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争（2）
为石克举行葬礼的那日清晨，天色晦暗，仿佛永结的寒冬。石露站在教堂门前，沉醉于门庭外形形色色的人潮，从流动的轨迹中偶然察觉到斗移星转的变数。这时，乐扎前来嘱咐她时间已到。
“人类究竟是什么？”她问。
“肉、灵的结合吧，”乐扎立时回答，“渺小的肉体可以视作苍木下的蚂蚁，而灵魂贵于闪着人性之光辉。”
真的吗？她不禁暗想，命运这种东西又何以作答，是否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控制万物的灵魂，就像森林之魂的存在。
石露骤然转身，头顶处的黑纱随着微风轻轻卷在一旁。“姐姐，你今天气质犹如一朵幽兰花。”乐扎说。
“希望你所言不假。”石露知道德佩要她出席葬礼以示哀悼，算不上刻意打扮却十分应景，她穿着一袭淡黑色礼服，带着伊美手工做的月长石发网。礼服的袖口绣着金丝编成的自由鹰首，谕示着严肃、认真、神圣之意。
“我们走吧？”乐扎伸出手，她挽起来，随他走进教堂大厅。
裸露的棱线飞肋骨架下，石匠在用大理石砖筑起一道用于摆放铁石灵柩、以及利于抬棺人活动的空间，但其规模的确小得可怜。
教堂外部正陆陆续续布满人群，前来的人大部分都是先锋派的遗孤，男性统一身着黑色服饰，女性则头带黑色面纱以示哀悼，黑色本就是沉重的色彩，如今更具有极其浓厚的宗教意义。
德佩站在自由鹰首的阴影中，双手握在礼拜桌前的扶手上。他的头顶上设一处采光的玻璃，由于天色晦暗，顿时平添了肃穆感及压迫感，而伊泽牧师和石曼牧师威严地站在两侧，身披先锋派独有的雪白服饰，用镶珠宝的别针系在宽阔的肩头，那双握住诗经的手仿佛按着剑柄般有力。
“石露、乐扎，你们请到我这边来。”德佩一见到他们，便简短地宣布。他的声音磁性温柔，仿佛入火的冰。
乐扎听到召唤，朝他的方向点点头，接着便挽着石露快步走向诗歌台。
葬礼以白布裹石来代替肉灵合一，那块象征性的白石正静静地沉睡在铁石灵柩之内，仿佛寓意着布鲁克人伴山而生的宿命。
当位列席上坐满人群，诗歌才经由德佩的口中率先响起，歌声弥漫，教堂内部仿佛有无形的精灵自群声中飞出。
作为石克生前最为亲近的人，石露手拿着礼花，口诵着诗经，缓缓从台上走下。她将黑色的幽兰花轻轻地放在铁石灵柩之内，只是注视了一分钟，她便闭上眼睛。
乐扎挺直身躯，默默地站在伊泽牧师的身侧，他低着头口诵祝福的诗词的同时，灵魂却早已飘出九霄云外，倒不是不尊敬死者，只是心绪正忧心于如何成为首领这项问题上，毕竟对现状而言只有真正改变布鲁克的结局才是对所有已故者的告慰。
“乐扎，该你了。”伊泽牧师轻声地说，同时不忘将手中的幽兰花交递于他。
“哦..该我了。”他喃喃道。
乐扎轻步走下台阶，眼角扫过席上的人众，看着他们默哀的神情。之后，他绕着堆砌的石道环顾半圈，最终停驻在铁石灵柩之前。“自由鹰首万岁。”他念完后边将手中的幽兰花放置于灵柩之内，最后鞠了个躬。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逝去，教堂内整齐的诗歌最终就被一声阿门所代替，德佩是最先发出阿门的人，而其身后的牧师们也同样礼毕，这群虔诚的信众兼具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布鲁克的先锋战士。
