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今生再见
临近春节，天气突然暖和起来，有些俏皮的姑娘们甚至穿上心爱的长裙，在寒风料峭中展示婀娜多姿的身材。
工作顺利，父亲的病情趋于稳定，光头没再出现，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朝着顺利的方向发展，苗天翼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下来。他甚至心血来潮地对苏秀说去医院陪陪父亲，免得他老人家晚上孤单。苏秀不仅同意，而且让他劝劝父亲回家春节来过，前几个春节，老头子以怕耽误孩子的学习为理由，都是在养老院度过的，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是害怕因为自己的病被嫌弃。
当天晚上，苗天翼夹着被子来到医院。
听说儿子要陪着自己，苗大志激动起来，忙不迭地把另外一张床铺平，其实护士已经收拾的很干净整洁了，苗大志非得自己亲手又铺了一遍，才放心地让儿子把被子放在上面。
看着父亲忙碌的身影，苗天翼不禁鼻子一酸，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和父亲睡在一起了。
此后的几天，苗天翼天天晚上来陪父亲，父亲给他讲了很多事，很多他以前从未听过的事情，让那个陌生的老家逐渐有了模糊的轮廓。
农历腊月二十五，公司在放假前举行年会，聚餐之后还有文艺娱乐节目。苗天翼想到父亲已经同意回家过年，心里压力小了许多，便借机放松一下，舒缓舒缓承受重压的神经。
年会结束，苗天翼打车来到医院，已经快午夜了。
他悄悄溜进病房，不想打扰已经休息的父亲。
“你来了。”躺在床上的父亲突然说道，“坐下吧。”
说着，父亲朝里面挪动一下沉重的身子，腾出床边的一块地方，好像真得让人坐下似的。
看样子父亲是做梦呢，苗天翼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的床前，斜倚在被子上，掏出手机准备刷某个APP。
“那俩邻居还闹吗？”父亲接着说梦话。
......
“被接走一个，那好呀，闹不起来了。”
......
“哭？”
......
“不愿意承认也得承认，死了就是死了！”
......
“唉，年青人也不容易呀。”
......
“咱也快回家了，小天都给咱准备好啦。”
......
“你不是嫌城里闹吗？”
......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认命不抱屈。”
......
“这才是我的好老婆。”
......
“你看，怎么说走就走呀。”说着，父亲竟然直挺挺坐起来，睁开无神的双眼看向房门口。
吓得苗天翼赶紧下床，扶住父亲。
好一阵，父亲才恢复意识，扭头看看儿子，叹了口气说道，“把我放下，累了，再躺一会儿。”
缓了好一阵，苗大志自言自语地说道：“刚才你妈来了。她说打架的俩邻居走了一个。她嫌城里闹腾，又不愿意去农村，真难伺候。”
愣了一会，看父亲没继续说话，苗天翼才说道，“爸，你刚才是做梦了吧！”
“做梦？”苗大志睁开眼睛，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病房，“可能吧，这几天总是迷迷糊糊的。趁着这会儿明白，我给你交代几件事。”
“是不是咱家真有宝贝？”苗天翼开了个玩笑，想缓解缓解屋里有些压抑的气氛。
“你知道我原来上班的单位吗？”
这个还真不知道，苗天翼猛然意识到这些年父亲很少提及自己的工作单位，更是没有领着自己去过他的工作单位。
“你记下我们单位的地址，等我死了之后，拿着我的身份证去单位报备。”
“说这些干什么，咱马上就回家过年了。”苗天翼抓住父亲的手，手很温暖、很柔软。
“交代一件事少一件事，憋在心里压得慌。”
苗天翼只能任由父亲继续往下说。
“到时候记得通知你舅舅他们，特别是请你妈妈骨灰的时候，最好有你舅舅们在场，最起码也要你的表兄弟们有人在场。”
