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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〇五 蜀相公,覆水掌

小说:雨中笠作者:萧春生字数:3847更新时间 : 2020-11-04 09:19:00
狗妞不狗,沈勋在漫漫黄沙中刚行了半里路,突然感觉被什么东西追赶,猛地一回头,熟悉的四脚怪物正气势汹涌的奔向他。

  走近看了,是狗妞。

  今日的狗妞,与以往的狗妞不同。以往见她,总是蓬头垢面,一颗头埋在一丛肆意生长的油发里,今日不知怎的,将自己所有头发都用一块长布束了起来,露出整张脸,还洗净了一些。

  这倒是他第一次完全看清她的面目,往日里也不是不好奇,只是每当他如小偷般贼眉鼠眼的瞄她的时候,她总是把头低下来,一阵一阵的怒吼,似乎不悦。

  他便识趣的止住了自己的心思。

  这一看,小姑娘容颜着实姣好,即便脸上还是依稀可见脏渍,但也能看出,是个好胚子。

  没办法问出小姑娘的来源,沈勋想,她能在漫漫黄沙包围的地方讨到“土大圆”,自然是有她的本事的,自己在身边,反倒是一个拖累。况他这次远行,凶多吉少,生死未可知,带上她,反倒是一种冒险,何不由她继续过着原来的生活,至少她虽年幼,却早已懂得如何在困境中生存。

  于是清晨离开窑洞时,便没有唤醒她,只留了自己的一件外衬衣物,给她盖上,然后悄悄作别。这会儿狗妞赶上来,第一时间将那件衣物塞到沈勋手中,满眼委屈。

  沈勋摇了摇她,耐心道:“狗妞,我此去呢,上刀山,下火海,生死未卜,你回原来的地方,好不好?”

  “我答应你,若我有幸活着回来,定然第一时间去找你。”

  狗妞摇了摇头,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下来,烫得沈勋心里发慌。

  落到手掌,手上的伤早就结痂了,可还是感觉刺痛……

  这月余相处,虽然彼此还因为各自来历,有一些生疏的地方,但却也切实相处得愉快,沈勋拿她当妹妹一样照顾,她也像……养小宠物一样关心他。至少彼此,是完全用心和信赖的。

  况且狗妞从黄沙中救了他一命,这份感激,要他现在自行了断,他也是认的……

  “罢了,你跟着我,来去自由。”

  沈勋叹了口气,握住狗妞手掌的时候,狗妞转悲为喜,顺手拿回刚刚那件衣物,擦了擦一同下来的鼻涕眼泪,然后如视珍宝的抱在怀里,喜笑颜开。

  沈勋无奈笑了笑,又调侃道:“你倒是还能听懂人话。”

  末了,又添了一句,好像是“说不出话不要紧,心里有就行……”

  “呜呜呜……”

  “莫要再跟狗学了,我教你走路吧!”

  狗妞正要甩开沈勋握住她的手,放在地上作势要如狗般“四脚并用”的时候,沈勋却突然把她提了起来,替她抹了抹手上的沙石,然后自己示范着说道:“走路不难,比爬简单。”

  狗妞学着他的模样稳定了一下重心,双手一个方向甩过去,然后扑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依旧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神。

  沈勋扶额,道:“今日你还是爬吧,慢慢来,来日方长。”

  他一边前行,一边自我疏解的嘀咕道:“走路能有多难?”

  而狗妞跟在身后,开始的时候,始终快他一大截,到后来,能保持到始终慢他一步,身体也在渐渐的往上,逐渐掌握走路技巧。

  四处都是漫漫黄沙分辨不出方位,俩人便朝着一个方向走去,祈盼能遇见人烟,最好有个活地图帮忙。

  走到半程的时候,沈勋突然一拍脑袋,“要啥活人地图啊!”,于是伸手进内衬,掏出一只骨哨,一声清响后,便原地坐下来等。

  他的瘦马虽然看起来瘦,却是一只十分有灵性的好马,最值得称叹的就是它的听力,即便是在西凉的无人戈壁吹响骨哨,瘦马也能感知到哨音,然后跑去会合。

  因此这些年他总迷路,还多亏有那匹瘦马。

  他和狗妞俩挨着躺在黄沙中,此刻天际无风,因此是极惬意的。

  “呜呜呜……”

  “你是想问我要去哪里吗?”沈勋自顾自思忖了一下,没想出答案。

  “去哪里不知道,但却是要干件大事!”

