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城隍庙
苗疆自古贫瘠。
但也胜在性格坚韧，在山吃山，他们在土石缝隙间也能找到植物根以制菜，包括昆虫亦可充饥。
所以饮食水平差距大宋甚远，却在食物多样性上更为丰富，饥荒也不似中原如此惨烈。
这一路，吴者泥带着队伍奔波，越往平原走，就越见干旱，倒也不至于让他有“惊愕”之感，加上他集中注意力在追击上，也忽略了不少越发严重的迹象。
直到这天，推开这座小县城城隍庙的门，才让他看到何为饥荒下的尸骨地狱。
那夜，清风朗月，未见云色。
小徒弟走上前，率先把门推开。
门开，风起，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
一群人急忙用披风捂住鼻子，后退了一步。
“爷爷的，什么气味，难闻得很！”隔着布料，几个人作势骂了起来，却不敢再靠近半分。苗疆人对异味十分忌讳，知道其中多有瘴气，而且各地瘴气毒性不同，不可贸然前进。
于是定睛望去，只见门推开后，借着月光看见一片空荡荡的前院几无外物，连日常寺庙里的铜鼎、布置都没有，唯有一口被木头烧得漆黑的大锅放置中间，下面架着粗糙的石头灶台，放着白色的木头，但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已许久未用。
亦没有任何声音。里面，是更深的内殿。门已破旧，隐约还能看到门窗的封纸全部损坏，只留下一个又一个黑色的洞眼。
但，有人。凭着多年作战的本能，吴者泥能感受黑暗中密布的紧张感。他挥出衣袖，放出另一只小虫飞入，只见小虫晃荡了几圈，安然回到袖口。这下，才示意众人进入。
小徒弟乖巧，从身后递来点燃的火把。
光亮之下，前方幽阴的眼睛被一双双照亮起来，黑色的洞眼里满布着人眼，圆挣得很大，空洞地看着他们。
“走！”吴者泥大喝一声，跨步流星地进入内殿，一脚踢开内门，更为浓烈的味道传来。
城隍殿不大，地上却躺满了二十余个“人”。虽说是人，却各自长相怪异。
有的整体浑圆体胖，仿佛几团肉球随意拼接起来，眼睛都被挤成了缝儿，皮肤几乎撑得快炸裂开，隐隐能看到皮下的血脉突突。
有的却双颊凹陷，贴近齿床，佝偻着背脊，身上的骨头都要穿破那层皮肤刺了出来，身上还有流脓的疮疤。眼睛，或者应该说是眼球，莫名的巨大，挂在那张干焦的脸上，似乎还差一寸，就可以掉出那空洞的眼眶。
这确实是个很好的隐藏点。
只见一人艰难地从这群怪物中站起，胡髭浓密，形容枯索，抬眼环视一番，便锁定吴者泥，对其施了个抱礼。继而说道：“我们是这乡野跑到县城里躲脚的，不知官家有什么吩咐？”
话意很明确，一是我们是流民，并非匪徒，也没什么值得抢劫的；二是非这县城的当地人，估计有什么牵连也与我们无关。一语千言，那……他应该就是这群的当话人了。
吴者泥私下想着，也不多说。只又伸出手，将狩抖了出来，只见它飞在半空中，围着这群人绕了三绕，发出尖锐叫声，犹如八月鸣蝉。
众人似乎已经很疲惫，对这奇怪的景象也没力气再表现任何好奇.
没错，这里鬼气很重。
只是这群人中哪些才是白苗？若找不到……全部杀掉又实在杀孽太重！
吴者泥踌躇半分，对着这当话人说道：“从哪里来？可都是同族吗？”
对方不知他何意，顿了一顿，递出村里的官牒，只简单答道：“从县城以北五十里开外的村落而来，都是同族。”
“同族……”吴者泥扫了人群一眼，电光火石之间伸手将身边一红袍小姑娘顺势抓起，由于瘦弱不堪，他动手的时候稍加用力了点，竟将她像狗一样拎了起来，眼瞧着也有十几岁大小，竟如此之轻？
“你们族人姓什么？打算哪里去？”吴者泥也不多想，作势便抛下老狐狸，狠狠向她问起来。
小姑娘哪见过这个架势，被吓到眼泪花花，只半泣半说道：“官……爷，我我们姓曹，是曹家村的人。真的是……真的是为逃难才到这里，我我们不是坏人。”
曹家老大见罢，赶紧跑到吴者泥身旁，应声半跪：“爷，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不要为难小丫头。”
白苗一族并非血统传承，根植体内的鬼灵才是区分的关键。
吴者泥丢下小姑娘，从后腰摸出一把苗族弯刀，一刀朝着自己的手掌上割了下去。似是割断了血管，殷红色的血汩汩流出，滴在地上。
蛊师养虫，以血饲喂。为让虫拥有灵能，蛊师要以己为器，大量吃入药草，继而才能让灵虫拥有相关能力。狩能追踪鬼气，相对应的就要蛊师吃下白苗鬼族当地才能生长的鬼草，方能追踪。
鬼草长于鬼洞，这是白苗为表达忠诚，必须每年向大苗王进贡的佳品。想不到，竟然有一天会用在他们自己身上。
吴者泥的血越积越厚，渐渐在地上形成一滩。稍后，咕咕开始冒泡。
有虫，血色、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血虫，从里面爬出。
一只、两只、三只，十几只朝着一个方向爬去。那是鬼气所在。
蛊师追踪有两法，一是用狩追踪大致方位，二便是用这血虫精准锁定。相比前者，后者十分娇贵，只能在蛊师血液里养育，一旦放出，一炷香时间内必死。
