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〇七 毒虺山上有神仙（二）
世间有没有鬼神，是两说，但宁怀中登上皇位，成为穷极府的宁帝，却多半是依靠“鬼神”。
当年太子怀中初掌永阳宫殿，先帝于国师阴长生通过“鬼神”宾于帝之言曰：“怀中乃真天子！”
这才消解了陈派一族的顾虑，顺利理清路障，打通后路。
至此，无论后来改姓为“宁”，还是从永阳移都“穷极”，都不再是大逆不道，而是先帝在左的忠言，老臣无不叩服，岂敢违逆。
他还命国师断绝天地之间的通道，彻底阻隔人神交汇，一切任由先帝托言给国师，再昭告天下，天下无有不从。
沈勋听闻那神通广大的山神仙将矛头丢向自己，好笑道：“法天象地，目有重瞳，惯用凤翎箭，我倒在书中读过一两句先贤的话，不知有无听过？”
粉面郎君并不意外有人猜出他的来源，这么多年沉闷，说起来，还挺有趣，道：“说吧，我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宁帝出永阳，伐六合，收中原，断天梯，归穷极。可有一句，与你有关？”沈勋说完，暗自瞥了一眼收束目光的蜀相公。
他接着说道：“当初天梯尽断，我那去求仙问道的不少学生也因此受难，多多少少听过几嘴子其中因缘。你原本凭着半身修为便可以借天道登天，但奈何宁帝下令断了天道，你的半身修为便无处可投，成了这毒虺山里的‘山中蛟龙’。”
“那又怎样，我身死时肉身便不在我处，除了天道，何以飞升……”粉面郎君咬牙道。
沈勋打断了他，道：“你且别急呀，我这不是看的书够多嘛！”沈勋笑了笑，继续说道：“我有法子让你找回肉身，再次飞升，但我也有要求。”
那粉面郎君冷哼了一声，吊儿郎当的说道：“我就不说你有没有帮我的本事，先说说你什么要求，再看爷爷我乐不乐意，哈哈哈……”
“我要你恢复流月城昔日容貌，分毫不离。”
粉面郎君试探道：“你当真有办法？”
“童叟无欺。”
沈勋牵过瘦马，捋了捋马头，狗妞瞪大着双眼看他，似乎没想到一贯油嘴滑舌的书生，竟然有如此沉着淡定的高光时刻，只听他娓娓道来，说道：“我要的很简单，你要的也很简单。过了毒虺山，我们同行，找到你的肉身，我再去行我的大事！”
粉面郎君犹豫了片刻，虽然也有怀疑，但一想到对方的要求就是自己挥挥手的事儿，便先答应下来，急问道：“跟着你就能找到我生前肉身？”
沈勋得意道：“那自然。”
一场大战就此结束，还没有翻起惊涛骇浪，就止步于一两句言谈，沈勋自己都得夸自己一句好功夫。
临行时，蜀相公虽有犹豫，但还是决定跟着三人一路，继续东行，刚转过身，却被沈勋叫住了，道：“蜀相公既然心托流月城，还是回去看看吧！”
这话实则说到他的心坎里，连那位最初剑拔弩张的粉面郎君杨关平都前来得瑟似的劝说道：“你还怕我半路将他俩吃了不成？你放心，那流月城的风沙对爷爷我来说就是小事一件，你且回去看看你心心念念的流月城，有我保护着这位……少侠，你还担心吗？”
杨关平思忖了半刻，最后那“少侠”一词，似乎是极不情愿说出来的。
这两天一夜的招待，让沈勋真真正见识到了妖鬼变脸的速度，前一刻腥风血雨，下一刻就和颜悦色狗腿子似的问他要不要吃鸡，简直魔鬼待遇。
当然，他也注意到了蜀相公的落寞，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但却时时表现出一种怅惘，总呆呆望着西方，极其沉重，沈勋连近身都难。
夜间燃起一篝火，杨关平自己躲远了一些，找到一棵正合适睡觉的树，离火堆远了些，他虽不至于被火焰灼伤，但他养了几年山妖山鬼，阳-物，总归是损道行的。
修行来之不易，且修且珍惜。
此刻，狗妞也刚进入梦乡，沈勋便把火架上刚烤好的一只鸡伸到蜀相公的面前，道：“刚刚没吃一点，凡人的躯体，怎么能受得了呢？”
蜀相公倒没拒绝，“昔日家师最爱这样活着，既要大口吃肉，又要大碗喝酒，喝的是有名的西凉酒，那味道，简直终生难忘……”