德佩走下台阶，他要给石克所化的灵与肉举行最后的祈祷，祝其灵魂早日升人天堂，解脱生前痛苦，等他做完一切时，眼角便不自觉地润出几滴难以察觉的眼泪，他立马抬头凝望穹顶，似乎不想让眼泪流下，心里觉得即便是石克这样坚韧的领袖也不愿意看到有人为此而流泪吧。
铁石灵柩在抬棺人的推注下缓缓合上，石露眼看着石克终要尘封在灵柩之内，她的心忽然被什么所搅动了，她无法冷静下来了，温热的泪水顺着脸庞无声地划过，即便先前她总能说服自己的心绪，可当石克真正要离开世界的一刻，她的内心终究奔溃了。
她瘫软地坐在地上，手指轻轻地抓着灵柩的石盖，就像圣母玛丽亚右手紧紧搂着受难后遍体鳞伤的耶稣，她微微摊开左手，眼睛垂首凝目，悲痛欲绝。
乐扎看到姐姐这副悲伤的样子，心中多出了许多不忍。于是，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石露的脸庞，试图平静后者的心绪，可石露的悲伤渐渐化为响彻天际的哀嚎，他终于忍不住地抱住她的脑袋，让悲痛都留在胸膛上。
随着石盖合闭，石克的灵与肉最终隐没在四方寸的漆黑空间之内，他与这世界的联系终究是断了。
石露停止不住地大哭，乐扎贴着她的耳朵安慰道：“姐姐，人这一生分三次死亡，即便石克哥哥已经验证了前两种，可他依旧存活我们心里，所以他并没有离去，他只是化作了高傲的鹰在天空中无拘无束地飞翔。”
抬棺人将铁石灵柩从教堂内抬走，葬礼进行到此，已然尾声。
黑色沙海逐渐涣散，族人们打算自发性地离开教堂。
此刻，德佩的声音忽然响彻整个教堂之内。
“布鲁克的族民们，请在原地伫立。”他说的灵声犹豫一道暴雷穿插于云中，涣散的人群停止了行动，他们安分地伫立在原地，齐齐地望着德佩的眼睛，一脸不解。
“石克首领的离世成为了族群的悲歌。他生前的事迹可以称得上居高志伟，他的离世更能警醒我们的未来。”德佩边走边说，“今天除了葬礼的事宜之外，我们还需要为人民的信仰选出一个新的使者。那个人即将带领我们走向新的生活。”
“牧师们请奏响自由鹰首的祝词。”
乐扎低垂的脑袋渐渐抬起头，耳边萦绕着肃穆的颂言声，那仿佛在告诉他时机已到，他看着德佩的同时，发现德佩也在看他，两人的视线在某一刻相融。
“姐姐，不要过度悲伤了，石克哥哥的任务已经交到了我们手上，请快些振作起来吧。”他摊开环抱石露的双手，在屈膝中缓缓站起来。
他在德佩的注视中走向诗歌台，犹如新生的帝王在迎接他的王冠，可当他意识这一点，他的双拳便紧紧握住，因为他知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的道理。德佩的瞳孔在注视中微缩，还有伊泽、石曼等一众牧师的变化，他们的瞳孔中无一都透着刚毅无比的寒光。
当乐扎注意到他们的眼神变化时，他感觉牧师们好像都变了一个人，让他有些看不透，甚至在无形中萌生一股敬畏之意。
乐扎在众人的注视下站在诗歌台前，他忽然发现此处的视角刚好面向整座教堂、以及大厅外的大片走廊，这种俯瞰众生的感觉，令他仿佛触碰到信仰塔尖的一角。
德佩安静地站在他的身侧，双手搭肩，高声对着教堂的顶部诵言：“从今日起，主将与你同在，猎鹰与你同魂，你是自由的代表，亦是布鲁克人的信仰归处。阿门。”
“阿门。”背后的一众牧师单手环肩，齐声朗诵。
“阿门，怎么听着像是在超度我的灵魂。”他的眼珠子滚动两圈，看上去就像是瞟瞟白眼。
