言。
“现在是十月二号，早上，不对，凌晨两点，恭喜你在无意识中睡过了一天有余，成功跨越了九月与十月的距离。还有，国庆节快乐。接下来，”
不妙。
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从她念出“凌晨两点”这个词开始。杨千明的指尖颤抖，尝试按下停止通话的案件。不，不能这样做。理性阻止了自己，现在挂断电话，自己的人生就真的要结束了。
“把大晚上正在愉快入眠的我吵醒，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可喜可贺的是，当晚没有付出什么严苛的代价。
然而第二天早晨，杨千明目睹了，不，是听见了地狱。
与林昕的电话。
“哟千明小弟，看来你身体状况不错啊。事情我都听小良羽说了，听说你刚恢复意识就精力充沛地去电话骚扰女高中生啊。年轻人有激情是好，不过还是要记得遵守法律喔。”
“......我还有事，先挂了。”
感到了莫名的愤怒。
与骆羽璇的电话。
“......（一分钟的沉默）”
“那，那个，骆羽璇小姐？”
“变态。”
“咦？”
“骗子，人渣，反面教材，少年犯，职场PUA。”
“咦咦咦咦咦咦咦？”
电话挂断。
感到了莫名的负罪感。
不过，要不是那句职场PUA，我都几乎要忘记我原来还是巫良羽的上司了。不过说是这么说，也没发挥过什么作用。看林老板的语气估计脑袋还是清醒的，骆羽璇就不一定，不，是一定不了。那小屁孩有那么听巫良羽的话啊。杨千明痛苦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的右臂正盖在脸上。三秒钟后，他拿起手机，给林昕发了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
救命
这样就够了，杨千明如此确信。
醒来之后的一个星期，大抵氛围就是如此。期间，林昕也如杨千明所愿，把骆羽璇和始作俑者巫良羽抓到了医院里头，而杨千明则是趁此机会在病床上发表了一通关于不实失当的言论如何能够蛊惑别人，尤其是未成年人的内心，会对社会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云云的激情澎湃的演说，顺便也了解了一下自己退场之后战况的演变。
骆梦翔那边也有在收拾善后。对异能第一监狱惨不忍睹的状况，在他的领导下只用了五天就彻底恢复了原状。据同时在现场参与协助的华银小姐所言，骆梦翔当时的表现就好像曾经是建筑学专业出身一样。现在骆梦翔还在那边进行进一步的搜查，但应该很快就会结束工作回来了。不过就算他能顺利回来，姜见鹤小姐估计也会拿着一堆报销单去找他麻烦的吧。
骆羽璇这几天一直在跟巫良羽住在一起。坦白说，她们两个住在一起反而是相当合适，毕竟平时也相当合拍。住在同一屋檐下，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坐在一起边聊天边学习，晚上躺在各自身边，聊着女孩子会聊的话题。呜哇，有点羡慕......不行，不能这么想，那可是歪门邪道！怀揣着那种想法是没法前进的，醒悟啊杨千明！
醒过来一周后，杨千明就办理了出院手续。
“诶？之前不是说要两周来着？”
“啊那个，你想啊，就是那个，对了。在治疗重病患者的时候，不是有那种为了让患者用更积极的心态迎接治疗，跟患者撒谎延长预期寿命的剧情嘛。所以嘛，额，基于一样的原理，我就把你的预期入院时间稍微延长了一下下，嗯，很合理吧？”
死缠烂打跟着林昕来到这里的巫良羽，错开与杨千明对视的视线，如此回答道。嗯，居然会错开视线，终于有了羞耻心了吗。成长了呢，巫良羽。
才怪啦，怎么可能。
“合理个大头鬼，你都守护了些什么啊喂！”
顺带一提，石膏和绷带都是这个女人为了让自己“要躺两周”的一时狂言显得更加可信而准备的要让状况看起来相当严重的道具，没错，道具。不过话是这么说，其实确实蛮痛的，似乎身上有不少淤青跟扭伤，所幸没有骨折。
听骆羽璇说她还有在自己住院期间研究过如何在合法范围内伤害人体咧。
谢谢你，刑法。
“学校那边是怎么处理的？”
“你脑袋瓦特了吗？国庆假期很长的，基本没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唯一留下的就只有作业而已。今年刚好国庆跟中秋假期合算，所以还有两天假吧。”
“这样啊，那还好......等下，你说作业？！”
“睡一觉醒来脑袋退化到远古时期去了？你先回想一下自己的身份，不是说我们“知更”里头的，是社会身份。”
“高、高三学生......”