沈勋呆呆看着他，想象不出一个冷面侠士喝烈酒的样子，更想象不出一位书生不拘礼节饮酒的样子，于是道：“家师当真是有趣！”
那杨关平睡梦中有呓语，恰好传过来，“有趣，有趣有趣……”
引得两人都笑了笑，沈勋突然严肃道：“你有你的路，我答应杨关平，和你无关，你去你的流月城，我去我的泰山，我全是为了自己。”
“我知道。”蜀相公蓦然。
沈勋又问：“对了，只知你是蜀相公，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呢？”
蜀相公大口吃肉，暗叹：“佚名。”
沈勋无奈摆摆手，“那好吧，名字嘛，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可有可无，江湖再见的时候，也不知是敌是友，佚名好……不过我叫沈勋，你可记牢了。”
“记着。”蜀相公。
两人你一言我一言，从西凉谈到北隽国，谈到穷极，聊了管文皇帝，也聊了宁帝，聊了泰山的土府，最后归束到自身，齐齐住了嘴，默契的不发一语，过了好久，沈勋才开始重新说话。
“还有，我想求你一件事……”沈勋用枝条拨了拨火种。
蜀相公抬起头来，郑重道：“你说。”
沈勋看了看身旁熟睡的狗妞，轻声道：“我与这娃娃有缘，虽无血缘，但添了些亲缘，她放在我身边，始终不稳妥，也不安全……”
缓了缓，又叹道：“宁帝已经知道齐王放走了一个天子门生，九洲官谍，哪里是他一个亲王就可以随意左右的，现下他身边的十大高手，有一半都在搜捕我的踪迹，我能不能平安到达穷极，都是未知数，这娃娃跟着我，难免有苦头吃”说着，他递上一只骨哨，“这瘦马虽不算得体，但却是匹好马，你交与她，保护好自己。”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一个刚刚搭伙不到半月的侠士说这些，他明明看起来对什么事情都应该是冷冰冰的。
但可能他觉得，能说。
“我终究也只是个凡人，万千踏入火苗的人之一”拨开火焰时，有不少火苗窜上夜空，劈里啪啦一阵之后，湮灭无声，“有缘再见了。”
说完，沈勋起身，已经准备要离开，刚走了两三步，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怔怔出神的蜀相公，半开玩笑，问道：“你说，你是宁帝身边的十大高手之一吗？”
说完，又自问自答般回道：“罢了，是与不是，有缘再见了。”
或许他宁愿相信面前这个在江湖传言和古籍中毁誉参半的人，也不愿意冒险，将狗妞留在自己身边。
沈勋转身挥手，路过杨关平酣睡的那棵大树的时候，轻轻掷了一颗石子，杨关平从树上跌落下来，要触及地面的时候，突然站稳了脚跟，跟着沈勋，两人洋洋洒洒，了无牵挂的离开了火种。
杨关平这人比蜀相公有趣，一路说说笑笑，不厌其烦。
原先他觉得那蜀相公已经是天下稳重一派的代表，顷刻又觉得自己也是，怎么能受得了这家伙整日叨唠，哔哔哔个不停。
趁着夜间留宿山野烧烤的功夫，他拾出一根碳块，给自己左胳膊烫了一个“以和为贵”，方才止住了随时要骂爹的冲动，谁知那家伙也看好这种“壮士”行为，捡起那根碳块，胡乱也给自己画了个字符，沈勋上去瞧了两眼，愣是没看出来那到底写的是什么，便彻底放弃了。
估计是什么“爷爷在此！”之流。
熄火后，杨关平靠着他睡过去，他睁着眼想了想所谓的“绝天地通”，觉得有些可笑。
宁帝派人砍下天梯，隔绝天道，无非是为了皇室，或者永阳宫内一半的谋臣，通过垄断获取天道的途径，谋取政治权威。
当年，国主派人走“禹步”，通天信，不也就是这么做的吗？
不过宁帝狠一点，他连自己的后路也不留。
什么祈神禳鬼，什么天道，他早就知道，只有自己成为真正的鬼神，才足以改写天道。
可是这野心，为什么要整个西凉，为什么要天下，来为之付出，沈勋怀恨这一点，从国主，到宁帝，皆是如此。