此刻，他的心情有种无法言喻的轻松，在他看来传承的过程简单明确，就像某种口头认证，可如山如海的人流却不这么认为，他们像是沉寂在巨大的仪式久久不能自拔，所有人看乐扎的目光，像是望着一尊神像。
“照你的计划实施吧。”德佩微微上前，同他的耳边低语。
乐扎没有转过头回应，他知道此刻应该要表现出符合族人脑海敬畏的姿态，
于是，他抬头仰望穹顶，圆顶的内壁顶上有色泽艳丽的镶嵌画和玻璃窗。他双手高举，眼神直冲穹顶，虽然姿势差强人意，但关键在于他的坚持，久而久之，姿态宛如一尊被石蜡所封存的雕塑。
傍晚的斜阳忽然在穹顶处渐渐透了进来，最终照拂在他的身躯上，这尊雕塑仿佛镀上金色的圣光。如山如海的黑色人流渐渐沸腾，大殿内的气氛被这股看似神圣的一幕所带动，人群肃穆的眼光转而满眼狂热，甚至到了一发不可收拾。
离诗歌台最近的族人疯了般想要去触碰这名犹如耶稣在世的躯壳，仿佛只要轻轻碰到一下，心中的信仰课题便都迎刃而解。
“这小子倒真是个当牧师的料，太会把握人心了。”德佩暗骂道。
在镀金的斜阳中，乐扎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王冠其实不重，只要自己时常保持着一颗清醒的大脑，被可以排除外界的一切纷扰。
可他即便放宽心态却还是止不住狂热的信徒。于是，他放下双手，微微退后，放大的瞳孔映照着黑色的纱海，他就静静地看着，心里却无不称赞着信仰所带来的魅力。
“这不就是权利的暗面嘛。”他不禁暗想，不得不说信仰这个词的含义，信仰带有理智的主观和情感体验色彩，但是如果太极致，那将会丧失理智。
“乐扎...乐扎，快说话，快说些什么来安抚族人的心绪。”眼见族人愈加暴动，德佩忽然大声道。
乐扎先是楞了一下，立时哦了一声。
“族人们请安抚内心躁动的灵魂，我要替自由之神传达今日的圣意。”他豪迈地说。
听到犹如心中耶稣的话，如山如海的人流终于安静下来。前一刻狂热的人，后一刻则变得十分冷静。
“由于首领的空缺，我们应该马上选出新一届的自由领袖，”乐扎严肃万分地说，“你们手中的权力是堆砌自由高墙的每一块石砖，而我则是传递圣意的天使，我会在凡间看着你们的一举一动，直到你们将我推向下一届自由的宝座。”
“阿门...”
“阿门。”
清脆而整齐的礼毕声在大殿内回荡了好几分钟。
德佩满意地点点头，目光随着四下人群而起伏。片刻后，他高声朗诵颂词，在颂词的前奏之中加上一段独白，他是这样讲的。
“我高傲、自由的主，曾以猎鹰的眼眸凝望苦难之中的众生，而今日他将化为众生去感受众生的疾苦，也正是今日之时，布鲁克所信仰的神明会降生灵魂于一位能引领我们走向光明未来的人。这样的人绝不会给出虚伪的希望，也决不会掩饰残酷的事实。”
“乐扎，请上前一步。”德佩高举右手，大拇指直直地指向他的额头。
乐扎先是一愣，心想传承仪式真是过于苍白和无力。可当他脑海之中刮过一阵头脑风暴时，挨他最近的黑色人影逐各跪下，这股神权的浪潮依时席卷所有带着哀悼色彩的人们，而诗歌台上伟伟伫立的牧师们，犹如新神的使者。
“也不知道那些红土人到底在上些什么课，族人们居然还是这么迂腐。”此时的乐扎，他的内心分不清该庆幸，还是悲哀，无论他如何作响，他知道此时应该对族人再说些什么。
“尊敬的布鲁克人民，我们的历史曾有过旧神。今日是新神的诞日，我将心中愿景化为永不枯竭的动力，我会让你们的生命变得更有价值。布鲁克万岁。阿门。”
“阿门。”
“阿门。”
.....