“至于苏秀的娘家，就不要麻烦人家了。”
“我单位上一定会来人，也要尊重他们的意见，他们都是我的老同事老部下，跟他们也别客气。”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苗大志累得喘息起来，苗天翼取过氧气面罩，给父亲扣上。
看着父亲沉重的呼吸声，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来。他急忙来到护士站，请求护士对父亲进行观察。
“怎么心率这么高？刚才病人情绪激动吗？”护士问苗天翼。
“没有，只是刚刚说了很多话。”
“哦，尽量让病人少说话，保持情绪稳定。有倍他洛克吗？”
“有。”苗天翼立即从床头柜里拿出来。
护士接过来看了看，说道，“这是五十毫克的，给他服用半片。”
服了药，苗大志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他自己摘下氧气面罩，对儿子说道，“天不早了，你也休息吧。”
这一夜，苗天翼睡得特别好，一觉醒来，窗外已经红日破晓。
只是，屋里太安静了，过滤氧气的水杯中，咕噜咕噜的气泡声显得格外刺耳。
他扭头看看父亲，父亲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还没有醒来。
“老爸，老爸。”苗天翼轻声呼喊着。
苗大志依然一动不动。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整个空间。
苗天翼急忙走到父亲床前，用手轻轻拍打父亲满是胡茬的脸庞，父亲的头随即无力地倒向一边。
“护士，医生！”苗天翼窜出病房，朝着护士站大声喊道。
值班护士第一个过来，简单检查之后，当场告知苗天翼，病人已经去世了。
苗天翼站在原地，呆若木鸡，机械地看着护士。护士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有条不紊地关掉氧气开关，取下氧气面罩。
值班医生也赶过来，象征性地看看病人的瞳孔，摸了摸病人的脉搏，摇摇头走了，护士也悄悄退出病房。
苗大志的脸上神色安详，如果不是脑袋夸张地歪向一侧，跟睡熟一模一样。
这种场景曾经在苗天翼的脑海里预演过无数次，好像一个好学生去参加班级单元测试，不能说轻车熟路，也应该毫无压力才对，然而此刻，他真想抱住父亲痛快一场。
最后的理智告诉他，要马上通知方方面面的人知晓此事，然而此时的苗天翼，掏出手机，却不知道该先打给谁。
最终，他拨通了妻子的电话。
清晨的懒觉对于妻子来说是重要的休息时间，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给她打电话，既是因为她在医院里熟悉，有些事情方便处理；又是在如此特殊的场合，在心理上希望妻子和他在一起。电话很快接通了，苏秀沉着地说她和孩子马上到。
第二个电话，他首先计划打给苗大壮，考虑到大壮叔也不年轻了，又给王福强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了，里面传来王福强迷迷糊糊地声音，“咋了？”
“我父亲今天早晨不在了。”苗天翼沉重地说道。
“呀！需要家里去人么？”
“不，谢谢。不过，坟地的事要抓紧呢。”
“好，我马上通知苏家仨兄弟马上回来。今天是腊月二十六了，他们也应该开始准备回来呢。”
第三个电话通知的舅舅家，考虑到两个舅舅都不是小岁数的人，所以，直接拨打了大舅家的明哥，让他通知小舅他们。
第四个电话，打给殡仪馆。值班人员答应交接班之后，马上过来拉人。
安顿好这些，苗天翼再次看向父亲，他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刚才的表情。他多么希望父亲对他的安排给出评论，哪怕是差评也好呀，可是，今生绝无可能！
苏秀带着儿子来到病房时，屋里静悄悄的，苗天翼坐在病床上，盯着另一张病床上躺着的父亲，这一切几乎和正常陪护病人的情形一模一样。
苗冬冬直接跑到爷爷身前，抓住爷爷的胳膊使劲摇着，“爷爷，爷爷，你醒醒呀。爷爷，爷爷。呜呜呜......”