有一说一，巫良羽那种看白痴的眼神真的不是盖的，会让人真的觉得自己是白痴。咦，她莫非具有改写现实的力量吗？
就在杨千明胡思乱想的当口，病房的门被一脚踹开，温婉可人的白衣天使大跨步走了进来。这位长发飘飘、气质优雅的大姐姐，已经不止一次地与杨千明打过照面。
那分不清是紫色还是黑色的长发是相当引人注目的一个点，其他部位虽然显眼程度稍逊，但也说得上是养眼。虽然藏在白大褂之下，但正面还是看得到的姣好身姿，端正的容貌与修长的手指，温和却不失活泼的神态，在外人看来应该是相当有魅力的年长女性，然而——
“小明同学——”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我还是要再次事先声明一下，你的外号真的很没品。还有，为什么每次负责我的护士都是你？你们的人手已经饱和到可以给病人单独分配护士了吗？如果真是那样把你直接开掉也没关系吧。”
一不小心就说出口了，能感觉到身边巫良羽讶异的视线。杨千明平时并非如此积极发言、尖酸刻薄得像巫良羽一样的人，这点她应该很清楚。不过，要说为什么杨千明这么放得开。
“哎？一段时间没变嘴巴又变毒了啊，看来小明这段期间有在努力进步呢。”
这个护士，这个像是本身无关紧要，但却总是宛如麦高芬一样的剧情触发人物的人，不会生气，不论如何都不会，简直像是一尊金刚不坏的弥勒佛。但是，她却具备莫名其妙的引发他人情绪的力量。也许是时常发动型的能力，也许是这个人本身的气质所致。至少，当杨千明看到她时，内心只有一种情绪。
烦躁。
糟糕得要吐出来一样的感觉堵在胸口，似乎不能不一吐为快。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自己想到的话语不经大脑地直接抛出，如同连珠炮一样砸去。这种状况完全无法控制，至少她本人似乎已经相当习惯这种状况。不过，至今跟自己一同行动的人中，见过她的也只有林昕，既然如此，还是先让巫良羽离开比较好。
面对巫良羽疑惑的眼神，杨千明向她摇了摇头，眨了三次左眼，表示，“没关系，你先离场”。她点了点头，潇洒地站起身来，拎起她的包包，走出去找林昕。杨千明目送着她走出房间，做了一次深呼吸。
所幸，这种状况至少一天内只会发生一次。
要说还有什么，就是不知为什么，自己身边的那些奇人异士似乎都不受她的力量影响，能够自由地与其交谈。但这绝不是因为杨千明是特例，他曾经见到不少患者甚至到了使用暴力的地步。真亏她还能在这里继续工作啊，杨千明如是想，真心的。
“冷静下来了？”
其实最令人难以忍受的，不是那股力量，而是那力量作崇之后还能如此淡定的态度哪。杨千明强行克制住内心的躁动，回答着面前那异常引发者的问题。即使自己是异能力者，这样说也毫无问题，因为那个力量真的是不可解释的。
完全无解。
无人知。
无人晓。
几乎是真正的神秘。
“嗯，说真的，你脾气不爆真的太好了。”
“哼~怎么着，小明同学居然迷上人家了？喜欢年长系的吗？还是说喜欢护士装？男人的想法可真难猜哪~”
不，果然她还是很欠一顿海扁。
“我认真的，麦净岚小姐，你对自己的力量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没有喔。”
干脆、漂亮的答案。
这个问题杨千明已经问过好几次，得到的答案毫无二致。