这时，从穹顶处突然传来嗡嗡声，犹如超大号苍蝇在空间内振翅。对声源极其敏感的德佩被吓了一跳。嗡嗡声持续作响，直升飞机缓缓下降。“是红土学士吗？”德佩质问离身最近的石曼牧师。由于人群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乐扎的身上，鲜少有人注意到直升飞机已经停驻在外庭深院的草地上。
在一阵合欢声中，白衣如雪的红土学士齐齐踏上外庭石阶，直入教堂。
德佩走到乐扎身边，嘱咐他红土人的不明来意，他眯着眼睛打探着教堂大门方向。等他卡那里来者时，发现七、八个人均是衣冠华丽，却面露不善之光。其中只有个别人是他喊的上名字的。
在这群人之中，唯一背着蓝色背包，被怪异的红色头巾前后包住的，正是德佩能喊出名字的林夕学士。作为协议中的战略导师，他的新奇装扮令德佩表示不解，红色是布鲁克人最忌讳的颜色，此刻他却以极其怪哉的色彩放在人类最重要的大脑上。
林夕越步绕过人群，直至站在乐扎面前，“恭喜新首领。”
“林夕学士，别来无恙。”乐扎记得这个常常与石克对弈象棋的学士。
“一切都好。”林夕的眼神飘逸，却最终落在石露身上，“还请节哀，我的公主。”
石露只是点点头，想要对老师打声招呼，却不知道怎么了，话到脖颈便难以出口。
“今日我特地带来红土大陆的祝福，学士们一直牵挂着布鲁克人民，对于你们的遭遇深感同情。对此，我们一定竭力帮助布鲁克人重建生态。”
乐扎看了林夕一眼，发现他的眼睛灰白灰白，两眼均透着寒意，犹如藏鞘的冷锋。“如何重建啊？”
“真的嘛，老师。”石露问。
“好孩子，”林夕转向石露，“我们除了会加大对布鲁克的战略投资，还会协助你们夺回这座森林的控制权。”
石露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转头看了看乐扎，发现弟弟脸上有一丝难以隐藏的阴霾。
“感谢红土学士的深明大义，乐扎还不赶快谢谢林夕学士。”德佩出声应和，同时用手点点了他的后腰。
乐扎微微撇过头看了看他，才发现他笑地那么僵硬，他忽然响起了他的嘱咐，“无论如何愤慨也不要随意与盟友交恶。”
这样真的好吗？他的眼珠子滚滚遛转，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林夕学士在等他的回复。
“学士，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布鲁克人现今更需要和谐的生活。”他应付道，“至于关于战略的事，明日我会主动拜访蓝星基地，到时候再深入协商吧。”
“好。”林夕微笑地说，“今天来我的主要目的是恭喜新首领的诞生，既然已经表达完祝福，那我们就不再打扰了。”
石露目送林夕离去。他的身体随着踏出的每一步都聚焦着族人的目光。他比以往冷酷多了，她心想，就像熟悉的陌生人，除及利益再无交心，他绝非我的朋友，布鲁克人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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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究竟是什么？”她问。
“肉、灵的结合吧，”乐扎立时回答，“渺小的肉体可以视作苍木下的蚂蚁，而灵魂贵于闪着人性之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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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露骤然转身，头顶处的黑纱随着微风轻轻卷在一旁。“姐姐，你今天气质犹如一朵幽兰花。”乐扎说。
“希望你所言不假。”石露知道德佩要她出席葬礼以示哀悼，算不上刻意打扮却十分应景，她穿着一袭淡黑色礼服，带着伊美手工做的月长石发网。礼服的袖口绣着金丝编成的自由鹰首，谕示着严肃、认真、神圣之意。