吴者泥从黑袍上撕下一块布条，简单包扎了下，由于大量失血，他脸色已略有菜色。
虫从人群中快速穿行，也不停留，竟然……传过他们，朝后门爬去。
吴者泥一行人跟进，正欲开门，只闻到一股更为浓烈的恶臭传来，曹家老大先行一步挡在前面，对他们说道：“官家，不知道你们在追踪什么，但待会儿不管你们看到什么，都与我们无关。”
“滚！”吴者泥向他一脚踢了过去。就着伤手推开了这座城皇庙的最后一个门。
门外，裸露的尸体堆成七零八落地堆成一堆。体下已流出恶臭的黄色血水。有的皮肤绽开，白色肉蛆从腐坏的肉里爬动。
一群人终于忍不住呕吐了出来。
血虫停在这里不再前行，鬼气就是这里。
但举目望去，哪里还有活人？每一具都如此狰狞，毫无生的气息。
吴者泥失策了。
没想到除了战场外，竟然还有一个地方有超过百具尸首。
鬼气浓郁至此。
“你们杀了他们？还是吃了他们？！”
“不，官家。他们都是饿死的族人，而我们也是快饿死的人，他们只是先走一步罢了。”
因为干旱加蝗灾，当他们百余人聚集从乡下跑到县城想求一口饭吃的时候，这座县城却已经跑空。加上传染病，他们亦没有余力再前行，只能在这里等死。
吴者泥一群人走了。
他们不想沾染这些麻烦事，不管大宋如何，和他们都没关系，他们也不愿带回晦气的东西影响苗族。
他们彻底走了。
城隍庙，夕阳西下。
红袍小姑娘从尸体里抽出桃木杖，朝着曹叔说：“我们继续吧。”
他们举起火把，开始焚烧从城里收来的尸体。这座城感染怪病，其他人都已落荒而逃。
曹氏乃医学世族，不忍看到，加上小白家族传统必须要尊重死去的人，他们便通力将尸体收集，正欲焚烧处理，便遇到吴者泥一行追击。
没想到，正好成为白苗桃木杖上鬼气的掩护。
这一次，小白知道：她彻底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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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胜在性格坚韧，在山吃山，他们在土石缝隙间也能找到植物根以制菜，包括昆虫亦可充饥。
所以饮食水平差距大宋甚远，却在食物多样性上更为丰富，饥荒也不似中原如此惨烈。
这一路，吴者泥带着队伍奔波，越往平原走，就越见干旱，倒也不至于让他有“惊愕”之感，加上他集中注意力在追击上，也忽略了不少越发严重的迹象。
直到这天，推开这座小县城城隍庙的门，才让他看到何为饥荒下的尸骨地狱。
那夜，清风朗月，未见云色。
小徒弟走上前，率先把门推开。
门开，风起，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
一群人急忙用披风捂住鼻子，后退了一步。
“爷爷的，什么气味，难闻得很！”隔着布料，几个人作势骂了起来，却不敢再靠近半分。苗疆人对异味十分忌讳，知道其中多有瘴气，而且各地瘴气毒性不同，不可贸然前进。
于是定睛望去，只见门推开后，借着月光看见一片空荡荡的前院几无外物，连日常寺庙里的铜鼎、布置都没有，唯有一口被木头烧得漆黑的大锅放置中间，下面架着粗糙的石头灶台，放着白色的木头，但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已许久未用。
亦没有任何声音。里面，是更深的内殿。门已破旧，隐约还能看到门窗的封纸全部损坏，只留下一个又一个黑色的洞眼。
但，有人。凭着多年作战的本能，吴者泥能感受黑暗中密布的紧张感。他挥出衣袖，放出另一只小虫飞入，只见小虫晃荡了几圈，安然回到袖口。这下，才示意众人进入。
小徒弟乖巧，从身后递来点燃的火把。
光亮之下，前方幽阴的眼睛被一双双照亮起来，黑色的洞眼里满布着人眼，圆挣得很大，空洞地看着他们。
“走！”吴者泥大喝一声，跨步流星地进入内殿，一脚踢开内门，更为浓烈的味道传来。
城隍殿不大，地上却躺满了二十余个“人”。虽说是人，却各自长相怪异。
有的整体浑圆体胖，仿佛几团肉球随意拼接起来，眼睛都被挤成了缝儿，皮肤几乎撑得快炸裂开，隐隐能看到皮下的血脉突突。
有的却双颊凹陷，贴近齿床，佝偻着背脊，身上的骨头都要穿破那层皮肤刺了出来，身上还有流脓的疮疤。眼睛，或者应该说是眼球，莫名的巨大，挂在那张干焦的脸上，似乎还差一寸，就可以掉出那空洞的眼眶。
这确实是个很好的隐藏点。
只见一人艰难地从这群怪物中站起，胡髭浓密，形容枯索，抬眼环视一番，便锁定吴者泥，对其施了个抱礼。继而说道：“我们是这乡野跑到县城里躲脚的，不知官家有什么吩咐？”
话意很明确，一是我们是流民，并非匪徒，也没什么值得抢劫的；二是非这县城的当地人，估计有什么牵连也与我们无关。一语千言，那……他应该就是这群的当话人了。
吴者泥私下想着，也不多说。只又伸出手，将狩抖了出来，只见它飞在半空中，围着这群人绕了三绕，发出尖锐叫声，犹如八月鸣蝉。
众人似乎已经很疲惫，对这奇怪的景象也没力气再表现任何好奇.