  狗妞将两只有点变形的胳膊伸到身前,囫囵了一圈,然后天真无邪的看向他,大致是在问,“多大的大事?”

  沈勋笑了笑,坐起身来,看向前方,一匹快马奔波而来,随即轻声说道:“比天大的事。”

  他搭了一把手,顺便将同样还躺在地上的狗妞拉起来,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此去路途遥远,来,你上马”他顺手拍了拍刚好停在面前的瘦马。

  正准备抱起狗妞上马的时候,瘦马却意会似的自己蹲了下来,搞得沈勋一阵汗颜,便由她自己上马,心里嘀咕,道:“于我可没这么勤,看来这马与你,是有缘啊!”

  想当初,最早从屠夫手里接过这匹养尊处优的瘦马的时候,它也是同样谄媚,谁曾想刚经过永阳一程,便跟赌气般,再也不与他亲近,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沈勋想,不就是当初拿你当苦力找袁老板换了好些铜板嘛,至于一记就是十一、二、三、四年?他有时候也糊涂了,西凉和穷极的仗打了多少年?好像是十三年。

  瘦马引着两人向东行,这条路说熟也熟,当初进穷极的队伍,也有他一份,但说不熟,自西凉穷极开战,昔日宫阁楼宇转眼变成废墟,西凉大片土地更是被风沙席卷,以至于根本看不见昔日路况,这也确实……不算熟。

  狗妞两眼放光,只管四处瞻望,大抵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一时很觉新奇,而沈勋则低着头,他走的每一步,都极其沉重。

  终于,在大半个月后,远远瞧见了河流的影子,漫漫黄沙终于有了尽头。

  说实在的,沙漠里的蛇肉不好吃,凌晨靠衣衫挤出来的水露也总是泛着一股浓烈的咸味,这瞧见了水,否管三七二十一,蹲到河边就开始喝,一大一小一马,恨不得给整条河都吸干净。

  喝饱了,才坐定下来,摸着肚子一脸满足的笑了笑。

  忽然想起来,哪里见过断江是横跨东西,自南向北的?

  他瞄了瞄一旁同样满足的瘦马,道:“你莫不是带着我们往南行了大半个月?”

  瘦马自顾自啃着河边青嫩的草,不予理会,沈勋只道一声:“草!”

  远处有船家过来,撑着一杆蒿,沈勋远远喊着,“船家,向你打听个地方!”

  船家的声音远远传过来,但划船的方向却陡转向相反的方向,“年轻人,前方是毒虺山,莫要再往前赶了……”

  “毒虺山是何处?”沈勋喊道。

  “猴老难延欲断魂,狐娘空洒娇-啼血。”老人长唱一词,转瞬消失在烟波浩渺中,沈勋还想问是什么,已经无人回应。

  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同时发声。

  “这可如何是好?”

  “呜呜呜……”

  河对面是青山俊木,河这边是沙石壁垒,无论如何,他们也得先渡河,再往东边赶去,不然还没等他们到穷极,就已经被漫漫黄沙埋上了。

  沈勋下水探了一下河道深度,根本无法强行渡过,狗妞也站进去试了试,瞬间被河道淹没,得亏沈勋一把将她捞出来。

  两人沮丧的坐在河边,双目无神,正沉默间,忽听身后风沙声响,沈勋一转头,见一名黑衣剑客从远处缓缓走来,飞沙走石包裹着他的身躯,显得格外神勇。

  那黑衣剑客走近了,也依然目视前方,仿若根本看不见身旁二人,手拿到嘴前吹出了一声音符,河中顿现一艘长船,从薄雾绵绵的河道尽处驶出来。

  一大一小继续目瞪口呆,待那船走近了,两人更是稀奇的围着河道看了好一阵儿,末了,沈勋才行到那黑衣剑客身前,作礼道:“我和小女途经此地,想要渡河,不知侠士可否行个方便?”