“我们走吧？”乐扎伸出手，她挽起来，随他走进教堂大厅。
裸露的棱线飞肋骨架下，石匠在用大理石砖筑起一道用于摆放铁石灵柩、以及利于抬棺人活动的空间，但其规模的确小得可怜。
教堂外部正陆陆续续布满人群，前来的人大部分都是先锋派的遗孤，男性统一身着黑色服饰，女性则头带黑色面纱以示哀悼，黑色本就是沉重的色彩，如今更具有极其浓厚的宗教意义。
德佩站在自由鹰首的阴影中，双手握在礼拜桌前的扶手上。他的头顶上设一处采光的玻璃，由于天色晦暗，顿时平添了肃穆感及压迫感，而伊泽牧师和石曼牧师威严地站在两侧，身披先锋派独有的雪白服饰，用镶珠宝的别针系在宽阔的肩头，那双握住诗经的手仿佛按着剑柄般有力。
“石露、乐扎，你们请到我这边来。”德佩一见到他们，便简短地宣布。他的声音磁性温柔，仿佛入火的冰。
乐扎听到召唤，朝他的方向点点头，接着便挽着石露快步走向诗歌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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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位列席上坐满人群，诗歌才经由德佩的口中率先响起，歌声弥漫，教堂内部仿佛有无形的精灵自群声中飞出。
作为石克生前最为亲近的人，石露手拿着礼花，口诵着诗经，缓缓从台上走下。她将黑色的幽兰花轻轻地放在铁石灵柩之内，只是注视了一分钟，她便闭上眼睛。
乐扎挺直身躯，默默地站在伊泽牧师的身侧，他低着头口诵祝福的诗词的同时，灵魂却早已飘出九霄云外，倒不是不尊敬死者，只是心绪正忧心于如何成为首领这项问题上，毕竟对现状而言只有真正改变布鲁克的结局才是对所有已故者的告慰。
“乐扎，该你了。”伊泽牧师轻声地说，同时不忘将手中的幽兰花交递于他。
“哦..该我了。”他喃喃道。
乐扎轻步走下台阶，眼角扫过席上的人众，看着他们默哀的神情。之后，他绕着堆砌的石道环顾半圈，最终停驻在铁石灵柩之前。“自由鹰首万岁。”他念完后边将手中的幽兰花放置于灵柩之内，最后鞠了个躬。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逝去，教堂内整齐的诗歌最终就被一声阿门所代替，德佩是最先发出阿门的人，而其身后的牧师们也同样礼毕，这群虔诚的信众兼具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布鲁克的先锋战士。
德佩走下台阶，他要给石克所化的灵与肉举行最后的祈祷，祝其灵魂早日升人天堂，解脱生前痛苦，等他做完一切时，眼角便不自觉地润出几滴难以察觉的眼泪，他立马抬头凝望穹顶，似乎不想让眼泪流下，心里觉得即便是石克这样坚韧的领袖也不愿意看到有人为此而流泪吧。
铁石灵柩在抬棺人的推注下缓缓合上，石露眼看着石克终要尘封在灵柩之内，她的心忽然被什么所搅动了，她无法冷静下来了，温热的泪水顺着脸庞无声地划过，即便先前她总能说服自己的心绪，可当石克真正要离开世界的一刻，她的内心终究奔溃了。
她瘫软地坐在地上，手指轻轻地抓着灵柩的石盖，就像圣母玛丽亚右手紧紧搂着受难后遍体鳞伤的耶稣，她微微摊开左手，眼睛垂首凝目，悲痛欲绝。
乐扎看到姐姐这副悲伤的样子，心中多出了许多不忍。于是，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石露的脸庞，试图平静后者的心绪，可石露的悲伤渐渐化为响彻天际的哀嚎，他终于忍不住地抱住她的脑袋，让悲痛都留在胸膛上。
随着石盖合闭，石克的灵与肉最终隐没在四方寸的漆黑空间之内，他与这世界的联系终究是断了。
石露停止不住地大哭，乐扎贴着她的耳朵安慰道：“姐姐，人这一生分三次死亡，即便石克哥哥已经验证了前两种，可他依旧存活我们心里，所以他并没有离去，他只是化作了高傲的鹰在天空中无拘无束地飞翔。”
抬棺人将铁石灵柩从教堂内抬走，葬礼进行到此，已然尾声。