“因为你想啊，一个普通人，在没有学习任何人体生理学或者细胞生物学的情况下，会对自己的手臂有所了解吗？会对自己的神经有所了解吗？‘这是手，有两节，可以动’是一般人的理解，而不是“由肌动蛋白和肌丝蛋白驱动，以骨骼为支架的可以灵活运动的主要由骨骼肌和平滑肌组成的人体结构”吧？人家和“它”也是这样的关系哟。”
名为麦净岚的、身为护士的，异能力者中的人类、人类中的异能力者，异端中的异端、境界外的境界，作为“扰乱者”存在的麦高芬，在杨千明面前如此叙述。
她真的是在和杨千明解释这个问题吗？也许麦净岚小姐并没有这个自觉。将自己定位为旁听者、第三者的杨千明，用沉默代替对论，静静地聆听着。
“就算小明同学想要知道，人家也只能回答说不知道。人家所知道的，只有人家早就知道的。而人家不知道的，当前人家仍然不会知道。而人家早就知道的，只有人家早就让你知道的，所以这对小明同学来说也是小明同学所知道的。是这样吧？”
如同绕口令一般的叙述，让杨千明想起自己所知的事。
“人家充其量知道的只有，这力量能够引发旁人的深层思想，让他们处于一种类似于嗑药了一样的理性薄弱阶段。之后他们要怎么做，这是人家所不知道的。”
三年前，自己被送进这家医院时，发生了一起【事故】。当时，在一片废墟之中，她，麦净岚，仿佛在叙述别人的事情一样，向杨千明讲述着。
“不过人家看得出来一件事喔。”
“？”
护士小姐优雅地凑到杨千明面前，轻轻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小明同学，现在有非常~非常烦恼的事情对吧？”
“——”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小明同学现在很急躁，对吧？”
“——”
完全，无言以对。
应该说，幸好没让巫良羽留在这里。
让别人释放情感，就等于透视人心。护士小姐一定有这个自觉，但她还是这样说了。
“小明同学的小女朋友不是都收拾好东西准备跟你一起回家了嘛，好好跟她一起度过这个周末吧？”
呃
就这样？
“不是什么女朋友喔。”
护士小姐似乎很中意这个答案，满意地点点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圆珠笔刷刷地写好早就带进来的某份纸张文件，淡定地转身离去。临出房门前，她转身面对杨千明，嫣然一笑。
“啊对了，这家医院炒不掉人家的，因为人家的爸爸是院长嘛~”
“啊是喔是喔，滥用职权的感觉真爽啊，再见了您嘞。”
交换信息一般点点头，于是两人分别。
与护士小姐擦肩而过走进来的，是骆羽璇。杨千明拿起自己早已收拾好的原计划装了两周的生活物资的背包，向她露出微笑。
“走吧。”
“话说，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诶？突然间你冷不丁的讲些什么鬼？”
哎呀哎呀，吓到她了。
这也不怪骆羽璇。两人沉默着办完出院手续走出来，在车站等车的时候突然出现这么一个问题，感到诧异似乎也是必然。不过，还是得想办法尽量圆滑地继续这个话题。
“呃，就是那个，一直当家里蹲也不好是不是？我觉得既然是假期，咱们就应该出去走走对不对？”
应该算是补充完整了吧。
“那就沃○玛。”
简直光速的即答。
就是这样，在假期还剩一天的周六早晨，杨千明带着熬夜赶作业的十二万分的疲劳和身边的美少女出现在了市区中心的松卓购物中心。原本这里确实是叫沃○玛，不过好像这几年这个牌子正在退出这边的市场。不过虽然如此，这一带的居民还是习惯用旧称，是因为简单好记吗，总之杨千明并不知情。
“购物中心......平时完全不会来这边啊......”