苏秀想制止孩子，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说，冬冬从小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虽然这些年上学跟在自己身边，对于爷爷奶奶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这个见惯了生死的医务工作者，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也有些不知所措。
孩子的哭声提点了苗天翼，一回儿当众人陆续到达时，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泪流满面呢。
“给老人换上衣服吧。”苏秀终于想起必须的第一步程序，她已经从家里把准备好的衣服带过来。
“就咱俩？”苗天翼反问道，他以为这是殡仪馆的活呢。
“冬冬，你到外面等一会，不要让外人进来。”
听到爸爸的命令，苗冬冬停止哭泣，哽咽着走出病房。
正式开始给父亲更衣，苗天翼看了看苏秀，苏秀点点头，说道，“你自己应付不了。”
果然，失去灵魂的躯体如同灌满了稀泥的皮囊瘫在床上，毫无支撑力，仅仅是拔掉父亲身上的病号服，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穿衣服更困难，特别是上身的内衣，苗天翼只好把父亲抱在怀里，苏秀挽好保暖内衣从头上套下去，苗天翼抓着父亲的胳膊伸进袖子里，再由苏秀在一旁拽出来。
忙了大约半个小时，从里到外三层衣服才算穿好。
看着父亲脸上的胡茬子，苗天翼又手忙脚乱地寻找剃须刀。
“整理遗容这块殡仪馆有这项服务。”苏秀熟悉地说道，“咱只需要给老人穿好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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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顺利，父亲的病情趋于稳定，光头没再出现，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朝着顺利的方向发展，苗天翼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下来。他甚至心血来潮地对苏秀说去医院陪陪父亲，免得他老人家晚上孤单。苏秀不仅同意，而且让他劝劝父亲回家春节来过，前几个春节，老头子以怕耽误孩子的学习为理由，都是在养老院度过的，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是害怕因为自己的病被嫌弃。
当天晚上，苗天翼夹着被子来到医院。
听说儿子要陪着自己，苗大志激动起来，忙不迭地把另外一张床铺平，其实护士已经收拾的很干净整洁了，苗大志非得自己亲手又铺了一遍，才放心地让儿子把被子放在上面。
看着父亲忙碌的身影，苗天翼不禁鼻子一酸，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和父亲睡在一起了。
此后的几天，苗天翼天天晚上来陪父亲，父亲给他讲了很多事，很多他以前从未听过的事情，让那个陌生的老家逐渐有了模糊的轮廓。
农历腊月二十五，公司在放假前举行年会，聚餐之后还有文艺娱乐节目。苗天翼想到父亲已经同意回家过年，心里压力小了许多，便借机放松一下，舒缓舒缓承受重压的神经。
年会结束，苗天翼打车来到医院，已经快午夜了。
他悄悄溜进病房，不想打扰已经休息的父亲。
“你来了。”躺在床上的父亲突然说道，“坐下吧。”
说着，父亲朝里面挪动一下沉重的身子，腾出床边的一块地方，好像真得让人坐下似的。
看样子父亲是做梦呢，苗天翼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的床前，斜倚在被子上，掏出手机准备刷某个APP。
“那俩邻居还闹吗？”父亲接着说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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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接走一个，那好呀，闹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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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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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意承认也得承认，死了就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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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年青人也不容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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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也快回家了，小天都给咱准备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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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嫌城里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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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认命不抱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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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我的好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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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怎么说走就走呀。”说着，父亲竟然直挺挺坐起来，睁开无神的双眼看向房门口。
吓得苗天翼赶紧下床，扶住父亲。
好一阵，父亲才恢复意识，扭头看看儿子，叹了口气说道，“把我放下，累了，再躺一会儿。”