黑色沙海逐渐涣散，族人们打算自发性地离开教堂。
此刻，德佩的声音忽然响彻整个教堂之内。
“布鲁克的族民们，请在原地伫立。”他说的灵声犹豫一道暴雷穿插于云中，涣散的人群停止了行动，他们安分地伫立在原地，齐齐地望着德佩的眼睛，一脸不解。
“石克首领的离世成为了族群的悲歌。他生前的事迹可以称得上居高志伟，他的离世更能警醒我们的未来。”德佩边走边说，“今天除了葬礼的事宜之外，我们还需要为人民的信仰选出一个新的使者。那个人即将带领我们走向新的生活。”
“牧师们请奏响自由鹰首的祝词。”
乐扎低垂的脑袋渐渐抬起头，耳边萦绕着肃穆的颂言声，那仿佛在告诉他时机已到，他看着德佩的同时，发现德佩也在看他，两人的视线在某一刻相融。
“姐姐，不要过度悲伤了，石克哥哥的任务已经交到了我们手上，请快些振作起来吧。”他摊开环抱石露的双手，在屈膝中缓缓站起来。
他在德佩的注视中走向诗歌台，犹如新生的帝王在迎接他的王冠，可当他意识这一点，他的双拳便紧紧握住，因为他知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的道理。德佩的瞳孔在注视中微缩，还有伊泽、石曼等一众牧师的变化，他们的瞳孔中无一都透着刚毅无比的寒光。
当乐扎注意到他们的眼神变化时，他感觉牧师们好像都变了一个人，让他有些看不透，甚至在无形中萌生一股敬畏之意。
乐扎在众人的注视下站在诗歌台前，他忽然发现此处的视角刚好面向整座教堂、以及大厅外的大片走廊，这种俯瞰众生的感觉，令他仿佛触碰到信仰塔尖的一角。
德佩安静地站在他的身侧，双手搭肩，高声对着教堂的顶部诵言：“从今日起，主将与你同在，猎鹰与你同魂，你是自由的代表，亦是布鲁克人的信仰归处。阿门。”
“阿门。”背后的一众牧师单手环肩，齐声朗诵。
“阿门，怎么听着像是在超度我的灵魂。”他的眼珠子滚动两圈，看上去就像是瞟瞟白眼。
此刻，他的心情有种无法言喻的轻松，在他看来传承的过程简单明确，就像某种口头认证，可如山如海的人流却不这么认为，他们像是沉寂在巨大的仪式久久不能自拔，所有人看乐扎的目光，像是望着一尊神像。
“照你的计划实施吧。”德佩微微上前，同他的耳边低语。
乐扎没有转过头回应，他知道此刻应该要表现出符合族人脑海敬畏的姿态，
于是，他抬头仰望穹顶，圆顶的内壁顶上有色泽艳丽的镶嵌画和玻璃窗。他双手高举，眼神直冲穹顶，虽然姿势差强人意，但关键在于他的坚持，久而久之，姿态宛如一尊被石蜡所封存的雕塑。
傍晚的斜阳忽然在穹顶处渐渐透了进来，最终照拂在他的身躯上，这尊雕塑仿佛镀上金色的圣光。如山如海的黑色人流渐渐沸腾，大殿内的气氛被这股看似神圣的一幕所带动，人群肃穆的眼光转而满眼狂热，甚至到了一发不可收拾。
离诗歌台最近的族人疯了般想要去触碰这名犹如耶稣在世的躯壳，仿佛只要轻轻碰到一下，心中的信仰课题便都迎刃而解。
“这小子倒真是个当牧师的料，太会把握人心了。”德佩暗骂道。
在镀金的斜阳中，乐扎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王冠其实不重，只要自己时常保持着一颗清醒的大脑，被可以排除外界的一切纷扰。
可他即便放宽心态却还是止不住狂热的信徒。于是，他放下双手，微微退后，放大的瞳孔映照着黑色的纱海，他就静静地看着，心里却无不称赞着信仰所带来的魅力。
“这不就是权利的暗面嘛。”他不禁暗想，不得不说信仰这个词的含义，信仰带有理智的主观和情感体验色彩，但是如果太极致，那将会丧失理智。
“乐扎...乐扎，快说话，快说些什么来安抚族人的心绪。”眼见族人愈加暴动，德佩忽然大声道。
乐扎先是楞了一下，立时哦了一声。
“族人们请安抚内心躁动的灵魂，我要替自由之神传达今日的圣意。”他豪迈地说。
听到犹如心中耶稣的话，如山如海的人流终于安静下来。前一刻狂热的人，后一刻则变得十分冷静。
“由于首领的空缺，我们应该马上选出新一届的自由领袖，”乐扎严肃万分地说，“你们手中的权力是堆砌自由高墙的每一块石砖，而我则是传递圣意的天使，我会在凡间看着你们的一举一动，直到你们将我推向下一届自由的宝座。”
“阿门...”