想着想着，他拾起被杨关平扔掉的那根碳块，伸出右臂，又添了四个字，刀锋逼人。
杨关平在睡梦中砸吧砸吧嘴，并未留意到身旁人的举动，满足的翻了一个身，从沈勋身上滑倒在一旁的青石板上，仍旧睡得熟络，只是不经意让沈勋看出了那斗大的几个如龙走蛇舞般的碳字，写道：“誓杀吴西羽”。
沈勋看了一骇，立马拾起地上的碳块，好心的替他添了几笔，然后欣赏了一阵，才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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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太子怀中初掌永阳宫殿，先帝于国师阴长生通过“鬼神”宾于帝之言曰：“怀中乃真天子！”
这才消解了陈派一族的顾虑，顺利理清路障，打通后路。
至此，无论后来改姓为“宁”，还是从永阳移都“穷极”，都不再是大逆不道，而是先帝在左的忠言，老臣无不叩服，岂敢违逆。
他还命国师断绝天地之间的通道，彻底阻隔人神交汇，一切任由先帝托言给国师，再昭告天下，天下无有不从。
沈勋听闻那神通广大的山神仙将矛头丢向自己，好笑道：“法天象地，目有重瞳，惯用凤翎箭，我倒在书中读过一两句先贤的话，不知有无听过？”
粉面郎君并不意外有人猜出他的来源，这么多年沉闷，说起来，还挺有趣，道：“说吧，我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宁帝出永阳，伐六合，收中原，断天梯，归穷极。可有一句，与你有关？”沈勋说完，暗自瞥了一眼收束目光的蜀相公。
他接着说道：“当初天梯尽断，我那去求仙问道的不少学生也因此受难，多多少少听过几嘴子其中因缘。你原本凭着半身修为便可以借天道登天，但奈何宁帝下令断了天道，你的半身修为便无处可投，成了这毒虺山里的‘山中蛟龙’。”
“那又怎样，我身死时肉身便不在我处，除了天道，何以飞升……”粉面郎君咬牙道。
沈勋打断了他，道：“你且别急呀，我这不是看的书够多嘛！”沈勋笑了笑，继续说道：“我有法子让你找回肉身，再次飞升，但我也有要求。”
那粉面郎君冷哼了一声，吊儿郎当的说道：“我就不说你有没有帮我的本事，先说说你什么要求，再看爷爷我乐不乐意，哈哈哈……”
“我要你恢复流月城昔日容貌，分毫不离。”
粉面郎君试探道：“你当真有办法？”
“童叟无欺。”
沈勋牵过瘦马，捋了捋马头，狗妞瞪大着双眼看他，似乎没想到一贯油嘴滑舌的书生，竟然有如此沉着淡定的高光时刻，只听他娓娓道来，说道：“我要的很简单，你要的也很简单。过了毒虺山，我们同行，找到你的肉身，我再去行我的大事！”
粉面郎君犹豫了片刻，虽然也有怀疑，但一想到对方的要求就是自己挥挥手的事儿，便先答应下来，急问道：“跟着你就能找到我生前肉身？”
沈勋得意道：“那自然。”
一场大战就此结束，还没有翻起惊涛骇浪，就止步于一两句言谈，沈勋自己都得夸自己一句好功夫。
临行时，蜀相公虽有犹豫，但还是决定跟着三人一路，继续东行，刚转过身，却被沈勋叫住了，道：“蜀相公既然心托流月城，还是回去看看吧！”
这话实则说到他的心坎里，连那位最初剑拔弩张的粉面郎君杨关平都前来得瑟似的劝说道：“你还怕我半路将他俩吃了不成？你放心，那流月城的风沙对爷爷我来说就是小事一件，你且回去看看你心心念念的流月城，有我保护着这位……少侠，你还担心吗？”
杨关平思忖了半刻，最后那“少侠”一词，似乎是极不情愿说出来的。
这两天一夜的招待，让沈勋真真正见识到了妖鬼变脸的速度，前一刻腥风血雨，下一刻就和颜悦色狗腿子似的问他要不要吃鸡，简直魔鬼待遇。