“可是这边的玩具商铺有你在动画片里看的大型机器人的模型哦。”
“那又怎么样？”杨千明耸了耸肩，“你以为我没去见识过吗，别小看人了！那里的商家卖的胶！居然！连液压杆之类的细节零件都做不细致！还有那完全看不出纹路的装备！哪个真正玩胶的会去买不好好做胶的家伙的东西啊！”
“可我觉得，我们根本没有钱买那种东西啊。”
“啊。”
“所以说，比起只能在网上看，就算有点不清楚，看看实物不也挺好的吗？”
“咕杀......”
“啥？”
“不，没事，我们走吧。”
说到假日，那就是购物的狂欢与大片的人潮，这点杨千明早有体会，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现实却依旧是残酷的。
“喂，过来一下。”
“嗯？”
理解眼前的状况之后，杨千明迅速把骆羽璇拉到了身后。
运气非常不好，不巧撞上了一片往外走的人流。虽然对方有自觉避开，但还是给杨千明的肩膀来了几下，以至于杨千明差点被撞倒。
“把门口的帘子改成透明的啊，臭运营......行了，我们走吧。”
“啊，嗯，哦......”
杨千明叹了口气，侧身让出位置，“行了，别搁那支支吾吾的，赶紧走。”
她应该打算说什么。
但杨千明不打算让她说出口。
或者说，有不能让她说出口的必要。
现在对骆羽璇来说，需要的是一个普通女孩子应当度过的愉快的购物日。
“想买什么？”
踏上通往二楼的扶手电梯，杨千明如此问道。
“我想先看看，你呢？”
呜哇，轻易地转移了话题的主动权，现在的小女生真的可怕。
“嗯，买些日用品之类的吧，柜子里的纸巾啊电池啊这类的日用品都剩的不多了。啊咖啡粉也是，之前干活的时候把最后一袋冲掉了。再有的话，唔，啊！对了，要买个键盘，键鼠套装有的话是最好啦，不过这里也没得卖，果然待会还是要去电脑城。可恶，好多......”
骆羽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所以说你这人哪......”
像是冬日后冰消雪融的太阳般的笑容。看着那样的骆羽璇，杨千明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正轻微地受到面部肌肉的扯动。跟着苦笑了两声，他跟着骆羽璇走向出售日用品的区域。
“这么说起来，厨房里的东西也不够了哇。”
“是吗？里面一直都有很多瓶瓶罐罐，我一直以为用不完来着。”
“怎么可能，你傻啊。基本平时做一道菜就要用到大半数罐子里的东西，像是盐的话每顿饭起码用掉两勺，油的话起步要个二三十毫升左右吧。偶尔还要用到蚝油啦生抽啦味精啦，还有一些别的酱料，没两个月就见底了。”
“啊，是这样的吗。”
“我说你啊，也稍微学一下自己做饭如何？”
“哈？那怎么可能？”
“......你这样下去会成为社会上一般意义里的废人喔。”
干笑了两声作为认输的信号，抬头往远处望去的杨千明发现了什么。
“我说，骆羽璇小姐？”
“怎么了？”
“买个发圈如何？你平时在工作室里工作的时候，一直都是披头散发的吧。”
“咦，这——”
“女生的话，稍微注意一下打扮会比较好吧，虽然你基本上素颜就完全OK......嘛我是这样想的啦......”
似乎说出了会引发麻烦的话题。为了掩饰尴尬，杨千明掏出手机随便看了一下手机短信。他趁机瞄了一眼骆羽璇，糟了，这孩子现在脸超红的，是不习惯被夸吗。总之先放松下来，继续原来的话题吧。
“嘛总而言之，头发散开工作的时候很不方便吧？而且也会沾上油污之类的。还有就是，有的高中会要求留长发的女生把头发扎起来什么的。呃，所以，走吧？”
虽然很轻微，但是在肉眼可以辨识的范围内，看到了骆羽璇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于是两人一起朝向前方的服饰店走去。
“不过说起来，真的只要一个就可以了吗？”
“嗯，毕竟也不是每天都要用到。如果发展到那种地步我再去买一个就是了，现在的话就用这个好了。”
微笑着回应杨千明的骆羽璇，此刻把脑后如瀑的长发拢起，留着单马尾的发型，脑后的蓝色发圈随着她的脚步轻轻律动着。
看得出来，她现在很开心。
这么说来，骆梦翔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说自己的妹妹虽然偶尔脾气很臭，但是笑起来真的就跟天使下凡一样。
“所以说，这样一天下来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从床上把自己的上半身支起来，杨千明掏出手机看看时间。现在是凌晨两点，而作为一个健全的高三学生，自己睡不着的原因，居然是出于与初中生有关的事情，还是早早在上午就发生过的事情。
“这样一来，就算被巫良羽说是变态，好像也无从辩解啊。”
轻叹一口气，杨千明从床上跳下来。
“你想要，力量么......”