“阿门。”
清脆而整齐的礼毕声在大殿内回荡了好几分钟。
德佩满意地点点头，目光随着四下人群而起伏。片刻后，他高声朗诵颂词，在颂词的前奏之中加上一段独白，他是这样讲的。
“我高傲、自由的主，曾以猎鹰的眼眸凝望苦难之中的众生，而今日他将化为众生去感受众生的疾苦，也正是今日之时，布鲁克所信仰的神明会降生灵魂于一位能引领我们走向光明未来的人。这样的人绝不会给出虚伪的希望，也决不会掩饰残酷的事实。”
“乐扎，请上前一步。”德佩高举右手，大拇指直直地指向他的额头。
乐扎先是一愣，心想传承仪式真是过于苍白和无力。可当他脑海之中刮过一阵头脑风暴时，挨他最近的黑色人影逐各跪下，这股神权的浪潮依时席卷所有带着哀悼色彩的人们，而诗歌台上伟伟伫立的牧师们，犹如新神的使者。
“也不知道那些红土人到底在上些什么课，族人们居然还是这么迂腐。”此时的乐扎，他的内心分不清该庆幸，还是悲哀，无论他如何作响，他知道此时应该对族人再说些什么。
“尊敬的布鲁克人民，我们的历史曾有过旧神。今日是新神的诞日，我将心中愿景化为永不枯竭的动力，我会让你们的生命变得更有价值。布鲁克万岁。阿门。”
“阿门。”
“阿门。”
.....
这时，从穹顶处突然传来嗡嗡声，犹如超大号苍蝇在空间内振翅。对声源极其敏感的德佩被吓了一跳。嗡嗡声持续作响，直升飞机缓缓下降。“是红土学士吗？”德佩质问离身最近的石曼牧师。由于人群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乐扎的身上，鲜少有人注意到直升飞机已经停驻在外庭深院的草地上。
在一阵合欢声中，白衣如雪的红土学士齐齐踏上外庭石阶，直入教堂。
德佩走到乐扎身边，嘱咐他红土人的不明来意，他眯着眼睛打探着教堂大门方向。等他卡那里来者时，发现七、八个人均是衣冠华丽，却面露不善之光。其中只有个别人是他喊的上名字的。
在这群人之中，唯一背着蓝色背包，被怪异的红色头巾前后包住的，正是德佩能喊出名字的林夕学士。作为协议中的战略导师，他的新奇装扮令德佩表示不解，红色是布鲁克人最忌讳的颜色，此刻他却以极其怪哉的色彩放在人类最重要的大脑上。
林夕越步绕过人群，直至站在乐扎面前，“恭喜新首领。”
“林夕学士，别来无恙。”乐扎记得这个常常与石克对弈象棋的学士。
“一切都好。”林夕的眼神飘逸，却最终落在石露身上，“还请节哀，我的公主。”
石露只是点点头，想要对老师打声招呼，却不知道怎么了，话到脖颈便难以出口。
“今日我特地带来红土大陆的祝福，学士们一直牵挂着布鲁克人民，对于你们的遭遇深感同情。对此，我们一定竭力帮助布鲁克人重建生态。”
乐扎看了林夕一眼，发现他的眼睛灰白灰白，两眼均透着寒意，犹如藏鞘的冷锋。“如何重建啊？”
“真的嘛，老师。”石露问。
“好孩子，”林夕转向石露，“我们除了会加大对布鲁克的战略投资，还会协助你们夺回这座森林的控制权。”
石露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转头看了看乐扎，发现弟弟脸上有一丝难以隐藏的阴霾。
“感谢红土学士的深明大义，乐扎还不赶快谢谢林夕学士。”德佩出声应和，同时用手点点了他的后腰。
乐扎微微撇过头看了看他，才发现他笑地那么僵硬，他忽然响起了他的嘱咐，“无论如何愤慨也不要随意与盟友交恶。”
这样真的好吗？他的眼珠子滚滚遛转，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林夕学士在等他的回复。
“学士，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布鲁克人现今更需要和谐的生活。”他应付道，“至于关于战略的事，明日我会主动拜访蓝星基地，到时候再深入协商吧。”
“好。”林夕微笑地说，“今天来我的主要目的是恭喜新首领的诞生，既然已经表达完祝福，那我们就不再打扰了。”
石露目送林夕离去。他的身体随着踏出的每一步都聚焦着族人的目光。他比以往冷酷多了，她心想，就像熟悉的陌生人，除及利益再无交心，他绝非我的朋友，布鲁克人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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