当然，他也注意到了蜀相公的落寞，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但却时时表现出一种怅惘，总呆呆望着西方，极其沉重，沈勋连近身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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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狗妞也刚进入梦乡，沈勋便把火架上刚烤好的一只鸡伸到蜀相公的面前，道：“刚刚没吃一点，凡人的躯体，怎么能受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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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我想求你一件事……”沈勋用枝条拨了拨火种。
蜀相公抬起头来，郑重道：“你说。”
沈勋看了看身旁熟睡的狗妞，轻声道：“我与这娃娃有缘，虽无血缘，但添了些亲缘，她放在我身边，始终不稳妥，也不安全……”
缓了缓，又叹道：“宁帝已经知道齐王放走了一个天子门生，九洲官谍，哪里是他一个亲王就可以随意左右的，现下他身边的十大高手，有一半都在搜捕我的踪迹，我能不能平安到达穷极，都是未知数，这娃娃跟着我，难免有苦头吃”说着，他递上一只骨哨，“这瘦马虽不算得体，但却是匹好马，你交与她，保护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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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勋转身挥手，路过杨关平酣睡的那棵大树的时候，轻轻掷了一颗石子，杨关平从树上跌落下来，要触及地面的时候，突然站稳了脚跟，跟着沈勋，两人洋洋洒洒，了无牵挂的离开了火种。
杨关平这人比蜀相公有趣，一路说说笑笑，不厌其烦。
原先他觉得那蜀相公已经是天下稳重一派的代表，顷刻又觉得自己也是，怎么能受得了这家伙整日叨唠，哔哔哔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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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是什么“爷爷在此！”之流。
熄火后，杨关平靠着他睡过去，他睁着眼想了想所谓的“绝天地通”，觉得有些可笑。
宁帝派人砍下天梯，隔绝天道，无非是为了皇室，或者永阳宫内一半的谋臣，通过垄断获取天道的途径，谋取政治权威。
当年，国主派人走“禹步”，通天信，不也就是这么做的吗？
不过宁帝狠一点，他连自己的后路也不留。
什么祈神禳鬼，什么天道，他早就知道，只有自己成为真正的鬼神，才足以改写天道。
可是这野心，为什么要整个西凉，为什么要天下，来为之付出，沈勋怀恨这一点，从国主，到宁帝，皆是如此。
想着想着，他拾起被杨关平扔掉的那根碳块，伸出右臂，又添了四个字，刀锋逼人。
杨关平在睡梦中砸吧砸吧嘴，并未留意到身旁人的举动，满足的翻了一个身，从沈勋身上滑倒在一旁的青石板上，仍旧睡得熟络，只是不经意让沈勋看出了那斗大的几个如龙走蛇舞般的碳字，写道：“誓杀吴西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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