杨千明陡然转身，冷汗一瞬间浸湿了脊背。背后没有人，他迅速反手敲上了灯管的开关，整个房间变得明亮起来，然而，一样没有任何人。
“守护你的，守护旁人的，守护世界的，然后令一切归谬的力量......”
没有人在讲话，从物理意义上来说。
也就是说，此刻的发言，乃是从自己内心而来。
骆羽璇。
那个女孩，不，或者说她所代表的事物，让自己产生了危机感。
自己在示弱。
面对几天前的那一刻可能想到了的，不可视、不可知的危机，自己因为自己的无力而示弱，祈求守护他人的力量了吗？在明知其后果的情况下？没有解决一切的能力，没有成为英雄的资质，却妄想加入故事，扭转乾坤？
“没出息的蠢材......！”
反应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远方的光景已被初生红日的光晕笼罩，城市的灯光已经退去，都市处在灰暗的似醒未醒的状态中。只有杨千明的房间亮着灯光，少年站在窗前，呆呆地眺望着城市的光景。
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说不出是爵士乐还是交响乐的古怪乐曲，骆羽璇一直很不喜欢，好几次要求杨千明换掉，但他一直据理力争，不打算让步。
不过事到如今，杨千明突然觉得，这铃声确实不大好听。
“早该换掉的吗......”
没有看来电信息，他接通电话。
“哎哟真稀奇，千明小弟居然会在凌晨四点半钟保持清醒，这可是真不容易。告诉身边的人的话，他们没准会感动得哭出来哟。”
“少来了，你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那就赶紧讲清楚，我到现在都没理出个头绪来。”
“这可不一定。当时你就想明白为什么了，对吧。当时在你的小脑袋瓜里边，所有这次事件的细枝末节都理清楚了吧。只是你在抗拒事实，所以封闭了自己的思想罢了。怎么说呢，我单知道千明小弟喜欢二次元，但没想到会到抗拒现实的地步呢。”
“......这才是在胡说八道。”
“是胡说八道吗？嘛算了没关系。要说的话，我到昨天晚上九点钟之前还处于状况外呢。毕竟你想啊，店铺损失不小吧？光是处理协调跟异警局那边的账单还有重新购买店里面的东西就花了我不少精力了。说真的想好好睡一觉。不过昨晚我准备去睡觉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你猜是谁的？”
“谁的？”
“好歹猜一下啊，不过你估计也想不到身边有哪个人能够跟你获得一样多的信息吧。那我就直说咯，是麦净岚小姐。”
“咳！怎么可能！”
“好像呛了一下？没事吧？我也很惊讶啊，身为‘麦高芬’的她居然会主动参与事件。不过她也确实有这种能力嘛。与被动的‘引发事件’的能力不同，她如果主动参与事件的话，大概会获得‘不论如何总之能够获得干涉事件的材料’这种程度的犯规力量吧，按她的性子，原本不会像这样参与事件才对。”
“所以，你就知道了这起事件的全貌咯？那你应该知道吧，如果——”
“嗯，我知道啊。所以我现在很生气，千明小弟。”
“......咦？”
“坦白说，我不是很理解你的想法。明明一直活跃于舞台上所有角色的细枝末节之中，结果等到自己不再能够作为旁人，而是作为关联事件的中心角色出场的时候，就逃避、就放弃，就想着将自己与其他角色隔离，让‘只有一个不知所踪的主人公’的故事开开心心的结束？啊？你以为这样能帮到多少人？能救到多少人？你最后会什么都没有，那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林老板。”
“你说。”
能感觉到额头在发热，头脑在发热，说不定身体也在发热。
“他们很强的，真的很强，超出预想的规模。”
“然后嘞？”
指尖在颤抖。
“战况比三年前和陆三杰接触那次的估计会严重得多，会出现死伤。”
“没有了？”
感觉自己的说话声都在颤抖。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去的话，有接近百分之一百我方几乎零损失的概率。”
“你说的‘几乎’的余项是什么？柯西余项，皮亚诺余项还是麦克劳林余项？”
这是哪来的不着边际的问题。
刚想反驳的杨千明，突然反应过来，转身朝着门口看去。
林昕拿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悠哉地坐在杨千明的床头柜上。
巫良羽满不在乎地倚在林昕身边的门框上，把玩着一把小刀。
骆羽璇不知从哪里扯来一张椅子，坐在房间的正中央向杨千明问话，不怒自威。
炫金色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
“是什么时候......”