没错，这里鬼气很重。
只是这群人中哪些才是白苗？若找不到……全部杀掉又实在杀孽太重！
吴者泥踌躇半分，对着这当话人说道：“从哪里来？可都是同族吗？”
对方不知他何意，顿了一顿，递出村里的官牒，只简单答道：“从县城以北五十里开外的村落而来，都是同族。”
“同族……”吴者泥扫了人群一眼，电光火石之间伸手将身边一红袍小姑娘顺势抓起，由于瘦弱不堪，他动手的时候稍加用力了点，竟将她像狗一样拎了起来，眼瞧着也有十几岁大小，竟如此之轻？
“你们族人姓什么？打算哪里去？”吴者泥也不多想，作势便抛下老狐狸，狠狠向她问起来。
小姑娘哪见过这个架势，被吓到眼泪花花，只半泣半说道：“官……爷，我我们姓曹，是曹家村的人。真的是……真的是为逃难才到这里，我我们不是坏人。”
曹家老大见罢，赶紧跑到吴者泥身旁，应声半跪：“爷，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不要为难小丫头。”
白苗一族并非血统传承，根植体内的鬼灵才是区分的关键。
吴者泥丢下小姑娘，从后腰摸出一把苗族弯刀，一刀朝着自己的手掌上割了下去。似是割断了血管，殷红色的血汩汩流出，滴在地上。
蛊师养虫，以血饲喂。为让虫拥有灵能，蛊师要以己为器，大量吃入药草，继而才能让灵虫拥有相关能力。狩能追踪鬼气，相对应的就要蛊师吃下白苗鬼族当地才能生长的鬼草，方能追踪。
鬼草长于鬼洞，这是白苗为表达忠诚，必须每年向大苗王进贡的佳品。想不到，竟然有一天会用在他们自己身上。
吴者泥的血越积越厚，渐渐在地上形成一滩。稍后，咕咕开始冒泡。
有虫，血色、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血虫，从里面爬出。
一只、两只、三只，十几只朝着一个方向爬去。那是鬼气所在。
蛊师追踪有两法，一是用狩追踪大致方位，二便是用这血虫精准锁定。相比前者，后者十分娇贵，只能在蛊师血液里养育，一旦放出，一炷香时间内必死。
吴者泥从黑袍上撕下一块布条，简单包扎了下，由于大量失血，他脸色已略有菜色。
虫从人群中快速穿行，也不停留，竟然……传过他们，朝后门爬去。
吴者泥一行人跟进，正欲开门，只闻到一股更为浓烈的恶臭传来，曹家老大先行一步挡在前面，对他们说道：“官家，不知道你们在追踪什么，但待会儿不管你们看到什么，都与我们无关。”
“滚！”吴者泥向他一脚踢了过去。就着伤手推开了这座城皇庙的最后一个门。
门外，裸露的尸体堆成七零八落地堆成一堆。体下已流出恶臭的黄色血水。有的皮肤绽开，白色肉蛆从腐坏的肉里爬动。
一群人终于忍不住呕吐了出来。
血虫停在这里不再前行，鬼气就是这里。
但举目望去，哪里还有活人？每一具都如此狰狞，毫无生的气息。
吴者泥失策了。
没想到除了战场外，竟然还有一个地方有超过百具尸首。
鬼气浓郁至此。
“你们杀了他们？还是吃了他们？！”
“不，官家。他们都是饿死的族人，而我们也是快饿死的人，他们只是先走一步罢了。”
因为干旱加蝗灾，当他们百余人聚集从乡下跑到县城想求一口饭吃的时候，这座县城却已经跑空。加上传染病，他们亦没有余力再前行，只能在这里等死。
吴者泥一群人走了。
他们不想沾染这些麻烦事，不管大宋如何，和他们都没关系，他们也不愿带回晦气的东西影响苗族。
他们彻底走了。
城隍庙，夕阳西下。
红袍小姑娘从尸体里抽出桃木杖，朝着曹叔说：“我们继续吧。”
他们举起火把，开始焚烧从城里收来的尸体。这座城感染怪病，其他人都已落荒而逃。
曹氏乃医学世族，不忍看到，加上小白家族传统必须要尊重死去的人，他们便通力将尸体收集，正欲焚烧处理，便遇到吴者泥一行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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