缓了好一阵，苗大志自言自语地说道：“刚才你妈来了。她说打架的俩邻居走了一个。她嫌城里闹腾，又不愿意去农村，真难伺候。”
愣了一会，看父亲没继续说话，苗天翼才说道，“爸，你刚才是做梦了吧！”
“做梦？”苗大志睁开眼睛，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病房，“可能吧，这几天总是迷迷糊糊的。趁着这会儿明白，我给你交代几件事。”
“是不是咱家真有宝贝？”苗天翼开了个玩笑，想缓解缓解屋里有些压抑的气氛。
“你知道我原来上班的单位吗？”
这个还真不知道，苗天翼猛然意识到这些年父亲很少提及自己的工作单位，更是没有领着自己去过他的工作单位。
“你记下我们单位的地址，等我死了之后，拿着我的身份证去单位报备。”
“说这些干什么，咱马上就回家过年了。”苗天翼抓住父亲的手，手很温暖、很柔软。
“交代一件事少一件事，憋在心里压得慌。”
苗天翼只能任由父亲继续往下说。
“到时候记得通知你舅舅他们，特别是请你妈妈骨灰的时候，最好有你舅舅们在场，最起码也要你的表兄弟们有人在场。”
“至于苏秀的娘家，就不要麻烦人家了。”
“我单位上一定会来人，也要尊重他们的意见，他们都是我的老同事老部下，跟他们也别客气。”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苗大志累得喘息起来，苗天翼取过氧气面罩，给父亲扣上。
看着父亲沉重的呼吸声，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来。他急忙来到护士站，请求护士对父亲进行观察。
“怎么心率这么高？刚才病人情绪激动吗？”护士问苗天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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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苗天翼立即从床头柜里拿出来。
护士接过来看了看，说道，“这是五十毫克的，给他服用半片。”
服了药，苗大志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他自己摘下氧气面罩，对儿子说道，“天不早了，你也休息吧。”
这一夜，苗天翼睡得特别好，一觉醒来，窗外已经红日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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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天翼站在原地，呆若木鸡，机械地看着护士。护士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有条不紊地关掉氧气开关，取下氧气面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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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场景曾经在苗天翼的脑海里预演过无数次，好像一个好学生去参加班级单元测试，不能说轻车熟路，也应该毫无压力才对，然而此刻，他真想抱住父亲痛快一场。
最后的理智告诉他，要马上通知方方面面的人知晓此事，然而此时的苗天翼，掏出手机，却不知道该先打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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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电话，他首先计划打给苗大壮，考虑到大壮叔也不年轻了，又给王福强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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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今天早晨不在了。”苗天翼沉重地说道。
“呀！需要家里去人么？”
“不，谢谢。不过，坟地的事要抓紧呢。”
“好，我马上通知苏家仨兄弟马上回来。今天是腊月二十六了，他们也应该开始准备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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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个电话，打给殡仪馆。值班人员答应交接班之后，马上过来拉人。
安顿好这些，苗天翼再次看向父亲，他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刚才的表情。他多么希望父亲对他的安排给出评论，哪怕是差评也好呀，可是，今生绝无可能！
苏秀带着儿子来到病房时，屋里静悄悄的，苗天翼坐在病床上，盯着另一张病床上躺着的父亲，这一切几乎和正常陪护病人的情形一模一样。
苗冬冬直接跑到爷爷身前，抓住爷爷的胳膊使劲摇着，“爷爷，爷爷，你醒醒呀。爷爷，爷爷。呜呜呜......”
苏秀想制止孩子，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说，冬冬从小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虽然这些年上学跟在自己身边，对于爷爷奶奶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这个见惯了生死的医务工作者，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也有些不知所措。
孩子的哭声提点了苗天翼，一回儿当众人陆续到达时，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泪流满面呢。
“给老人换上衣服吧。”苏秀终于想起必须的第一步程序，她已经从家里把准备好的衣服带过来。
“就咱俩？”苗天翼反问道，他以为这是殡仪馆的活呢。
“冬冬，你到外面等一会，不要让外人进来。”
听到爸爸的命令，苗冬冬停止哭泣，哽咽着走出病房。
正式开始给父亲更衣，苗天翼看了看苏秀，苏秀点点头，说道，“你自己应付不了。”
果然，失去灵魂的躯体如同灌满了稀泥的皮囊瘫在床上，毫无支撑力，仅仅是拔掉父亲身上的病号服，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穿衣服更困难，特别是上身的内衣，苗天翼只好把父亲抱在怀里，苏秀挽好保暖内衣从头上套下去，苗天翼抓着父亲的胳膊伸进袖子里，再由苏秀在一旁拽出来。
忙了大约半个小时，从里到外三层衣服才算穿好。
看着父亲脸上的胡茬子，苗天翼又手忙脚乱地寻找剃须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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