“开你房间的门锁根本就是小儿科的事情。你才是紧张过头了，我们大摇大摆走进来呆了半个小时了都。”
林昕还是笑着用轻佻的语气回答，但总感觉他的口气不太妙。
“我说，虽然已经重复过不止一遍了，你是我们的BOSS，没错吧？”
巫良羽的讲法打一开始就超危险，好像签了什么不得了的劳工合同一样。
“杨千明。”
“诶？啊，那个，在。”
“你给我听着。”
骆羽璇淡淡地诉说着。
“按你的解法，伤亡率不是零，而是百分之一百。用水熊虫都能理解的讲法来说的话，就是你别想着你的退场会毫无影响。你是关联我们所有人的人，我不管你的这份关联会带来什么，也不管你怎么想。事实就是如果你消失了，虽然很离谱，但是没有人会接受这一点。而且，我们也丧失了一张可能需要用来面对未来问题的手牌。”
她站起身来，走近杨千明。一直走到他身前。
“你只管提出胜率高的方案，成功率、伤亡率这些无聊的东西由我们来一起克服——啊烦死了，我就是想说，请你多信任我们一点，如果你不希望看到身边有人因你而受伤，那我们的想法也是一样的。所以别拿出什么搞得好像你很特别的情绪出来，然后把自己贬到一文不值的地步来说服自己做出牺牲。我们都是一样的，对吧？所以啊，”
骆羽璇伸出手来。
“来我们这边，好吗？”
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杨千明看了一眼来电讯息，按下接通。
“那个，真的很对不起！人家真的没有想到那样也能干涉到你！”
啊，对喔。要不是护士小姐那句话，昨天上午的事情可能真的不会发生，可能也就不会发生昨晚的事情。“扰乱者”的力量还真是可怕，话说，那有点影响游戏规则了吧？！
“没事的，归根结底是我自己的问题，这与你没有关系。”
一通交谈下来，算是抚平了护士小姐的不安。刚才与自己通话的，是麦净岚还是护士小姐呢？这倒是已经没关系了。
杨千明向骆羽璇伸出手去。
“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的，我会等着你。”
两人互握的双手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
“林老板，局长那边状况怎么样？”
“虽然现在说不太合适，坦白说不是很理想。”林昕摊手，“没有足够的可以取信上级的材料，至少无法调动异警局的人力物力。不过至少帮你们争取到了假期，你就一边补你的国庆作业，一边给我像样地把胜利的战果拿回来吧。”
就这样，留给杨千明自己的幕间故事，在朝阳中结束了。
“总之好歹都把我们叫过来了，请我们吃顿早饭再聊作战计划之类的比较合理吧？对了，负责埋单的人是谁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别用这种模式承上启下啊！”
那一刻，真的非常非常愉快。
即使状况极度严峻，即使身处生死边缘，每一个人都享受着当下的快乐。
而不久之后，所有人都面临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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