  见剑客不出声,沈勋又在身上掏了掏,只掏出寒酸的三文钱,惭愧道:“侠士,我们长途奔波,身上也没什么财物,若你看得上,这三文钱于我们,已是千金万两……”

  黑衣剑客错过沈勋的视线,和躲在他身后的那小童对了对眼神,继而默不作声,自行上了长船。

  沈勋正要唉声叹气时,那小童却突然激动的拉着他,作势要上那条长船,长时间相处下来,沈勋已经可以明确的知道狗妞表达意愿的方式,至于此时,应当是劝他上船,沈勋正要解释“那人没让他们上船”,却突然明白过来,赶紧牵上瘦马,和狗妞一起,上了长船。

  一路甚是感激的对那黑衣剑客恭维道:“多谢侠士,多谢侠士……”

  待三人一马站在船头,船又缓缓开动时,沈勋才来得及去仔细瞧那位黑衣剑客,依旧是冷面如风,不发一语,倒不像是一位热心的江湖侠士,更像是哪里的死士,或者暗谍。

  抬头望去,桅杆上飘扬的旗帜,书着“蜀相公”三个大字,似有听闻。

  以前做先生时,对六合武籍也试图涉略过,虽然最后浅尝辄止,没有到通晓典俗,可以为人师长的地步,但好歹有个完整的知识体系,哪门哪派的开山鼻祖,青年俊才,也能说出个一二来。

  书中说过,蜀相公名义上不归属任何一派,却是这几年江湖上热门的武士,擅长掌法,懂些秘术。

  沈勋转头,瞧见这无其他闲人的长船上卖力驱使船舶的雷燕,一时也不再表现出惊奇了。

  狗妞倒是不同,她胆子大些,在蜀相公眼皮子底下,逗玩他的雷燕,还招呼沈勋,道:“呜呜呜……”

  沈勋冒出一身冷汗,望了望身前面色没有任何变化的蜀相公,慌忙摆摆手道:“不了,不了……”

  这长船投岸,比他想的要慢了一点,或者是对方有意放慢脚步。蜀相公此刻面色警惕,已经不像是简简单单过个岸那么简单,似乎如临大敌一般谨慎,沈勋也开始留了个心眼。

  他忽然想起早先那位船夫警惕他离远些,此处是什么毒虺山,毒虺山?好像在哪里看过,但脑子里塞的山川河流过于磅礴,一时又确实想不起来,究竟在哪本古籍中瞧见过一眼。

  镜面潺潺,忽然掀起惊涛骇浪,虽是几尺之深,仅可困凡人的长河,一时却如能倾神殿的江海,在平静中,传出一阵肃杀之气。

  沈勋还没来得及看从河底里翻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就已经被晃倒在了地上,紧紧的抓着身前的桅杆,呼喊道:“狗妞?狗妞!狗妞……”

  混乱中有人提醒他:“都抓稳!”

  身前之人已经离开船头,飞身到了空中,眼前的巨浪打过来时,正被那凌空的一掌推翻在地,接着小小的水珠聚成一团,成了一面声势浩大的“水掌”,霎时朝前方新翻的巨浪打过去。

  浪平了,肃杀之气还没有化解,一条水龙在船底盘旋,接着窜出水面,摇头甩向船头的桅杆,但未及触碰,已经率先被一群雷燕撞散,接着被空中那人接住,又削出万千水露,似雨水般洒落在长船,这一刻,肃杀之气才暂时撤退。

  至始至终,未见御水之人。

  而那使出覆水掌的蜀相公,却轻飘飘的降落到船头,衣衫未湿,伸手扶起地上的小童,继续站立,仿若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沈勋倒淋得像个落汤鸡,正要去关心狗妞,却发现自己确实是个草包,不如自保来得稳妥,孤自抱着袖子,一阵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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